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之痛
喉咙里烧灼般的剧痛尚未散去,沈青璃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茜素红缠枝莲帐顶,空气里浮动着清甜的白梨香。她撑起身,触手是柔软光滑的杭绸锦被。
目光掠过梳妆台上那面嵌螺钿的牡丹铜镜,镜中人乌发如云,肌肤饱满莹润,正是二八年华的模样。
姑娘醒了丫鬟云舒撩开珠帘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剔红漆盒,洛姑娘等了您半个时辰了,说是得了件稀罕物,定要亲手交给您。
洛容华。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沈青璃的太阳穴。前世记忆轰然倒灌:冷宫破窗外呼啸的北风,洛容华尖利的笑声,还有那杯滚烫穿喉的鸩酒。青璃姐姐,你沈家一百三十七口的血,染红宫阶的样子真好看!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翻涌的杀意勉强沉静下来。
沈青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一片温软的困惑:容华妹妹来了快请。
脚步声轻快。洛容华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襦裙,发间别着新摘的玉兰,笑容天真得能掐出水来:青璃姐姐可算醒了!她亲昵地挨着床沿坐下,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倒出一枚紫檀木牌。木牌雕工精湛,正面是祥云瑞兽,背面刻着贵人护体,诸邪退散八个古篆。
前儿去大慈恩寺为姐姐求的,洛容华将木牌塞进沈青璃手心,指尖冰凉,住持亲自开过光,说是能助运势,保平安。她顿了顿,眼波流转,姐姐下月便要入宫待选,戴上它,定能得偿所愿。
紫檀触手温润,暗香浮动。沈青璃却像握住一块烧红的炭。前世,就是这块被供奉了邪术的吸运牌,如跗骨之蛆般吸走了她所有的气运。
父亲在朝堂被构陷贪污,兄长戍边遭遇意外,母亲忧思成疾一病不起……而她自己,从初封的贵人一路跌进泥潭,最终在冷宫与鼠蚁为伴,被洛容华一杯毒酒了结性命!
姐姐洛容华见她盯着木牌出神,唤了一声。
沈青璃抬眼,唇角弯起一个毫无破绽的欣喜弧度:妹妹有心了,这般贵重……
她作势推拒,洛容华果然如前世般,目光精准地落在她颈间悬挂的一枚羊脂白玉如意锁上。
姐姐跟我还客气什么!洛容华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摇晃,撒娇道,若姐姐实在过意不去,不如……不如把那枚如意锁给我咱们交换信物,往后在宫里宫外,也好彼此照应!
鱼儿咬钩了。沈青璃心中冷笑,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羞赧:这如意锁是母亲所赐……
在洛容华期待的目光中,她慢条斯理地解下如意锁递过去,顺势将紫檀木牌紧紧攥住。
妹妹的情谊,姐姐记下了。
待那抹鹅黄身影欢天喜地地消失在垂花门外,沈青璃脸上所有温软顷刻褪尽。云舒,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拿剪子来,要最利的。
2
邪术反噬
烛火摇曳,映着沈青璃沉静的侧脸。
她用小银刀沿着紫檀木牌边缘的合缝处,一点点撬开。
前世被打入冷宫后,她曾在一个疯癫老宫女口中听过这种邪物的秘密。牌分两层,外层是普通紫檀,内层却嵌着刻满符咒的阴沉木,以及几缕被诅咒之人的发丝或贴身之物。
咔嚓一声轻响。木牌应声分开,露出内里一小块色泽乌沉、布满诡异螺旋纹路的木芯,上面用极细的朱砂刻满了扭曲的符文,中间果然缠绕着几根乌黑的长发,正是她昨日梳头时无意掉落被洛容华拾去的!
沈青璃眼中寒芒一闪。她取出一块早已备好的普通槐木块,大小与那符咒木芯分毫不差。
又用沾了朱砂的细针,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反向临摹那些符文,不是祈求,而是反噬!最后,她割下自己一缕发,缠绕在反向的符文上,替换掉原来的符芯,再用鱼胶将紫檀木牌外壳严丝合缝地粘好。
云舒,她将复原的木牌递给心腹丫鬟,明日找个生面孔,扮成游方道士,在洛府后门等着。洛容华若派人打听高人,就引荐给西城那个专会种福的胡婆子。胡婆子早被父亲暗中控制,最擅长的,就是把人推向福运的深渊。
三日后,京中勋贵女眷的赏花宴上。洛容华果然戴着那枚羊脂白玉如意锁,光彩照人,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心。
容华妹妹这如意锁水头真好!
听说大慈恩寺的护身符最是灵验,妹妹气色愈发好了呢。
洛容华志得意满,抚着如意锁,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投向角落安静插花的沈青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沈青璃正将一支粉白芍药插入天青釉瓷瓶,对她回以温婉浅笑,手腕上那只通透的翡翠镯子滑落一截,碧色映着皓腕。
变故陡生!洛容华脚下不知怎的一滑,整个人惊呼着朝前扑倒。慌乱中她抓住旁边英国公府小姐的披帛想稳住身形,却将那价值千金的孔雀金线披帛嗤啦一声扯裂大半!更糟的是,她扑倒时带翻了红木案几,案上一盏滚烫的雨前龙井,不偏不倚全泼在了刚进门的端敏郡主新做的百蝶穿花云锦裙上!
