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夫人的肚皮如枯树皮一般丑陋。】
这是我从儿子的画作中看到的题字。
夫子告诉我,轩儿上交的画作一共两幅。
题目是美与丑。
丑的那幅,画的是我。
而美的那幅,女子容颜如花,身段窈窕,尤其那一段纤腰,不盈一握。
那是夫君萧瑾言的外室柳如烟。
夫君得知后,勃然大怒,将儿子狠狠训斥一番。
可当夜,他却将这画送到柳如烟的院子:
每次见到沈明月的肚子我都作呕,这回轩儿总算说出了为父的心声。
后来,我坚持要和离。
萧瑾言恼羞成怒:沈明月,你人老珠黄,还生过孩子,除了我,谁还会要你这个二手货
儿子说:娘亲,我和父亲已经对你很宽容了,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不语,只把数不清的地契和银票摆放在桌上。
在我的世界里,容貌和是否生过孩子是最不值一提的事。
萧轩郎君的娘亲,这是萧轩交上来的画作,我觉得应该让你看看。
刚收拾完院子,夫子李先生就让小童送来话。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匆忙赶到学堂。
夫子给我看了两幅画。
一幅画上是夫君萧瑾言的外室柳如烟。
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罗裙,笑容灿烂,腰肢纤细如柳。
另一幅画则是一段皮肤。
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纹路,加上色泽暗沉,如枯树皮一般。
从画上的衣料认出,这是我的腹部。
画作的题目是美与丑。
两相对比之下,孰美孰丑,一目了然。
李夫子的语气显得十分为难:这次画作要在全学堂展示,我再三询问萧轩,他说已经征得你的同意。
但我觉得还是不合适,所以向你确认一遍。
我死死盯着那幅画,有些眩晕,耳边传来嗡鸣声。
片刻后,才勉强挤出一句:李夫子,我...
很快,李夫子善解人意地回复:我明白,萧轩娘亲,你再好好和孩子沟通。
这组画作,我不会对外展示的。
府里只有我一个人。
放下画作,我跑到房中,掀起衣衫。
和画中一样,自从生下萧轩后,我的肚子如同胀大又迅速瘪掉的皮囊。
不仅皱皱巴巴,而且上面布满青黑的纹路,和大面积的黑色斑痕。
自此以后,我再也没穿过露腰的衣裳。
连儿子也觉得丑吗
这个问题,我忍不住向回家的儿子确认。
今日是休沐日,萧瑾言不用当值,主动提出要去接儿子。
儿子今年十二岁。
面对我的问题,他显得有些不自然,很快又变得不耐烦起来:这还用问吗
我一愣。
儿子像是找到底气,嚷嚷道:你看看别人家的娘亲,哪个不是光鲜亮丽
其实我都不愿意让你来接我,你那么显老,又不会什么才艺,我真的觉得很丢脸,都不敢和同窗提起你!
这话无疑很伤人。
我眼眶泛红,看着儿子那张半是像我,半是像萧瑾言的脸,心如同被揪住一般绞痛。
怎么了
萧瑾言走过来,将我拉入怀中。
我尽可能平静下来,重新把事情叙述一遍。
萧瑾言勃然大怒。
他狠狠打了儿子一巴掌:混账!怎么跟你娘说话的
你娘当年也是京城美人,如果不是生你,她不会付出这么大代价!
