鎏金云纹烛台上,红烛
噼啪
爆开一朵灯花,摇曳的光晕在雕花檀木屏风上投下诡谲暗影。戚艾艾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锦缎被面,冰凉的触感混着陌生的熏香气息,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仍困在梦境。
这具身体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她挣扎着坐起身时,绣着并蒂莲的鹅黄襦裙顺着床沿滑落,丝绸摩擦的窸窣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檀木梳妆台映出她苍白的面容,铜镜边缘精雕的螭龙纹栩栩如生,却刺得她眼眶发烫
——
这分明不是她熟悉的穿衣镜,镜中人也不是那个总戴着圆框眼镜、抱着古籍研究的现代女孩。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尾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打着旋儿。床头悬挂的湘妃竹帘突然轻晃,卷进一缕带着露水气息的夜风,墙上那幅水墨山水画也跟着微微颤动,画中连绵的青山仿佛要冲破宣纸,将她彻底吞噬。
吱呀
——
雕花木门被推开的瞬间,戚艾艾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缩进床角。月白色丫鬟服饰随着身影晃动,翠儿髻间的银步摇泛着冷光,那双杏眼里先是闪过狂喜,又迅速染上担忧:小姐,您可算醒了!您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可把大家急坏了。
少女纤细的手指按在胸口,能清晰感受到剧烈的心跳声。她盯着翠儿腰间垂落的香包,绣着的并蒂莲与自己身上的襦裙图案如出一辙,这诡异的契合让她喉咙发紧:小姐你叫我小姐你是谁这又是哪里
连珠炮般的质问出口时,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翠儿的笑容僵在脸上,那双灵动的眼睛瞬间蓄满雾气。她快步上前抓住戚艾艾的手腕,指尖带着温度的颤抖透过衣袖传来: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昏睡太久,糊涂了我是您的贴身丫鬟翠儿呀。这里是戚府,您是戚家大小姐戚艾艾呀。
戚艾艾……
这个名字从陌生人口中说出,竟比镜子里的面容更让她战栗。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昨夜她在图书馆翻阅明代古籍,最后定格在《宣德野史》里关于戚家的记载
——
书中那个与自己同名的千金小姐,分明是个早夭的悲剧人物。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
——
咚
——
两声闷响惊得栖在檐角的夜枭发出凄厉啼叫。戚艾艾深吸一口气,看着翠儿泛红的眼眶和因担忧而蹙起的眉,突然想起古籍里描述的戚府:江南首富之家,世代从商却恪守礼教。此刻床头案几上摆放的青瓷香炉,正袅袅升起龙涎香,这等奢靡之物,倒与书中记载分毫不差。
我……
许是睡迷糊了。
她强迫自己扯出一抹微笑,指尖却不自觉地抠紧床柱上的缠枝纹雕刻。当务之急是稳住眼前局面,可心底那个疯狂的念头却愈发清晰
——
难道真如小说里写的那样,自己竟穿越成了书中人而等待她的,究竟是改写命运的契机,还是早已注定的悲剧结局
晨光透过湘妃竹帘,在紫檀木梳妆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戚艾艾端坐在菱花铜镜前,任由翠儿灵巧的手指穿梭在如云青丝间,将长发挽成时下流行的堕马髻。铜镜里,她身着月白色襦裙,领口与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这一身素雅的装扮,倒与她前世那个总爱穿宽松卫衣、牛仔裤的形象大相径庭。
自穿越以来,戚艾艾已在戚府度过了半月有余。在翠儿的悉心照料与耐心讲解下,她逐渐适应了这古代的生活节奏,也对明朝宣德年间的诸多事宜有了些了解。戚府在苏州城是赫赫有名的商贾之家,富甲一方,虽不及官宦世家那般显贵,但凭借雄厚的财力,在当地也是极有地位。
小姐,您瞧这珍珠钗可好
翠儿举着一支镶满圆润珍珠的银钗,笑盈盈地问道。不等戚艾艾回答,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凑近戚艾艾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小姐,您知道吗最近城里来了一位赵家公子,名叫赵明鸿。听闻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而且长得那叫一个英俊潇洒,好多闺阁女子都对他芳心暗许呢。
戚艾艾手中摩挲着梳妆台上的白玉胭脂盒,动作微微一顿。赵明鸿
她轻声重复,心中莫名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在这陌生的时代,任何新鲜的人和事都能勾起她的好奇。
翠儿见戚艾艾有了兴趣,越发来了精神,一边将珍珠钗小心地插进她的发髻,一边兴致勃勃地说:这赵公子乃是礼部侍郎之子,自幼聪慧过人,饱读诗书。此次来咱们这儿,好像是为了处理一些家族事务。听说呀,他不仅文采斐然,骑马射箭也是样样精通呢。前些日子,他在诗会上即兴赋诗一首,那诗句,啧啧,当真是妙极了,在场的才子们都赞不绝口!