花园里死一般寂静。
英国公小姐气得脸色发白,端敏郡主看着裙上刺眼的茶渍,柳眉倒竖。
洛容华狼狈地跌坐在一地狼藉中,发髻歪斜,精心打扮的鹅黄裙子沾满泥污和茶叶,那枚崭新的如意锁磕在石子上,裂开一道狰狞的细纹。
我…我不是故意的……洛容华脸色煞白,声音发颤。
好个不是故意!端敏郡主冷笑,洛家的规矩,本郡主今日算是领教了!英国公小姐更是直接拂袖而去。
沈青璃放下花剪,在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上前欲搀扶洛容华:妹妹快起来,可有摔伤指尖即将触碰到洛容华手臂时,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不小心在对方裂开的如意锁上轻轻一磕。啪嗒!那枚裂了纹的玉锁,彻底断成两截,跌落尘埃。
洛容华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沈青璃,眼中第一次淬出毫不掩饰的怨毒。沈青璃收回手,满脸无措的歉意,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潭水,清晰地映出洛容华此刻的狼狈与惊怒。
3
宫选惊变
选秀之日,朱雀门外香车宝马堵塞长街。沈青璃的青帷马车刚驶出沈府所在的梧桐巷,一道鹅黄身影便突兀地拦在路中央,正是洛容华。她今日打扮得格外素净,一身水绿宫装,只在鬓边簪了一朵含苞的粉芍药,楚楚可怜,惹人注目。
青璃姐姐!洛容华声音带着哭腔,眼圈微红,妹妹的马车坏了,求姐姐载我一程!误了时辰,可是大罪。前世,沈青璃便是被她这副可怜模样打动,允她同乘。结果入宫后,洛容华凭着从她这里借去的气运和模仿她举止神态学来的风韵,竟先她一步得了贵人位份,从此处处压她一头!
车帘纹丝不动,只传出沈青璃平静无波的声音:洛姑娘,宫门落钥的时辰耽误不得。你的难处,我亦无法。姐姐!洛容华扑到车窗边,泪珠滚落,难道你真要看着妹妹……云舒,沈青璃打断她,声音陡然转冷,告诉马夫,冲过去。
是!云舒扬声对外道,姑娘有令,冲过去!误了时辰,唯你是问!
马夫一咬牙,扬鞭催马!骏马嘶鸣,车轮滚动。洛容华吓得尖叫一声,慌忙朝路边扑倒,才堪堪避开。青帷马车毫不停留,绝尘而去,只留下漫天烟尘扑了她满头满脸。
沈青璃!洛容华从地上爬起来,精心梳就的发髻散乱,水绿的宫装沾满灰土,那朵粉芍药早已碾落成泥。她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姣好的面容扭曲如恶鬼,眼中翻涌着刻骨的怨毒和一丝惊疑不定。
沈府马车抵达神武门时,恰是吉时。沈青璃递了牌子,由小太监引着,随一众秀女鱼贯进入体元殿前宽阔的庭院。她今日只穿了件素雅的月白云锦宫装,发间一支简简单单的珍珠步摇,通身无多余佩饰。然而当她垂首敛目,随着队伍款款而行时,那份沉静的气度,宛如月华流淌,悄然吸引了高台上几道审视的目光。
皇上您瞧,总管太监福安低声对御座上身着明黄常服的帝王道,那位穿月白衣裳的,便是沈御史家的千金,沈青璃。
皇帝萧彻,年不过二十五,面容俊朗,眉眼间却凝着一层不符合年龄的沉郁。他目光掠过沈青璃低垂的眉眼、挺直的脊背,握着玉扳指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太像了。像极了冷宫里那个被他亲手赐下鸩酒,却至死都挺直脊梁的女子。那一幕,是他亲政以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下一个,洛氏容华!内侍尖利的唱名声响起。洛容华终于赶到了。她重新梳洗过,换了一身更鲜艳的桃红宫装,发髻高挽,插着赤金点翠步摇,莲步轻移,竭力展示着婀娜身姿。
她强作镇定,努力回想胡婆子指点的聚福之法,唇边噙着自认最美的笑容。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不知从何处,竟飞来几只色彩斑斓的凤蝶,翩跹着,似被洛容华发间的香气吸引,最终竟有两只大胆地落在了她高耸的发髻上!
呀!蝴蝶!
真是奇景!
洛姑娘莫不是有祥瑞之兆
庭院里响起低低的惊叹和羡慕的私语。洛容华心中狂喜,腰杆挺得更直,眼风得意地扫过人群中的沈青璃。高台上,几位阅选的老太妃也露出讶异赞许之色。萧彻的目光亦被这小小奇景吸引,落在那桃红身影上,眉梢微挑。
就在此时,噗……一声沉闷悠长、极其不雅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庭院中响起!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如同腐烂的鸡蛋混合了沤坏的酸菜,以洛容华为中心,迅猛扩散开来!
呕……离她最近的几个秀女猝不及防,当场掩鼻干呕。高台上的老太妃们脸色骤变,纷纷用帕子死死捂住口鼻。萧彻眉头紧锁,霍然起身!