儿子不服气地瞪着我,连晚饭都没吃,跑回屋里把房门反锁了。
萧瑾言安慰我:孩子越大越不懂事,夫人,不要放在心上,我会好好教导他。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美的。
我扯出一抹笑容,恹恹地用完晚膳。
夜里,萧瑾言在净房洗漱。
他的荷包放在床头,时不时发出响声。
我担心他有要紧事,连忙打开荷包,正准备给他送过去。
低头一看,我愣住了。
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柳如烟的字迹。
她回复道:【将军辛苦了。】
我翻看其他纸条,猝不及防又一次看见那幅肚皮画。
萧瑾言将它送给柳如烟,还写道:【每次与沈明月同房,看见她的肚子我都想吐,这回轩儿可算是说出我的心声了。】
【唉,可惜这婚又不能离,人家哪个将军的夫人不是光鲜亮丽】
【偏偏我家这个是黄脸婆。】
2
我如遭雷劈。
净房的门响了。
我手忙脚乱地将纸条重新放回荷包,仿佛做贼一样心虚。
慌乱间,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里面装的是热茶,洒了我一身,衣衫都被打湿了。
萧瑾言听见动静,连忙走过来。
他扶着我,眉眼心疼地埋怨:怎么这么不小心我看看,是不是烫伤了
没等我阻止,他掀起我的衣衫,露出皱巴巴的肚皮。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一瞬。
气氛有片刻尴尬。
虽然萧瑾言没有多说,但他将伤药递给我之后,便以有公务为由躲到了书房。
深夜,我趁他睡着,悄悄翻看他的荷包。
果然,他给柳如烟写了张纸条。
【恶心】两个字赫然在目。
第二天一早,我拎着银钱袋,局促不安地走进胭脂铺。
接待我的是一位笑靥如花的小姑娘。
她说她姓赵,专门负责接待我。
在她温柔的安慰下,我慢慢放下心中芥蒂,掀起衣衫。
赵姑娘的神色有些诧异:这么严重
见我表情不太好看,她连忙道歉,又向我解释:沈夫人,一般去除这种纹路,产后三个月就能调理,现在...有点晚了。
不过,可以尝试一下药浴配合按摩,至少不会让这些纹路这么明显。
她热情地向我推荐。
我默默听了一下价格。
五十两银子一次。
按照赵姑娘的说法,至少需要二十次才能看见效果。
我攥紧银钱袋,有些局促。
生轩儿时,我难产险些丧命,落下了病根。
出月子之后,萧瑾言说什么都不让我管事。
他向我保证:明月,我见你受苦,我心里不好受。
从此以后你不用操持家务,我养着你。
一开始我并不情愿。
毕竟,我是相府嫡女,也有自己的产业要打理。
但一来,萧瑾言的军务在上升期;二来,萧轩是个难带的孩子,普通奶娘根本看不住。
于是,我选择在家相夫教子。
虽然萧瑾言现在俸禄不错,但毕竟要养全家,还要应酬,压力很大。
一下子支出一千两...
可是,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大片的疤痕真的很丑。
最终,我下定决心给萧瑾言写纸条。
【夫君,我想花一千两银子去胭脂铺调理,我想去掉这些纹路。】
对面很快回复。
【一千两抢钱吗!】
这条很快被撕掉,语气变得温和。
【夫人,最近军中开销很大,我压力也不小。】
【而且最近打算给轩儿请名师。】
我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默默转移话题,看着满脸期待的赵姑娘,满脸歉意地拒绝。
走到大堂时,我无意中撞见掌柜热情地招待一位女客。
定睛一看,是柳如烟。
她挎着锦缎包袱,踩着绣花鞋。
隔着老远,我都能看见她的肌肤白得发光。
赵姑娘跟在我身后,瞥见我的目光,笑眯眯地回答:她的恩客心疼她,每个月至少在胭脂上花几百两。
我越发难堪,同时内心有些羡慕。
柳如烟身为萧瑾言的外室,却拥有愿意投资自己的恩客。
真好。
3
傍晚,萧瑾言接儿子回来。
也许是还记恨那一巴掌,儿子和萧瑾言有说有笑,唯独对我这个当娘的不理不睬。
用完晚膳,连声招呼都不打,径直回屋。
萧瑾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头安慰我:这臭小子,越来越没教养。
等明日休沐,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他只字不提白天发生的事。
我默默收拾碗筷。
萧瑾言却罕见地没有回书房,而是从身后搂住我的腰。
他的手摸在我的肚皮上。
我浑身僵硬。
萧瑾言全然不觉,讨好般地报备:夫人,明日我们军中有个聚会,我打算带轩儿去。
可能会很晚,我们打算在客栈过夜,后日再回来。
我没有拒绝。
第二天下午,我却接到李夫子的口信。
他语气有些不解:【萧轩娘亲,今晚酉时有文会,我们要求家长申时签到。】
【现在除了你,其他家长已经签完到。】
【是不是我们通知不到位可是,昨日不是让孩子拿请帖给家长看吗】
我有些着急。
给萧瑾言连发几张纸条后,一直没有回音。
我便匆匆忙忙地搭乘马车去学堂。
没想到,却在学堂门口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
是萧瑾言的马车。
他知道要开文会,为什么不告诉我,也不回我的纸条
我正纳闷,前面的车门突然打开。
萧瑾言面带笑容地下车。
车厢里又走出萧轩,蹦蹦跳跳的。
可他们没有离开。
萧瑾言绕了一圈,走到马车另一侧,伸出手。
一抹倩影出现在眼前。
是柳如烟。
我眼睁睁看着萧瑾言将他的手搭在柳如烟的腰上,手还不老实地捏了两下。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
萧瑾言在外面养着柳如烟。
他的外室,正是比自己小十岁的柳如烟。
柳如烟娇羞地捶他肩膀,转头冲着萧轩伸出手:走,我们去参加文会。
萧轩乖巧地点头:好的,娘亲。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再三确认后,才确定萧轩没看见我。
那声娘亲喊的是柳如烟。
那一瞬间,许多传言在脑海中上演。
紧接着被我一一否认。
萧轩确实是我亲生的。
可他管柳如烟叫娘亲。
为什么
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4
三人走进学堂,我尾随其后,像一只偷窥别人幸福的老鼠。
他们又说又笑,仿佛真正和谐的一家三口。
尤其是儿子萧轩。
小时候,他和我很亲,瞧不上他父亲。
可一年前开始,他进入叛逆期,我说什么他一律不听,还经常顶撞我。
如今,他拉着柳如烟的手,高兴地分享学堂里的趣事。
萧瑾言则一直搂着柳如烟的腰。
我听见柳如烟娇滴滴地开口:将军,人家那张胭脂铺的会员卡快到期了,你要给人家续银子哟!