戚艾艾望着铜镜中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中暗自懊恼。她摇摇头,试图驱散脑海中浮现的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形象。不过是个陌生男子罢了,与我何干
她在心里默念,我不过是个穿越而来的过客,迟早要想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可不能卷入这些儿女情长之中。
然而,翠儿却像是没察觉到她的心思,仍滔滔不绝地说着:听说赵公子为人谦和有礼,对下人们都十分和气。前些天,他路过城东的粥棚,还亲自施粥给那些灾民呢。小姐,您说,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完美的男子
戚艾艾正欲开口回应,忽听得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她下意识地转头望去,透过半开的窗棂,隐约看见一道白色身影骑着高头大马从府外疾驰而过。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那身姿挺拔如松,衣袂在风中飞扬,竟与她想象中的赵明鸿有几分相似。
莫不是赵公子
翠儿也凑到窗边,踮着脚尖张望,可惜跑得太快,没看清模样。
戚艾艾收回目光,心中却泛起了阵阵涟漪。她强作镇定地说:不过是路人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说着,起身走到窗边,轻轻将窗合上,仿佛这样就能把那道身影和莫名的悸动一并关在窗外。
但接下来的日子里,赵明鸿的名字却像是长了翅膀,时不时就传入她的耳中。城中的茶楼酒肆,处处都在谈论这位赵家公子。有人说他在书画会上挥毫泼墨,画作栩栩如生;有人说他在马球场上英姿飒爽,技压群雄。就连戚府的下人们,在闲暇时也会偷偷议论这位传奇人物。
一日午后,戚艾艾在花园中散步,正巧遇见了自家堂姐戚文姝。只见戚文姝身着一袭玫红色罗裙,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珠光宝气,妆容精致。她身旁跟着两个丫鬟,手中捧着精美的点心匣子。
妹妹也在这儿
戚文姝见到戚艾艾,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听说最近城里来了个赵明鸿,才貌双全,妹妹可听说了
戚艾艾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略有耳闻。
戚文姝轻轻摇着手中的团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妹妹莫不是也动了心思我可听说,赵公子眼光极高,寻常女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不过妹妹这般才貌,若是能与赵公子结为连理,倒也算是一段佳话。
戚艾艾听出她话中的嘲讽与试探,心中不悦,淡淡说道:堂姐说笑了,我对这些并不在意。
戚文姝却不依不饶:妹妹何必故作清高这婚姻大事,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咱们戚家虽富,到底是商贾之家,若能攀上赵家这棵大树,对家族也是大有好处。妹妹若是有意,姐姐倒是可以帮你牵牵线。
戚艾艾心中一阵反感,语气也冷了几分:多谢堂姐好意,只是婚姻之事,我自有主张。
说罢,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回到房中,戚艾艾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明月,心中思绪万千。赵明鸿这个名字,本应与她毫无交集,可为何如今却频频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而戚文姝的话,又让她隐隐感到不安。她深知在这古代,婚姻往往是家族利益的筹码,难道自己真的要卷入这场未知的风波之中
她轻叹一声,将头埋进双臂间。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迷失了自己。
然而,她却不知道,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转动,一场与赵明鸿的邂逅,正悄然向她逼近。
盛夏的苏州城蒸腾着柏油般的暑气,青石板路上浮起薄薄的热浪。戚艾艾攥着翠儿递来的团扇,素白绢面上新绣的并蒂莲被指尖捏出褶皱。她刻意将月白色襦裙下摆提得老高,生怕沾到街边小贩泼洒的洗茶废水
——
这市井的喧闹与戚府的清幽截然不同,连空气中都浮动着桂花糖糕的甜腻、香料铺的辛香,以及马匹身上混杂的汗味。
小姐快看!
翠儿突然拽住她的袖口,发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是云锦斋新出的缂丝帕子!
绣着并蒂莲的鹅黄衣袖被扯得歪斜,戚艾艾顺着丫鬟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竹编摊位上陈列着一方方色泽明艳的丝帕,金线勾勒的牡丹在阳光下流转着细碎光芒。她刚要凑近细看,忽听得人群后方传来一声高喝:让开!
嘈杂的集市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惊呼。戚艾艾被人流挤得踉跄,翠儿慌忙伸手扶住她,却见前方百姓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去。马蹄踏碎积水的声响由远及近,檀木车辕上的铜铃摇晃出清脆乐音,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缓缓驶过。车帘半卷处,露出半截月白色锦袍下摆,腰间羊脂玉佩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是赵公子!
翠儿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听说他今日要去绸缎庄采办贡品……
话音未落,忽有一阵穿堂风卷起街边糖画摊的油纸,啪嗒一声糊在马车车辕上。赶车的小厮正要呵斥,车厢内却传来清越的嗓音:且慢。
雕花车门被缓缓推开,月白色衣袂如流云般倾泻而下。赵明鸿踏着白玉踏脚落地,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发出悦耳的碰撞声。他身着流云暗纹锦袍,广袖上绣着细密的银丝云纹,墨发束在白玉冠中,剑眉星目间透着温润如玉的气质,却又在举手投足间暗藏贵气。周围百姓发出低低的赞叹,有大胆的姑娘甚至红着脸将绣帕偷偷往他方向抛去。
戚艾艾躲在人群阴影里,心却不受控地狂跳。眼前人比她想象中更俊朗,尤其那双眼睛,明明含着笑意,却像是藏着深不见底的湖水。正当她准备拉着翠儿转身离开时,赵明鸿突然抬眼,目光穿过层层人潮,直直撞进她眼底。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戚艾艾看着那双凤眸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春日里悄然绽放的桃花。她的耳畔嗡嗡作响,连翠儿在身旁的抽气声都变得遥远。前世她最擅长的冷静此刻荡然无存,慌乱间踩到裙摆,险些摔倒。
小姐当心!
翠儿的惊呼与赵明鸿踏出半步的动作同时响起。戚艾艾脸颊发烫,也顾不得仪态,拽着丫鬟混入人群。身后传来零星的议论:那不是戚家小姐吗听说戚家有意联姻赵家……
这些声音像恼人的蚊蝇,搅得她心跳愈发紊乱。
转过三条巷子,两人在凉茶铺前停下。戚艾艾倚着斑驳的砖墙大口喘气,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口的燥热。翠儿盯着她通红的耳尖,突然扑哧笑出声:小姐的脸比胭脂铺的朱砂还要红呢。
别胡说!
