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嗬啊——!”
那一声不像人、更像濒死野兽最后抽搐般的呜咽,狠狠撕裂了殿内几乎凝固的空气!
秦夜全身肌肉在这一刻爆发出最后一点、几乎榨干生命压榨出的力量!他不是反抗苏清月那只如同催命符般压向他胸前要穴、指尖凝聚着阴毒寒芒的手——以他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反抗等同于立刻被“关心则乱”地“失手”重创甚至格杀!他借着苏清月那只看似搀扶、实则禁锢住他大半边身体的手臂为支撑,整个上半身如同断线木偶,猛地向远离那只致命左手的床外沿方向狠狠栽倒!
噗通!
沉重的身躯砸在冰冷坚硬、能映出人影的暖玉石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他翻滚了一下,才勉强稳住,蜷缩着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沾满了自己刚刚咳出的浓稠污血,狼狈得如同被丢弃的破麻袋。冰蚕丝锦被大半滑落在地上,盖住了他一截腿。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刮得喉咙生疼,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呼出都像漏风的破锣。
“师兄!”苏清月那声饱含关切、足以让任何不知情者动容的惊呼瞬间拔高。她似乎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伸出的那只左手凝在半空,指尖那点蓄势待发的冰寒阴毒气息,在极致的惊愕和惯性作用下没来得及收回,清晰地暴露在那双因剧痛和倒地而“涣散”的瞳孔深处。
仅仅一瞬!她的反应快得惊人!
左手手指极其隐晦地一收一拂!指尖那点凝聚的足以废掉一个化神根基的阴寒气劲如同从未存在过,瞬间消散于无形。她脸上的惊愕和担忧几乎无缝切换成了纯粹的焦急,一步上前,裙摆上的几点暗红血污在暖玉清辉下刺眼无比。她蹲下身,那只刚才还凝聚杀机的手瞬间变得柔软而温暖,带着纯粹的梅香灵气,轻柔地搭向秦夜的额头,似乎想检查他的伤势。同时,另一只手中捏着的那粒“紫府固元丹”,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宝光,急切地递向他嘴边。
“别动气!千万别再动气了!快服下这固元丹,稳住根基要紧!”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慌乱,如同担忧情人濒死的痴心女子。
冷!
刺骨的冰冷顺着身下光滑的玉石地面,瞬间浸入骨髓!远比苏清月那只看似温暖、实则隐含算计的手更让秦夜清醒!
透过额前散落的、被冷汗和污血黏成一绺绺的乱发缝隙,他看到了那张近在咫尺、熟悉到作呕的脸。美!美得让人窒息!可在那双盛满了“纯粹担忧”的清澈眼瞳深处,秦夜灵魂深处那道涅槃之瞳(姑且如此称谓)灼烧撕裂的缝隙,却再次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冰冷的计量!
她在计算!计算他此刻的状态!计算这“固元丹”下去是“救活”一个半废棋子,还是让他彻底在“重伤失控”中断掉最后那点牵扯她精力的“尘缘”!
不能接!更不能吃!
一旦被她这只蕴含着吸髓力量的手真正触碰额心识海,一旦吞下那颗鬼知道是什么东西炼成的丹药,等待他的恐怕是比葬仙崖更干脆的灭顶之灾!
“别……碰我……”秦夜猛地别开头,避开了那只伸向额前的手,也躲开了递到唇边的丹药。他用几乎是从肺部里挤压出来的、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掉的声音艰难地嘶哑道:“……丹…丹药……用了……都是浪费……”
他蜷缩在地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绝望的拉扯。那只一直死死攥着九窍玲珑玉、藏在身下的右手,此刻极其笨拙地、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挪了出来。动作间手腕微微晃动,玉上沾染的血污在清辉下异常醒目。
“清…清月……师妹……”秦夜的嗓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磨着带血的玻璃渣,“师兄…师兄没用……护不住这身修为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暗红的血沫。他颤抖着抬起那只紧攥着玉佩的右手,五指张开,露出那块内蕴九窍玄光、此刻光华似乎都因沾染血污而黯淡了几分的绝世宝玉。他用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眼神凝视着它——混杂着对宝物的无比珍视?对家族传承断在自己手中的无边痛悔?甚至有一丝…即将失去心爱之物的茫然和不舍?