萧瑾言阔气地回答:没问题,待会给你再转五百两。
五百两!
我想起昨天问萧瑾言要银子的窘迫,泪水渐渐盈满眼眶。
认识萧瑾言十三年,成婚十一年。
他的父母从来不敢说我不好,他的朋友也对我恭敬有加。
谁见到我不夸一句贤妻
我理解男人要有银钱在手里,所以除了必要支出,我从不要求他将俸禄全部上交。
即便我自己过得紧巴巴,我也没有埋怨过。
可今天我发现,一切都错了!
萧瑾言愿意一下子给柳如烟五百两,仅仅是用于胭脂保养。
可在萧瑾言心里,我连一千两都不配拥有!
我的内心升起一团怒火,又觉得悲哀和无力。
恍惚间,三人走到学堂门口。
李夫子出门迎接,和萧轩打招呼时的笑容还在脸上。
一转头,看见柳如烟,脸僵了。
他斟酌着问:这位是
没等萧瑾言开口,萧轩立刻抓住柳如烟的手,响亮地回答:李夫子,她是我娘亲。
萧瑾言没有反驳,甚至还点点头。
窗边坐着几个小孩子,其中一个打断他:胡说八道,这不是你娘亲!那天我看见了,你娘亲是那个穿着白色襦裙的。
萧轩大声反驳:那不是我娘亲,那是我们家的下人!
我的内心已经不能用难过来形容。
从他们出现在我眼前,到现在为止,一共不过短短十分钟。
可我感觉自己的身心已经经历千刀万剐,站都站不住。
向来淡定优雅的李夫子十分手足无措。
直到他看见站在三人身后的我。
李夫子惊讶地开口:萧轩娘亲
萧瑾言和萧轩意识到不对劲,立刻转头。
我站在台阶下,脸色如鬼魅一般苍白,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两父子立刻松开牵着柳如烟的手。
而柳如烟转身那一瞬间,露出我一直想买又舍不得买的金钗。
那个金钗二十两。
她看见我,紧了紧披风,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萧瑾言挡住我的视线,低声说:夫人,这一切都是误会,你听我说...
我轻轻回答:够了!
萧瑾言惊诧:什么!
我的目光掠过萧瑾言阴沉的脸,掠过萧轩紧张的神色,掠过得意洋洋的柳如烟,逐渐变得坚定。
我认真地开口:我要和离!
5
我们站在廊下,闹出的动静不小。
许多家长已经注意到外面的闹剧,甚至有个别好事者停下脚步围观。
萧瑾言将我拉到一边,低声呵斥:沈明月,你至于吗
是,我承认,今日轩儿学堂要开文会,我没告诉你。
可你自己不该反省一下吗
我觉得荒谬至极,抬头看着萧瑾言,气极反笑:我反省萧瑾言,养外室的人是你,凭什么要我反省!
萧轩从刚才就沉着一张脸。
闻言,走到我身边,狠狠地将我往后推:你走,我不要你来学堂!
我的心猛地下坠,一抽一抽的疼。
你说什么
萧轩瞪着我的眼神里满是恨意:你每天就知道唠叨我,唠叨父亲,在家里像一条寄生虫!
我已经够烦你的了!