戚艾艾用团扇轻轻拍打丫鬟手背,却不敢对上她揶揄的目光。方才赵明鸿注视她的眼神太过炽热,仿佛能看穿她所有伪装
——
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她低头搅动着茶碗里的薄荷叶,倒影里的自己鬓发散乱,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端庄
就在这时,街角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戚艾艾浑身紧绷,下意识往柱子后缩了缩。然而经过的并非赵明鸿,而是几个骑马的衙役。她松了口气,却又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懊恼。不过是一次偶然相遇,为何会如此慌乱
小姐,咱们该回府了。
翠儿担忧地看着她,日头这么毒,仔细晒坏了皮肤。
戚艾艾点点头,刚迈出步子,却见前方绸缎庄门口围满了人。好奇心作祟,她悄悄凑近,透过人群缝隙,看见赵明鸿正与掌柜争执。
这批云锦色泽不正,如何能用作贡品
赵明鸿的声音冷下来,原本温润的面容染上寒霜。他手中攥着一匹天青色绸缎,在阳光下确实泛着诡异的灰调。掌柜的急得直搓手:赵公子明鉴,这批货都是今早刚到的……
戚艾艾鬼使神差地开口:这是染料里掺了石灰。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她身上,赵明鸿挑眉看来,嘴角再次勾起,这次的笑意却直达眼底:戚小姐对绸缎也有研究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镇定:幼时听家中老嬷嬷说过,真正的云锦入水不会掉色,且……
她瞥见赵明鸿腰间玉佩,突然有了主意,且上等绸缎能映出玉佩的纹路。
赵明鸿若有所思,将绸缎覆在玉佩上。果然,羊脂玉的纹路透过布料清晰可见,而掌柜呈上的其他绸缎却浑浊一片。围观百姓发出嘘声,掌柜脸色惨白,瘫坐在地。
多谢戚小姐解惑。
赵明鸿走到她面前,微微欠身,身上的松香混着檀香萦绕在鼻尖,改日定当登门致谢。
不等戚艾艾回答,他已翻身上马,临走前还深深看了她一眼。
回程的马车上,戚艾艾摸着发烫的脸颊,耳畔回响着赵明鸿临走时的话。她本想置身事外,却不想还是卷入了这场纷争。更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竟开始期待他的
登门致谢。车窗外,夕阳将云彩染成绯红色,像是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事。
暮春的细雨如丝,将拙政园的飞檐斗拱晕染成水墨画卷。戚艾艾站在绣楼窗前,指尖轻抚过月白色织锦襦裙上的缠枝莲纹。铜镜里,翠儿正将一支珍珠步摇簪入她的云鬓,银饰相撞发出细碎声响,却盖不住楼下传来的车马喧嚣
——
今日是苏州城文人雅士齐聚的流觞诗会,也是她穿越以来首次踏出深闺。
小姐这身打扮,定能艳压群芳。
翠儿退后两步,眼中满是赞叹。戚艾艾却无心欣赏镜中容颜,那日集市上赵明鸿含笑的眉眼不时在她脑海中闪现,搅得她心绪不宁。自从那次不期而遇,她总能在茶余饭后听到关于赵家公子的传闻,说他如何挥毫泼墨惊动知府,又如何在马球场上连中三元。
马车缓缓驶入拙政园,青石小径两侧摆满了青瓷花盆,盛开的芍药在雨中娇艳欲滴。戚艾艾踩着绣鞋下车,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停在月洞门旁的朱漆马车。车厢门帘半卷,露出一截绣着银丝云纹的月白色广袖,她的心跳陡然加快
——
那与赵明鸿那日所穿锦袍的纹饰如出一辙。
穿过九曲回廊,水榭中早已坐满了才子佳人。檀木长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戚艾艾刚在角落落座,便听见一阵清朗的笑声。抬眼望去,赵明鸿正穿过人群走来,他今日身着藏青色云锦长衫,腰间羊脂玉佩在走动间轻轻摇晃,广袖上用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仙鹤,愈发衬得他身姿挺拔,气度不凡。
戚小姐,没想到在此又能见到你。
赵明鸿在她身侧停下,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上次在集市匆匆一瞥,在下便对小姐印象深刻。
他说话时微微俯身,身上的松香混着书卷气萦绕在戚艾艾鼻尖,让她脸颊瞬间染上红晕。
赵公子过奖了。
戚艾艾低头行礼,发间步摇轻轻晃动。余光中,她瞥见不远处几位千金小姐投来的嫉妒目光,心中莫名有些慌乱。自穿越以来,她从未像此刻这般局促,仿佛回到了初次参加学术研讨会时的紧张模样。
诗会在细雨中拉开帷幕。众人围绕
春雨
这一主题,纷纷挥毫泼墨。戚艾艾看着案上雪白的宣纸,脑海中却一片空白。余光里,赵明鸿从容执笔,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出一片烟雨江南。他的笔尖如行云流水,不过片刻,一首七律已然完成:细雨斜侵燕子楼,半湖烟水半湖愁。
好诗!