洛容华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浑身抖如筛糠。她不明白!胡婆子明明说那聚福香能引来祥瑞,为何…为何会……
放肆!福安总管尖声怒喝,脸都气青了,秽乱宫闱,御前失仪!还不把这污糟东西拖下去!几个如狼似虎的太监立刻扑上来,不顾洛容华的哭喊挣扎,捂住她的嘴,粗暴地将人架起往外拖。那几只受惊的凤蝶早已仓皇飞走。
一场闹剧落幕,庭院里的气味久久不散。萧彻面色铁青,目光沉沉扫过噤若寒蝉的秀女们,最终,落回那个始终安静垂首、仿佛周遭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的月白身影上。
沈氏青璃,他开口,声音辨不出喜怒,抬起头来。
沈青璃依言缓缓抬头,目光沉静如水,不卑不亢地迎上那双重瞳幽深的龙目。四目相对的刹那,萧彻心头剧震!就是这双眼睛!冷宫鸩酒前夜,她就是用这双沉静得近乎死寂的眼睛看着他,没有怨恨,只有一片荒芜的洞明。
留牌子。萧彻移开视线,指尖冰凉,赐……玉棠宫偏殿。
4
深宫秘闻
云舒替沈青璃梳理着长发,低声道:姑娘,奴婢打听清楚了。那日洛姑娘,哦不,洛氏被拖下去后,并未直接送出宫。太后娘娘身边的孙嬷嬷亲自去内务府要的人,说是洛氏突发恶疾,秽物冲撞乃是身不由己,若就此逐出恐损皇家仁德之名,便带回慈宁宫静养诊治去了。
沈青璃对着铜镜,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静养诊治不过是太后明目张胆的庇护罢了。这深宫,所谓的规矩,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不过是一纸空文。
日子在玉棠宫的平静下暗流涌动。沈青璃虽闭门不出,但耳目未闭。她知晓洛容华在慈宁宫静养月余后,竟摇身一变,以太后亲自教导、诚心悔过的名义,被太后强塞进了后宫,封了个最低等的采女。位份虽低得可怜,连给高位妃嫔请安的资格都没有,但人,终究是留下了。这消息在后宫并未掀起太大波澜,一则位份太低不足为虑,二则,谁都知道这是太后的意思,无人敢置喙。沈青璃摩挲着腕间的玉镯,眼神幽深。采女不过是太后为这枚棋子重新落下的第一步。洛容华蛰伏慈宁宫那些日子,恐怕并非只是静养,而是被更深入地调教,如何更好地模仿她沈青璃,如何更狠地构陷沈家。
玉棠宫僻静,院中几株老玉兰开得正好。沈青璃入住不过三日,便收到洛容华托人辗转送来的谢礼,一只缠丝玛瑙碟盛着的精致点心,梅花香饼。附笺字迹娟秀,言辞恳切,自责御前失仪连累沈家马车受惊,恳请姐姐原谅云云。
姑娘,这饼看着倒好,可要云舒话未说完,便被沈青璃抬手止住。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喂蚂蚁。沈青璃淡淡道。前世,洛容华便是用这掺了慢性毒药的香饼,一点点毁了她的容貌和嗓音。果然,次日清晨,云舒白着脸来报,那香饼碎屑旁,死了一小片黑压压的蚂蚁。
沈青璃看着铜镜中自己尚显青涩的容颜,眼神冰冷。复仇的火焰在心底无声燃烧,但这深宫,每一步都需走得稳、藏得深。她需要的,不仅是洛容华的命,更是足以掀翻其背后靠山,那位深居简出却手握实权的太后的力量。
机会很快来临。五日后,皇帝率部分宫眷前往西苑太液池泛舟消暑。沈青璃位份低微,本无资格随行。然而临出发前,皇后所乘凤辇的轮轴竟莫名断裂,皇后受了惊吓需静养。不知是谁在萧彻面前提了一句沈选侍沉稳,沈青璃的名字便添在了随行名单末尾。
太液池碧波万顷,龙舟画舫点缀其间。沈青璃被安排在一条不起眼的小舟上,随侍的只有云舒和一个面生的小太监。舟行至藕花深处,水风清凉,荷香阵阵。沈青璃倚着船舷,指尖拂过清凉的湖水,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远处金碧辉煌的御舟。
忽然,一阵压抑的争吵声顺风传来,断断续续。
……户部的帐……春宴采买……五十万两雪花银……对不上……
……太后……体己……补上……
……糊涂!……国库空虚……北境将士的冬衣……
是萧彻和一个略显苍老激动的声音!
沈青璃心头猛地一跳!户部亏空、春宴采买、五十万两!前世,沈家被构陷的罪名之一,便是父亲沈巍监管户部时贪墨了这笔春宴银子!父亲至死都在喊冤,原来这笔巨款,竟是被太后挪作私用了
她屏住呼吸,示意小太监将船再悄悄靠近些。御舟的明黄帷幔被风吹起一角。她看见萧彻负手而立,面色铁青,对面站着须发皆张的户部尚书赵崇明。赵崇明手中捧着一卷厚厚的账册,正激动地说着什么。而萧彻脚边,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穿着四品内侍服饰的太监,正是太后宫里的总管太监刘得禄!
真相如同闪电劈开迷雾!前世构陷沈家的局,从此时、甚至更早,就已开始编织!洛容华是太后的棋子,而太后的目标,恐怕不仅是沈家,更是借此削弱皇帝,继续把持朝政!沈青璃强压住翻腾的心绪,示意小太监速速将船划走。就在小舟调转船头,欲隐入更密的荷叶丛时。
嗖!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骤然袭来!一支弩箭,闪着淬毒的幽蓝寒光,直射沈青璃心口!
5
暗箭难防
电光石火间,一道黑影从斜刺里扑出!噗嗤!弩箭狠狠扎入血肉的闷响令人头皮发麻。
黑影重重跌在沈青璃脚边,溅起的血点染红了她月白的裙裾。是个穿着普通侍卫服饰的年轻男子,箭矢深深没入他右肩,伤口流出的血竟是诡异的黑紫色!
有刺客!护驾!远处御舟上响起刺耳的锣声和侍卫的怒吼,整个太液池瞬间大乱。数条护卫快船如离弦之箭般向这边飞驰。沈青璃顾不得许多,蹲下身查看那侍卫的伤势。剧毒!
她立刻从荷包里摸出一个青瓷小瓶,这是入宫前父亲暗中塞给她的沈家秘制解毒散。她毫不犹豫地倒出大半药粉,按在那侍卫汩汩冒血的伤口上。
侍卫痛得闷哼一声,睁开眼。那是一双极其清亮锐利的眼睛,此刻因剧痛和毒素而布满血丝。
当他的目光触及沈青璃的脸时,瞳孔骤然收缩,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沈青璃这才看清,他口中空空荡荡,竟是个哑巴!更让她心头巨震的是,侍卫因挣扎而微微扯开的衣襟里,露出锁骨下方一个模糊的烙印痕迹。那形状,竟像极了沈家军中专用于标记死士的暗记!