如烟姐姐比你年轻漂亮,还会琴棋书画,说出去谁不羡慕
我就想让她来开文会,我就想让她做我的娘亲!
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飞快闪过许多回忆。
从萧轩刚出生时的嚎啕大哭,到他学会喊第一声娘亲,再到我第一天送他上学堂时,他抱着我的腿不肯离开。
每一年生辰,萧轩都会亲吻我的脸颊,笑眯眯地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我想要娘亲健康快乐。
如今,他说不希望我再出现。
泪水盈满我的眼眶,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滚的情绪。
柳如烟见状,走过来假惺惺地安慰我:明月,小孩子不懂事,他说的话你别放心上。
滚!
我厉声呵斥。
萧轩立刻挡在柳如烟面前,吼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和如烟姐姐说话
萧瑾言也十分不满:沈明月,你过分了。
我后撤一步,眼神看向满脸为难的李夫子,冲他笑了笑。
只留下一句话:和离书我会让人送来。
我麻木地离开众人视线。
坐上马车后,再也克制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我终于明白,无论我付出多少,都远远比不上柳如烟。
心已经偏了,又怎么可能拉得回来呢
回到府中,我立刻让管家拟了一份和离书。
当晚,父子俩一夜未归。
直到第二日下午,萧瑾言和萧轩有说有笑地推开府门。
见到我的那一瞬间,他们俩同时噤声。
我用手叩了一下桌面,将和离书推到萧瑾言面前。
没什么问题的话,就签个字吧。
萧瑾言只是瞥了一眼,没好气地笑道:沈明月,你真打算和离
别忘了,你现在没有产业,一旦和离,孩子会跟着我。
到时候,你可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点点头。
产业,我会有的;孩子,我根本没打算要。
6
大堂里一片死寂。
萧轩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眶通红。
最后,他憋出一句:谁稀罕你要我了我本来就想跟着父亲。
他砰地把门关上。
萧瑾言满脸失望地看着我:沈明月,你这样做伤透了轩儿的心。
是,他现在确实进入叛逆期,说话有些难听。
难道你这个当娘的就没有错吗
这么多年,我养着你,没让你出去抛头露面,你倒好,现在吵着闹着要和离。
我平静地反问他:难道不是因为你先养外室
萧瑾言,别装糊涂,你带着柳如烟去开文会,究竟怎么想的,心里比谁都清楚。
签字吧。
真要闹到最后,可就不一定体面了。
萧瑾言三下五除二在和离书上签了字,半是威胁半是嘲讽地说:我如你所愿。
到时候,别哭着回来求我。
第二日,我拿着和离书,和萧瑾言去官府办了手续。
和离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财产按照陪嫁重新分配,孩子归萧瑾言。
当日,我就收拾行李直接搬了出去。
离开前,萧瑾言拦住我:沈明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只要你我各退一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愿意继续养你。
我自嘲一笑:然后继续过着伸手问你要银子的日子
萧瑾言,我没那么贱。
我转身离开。
萧瑾言气得在身后恶狠狠踢了一脚石头。
第二日,我联系当年父亲的老友。
我的出身十分优越,对商业也有些见解。
但脱离经商太久,市场变化也在疯狂更新迭代。
如果没有启动资金,我寸步难行。
父亲的老友年近五十,姓王,是京城有名的商贾,在商业上颇有建树,受人尊敬。
他仔细翻看我整理的账册,最后说道:明月,平心而论,我是不想帮你的。
我的心一紧。
王叔叔和蔼地开口:当时你嫁入萧府,我尊重你的选择,毕竟这个社会对女人的要求很多,导致她们总是无法平衡家庭和事业。
可你脱离商业这么多年,说难听点,你现在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弃妇。
如果我是合作伙伴,我为什么要选择你呢
我将头埋低,耳朵通红。
王叔叔话锋一转:但我愿意给你个机会。
明月,你曾经是老友的女儿,人品和能力怎么样,我一清二楚。
但我只是为你提供一个机会,一旦你因为能力不足被淘汰,我绝不会给你求情的机会。
我猛地抬起头。
与王叔叔严厉中夹杂着关切的眼神对视,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
谢谢王叔叔。
7
王叔叔给了我两个选择。
一个是专注技术革新,一个是转向商业销售。
前者需要潜心钻研,后者则对技术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我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最后,我得到一个两个月试用期的岗位。
为了匹配我的工作,我熬夜研究账册,只为在和客户接洽时不出差错。
令我没想到的是,萧瑾言的口信却一个接一个。
沈明月,我的官服放到哪里了
沈明月,轩儿的书籍你收到哪个柜子了
我忍无可忍,反驳道:萧瑾言,我们已经去官府办理了和离手续。
和离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宅院一人一半,属于我的那一份以银钱的方式给我。
所以,那个家已经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不要再来打扰我,我也不是你的下人!