众人齐声赞叹。戚艾艾望着那力透纸背的字迹,心中涌起莫名的悸动。赵明鸿在台上侃侃而谈,阐述着诗句中的意境,眉飞色舞间尽显风华。他的目光不时扫过台下,每当与戚艾艾的视线相撞,嘴角便会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正当诗会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变故陡生。一阵狂风突然袭来,吹翻了案上的墨砚,漆黑的墨汁朝着戚艾艾的裙摆飞溅而去。她惊呼一声,本能地向后躲避,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当心。
赵明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护在怀中。他宽大的衣袖挡住了飞溅的墨汁,而自己的长衫却染上了点点墨痕。戚艾艾抬眸,正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心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多谢赵公子。
她慌乱地从怀中掏出丝帕,想要擦拭他衣袖上的墨渍,却又意识到此举不妥,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赵明鸿见状,轻轻一笑,接过丝帕:无妨,不过是件衣裳。倒是戚小姐受惊了。
诗会结束时,雨已经停了。晚霞将天空染成绚丽的绯红色,倒映在池塘中,如梦如幻。赵明鸿坚持要送戚艾艾回府,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身后跟着各自的随从。
戚小姐对诗词也颇有研究
赵明鸿打破沉默。戚艾艾摇摇头:不过是略懂皮毛,与公子相比,实在相形见绌。
戚小姐太过自谦。
赵明鸿停下脚步,目光深邃地望着她,那日在集市,小姐对绸缎的见解便让在下刮目相看。如今想来,小姐定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戚艾艾被他夸得脸颊发烫,心中却又泛起丝丝甜蜜。一路上,他们谈诗词,谈书画,谈苏州的风土人情。赵明鸿博古通今,对很多事情都有独到的见解,从他口中说出的典故妙趣横生,让戚艾艾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行至戚府门前,戚艾艾依依不舍:今日多谢赵公子相送,改日……
她话未说完,赵明鸿已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这是拙政园的牡丹笺,听闻戚小姐善画,还望笑纳。
月光下,锦盒上的金线闪着柔和的光。戚艾艾接过锦盒,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赵明鸿的手背,一股电流顺着指尖传遍全身。她慌乱地道了谢,转身快步走进府中,却不知身后的赵明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不愿挪步。
回到房间,戚艾艾打开锦盒,一张牡丹笺上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她轻抚着纸张,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她绯红的脸颊上。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暴雨如注,敲打在戚府雕花窗棂上戚艾艾蜷缩在绣榻角落,听着雨幕中传来的更鼓声,手中攥着赵明鸿前日所赠的牡丹笺。信纸边缘已被泪水洇出褶皱,墨迹晕染的牡丹仿佛在泣血。自那次诗会后,他们已悄悄书信往来半月有余,字里行间藏着的情愫,比江南的梅雨更缠绵。
吱呀
——
檀木门被推开,带着寒意的穿堂风卷走案上的信笺。戚父身着石青色绸缎长袍,腰间犀角带扣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拾起地上的信纸,粗粝的指腹摩挲着
艾艾亲启
四字,浓眉拧成了倒竖的
川
字:这就是你最近魂不守舍的缘故
戚艾艾猛地起身,绣鞋在青砖地上打滑。她望着父亲阴沉的脸色,喉咙发紧:爹,您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
戚父将信纸狠狠拍在八仙桌上,震得青瓷茶盏叮当作响,礼部侍郎之子,岂是我们商贾之家能高攀的
他来回踱步,蟒纹靴底与地面摩擦出沙沙声响,赵家门第显赫,朝堂风波不断。上月就有密报说,赵大人因漕运案被御史弹劾!
戚艾艾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窗外惊雷炸响,照亮父亲眼角的皱纹,那些平日里和蔼的笑纹此刻都化作冰冷的沟壑。她突然想起穿越前看过的明代律法,商人子弟不得与官宦联姻的条文在脑海中翻涌,心中泛起阵阵苦涩。
可明鸿他……
住口!
戚父猛地转身,腰间玉带勾撞翻了烛台。火苗
噗
地窜起,将牡丹笺边缘烧出焦黑的孔洞,你自幼熟读《女诫》,怎不知‘门当户对’四字赵家如今泥菩萨过江,你若嫁过去,就是把整个戚家拖进火坑!
戚母从屏风后转出,月白襦裙沾着水渍,显然刚哭过。她颤抖着拉住女儿的手,珍珠耳坠在脸颊旁晃出细碎的光影:艾艾,你爹也是为你好。前些日子,王家托媒来说亲,那王公子是新晋举人……
我不要!
戚艾艾甩开母亲的手,发丝从盘龙髻中散落,我只喜欢明鸿!他说过,会求赵大人来提亲!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已落在她脸上。火辣辣的疼从脸颊蔓延到心口,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妆奁,胭脂水粉洒了满地。
戚父的手掌还停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从今日起,你就待在绣楼里!没有我的允许,半步不许踏出!
他转身时,衣摆扫落案上的《女诫》,泛黄的书页哗啦啦散开,三从四德
四个朱砂大字刺得戚艾艾眼眶生疼。
深夜,雨势渐歇。翠儿捧着燕窝粥推门而入,见小姐蜷在床角,单薄的中衣被冷汗浸透。小姐,喝口粥吧……
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戚艾艾机械地摇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墙上的山水画卷。画中的青山绿水突然扭曲变形,化作赵明鸿温润的笑靥,又碎成父亲愤怒的面容。
次日清晨,戚艾艾被一阵喧闹惊醒。她扑到窗边,只见赵明鸿骑着白马立在府门外,月白色锦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仰头望着绣楼方向,声音清亮如金石:戚伯父!在下愿以三年之期,考取功名,风风光光迎娶艾艾!