你……沈青璃刚开口,大批侍卫已冲上小船,将她和受伤的哑卫团团围住。
沈选侍受惊了!御前侍卫统领抱拳,目光锐利如鹰隼,此人……他盯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哑卫。
若非这位义士舍身相救,本宫已遭毒手。沈青璃站起身,裙裾上的血迹如点点红梅,他身中剧毒,需立刻救治。烦请将军禀明皇上,此人,本宫要了。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侍卫统领略一迟疑,还是挥手让人小心抬起哑卫。沈青璃被护送回岸,直接带到了西苑的勤政偏殿。
殿内弥漫着龙涎香和未散的硝烟味。萧彻端坐御案后,面色阴沉如水,眼底翻涌着风暴。
赵崇明跪在下方,脸色灰败。刘得禄已不见踪影,只留地砖上一小滩未干涸的暗红血迹。
臣妾沈青璃,参见皇上。沈青璃屈膝行礼,姿态恭谨。萧彻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扫过她裙摆刺目的血迹,最终定格在她沉静的脸上:你今日,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独有的威压,仿佛巨石悬顶。
殿内死寂。赵崇明紧张地看向沈青璃。沈青璃抬起头,目光清澈坦荡:回皇上,臣妾舟行藕花深处,只闻水声风声,偶有鸟鸣。惊见刺客冷箭时,已是险象环生,幸得义士相救。
她只字不提户部亏空与太后,仿佛真的只是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萧彻审视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如深潭般的平静。
良久,他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半分:那哑卫救命之恩,重于泰山。沈青璃再次垂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恳切,求皇上开恩,允臣妾照料他伤势,以全报恩之心。
萧彻沉默片刻,挥了挥手:准了。退下吧。
谢皇上隆恩。沈青璃恭敬退下。就在她即将踏出殿门时,身后传来萧彻辨不出情绪的声音:沈选侍,你很聪明。但在这宫里,知道得太多,有时候比无知更危险。沈青璃脚步未停,只微微侧身:臣妾谨记皇上教诲,唯愿安守本分,平安度日。
6
哑卫之谜
哑卫被安置在玉棠宫后一处僻静厢房。御医诊治后连连摇头:箭毒阴狠,虽得沈选侍良药及时压制,保住了性命,但余毒深入肺腑,右臂经脉尽毁,日后怕是废了。
沈青璃坐在榻边,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的年轻面孔。云舒小心地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低声道:姑娘,他颈下那个烙印,奴婢瞧着,像是北境黑鸦营的……
黑鸦营!沈青璃心头剧震。那是她长兄沈青锋麾下最精锐也最神秘的一支死士营!
三年前,长兄在雁门关外遭遇埋伏,麾下三千黑鸦营将士全军覆没,尸骨无存!此人既是黑鸦营幸存者,又为何会出现在宫中还恰好救了她
深夜,哑卫在剧痛中醒来。对上沈青璃探究的目光,他挣扎着起身,不顾伤痛,竟以指沾着尚未干涸的药汁,在榻边小几上艰难地划写起来。笔画扭曲,却力透几面。令兄未死,囚于北苑马场。洛妃通敌,信物在婢秋月处。太后欲借春宴账目,构陷沈御史,嫁祸皇上。
每一个字都像惊雷炸响在沈青璃耳边!长兄未死!洛容华通敌!太后构陷的屠刀已然举起!
你…究竟是谁沈青璃声音微颤。哑卫写完最后一个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只是用那双清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空荡荡的口中,又指向北方雁门关的方向,最后在胸前做了一个沈家军独有的效忠手势。
沈青璃瞬间明白了!这哑卫,是长兄在黑鸦营的心腹!他口中的伤,或许正是为保守长兄下落的秘密而自己。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席卷了她,她死死攥住袖口,指甲陷入掌心,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
你且安心养伤。沈青璃的声音异常冷静,告诉我,北苑马场,具体何处看守几何
哑卫再次艰难地蘸取药汁,写下更详细的方位和布防图。末了,他深深看了沈青璃一眼,猛地抬手,狠狠击向自己受伤的右肩!
你做什么!沈青璃惊呼。哑卫痛苦地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衣衫,却用眼神示意她快走。他在自毁伤口,制造伤势恶化的假象,以免引人怀疑!
沈青璃眼眶一热,不再犹豫,立刻唤云舒进来重新包扎那崩裂的伤口,做出伤势反复的样子。
她则快步回到自己寝殿,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将哑卫写下的信息一字不落、分毫不差地誊抄下来。墨迹淋漓,力透纸背,如同她此刻燃烧的意志。
7
巫蛊之祸
春宴在即,宫里的气氛却一日比一日紧绷。户部亏空案如同一张无形的网,越收越紧。赵崇明被勒令闭门思过,其门下几个官员被下狱。流言蜚语开始在朝野间悄然流传,矛头隐隐指向了曾短暂协理过户部的沈巍御史。
玉棠宫的日子也陡然热闹起来。皇后赏了几匹时新宫缎,贵妃送来了精致的点心,连位份最高的贤妃也派人来嘘寒问暖。沈青璃心知肚明,这些关怀的背后,是各方势力在试探,在观望,看她这个新入宫却屡屡被皇上注意、又卷入太液池风波的小选侍,究竟站在哪边,又知道多少。
她谨记哑卫的警示,闭门不出,对所有示好都恭敬有加却保持距离,对所有赏赐都仔细查验。
云舒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将玉棠宫守得铁桶一般。然而,风暴还是以最直接的方式降临了。
这日清晨,沈青璃正在用早膳,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紧接着,殿门被粗暴地推开!一队杀气腾腾的御前侍卫冲了进来,为首的是脸色铁青的福安总管。
奉旨搜查!福安展开一卷明黄圣旨,声音尖利刺耳,有人密告沈选侍私藏禁物,行巫蛊厌胜之术!给咱家仔细搜!一处角落都不许放过!