“这…这玉……”他艰难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目光死死地胶着在玉上,仿佛在挣扎着一个无比痛苦的抉择,“师兄……怕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话语间,他眼神的焦点似乎都开始模糊,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心死如灰的颓然和……认命般的解脱。
“你…你拿去吧……”
最后这几个字轻飘飘地吐出,仿佛抽干了他灵魂里最后一丝力气。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生机,那只手无力地往前伸了伸,玉佩被他轻轻往地面方向一滑——动作轻飘无力,却又带着一种最后决绝的割舍。
啪嗒。
温润的玉石落在地面光洁如镜的暖玉石砖上,发出一声清脆却微弱的轻响,滴溜溜地滚动了两下,沾了更多暗红的污血,最后停在了离苏清月裙裾边不过咫尺的地方。九窍玄光透过血污仍在执着地流转,只是那份光华,在他这仿佛献祭般的动作中,带着一种莫名的凄楚。
秦夜彻底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条被扔上岸的鱼,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绝望到顶点的、连怨恨都没有力气了的……彻底枯寂之气。
整个寝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滴答……滴答……
不知是石砖某处冷凝的水滴,还是秦夜伤口再次沁出的血珠,落在地面,发出清晰的、令人心悸的回响。
苏清月缓缓地、缓缓地收回了那只悬在半空的、准备按向他额头的手。蹲在地上的姿势没变,那张绝美的脸上,所有的担忧、焦急、泫然欲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她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盖住了眼底深处可能流转的所有情绪。视线,平静无波地落在脚边那块沾血的玉佩上。
那九窍玲珑的光华,近在眼前,纯净、温润、内蕴着令人神魂悸动的蓬勃生机与玄奥道韵。这是秦家的万年血脉圣物!是连她都觊觎多时、足以弥补《太上忘情诀》根基缺陷的无上神物!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
她甚至没有立刻去捡。
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钟,像在欣赏一件摆在供桌上的绝世珍玩。然后,她极其优雅、极其缓慢地伸出手。白皙、完美无瑕的指尖,带着一丝仿佛怕玷污了圣物的小心翼翼(也可能是怕上面残存的血污弄脏了自己的手),轻轻捻起了那块玉佩。
入手温润,分量十足。但那点本该沁人心脾的暖意,此刻透过指尖传来,却让她心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名为“安心”的情绪尘埃——不是对玉佩的喜爱,而是猎物终于放弃挣扎、落入网中的……尘埃落定。
“秦师兄……”苏清月的声音再次响起,轻柔温软如天籁,带着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与刚才那短暂的沉默冰冷截然不同。她站起了身,月白的裙裾如水泻下,拂过冰冷的石砖。捏着那枚沾染污血的玉佩,她莲步轻移,走到蜷缩在地、仿佛已经失去所有生气的秦夜面前。
她微微弯下腰,看着他那张沾满血污、紧闭双眼、一片死气的脸,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真挚”关怀:“师兄切莫灰心。大道之路漫长,今日之劫未必不是来日之缘。此玉……”她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中宝玉,“蕴含无量生机,师妹必当寻访古方,探寻恢复师兄道基之法!”
话语掷地有声,如同带着某种神圣的誓言承诺。
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秦夜,似乎对这番话语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皮都没颤动一下。
“师兄重伤在身,最需清净调养。”苏清月直起身,目光扫过狼藉的殿内,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柔和,“此地血气过重,不宜再呆。师妹这就去禀报大长老,为师兄另择疗伤静室……”她略作停顿,语气中夹杂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不舍”:“师妹亦需闭关炼化莲药,巩固方才所得……”
话到此,便恰到好处地停了。她没有说何时再来看他,没有说如何寻访古方,更没有说……他之后该如何自处。一切都留给了一个苍白而遥远的承诺和一场遥遥无期的“闭关”。
没有告别,没有多余的言语。苏清月优雅地转身,握着那块光芒流转的玉佩,再不看向地上的人影一眼,如同踏出凡尘的仙子,翩然走向那扇开启的殿门。
吱呀——
厚重的殿门被拉开更大的缝隙,一股远比殿内更加清冽、冰冷、卷着细小雪粒的寒风,如同等候多时的猛兽,呼地一下涌了进来,瞬间冲淡了暖玉梅香营造的虚假幻境,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扑打在蜷缩在地的秦夜身上。
苏清月的身影,投入门外那片清冷的月光与细雪交织的夜色中,月白裙摆一闪,消失不见。
轰隆!