门房的铜锣声骤然响起,家丁们举着棍棒冲出门去。戚艾艾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她看着赵明鸿被人推搡,发冠歪斜,腰间玉佩在拉扯中掉落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最后只看见他固执地捡起玉佩,对着绣楼方向深深一揖,才策马离去。
此后七日,戚艾艾滴水未进。她蜷缩在床榻上,听着翠儿转述外面的消息:赵家因漕运案被革职查办,赵明鸿离家赴京赶考。每当夜深人静,她就会拿出烧焦的牡丹笺,借着月光辨认那些模糊的字迹。绣楼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像是赵明鸿在说:等我。
第八日清晨,戚艾艾突然起身。她对着铜镜梳妆,将珍珠步摇簪进青丝,换上最华贵的石榴红织锦裙。镜中人眼神坚定,再也不见往日的柔弱。她推开房门,裙摆扫过满地胭脂,朝着正厅走去。既然命运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又怎会轻易放弃
暮秋的雨丝裹着寒气渗入雕花窗棂,戚艾艾蜷缩在湘妃竹榻上,褪色的藕荷色寝衣松垮地挂在肩头,衬得脖颈愈发纤细脆弱。案头的药碗腾起袅袅白雾,苦杏仁与陈皮混合的气息弥漫在屋内,与她鬓间若有若无的茉莉香相互纠缠。
小姐,该换药了。
翠儿跪在榻前,青瓷药碗在她颤抖的手中轻轻摇晃。自从那日赵明鸿被赶出府门,戚艾艾已半月不曾踏出绣楼。曾经圆润的脸颊凹陷下去,眼尾的乌青像是晕开的墨痕,唯有提起
明鸿
二字时,涣散的瞳孔才会泛起微光。
窗外的梧桐树又落了一片枯叶,打着旋儿撞在窗纸上。戚艾艾突然抓住翠儿的手腕,骨节突出的手指几乎要陷进丫鬟的皮肉里:他...
他可有回信
话音未落,剧烈的咳嗽便撕裂喉咙,帕子上晕开点点猩红,像是未干的胭脂。
翠儿慌忙背过身去擦拭眼泪,从袖中掏出一封素白信笺。信角还沾着夜露,显然是连夜送来的。赵公子说,他已拜入翰林院编修门下,正在筹备春闱...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戚艾艾颤抖着展开信纸的手,已经暴露出指节上因反复攥紧而留下的月牙形伤痕。
突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戚艾艾猛地将信塞进枕下,却不慎碰倒了床头柜上的青瓷花瓶。哐当
碎裂声中,戚父阴沉的脸出现在门口。他身着玄色云锦长袍,腰间犀角玉带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身后跟着四个手持棍棒的家丁。
还在等那个丧家之犬
戚父一脚踢开满地瓷片,靴底碾碎了花瓶上的并蒂莲纹,赵家家道中落,他父亲在诏狱里都快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他猛地扯开女儿的衣襟,露出里面贴身藏着的玉佩
——
正是赵明鸿那日掉落的羊脂玉。
戚艾艾疯了般扑过去抢夺,却被家丁死死按住。发丝凌乱地遮住面容,她冲着父亲嘶吼:他会回来的!他说过要娶我!
回应她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金镶玉的扳指在她脸颊上划出细长血痕。
深夜,更鼓敲过三更。翠儿哭着为戚艾艾上药,却发现小姐已没了往日的痛呼声。月光透过窗棂的雕花缝隙,在床榻上投下细碎的银斑,映得她苍白的面容如同纸人。突然,墙头上传来瓦片轻响,一个身影如狸猫般轻盈跃下。
赵明鸿的藏青色锦袍沾满泥浆,广袖上还挂着几片枯黄的草叶。他握着窗棂的手在微微发抖,眼中映着屋内憔悴的人影,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话。直到戚艾艾踉跄着扑进他怀中,两人的泪水同时砸在对方肩头。
明鸿...
戚艾艾的声音被呜咽撕碎,手指死死揪住他后背的衣料,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们要把我许配给王家...
我真的好害怕...
赵明鸿紧紧箍住怀中的人,下巴抵着她发顶,闻着那熟悉却又陌生的药香。往日温润的嗓音此刻沙哑如砂纸:我在吏部衙门谋了个文书的差事,等攒够了聘礼...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铜锣声打断,远处火把如游龙般蜿蜒而来。
快躲起来!
翠儿脸色惨白地冲进屋,老爷带着家丁往这边来了!
赵明鸿刚要翻身跃窗,却被戚艾艾死死拽住衣袖。她通红的眼睛里燃着决绝的火:别走...
就当是最后一次...
脚步声越来越近,赵明鸿突然将戚艾艾抵在墙上,温热的唇重重覆下。这一吻带着咸涩的泪水,带着数月的相思,带着明知可能是永别的绝望。当房门被撞开的瞬间,他最后在她耳边低语:等我高中那日,便是八抬大轿来娶你之时。
腊月的寒风卷着细雪掠过苏州城,戚艾艾裹紧狐裘披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赵明鸿新送来的信笺。信纸边缘还带着淡淡的墨香,那句
待放榜之日,定当登门求娶
在心底反复回响,让她苍白的脸颊泛起久违的红晕。
小姐,当心路滑。
翠儿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丫鬟髻上的红绒花在风雪中轻轻颤动。两人刚转过绸缎庄街角,忽有一阵穿堂风卷起街边货郎的油纸伞,伞骨正巧勾住戚艾艾的裙裾。她俯身去解缠在绣线间的伞绳,却在抬头时对上一双藏在斗笠下的阴鸷眼睛。
那是个身着粗布短打的汉子,腰间缠着寒光凛凛的铁链。还未等戚艾艾呼救,刺鼻的迷香扑面而来。她踉跄着后退,狐裘披风滑落肩头,露出里面月白色绣着并蒂莲的襦裙。混乱中,她听见翠儿尖锐的哭喊,看见街角茶楼上闪过一抹熟悉的藏青色衣角
——
分明是赵明鸿常穿的长衫颜色。
戚府内,戚父摔碎了手中的青花瓷杯。茶水混着瓷片在青砖地上蜿蜒,如同蜿蜒的血迹。半个时辰前绸缎庄传来消息,艾艾被人掳走了!