侍卫们如狼似虎地散开,翻箱倒柜。精致的瓷器被扫落在地,锦被绣褥被撕开,棉絮纷飞。
云舒惊叫着试图阻拦,被一个侍卫粗暴地推开,跌倒在地。沈青璃端坐在膳桌旁,握箸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面上却沉静如水。她看着福安总管,声音清晰地问:敢问福总管,所告何人所告何事那禁物又是什么
福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选侍稍安勿躁,待搜出来,自然明白。话音未落,一个侍卫在翻检她妆奁底层时,发出惊呼:找到了!
他高高举起一个巴掌大的桐木人偶!人偶穿着明黄的绸缎小衣,心口处扎着密密麻麻的银针,背后赫然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殿内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聚焦在那诡异的人偶上,那分明是诅咒皇帝的巫蛊厌胜之物!
福安脸上的假笑瞬间化为狰狞:沈选侍!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沈青璃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那粗糙的人偶,最终落回福安脸上,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总管大人不觉得,这赃物来得太容易了些吗
8
尚方剑威
放肆!福安尖声厉喝,眼中却飞快掠过一丝惊疑,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来人!将这谋逆犯上的贱婢拿下!
侍卫如狼似虎地扑上。谁敢!沈青璃猛地拔高声音,清冽的嗓音带着玉石俱碎的决绝,竟将那如狼似虎的侍卫震得一滞。她抬手,毫不犹豫地拔下髻上那支简朴的银簪,锋利的簪尖直抵自己咽喉!
福总管口口声声奉旨搜查,却连圣旨都未曾宣读完毕!皇上旨意,是搜宫,还是就地格杀!
她目光如电,直刺福安,本宫乃皇上亲选留牌、钦点入玉棠宫之人!纵有万般不是,也自有宫规国法、皇上圣裁!今日谁若敢碰本宫一根手指,本宫立刻血溅玉棠宫!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向皇上交代这逼死宫嫔之罪!
簪尖刺破肌肤,一缕殷红的血线顺着她白皙的颈项蜿蜒而下,触目惊心。殿内侍卫面面相觑,竟真被她这玉石俱焚的气势镇住,一时不敢上前。福安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反了!反了!咱家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咱家这就去禀明皇上和太后,看你……
不必劳烦福总管了。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自殿外响起,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萧彻迈步而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后,跟着一脸惊惶的皇后和几位妃嫔,洛容华赫然在列,她看着沈青璃颈间的血迹和那明黄人偶,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沈青璃的目光落在那个身着繁复妃位礼服、妆容精致却难掩眼底刻毒的女子身上,洛容华,或者说,新晋的华妃。
短短数月,从选秀失仪被拖走的罪女,到如今位列四妃之一的华妃,这荒谬绝伦的跃升,只源于太后那枚压在凤印之下的私章和不容置疑的意志。皇帝萧彻的旨意上那冰冷的晋洛氏容华为华妃几个字,与其说是恩宠,不如说是龙椅上那位年轻帝王被逼至角落的屈辱妥协。洛容华得意地抚摸着象征妃位的赤金护甲,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规矩我便是规矩!太后娘娘的规矩!
看着眼前身着华服、趾高气扬的洛容华,沈青璃心中冷笑。什么抄血经、救皇子,不过是太后精心导演的戏码。每一次功劳,都伴随着太后在后宫前朝施加的巨大压力,迫使皇帝不得不捏着鼻子给她晋升。这妃位,是太后用强权硬生生给她堆砌起来的空中楼阁,根基便是那见不得光的阴谋与胁迫。皇帝萧彻每次面对洛容华时眼底深处那抹隐忍的厌恶与冰冷,便是这扭曲晋升最真实的注脚。
皇上!福安和侍卫们慌忙跪倒。皇上!沈青璃手中的银簪依旧抵着咽喉,血珠不断渗出,她却挺直脊梁,声音清晰而悲愤,臣妾入宫以来,安守本分,从未行差踏错!今日无端遭此构陷,竟被栽以巫蛊弑君之滔天罪名!此罪若坐实,臣妾死不足惜,然沈氏满门忠烈,必遭株连!臣妾宁以死明志,求皇上彻查此案,还臣妾、还沈家一个清白!
字字泣血,句句含冤。萧彻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宫殿,落在那扎满银针的桐木人偶上,瞳孔微缩。最后,他看向那个以簪抵喉、颈染鲜血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女子,那倔强的眼神,与冷宫赐酒前夜何其相似!一股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地扎入他心底。
把东西拿过来。萧彻声音冰冷。福安连忙捧起人偶呈上。萧彻拿起人偶,只看了一眼那背后用朱砂写的生辰八字,便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
福安,他将人偶随意丢在福安脚下,朕的生辰,是庚午年七月廿三子时。你这人偶上写的,是七月廿三丑时。连朕的生辰都弄错,这栽赃的手段,未免太拙劣了些。
满殿死寂!福安如遭雷击,瞬间面无人色!洛容华脸上的得意也瞬间僵住,化作难以置信的惊骇!
皇…皇上……福安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拖下去。萧彻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内务府慎刑司,严加审问。朕倒要看看,是谁在朕的后宫,兴风作浪!侍卫立刻上前,堵住福安的嘴,将他死狗般拖了出去。
萧彻的目光转向依旧以簪抵喉的沈青璃,那蜿蜒的血痕刺痛了他的眼。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他缓缓抬手,竟不是去夺簪,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颈间温热的血迹。
放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朕信你。沈青璃抬眸,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重瞳。在那片幽深之中,她看到了一丝复杂难辨的痛楚,一丝……她前世至死都未曾见过的悔意她握簪的手,终于缓缓垂下。
萧彻解下自己腰间一枚蟠龙玉佩,放入她冰凉的手中:传朕旨意,选侍沈氏,柔嘉淑慎,性行温良,着晋为贵人,赐号宁。即日起,玉棠宫主殿,赐予宁贵人居住。另赐尚方剑一柄,见此剑如朕亲临,后宫诸人,若再有无端构陷、惊扰玉棠宫者……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皇后和众妃嫔,最终落在脸色惨白的洛容华身上,一字一句,如寒冰坠地:宁贵人可持此剑,先斩后奏!