萧瑾言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半晌,他悠悠说道:沈明月,你生过孩子,没有产业,又人老珠黄。
除了我,谁还愿意要你
你连儿子都不要,等将来老了,你还指望他来照顾你吗
现在我是在给你机会,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也动了火气:我不需要!
对面啪地挂断。
结果,给我送口信的人变成了萧轩。
他比萧瑾言更烦人。
因为他从不肯拉下脸找我,而是在学堂以各种理由让夫子联系我。
李夫子短短一旬给我送了八次口信。
到最后,他的口吻充满疲惫,我也逐渐不耐烦。
李夫子。
我对这位年轻尽责的夫子很有好感,轻声说道。
我和萧轩父亲已经办了和离手续。
他归他父亲管。
以后夫子不用再给我送口信了,也很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李夫子怔愣片刻。
没等他开口,萧轩将传话的小童推开,颐指气使地质问:你是我娘,凭什么不管我
我一边和伙计核对账册,一边温和地开口:萧轩,是你自己说希望柳如烟当你的娘亲。
现在我如你所愿,你为什么反而不高兴了呢
萧轩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匆匆离去。
与此同时,柳如烟频繁给我写信。
她向我炫耀萧瑾言的银票,又抱怨萧轩多么黏人。
柳如烟口吻得意洋洋:沈明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感谢你把这两父子调教得这么好。
不然,我还没有这个福气享受呢。
我将厚厚的账册重新默读一遍,在马车一次次的颠簸中来到千里之外谈生意。
临行前,我将柳如烟的信件一封封收好。
旁边的伙计是个十分外向的小伙子,有些好奇地问道:明月姐,之前一直没敢问,你是成过婚的吗
我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左手无名指的玉镯上,笑了笑,摘了下来。
成过婚。
但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月后我将彻底恢复自由身。
小伙子惊讶地瞪大眼。
8
首个生意进行得异常艰难。
和我们进行洽谈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胡掌柜。
他滔滔不绝地讨论诗词歌赋,唯独不提任何关于生意的内容。
我有些心急。
不仅如此,胡掌柜还热衷于劝酒。
我喝得昏昏沉沉,回到客栈后立刻抱着马桶大吐特吐。
胃酸仿佛要将食道灼烧。
我瘫倒在地,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萧瑾言的人送来口信。
他听说我醉酒的消息,字里行间带着一丝关切,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沈明月,我们还没正式和离,你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我吞下一颗药丸,没好气地撕掉纸条。
很快又来了一张:和你们洽谈的那位胡掌柜,我对他有所了解。
沈明月,我送你一句话,死心吧,这个生意你谈不下来的。
胡掌柜喜欢的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你人老珠黄,入不了他的眼。
无名火腾地从心底升起。
萧瑾言仍在纸条上写道:沈明月,作为一个女人,你在商场上天然处于劣势。
听我的,把那份差事辞了乖乖回来,我可以去官府撤销和离,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有银钱有宅院,你何必自讨苦吃呢
我咬了咬牙,将纸条撕碎。
直到那边商号又派来一位中年女性红姐,生意这才有了进展。
酒桌上,红姐和我们一边闲聊,一边确认货物的详细情况。
不知怎的,话题又扯到女人身上。
胡掌柜意有所指:这方面我最有话语权。
小沈啊,十八岁的女人一枝花,过了三十岁,女人可就不值钱了。
我笑眯眯地反驳:掌柜,您有一点说错了。
女人不是花,是常青树。
红姐的目光有些诧异。
酒局结束后,我和伙计启程回京。
怼人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我惴惴不安。
毕竟当时怼了胡掌柜一句,这个生意恐怕要泡汤。
但我真的不服气。
女人在商场中受到的种种限制已经够多了,凭什么还要因为年龄和容貌被评头论足
没想到,生意成了。
联系我的不是胡掌柜,而是红姐。
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明月,你说得对,女人不是花,是常青树。