他扯松了腰间的犀角玉带,平日威严的面容此刻满是焦虑,定是赵家的政敌所为!
而此刻的赵明鸿正跪在吏部衙门冰冷的石板地上。他的藏青色官服沾满泥雪,发冠歪斜,眼中布满血丝。面前的主事将一封密信甩在他面前,信纸展开,露出戚艾艾随身佩戴的白玉平安扣,扣绳上还沾着几缕青丝。
赵公子,令尊在诏狱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主事慢条斯理地转动着翡翠扳指,只要你将这份漕运账本交给我们,不仅能救你心上人的命,还能为赵家翻案。
他身后的屏风后,传来女子压抑的啜泣声,让赵明鸿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深夜,戚府书房烛火通明。赵明鸿浑身湿透地闯进来,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痕迹。他死死攥着那封威胁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伯父,他们要的是漕运账本,这是有人想彻底扳倒我父亲!
戚父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案上的朱砂砚微微晃动:当初就说你会连累艾艾!现在可好,整个戚家都要被拖下水!
他腰间的玉带勾在烛台上,火苗
腾
地窜起,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
与此同时,戚艾艾在黑暗中缓缓醒来。她发现自己被锁在一间潮湿的地牢里,四壁长满青苔,脚腕上的铁链随着动作发出冰冷的声响。借着头顶小孔透入的月光,她看见角落里蜷缩着个穿灰布衣裳的老仆
——
竟是赵明鸿府上的管家。
小姐,他们...
他们想让您劝公子就范。
老仆剧烈咳嗽着,咳出的血沫染红了破旧的衣襟,漕运账本里藏着能救老爷的证据,可一旦交出去...
他的话被地牢铁门打开的吱呀声打断,一个蒙着黑巾的人提着食盒走进来。
戚小姐果然是聪明人。
黑巾人掀开食盒,里面摆着赵明鸿最爱的桂花糕,只要写封信让赵公子交出账本,即刻送你回府。
他甩出一张素白信纸,刀尖抵在戚艾艾喉间,别耍花样,赵府管家的命还在我们手上。
当赵明鸿收到那封字迹凌乱的信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信纸上
保命要紧
四个字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末尾还沾着可疑的褐色痕迹。他将信纸贴在心口,忽然想起戚艾艾说过最喜欢他穿藏青色长衫的样子。此刻这件衣服却沾满泥污,如同他陷入泥潭的命运。
雪越下越大,掩盖了苏州城的喧嚣。赵明鸿握着佩剑走向约定地点,身后跟着悄悄尾随的戚府家丁。他不知道,这一场阴谋背后,还藏着更大的黑手;而他与戚艾艾的爱情,正面临着最残酷的考验。
残雪未消的苏州城笼在一片阴霾之中,赵明鸿握着那张染血的信纸,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纸张上残留的戚艾艾的气息都揉进心里。寒风卷着冰碴扑在他脸上,藏青色长衫被吹得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眼底燃烧的火焰。
根据信中隐晦的线索,他追踪到城郊一处废弃的破庙。断壁残垣间,荒草萋萋,屋檐下悬挂的铜铃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不祥。赵明鸿屏息靠近,忽听得一阵铁链拖曳的声音从庙后地窖传来,他的心猛地一揪
——
那声音,与戚艾艾被掳走时他梦中无数次响起的声音重合。
想救你的小情人先过了我这关!
随着一声暴喝,三个蒙着黑巾的壮汉从暗处跳出,手中的朴刀泛着森冷的寒光。赵明鸿毫不犹豫地拔出佩剑,剑穗上的玉佩随着动作轻晃,那是戚艾艾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刀刃相交,火花四溅。赵明鸿自幼习剑,招式凌厉,但对方人多势众,且招招狠辣,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打斗中,他的肩头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迅速浸透衣衫,染红了那片绣着并蒂莲的布料
——
那是戚艾艾亲手为他绣的。
明鸿!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从地窖方向传来。赵明鸿心中一震,循声望去,只见地窖的木门被踹开,戚艾艾被人推搡着走了出来,她的月白色襦裙沾满泥污,发丝凌乱,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充满担忧地望着他。
放开她!
赵明鸿怒吼一声,剑法愈发凌厉。他不顾身上的伤痛,如同一头困兽般冲破阻拦,朝着戚艾艾的方向冲去。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戚艾艾的瞬间,一道寒光从背后袭来。
小心!
戚艾艾尖叫着挣脱束缚,扑向赵明鸿。剑锋擦着赵明鸿的后背划过,却在戚艾艾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涌出,滴落在赵明鸿的手背,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心。
艾艾!
赵明鸿转身紧紧抱住她,心中的愤怒与自责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将佩剑一横,冷声道:今日,谁也别想伤害她!