9
通敌铁证
蟠龙玉佩温润,尚方剑冰冷。沈青璃抚过剑鞘上繁复威严的龙纹,心潮翻涌。萧彻这突如其来的信任和滔天荣宠,如同一把双刃剑,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却也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契机。
姑娘,云舒小心地为她颈间伤口敷上药膏,低声道,哑卫那边传来消息,他伤势稍稳,已按您的吩咐,将北苑马场的布防图送出去了。
好。沈青璃眼中寒芒一闪,告诉父亲,按图索骥,不惜一切代价,救出长兄!人手用我们沈家最后埋在军中的暗棋!
还有一事,云舒声音压得更低,奴婢买通了洛妃宫里负责浆洗的二等宫女,她说秋月最近心神不宁,常半夜偷偷去后苑竹林埋东西,昨日还失手打碎了洛妃娘娘最爱的琉璃盏,被罚跪了两个时辰。
秋月!那个哑卫指证的、藏有洛容华通敌信物的贴身婢女!想办法,把秋月带到我面前。沈青璃握紧了尚方剑冰冷的剑柄,要快,在洛容华灭口之前!
机会来得比预想的更快。两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笼罩宫闱。傍晚时分,云舒撑着伞,将一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小宫女带进了玉棠宫偏殿,正是秋月。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此刻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贵人娘娘饶命!贵人娘娘饶命!一见到沈青璃,秋月便扑倒在地,连连磕头,声音带着哭腔。
秋月,沈青璃坐在灯下,尚方剑横置于膝上,声音平静无波,本宫找你来,是给你一条活路。秋月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沈青璃的目光锐利如刀:洛妃娘娘丢了一件要紧东西,急得很吧那枚刻着北狄狼头图腾的玄铁令牌
秋月如遭重击,浑身剧震,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瘫软在地,抖得说不出话。
本宫知道,东西是你藏的。沈青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掌控生死的压迫感,本宫还知道,洛妃娘娘很快就会让你永远闭嘴。就像上个月失足跌入太液池的春桃一样。
娘娘救我!秋月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涕泪横流,奴婢是被逼的!洛妃娘娘她拿奴婢全家性命要挟,奴婢不敢不从啊!那令牌……那令牌奴婢埋在畅音阁后面第三棵老槐树下了!
很好。沈青璃起身,云舒,带她去换身干净衣裳,给她一碗热姜汤。然后,你亲自去一趟畅音阁,把东西起出来。
她看向秋月惊惶的眼睛:东西到手,本宫保你和你家人平安。若敢耍花样……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尚方剑的剑格。秋月一个激灵,连连磕头:奴婢不敢!谢娘娘活命之恩!
子时将至,雨势渐歇。云舒浑身湿透地回来,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沉重物件呈给沈青璃。油布层层揭开,一枚巴掌大小、入手冰凉的玄铁令牌显露出来。令牌边缘磨损严重,正面浮雕着一个狰狞咆哮的狼头,背面则刻着几行细小的北狄文字!
沈青璃的心跳骤然加速。就是它!洛容华通敌卖国的铁证!几乎就在同时,殿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和女子的尖声哭叫。
宁贵人!宁贵人救命啊!是秋月的声音!
奉洛妃娘娘懿旨,捉拿背主私逃的贱婢秋月!谁敢阻拦!一个跋扈的太监声音响起。
沈青璃眼神一厉,抓起膝上的尚方剑,大步走出殿门!玉棠宫院中灯火通明。秋月被两个身材粗壮的嬷嬷死死按在湿冷的地砖上,半边脸红肿,嘴角淌血。为首一个吊梢眼太监,正是洛容华的心腹王德海,皮笑肉不笑地对着拦在殿前的云舒道:云舒姑娘,咱家劝你识相点,把这背主的小贱人交出来!否则,休怪咱家不客气!
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在本宫的玉棠宫不客气!沈青璃的声音冷冽如冰,手持尚方剑,缓步而出。月白的寝衣外随意披着一件素锦披风,颈间包扎的白帛在灯火下刺目,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寒刃。
王德海见到她手中的尚方剑,嚣张气焰顿时一窒,强笑道:宁贵人安好。深夜惊扰,实非奴才所愿。只是这贱婢秋月,偷了洛妃娘娘要紧的东西私逃,娘娘震怒,命奴才即刻拿人。
要紧的东西沈青璃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可是此物她抬手,云舒立刻将那块玄铁令牌高高举起!狰狞的狼头图腾在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光!王德海和两个嬷嬷的脸色瞬间惨变!
北狄狼王令。沈青璃一字一顿,声音响彻寂静的庭院,洛妃娘娘的要紧东西,真是要紧得很啊!通敌叛国,其罪当诛!
你,你血口喷人!王德海惊恐地尖叫起来,来人!给我抢回来!
两个嬷嬷下意识就想扑向云舒。尚方剑在此!沈青璃猛地将剑鞘掷地,右手握住冰冷的剑柄,用力一抽!
锃!龙吟般的剑鸣撕裂雨夜的死寂,森寒的剑光映亮了她决绝的眉眼!
先帝遗训,尚方宝剑,上斩昏君佞臣,下斩奸邪宵小!后宫秽乱,通敌卖国者,杀无赦!
剑锋直指扑来的嬷嬷,沈青璃的声音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再敢上前一步,本宫便以此剑,斩尔等狗头!