那扇刻满符纹的暖玉巨门在她离去后,发出沉重异常的轰鸣,缓缓地、不留丝毫缝隙地……彻底闭合!沉重的声音如同砸在秦夜心上的巨石,带着绝对的隔绝与终结!
巨大的寝殿内,瞬间被一股更加厚重、更加凝滞的冰冷与死寂重新塞满!暖玉的光芒依旧温润,却再也驱不散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蚀骨寒意!唯有浓得化不开的污浊血腥气,无声地弥漫,无声地嘲笑。
时间,在几乎凝固的寒冷和血腥中,艰涩地流淌着。一分,一分。
蜷缩在冰冷地面的那道身影,终于极其艰难地、缓缓地动了一下。
像一截被冻僵后又艰难复苏的枯木。秦夜费力地撑起一只手臂,尝试着抬起头。他的动作极其缓慢,每动一下都伴随着仿佛骨头碎裂般的细微咔嚓轻响——那是灵魂与身体双重透支后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的脸几乎贴在了冰冷光滑的石砖上。借着地面清幽的光影,他怔怔地“看”着那上面倒映出的自己:狼狈、污秽、半面脸颊糊满了粘稠的暗红血痂,几缕乱发沾了血粘在额角,嘴唇是失血的死灰色。眼神……像两口被埋在最深冻土下的枯井,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将一切光芒都吞噬的浓黑与死寂。
许久。也许是半盏茶,也许是一刻钟。
一丝极其细微的、比针尖还要细密的冷芒,毫无征兆地在他那双枯井般毫无生气的眼底最深处……猛地燃起!如同地狱沉渊之下积蓄万古的幽冥鬼火!那光芒冰冷、尖锐、带着撕裂一切伪善与虚妄的刺骨恨意!
那不是被冻僵的麻木!而是将无边怨毒与滔天仇恨压缩到极致、如同火山爆发前凝聚熔核般的——纯粹到极致的冰焰!
“呵……嗬嗬……”极其轻微、仿佛从气管破碎处漏出来的声音响起。不是悲鸣,不是啜泣。
那是……一声压抑到变形、扭曲到无法分辨、最终化为如同濒死野兽啃噬猎物骨头时发出的、带着最恶毒粘液的低沉嘶笑!
嘶笑声中,秦夜那只沾满了自己污血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抓住了滑落在地、同样沾染了暗红污迹的冰蚕丝锦被一角!五指如同鹰爪般收紧!坚韧无比的冰蚕丝锦被他指尖撕裂开数道细密的裂纹!
“清…净……”他喉咙里滚动着血沫,牙齿咯咯作响,用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浸透了九幽寒毒的嘶哑气音,缓慢而清晰地,一字一顿:
“我…记…住…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牙齿蘸着自己的血,刻在冻硬的骨头上!
就在这冰冷、死寂、唯有无边仇恨嘶声低语的牢笼深处,一种奇异的变化也同时在秦夜干涸破碎的丹田内部发生。
那枚随着玉中古老印记苏醒、烙印在他魂灵核心深处、如同沉睡死卵般的涅槃道种,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伴随着这搏动,一股冰冷、沉凝、仿佛历经万古风霜打磨过的微弱气流,第一次极其清晰地在秦夜那支离破碎的识海深处凝聚成形!无需理解,无需传授!它如同被冰封的本能,在他意识触及到这股冰冷寒意的瞬间,自动化作一行行如同用烧红烙铁刻印在灵魂上的血色文字!古朴、晦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不容抗拒的亘古霸道意志!文字流转,带着冰封万界、寂灭生机的寒意,最终凝聚为一个流淌着灰烬死光的名讳——
《万古冰狱涅槃经》!
以无边冰封,凝炼枯寂之心!藏无尽死意,锁魂身之痕!吞万界苦寒极冰为薪,燃骨中不灭真魂之火!死绝之地!方为涅槃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