话音未落,他便带着戚艾艾往庙外冲去,手中的剑舞出一片银光,将阻拦的敌人一一击退。
终于冲出重围,两人在一处破墙后暂时躲了起来。戚艾艾看着赵明鸿身上的伤口,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她颤抖着双手想要为他包扎,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明鸿,你为什么这么傻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她哽咽着,声音里满是恐惧与心疼。
赵明鸿虚弱地笑了笑,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却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艾艾,只要你没事就好。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的命就不再只属于我自己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也开始摇摇欲坠。
戚艾艾紧紧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听着那逐渐微弱的心跳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他。她咬了咬牙,撕下裙摆的布料,为赵明鸿的伤口进行简单的包扎。寒风呼啸,她却感觉不到冷,满心满眼都是怀中这个为了救她不惜性命的男人。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戚艾艾心中一紧,却见是戚府的家丁们举着火把赶来。原来,戚父得知消息后,虽嘴上严厉斥责,但终究放心不下女儿,暗中派人跟踪赵明鸿。
快!快救救赵公子!
戚艾艾冲着家丁们大喊。众人急忙上前,将赵明鸿抬上马车。回程的马车上,戚艾艾紧紧握着赵明鸿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心中暗暗发誓:经过这次生死考验,无论未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们都要一起面对,不离不弃。马车轱辘辘地向前行驶,载着两颗历经磨难却更加坚定的心,驶向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
朔风裹挟着碎雪拍打在
赵记绸缎庄
朱漆大门上,铜制门环在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震颤。赵明鸿立在二楼窗前,玄色锦袍的下摆被穿堂风掀起,露出绣着暗纹的月白色里衬。他凝视着手中泛黄的账本,烛火在羊皮纸上明明灭灭,映得
李记漕运
四个字忽隐忽现。
公子,该用晚膳了。
小厮墨砚捧着食盒推门而入,蒸腾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赵明鸿头也不回,指尖重重按在账本某行数字上:去把城南货栈的老周请来,就说我要问他上个月十五的漕船调度。
墨砚瞥见案头散落的碎玉片、带血的锦缎残片,还有半枚刻着
木
字的青玉腰牌,喉结动了动:公子,这些东西...
当真与李侍郎有关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赵明鸿快步下楼,正撞见父亲赵嵩将青瓷茶盏掼在青砖地上。老尚书玄色官服上的仙鹤补子微微起伏,银丝在鬓角闪烁:李崇那老匹夫!竟买通漕帮截我赵家的货船!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染着茶渍的帕子上洇开点点暗红。
赵明鸿蹲下身,捡起茶盏碎片:父亲,李崇不过是明面上的棋子。真正的幕后之人...
他顿了顿,将账本递过去,您看这‘李记漕运’,每月初一都会往城西造船厂运送‘绸缎’,可货单上的重量却远超寻常布料。
赵嵩接过账本的手微微发抖,浑浊的眼中泛起血丝:造船...
莫不是...
话音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管家匆匆而入,手中的拜帖还带着寒气:老爷,戚大人来访。
戚艾艾跟在父亲身后踏入厅堂,月白色织锦襦裙扫过门槛,裙裾上的金线绣着并蒂莲纹。她偷偷瞥向赵明鸿,却见他正将账本塞进袖中,玄色衣袍下的脊背绷得笔直。
赵大人,
戚父抚着山羊胡,官服上的獬豸补子泛着冷光,听说贵府最近屡遭变故
他从袖中取出封密函,今早有人在我府门前丢下这个,说是赵家货船被劫的证据。
赵明鸿接过密函,泛黄的宣纸上赫然画着艘三桅帆船,船帆上绣着半朵残损的李花。他心头剧震
——
这与三日前在沉船残骸中发现的船帆碎片如出一辙。
深夜,赵明鸿翻墙潜入城西造船厂。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射在斑驳的围墙上。他贴着墙角前行,忽闻远处传来铁链拖拽声。透过竹篱缝隙,只见二十几个蒙面人正往船舱搬运木箱,箱角露出的青铜炮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李大人放心,这批佛郎机炮定能按时送到倭人手里!
为首的汉子声音沙哑,腰间月白色蹀躞带晃出双鱼符的冷光。赵明鸿屏住呼吸,袖中的青玉腰牌硌得掌心生疼
——
那双鱼符的纹路,竟与父亲当年获赐的别无二致。
原来如此。
身后突然传来轻笑。赵明鸿转身,只见戚艾艾裹着狐裘立在暗影中,发间的珍珠步摇轻轻颤动,我就知道,你不会只盯着绸缎生意。
她递过个油纸包,趁热吃,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三日后的早朝,太和殿的金砖映着晨光。赵明鸿跪在丹墀下,怀中的证据硌得胸口发疼。当他呈上绣着李花的船帆残片、刻着
李木
字样的腰牌,还有记录着官银流向的账本时,整个朝堂陷入死寂。
陛下!这分明是栽赃陷害!
吏部尚书李崇踉跄上前,蟒袍上的金线龙纹扭曲变形,我胞弟李木告假归乡,怎会...
李大人怕是记错了。
赵明鸿从容起身,玄色官服在晨光中泛起暗纹,三日前辰时,有人看见李木侍郎出现在城西造船厂。
他取出块带血的衣襟,这是从他随从身上扯下的,衣料正是李府独有的蜀锦。
李崇的脸色瞬间惨白,袍袖下的手指痉挛般抽搐。当禁军在李府地窖搜出倭寇往来的密信时,他突然狂笑起来:赵嵩!你以为扳倒我就能高枕无忧当年那封弹劾你的匿名信...
够了!
赵嵩猛地出列,官服上的仙鹤补子几乎要冲破绸缎,事到如今,还有何狡辩!
他转向皇帝,声音微微发颤,臣愿以官印担保,彻查此事!