寒光凛冽,帝王威权赫赫。两个嬷嬷被那冲天的杀气骇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再不敢动分毫。王德海面如死灰,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10
朝堂对决
龙涎香的浓郁气息也压不住勤政殿内的肃杀。玄铁令牌、哑卫的证词、秋月按了手印的口供、还有王德海等人的招认书,一桩桩铁证,如同淬毒的匕首,将洛容华通敌叛国的罪行钉死在御案之上。
萧彻端坐龙椅,脸色阴沉得可怕,手指一下下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桌面,每一声都像敲在跪伏于地的洛容华心尖。她已褪去华服,只着素白中衣,发髻散乱,脸色惨白如鬼,再无半分往日娇媚。
臣妾,臣妾是冤枉的!洛容华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地哭喊,是沈青璃!是她构陷臣妾!那令牌,那令牌定是她伪造的!皇上!您莫要被她蒙蔽。
蒙蔽萧彻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冷得刺骨,这狼王令乃北狄王族秘令,见令如见狼王,非心腹死士不可得。伪造洛容华,你当朕是傻子,还是当满朝文武都是傻子
他拿起一份沾着血污的口供,狠狠摔在洛容华面前:你父洛明远,三年来通过塞外商队,向北狄输送铁器、粮草、布防图!换取金砂、战马!桩桩件件,时间、地点、经手人,人证物证俱在!你洛家九族的脑袋,够砍几次
洛容华看着地上那份由她心腹死士熬刑不过招出的口供,最后一丝侥幸也粉碎了,瘫软在地,如烂泥一般。
至于你,萧彻的目光如同看一个死物,朕待你不薄。你却在朕的后宫,行此禽兽不如之事,勾结敌国,祸乱朝纲!更构陷忠良,毒害宫妃!洛容华,你万死难赎其罪!
不!不!皇上饶命!饶命啊!洛容华绝望地爬向龙案,涕泪糊了满脸,臣妾,臣妾是奉了……她的话戛然而止!一道冷冽如冰的女声自殿外响起:
奉了谁的命太后娘娘吗沈青璃手持尚方剑,一身素净宫装,颈间伤痕未愈,在云舒的搀扶下,缓步走入这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大殿。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洛容华。
洛容华如同见了鬼魅,尖叫道:是你!沈青璃!都是你害我!沈青璃不再看她,对着御座上的萧彻,屈膝行礼,声音清朗而坚定:皇上,洛氏之罪,铁证如山,罪不容诛!然其背后,必有更大的黑手操控!臣妾恳请皇上,深挖此案,揪出真正祸乱我朝根基的元凶巨恶!还忠良以清白,还天下以朗朗乾坤!
她的话,如同重锤,敲在萧彻心上,也敲在殿内几位重臣的心上。牵扯太后,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宁贵人所言甚是。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响起,竟是闭门思过的户部尚书赵崇明!他不知何时被召入宫中,此刻出列,跪伏于地,老泪纵横:皇上!老臣以性命担保,沈巍御史协理户部时,清正廉明!春宴五十万两亏空,实为内宫以太后之名,强行挪用!账册在此,请皇上御览!他双手高高举起一本染血的账册!
臣附议!
臣附议!
几位素来刚直的重臣纷纷出列跪倒。萧彻看着那本染血的账册,看着殿下跪着的忠直老臣,看着那个颈染伤痕、手持尚方剑却依旧脊梁挺直的女子,最后,目光落在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洛容华身上。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尽,只剩下帝王的冷酷与决断。
来人!萧彻的声音响彻大殿,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废妃洛氏,通敌叛国,构陷忠良,秽乱宫闱,罪无可赦!褫夺一切封号,打入天牢,严加看管,待三司会审后,凌迟处死!洛氏九族,即刻下狱,严查不贷!
至于其背后……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慈宁宫的方向,一字一句,如寒冰坠地,着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会同内务府、宗人府,彻查此案!无论涉及何人,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皇上圣明!山呼声中,洛容华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地,双眼空洞,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声,已然吓疯了。侍卫上前,将她如死狗般拖了出去,凄厉癫狂的哭笑声渐渐消失在深长的宫道尽头。
11
北苑营救
三日后,京郊北苑马场。一场迅疾如雷的突袭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发动。沈家埋在北军中的最后暗棋骤然发难,里应外合,以极小的代价攻破了这座伪装成皇家马场、实则戒备森严的隐秘囚牢。
当沈青璃不顾阻拦,随父亲沈巍策马狂奔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血腥气混合着马粪的骚味弥漫在空气中。在一处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地牢最深处,火把的光亮驱散了黑暗。一个高大的身影被沉重的铁链锁在石壁上,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鞭痕和烙印。
他低垂着头,乱发遮面,气息微弱。大哥!沈青璃的呼唤带着破碎的哭腔。那身影猛地一颤,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乱发下,是一张被酷刑折磨得几乎脱形、却依旧能看出与沈巍有几分相似的刚毅面孔!正是传闻中早已战死沙场的沈家长子,黑鸦营主将沈青锋!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待看清扑到铁栏前泪流满面的沈青璃和一旁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的沈巍时,那双因长久囚禁而黯淡无光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爹,小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沙哑破碎的气音。
沉重的铁链被砸开。当沈青锋伤痕累累、瘦骨嶙峋的身体被小心翼翼地抬出地牢,接触到外面久违的阳光和新鲜空气时,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滚烫的泪水混着血污,滑落脏污的脸颊。
沈巍紧紧握住长子冰冷粗糙的手,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锋儿,爹对不起你。
爹,不怪您。沈青锋的声音虚弱却坚定,他看向旁边紧紧扶着他手臂、眼圈通红的沈青璃,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法言喻的痛楚,是太后和北狄勾结,黑鸦营是陷阱。他们想要雁门关布防。
大哥,别说了,先治伤要紧!沈青璃哽咽着打断他,用温热的帕子小心擦拭他脸上的污血,仇,我们一定会报!债,我们一笔笔讨回来!但现在,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沈青锋看着妹妹眼中熟悉的倔强和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痛坚毅,又想到方才一路行来,沈家暗棋和军中旧部对小妹流露出的由衷敬畏,心中巨震,隐隐明白了什么。他不再言语,只是反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紧紧握住了父亲和妹妹的手。三双手,沾满血污与风霜,在劫后的晨光中紧紧交握,传递着无声的力量与誓约。
12
北征誓师
洛容华被凌迟处死的消息,和北狄撕毁和约、悍然叩边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几乎是同时送达萧彻的御案。朝野震动。勤政殿内灯火彻夜不熄。主战的武将和主和的文臣吵得不可开交。
国库空虚,粮草不继,北境诸将或因洛氏一党牵连下狱,或因多年安逸而疏于战阵,竟一时找不出堪当大任的统帅!
一群废物!萧彻将主和派请求割地议和的奏章狠狠摔在地上,额角青筋暴跳,北狄狼子野心,割地割多少才能填满他们的胃口!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我大胤疆土,岂容如此践踏!
殿内死寂,群臣噤若寒蝉。臣,愿往!一个沙哑却异常坚定的声音打破沉寂。众人循声望去,皆惊!只见沈青锋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日战袍,虽脸色苍白,身形也因久囚而消瘦,但脊梁挺得笔直,如一把亟待出鞘饮血的战刀!他在沈巍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到御阶之下,单膝跪地:罪臣沈青锋,蒙皇上天恩,沉冤得雪,残躯得存!今北狄猖獗,犯我河山!臣请重披战甲,再赴雁门!必以残躯热血,卫我大胤山河,报陛下再造之恩!
沈将军!
不可啊!将军重伤未愈。
几位老将失声惊呼,面露不忍。
萧彻看着阶下跪着的沈青锋,看着他战袍下隐隐透出的绷带痕迹,看着他苍白却坚毅如铁的面容。他又看向一旁沉默站立、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兄长的沈青璃。她的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好!萧彻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眼中燃烧起决绝的火焰,朕准奏!
即日起,沈青锋官复原职,加封镇北将军,总领北境三军,抗击北狄!
擢沈巍为督粮转运使,统筹北境军需粮草!
另赐宁贵人沈氏,代朕监军之权,赐金印紫绶!凡北境军务要情,直奏天听!凡有贻误军机、动摇军心、克扣粮饷者,无论品阶,贵人可持金印先斩后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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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石破天惊的旨意,震得满殿文武目瞪口呆!让一个重伤未愈的将军挂帅已是冒险,让一个后宫贵人监军,更是亘古未有之奇闻!
然而,看着沈青锋眼中重燃的战意,看着沈青璃平静接过金印时那份沉甸甸的担当,看着沈巍老骥伏枥的忠诚,那些质疑和反对的声音,竟一时被堵在了喉咙里。国难当头,或许,只有这从血火和阴谋中挣扎而出的沈家,才能扛起这摇摇欲坠的江山!
13
凤凰涅槃
旌旗猎猎,铁甲寒光映照着暮春苍茫的帝都。城外点将台前,北征大军肃立如林,肃杀之气直冲云霄。沈青锋一身玄甲,猩红披风在风中翻卷,他立于高台之上,虽面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但身躯挺直如标枪,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台下无数张或熟悉或陌生的年轻面孔。
当他拔出腰间御赐的宝剑,直指北方苍穹时,那沙哑却灌注了铁血意志的声音响彻四野:
北狄背信,屠我边民!此仇不共戴天!
儿郎们!随我出征——杀敌!报国!
杀!杀!杀!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震天动地,无数刀枪剑戟齐齐顿地,发出沉闷而撼人心魄的轰鸣!
点将台侧,沈青璃一身素色骑装,外罩轻甲,青丝束于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颈间那道尚未完全褪去的淡粉色疤痕。她未戴珠翠,只在腰间悬着那枚沉甸甸的金印和象征监军权威的紫绶。晨风拂过她沉静的面容,那双曾经盛满闺阁春水的眼眸,此刻深邃如渊,映着森严的军阵和远方的烽烟。
父亲沈巍已先一步奔赴后方筹措粮草。她策马来到兄长身侧,兄妹二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血海深仇,家国重任,尽付此征途。
监军大人,请。沈青锋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喑哑和敬重。沈青璃微微颔首,一夹马腹。
骏马扬蹄,清脆的马蹄声踏破肃杀。她策马缓缓行过军阵之前,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或激昂、或凝重的面孔。
本宫奉旨监军,随诸位将士北上。她的声音清越,以内力送出,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卒耳中,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人心的力量。
此去北境,山高路远,血火滔天。本宫在此立誓。她猛地抽出腰间御赐的尚方剑,剑锋在晨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芒!
凡我大胤将士,有功必赏!凡阵前杀敌者,赏银记功,分毫不差!凡伤残阵亡者,朝廷抚恤,必至亲族!此誓,天地共鉴!若有违者,犹如此剑所指,人神共戮!
剑锋直指苍穹!短暂的死寂后,更加狂热的怒吼如同火山爆发,席卷大地!
万胜!万胜!万胜!
士气如虹,直贯长虹!
萧彻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玄色龙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凝望着大军前方那抹纤细却坚毅如磐石的素色身影,看着她手中直指苍穹的利剑,看着她身后如山如海、士气如虹的大胤铁流。
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挣脱了冷宫鸩酒的桎梏,冲破了深宫阴谋的血雾,终于展开染血的羽翼,飞向属于她的、更加辽阔而残酷的苍穹。
他的江山,他的罪孽,他亲手推入深渊又亲手拉起的这个女人,这一局天下棋,胜负未分,血火交织的征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