宫门外,戚艾艾提着食盒等在马车旁。她看着赵明鸿走出宫门,月白色襦裙在寒风中翻飞:给你带了莲子羹,加了双倍的冰糖。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封信,我爹说...
若你今日能全身而退,便同意我们...
赵明鸿接过信笺的手有些发抖,他突然将戚艾艾拥入怀中,玄色锦袍裹住她单薄的身子:等我处理完剩下的事,就去提亲。
他感觉到怀中的人轻轻点头,发间的茉莉香混着雪的气息,沁入心底。
半月后的黄昏,戚府张灯结彩。赵明鸿穿着簇新的喜服,腰间的玉佩随着步伐轻晃。当他掀开新娘的红盖头,烛光下,戚艾艾的脸颊比嫁衣上的金线还要艳丽:赵公子,这次可不许再偷偷跑去查案了。
赵明鸿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喜服上的并蒂莲纹与她襦裙上的花纹交叠:往后无论风雨,我们都一同面对。
窗外,初雪纷纷扬扬落下,将这对璧人的身影映得朦胧而温柔。
宣德七年的暮春,金陵城的垂丝海棠开得如火如荼。朱雀大街上,赵戚两家的仆役往来穿梭,将朱红绸缎与鎏金灯笼挂满飞檐,连青石板缝里都嵌着新扫的花瓣,空气中浮动着蜜饯与龙脑香的甜腻气息。
戚艾艾坐在妆奁台前,铜镜里映出她颤抖的指尖。丫鬟绣屏正将九凤衔珠钗簪入她发间,珍珠流苏扫过耳畔,惊得她微微瑟缩。姑娘莫怕,
绣屏轻声哄着,这可是赵公子特意从扬州请来的巧匠,单是这对点翠凤凰,就用了三十六片翠羽。
窗外突然传来孩童嬉笑,戚艾艾透过雕花窗棂望去,只见赵明鸿骑着枣红马经过。他今日未着官服,月白色织锦长袍上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腰间羊脂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他忽然勒住缰绳,对着楼上遥遥拱手,嘴角勾起的弧度让她想起去年上元节,他为她摘下的那盏兔子灯。
哎哟,姑爷都望穿秋水啦!
绣屏打趣着放下窗幔,将霞帔轻轻披在戚艾艾肩头。大红色的云锦拖在地上,金线绣就的牡丹在烛光中灼灼绽放,十二只衔珠银凤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恍若要破霞而出。
酉时三刻,礼炮声惊起满树栖鸦。赵明鸿握着沉甸甸的玉如意,望着朱漆大门缓缓开启。戚艾艾在父兄搀扶下迈出门槛,凤冠上的流苏遮住了她的眉眼,却遮不住颈间若隐若现的红晕。他忽然想起初次见她时,她也是这般低头的模样
——
那时他在慈云寺撞落她的团扇,她蹲身拾扇时,鬓边茉莉正巧落在他靴面上。
一拜天地
——
赞礼官的声音穿透喧天鼓乐。戚艾艾屈膝的瞬间,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扫过满地红烛,烛火摇曳中,她看见赵明鸿的手悬在她肘边,却始终不敢触碰。直到
夫妻对拜
的喊声响起,两人额头相抵的刹那,她闻到他衣襟上淡淡的雪松香,混着他急促的呼吸,拂得她耳尖发烫。
婚宴设在赵家后花园。九曲回廊挂满琉璃灯,池中荷花灯随波流转,将水面染成胭脂色。赵明鸿端起合卺酒,青玉杯在他掌心沁出薄汗。艾艾,
他压低声音,这酒我特意让厨房兑了蜜,甜得很。
戚艾艾抬眼,烛光映得他眼底波光粼粼。她忽然想起那些暗夜里的惊心动魄
——
他翻墙时扯破的衣襟,审讯犯人时染血的袖口,还有每次归来时藏在身后的桂花糕。此刻他眼中的温柔,比任何誓言都更让人心安。
宾客们的喧闹声中,戚父忽然举起酒杯:赵某智勇双全,护得小女周全,老夫敬你!
满座轰然叫好,赵明鸿却放下酒杯,对着戚父深深一揖:岳父大人言重,若无您当年默许艾艾暗中相助,赵某纵有三头六臂,也难破那桩迷案。
戚艾艾悄悄捏紧他的袖角,锦缎下的体温透过指尖传来。她想起父亲发现她私藏密信时的震怒,想起他深夜伏案书写奏折时的背影,此刻看着父亲眼中欣慰的泪光,忽然明白所谓成全,从来不是妥协,而是看见女儿真心的喜悦。
夜深人静时,新人步入洞房。赵明鸿轻轻揭开红盖头,烛光下,戚艾艾的眉眼比记忆中更动人。她腕间的银镯碰倒妆台上的同心结,发出清脆声响。你瞧,
她指着满地灯影,连影子都这般亲昵。
赵明鸿将她揽入怀中,喜服上的金线花纹相互摩挲。窗外,海棠花瓣簌簌落在琉璃瓦上,远处更鼓传来,惊起几声犬吠。他忽然想起那些追查真相的寒夜,想起李崇倒台那日漫天的大雪,此刻怀中的温暖,让所有的惊心动魄都化作了温柔的注脚。
往后每年今日,
他在她发间低语,我们都去慈云寺还愿。
戚艾艾笑着点头,凤冠上的珍珠流苏晃出细碎的光。远处传来更夫悠长的梆子声,惊起满院海棠花影,在红烛摇曳中,映出一对璧人相拥的剪影。金陵城的夜静谧而温柔,将这段跨越权谋与生死的爱恋,悄悄织进了明朝宣德年间的锦绣长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