你为生意准备的所有资料和笔记我都看了一遍,我认为和你合作不会出差错。
挂断后,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9
和离的两个月里,萧瑾言一直用各种办法骚扰我。
直到最后一天,我依然没有回心转意。
他只好如约前往官府。
在门口,我收到试用通过的消息,脸上带着笑意,正准备往里面走。
萧瑾言和萧轩拦住我。
此时此刻,我穿着一身得体的商服,踩着绣花鞋,梳着精致的发髻,皱眉打量着眼前的父子俩。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俩身上有股酸味。
萧瑾言的腰带和官服搭配出错,下巴更是因为刮胡子破了两处。
萧轩穿的袜子一只高一只低,头发乱糟糟的。
萧瑾言推了一下萧轩。
片刻后,萧轩将头埋得低低的,小声说:娘亲,不和离好不好,我知道自己错了,能不能原谅我
萧瑾言也在旁边附和道:之前是我们父子俩鬼迷心窍。
沈明月,我们只看见你的缺点,没有发现你的优点。
不要和离好不好
以后我们一定会改掉这个臭毛病,家务我来做,轩儿也变得听话,不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我将账册收起来,反问道:那柳如烟呢
萧瑾言听我主动提起,以为我是吃醋,脸色一喜:你放心,我已经主动和她断了。
之前的事是我错了,我不会再和她有来往了。
夫人,求求你原谅我吧。
我嗤地笑出声来,将信件递到萧瑾言面前。
到达官府的一刻钟前,柳如烟还在给我写信。
她怀孕了。
经过大夫检查,是个男胎。
这件事情萧瑾言和萧轩都知情,可他们却默契地选择瞒着我。
反倒是柳如烟十分笃定地告诉我:沈明月,你以为萧瑾言有多爱你别傻了!
你只不过正好赶上了他当年落魄的时候。
可惜你这个糟糠妻,辛辛苦苦陪他白手起家,最后却让我摘了胜利的果实。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显然她也只是备胎。
我打量着眼前的父子俩,觉得好笑:你们两个不会真心悔过,只会懊悔失去一个免费下人。
行了,别装了。
萧瑾言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我懒得跟他废话,催促他赶紧办和离手续。
等红色的和离书到手,我接到王叔叔的口信,通知我有新的生意即将出远门。
正准备转身,萧瑾言叫住我。
他脸上因嫉妒和不甘变得有些扭曲,忍不住诅咒我:沈明月,你以为一个女人能闯出多大名堂最多也就和柳如烟一样,低声下气地给人当外室!
可惜啊,你人老珠黄,还生过孩子,肚子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纹路。
到时候脱光了往床上一躺,看着就叫人倒胃口。
我回敬了他一巴掌。
放心,哪怕你军职被革去讨饭,我都不会委屈自己的人格!
10
我一语成谶。
和我和离之后,萧瑾言火速再娶,不顾众人的非议将柳如烟娶进门。
根据住在我对面的邻居爆料,一开始,三口之家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可柳如烟花银子大手大脚,却从不操持家事。
和离前父子俩过得有多窝囊,再娶后只会比这更糟。
情况持续到柳如烟生下一个男婴。
她彻底把自己当做太后,成天惦记着萧瑾言的家产,想把萧轩赶出去。
这种环境下,萧瑾言在军中屡屡出错。
不过短短两年,信任的几个袍泽相继离开,军中的声望一落千丈。
萧瑾言到处低声下气地求人,甚至沦落到陪富婆喝酒。
柳如烟天天晚上和他大吵大闹。
邻居向我分享完情报,又忍不住八卦我:明月,你儿子后来有找你吗
我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的学堂,有些无奈:有是有,不过我拒绝了。
邻居在信件里嘟囔:这一看就是个白眼狼!明月,你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事业,可千万不能心软。
我在众人的簇拥下和伙计一同走进学堂。
两年里,我在王叔叔的帮助下,以商业销售的身份为各地商号建立了桥梁。
一时间名声大噪。
这一次,我受邀来学堂进行讲座,为学生科普新兴商业。
巧的是,正好是萧轩所在的学堂。
更巧的是,接待我的是萧轩和他的同窗。
他惊讶地看着我,眼眶红红的。
娘!
我听见了。
但我忙着和学堂先生谈话,根本没有工夫搭理他。
直至我注意到萧瑾言和柳如烟。
我这才发现,今天的讲座不仅仅是面向学生,更面向学生的家长。
所有目光对准我,我坐在台上不紧不慢地给众人介绍。
底下响起阵阵议论声:
哇塞,那可是沈明月,最近特别出名的女商贾!
据说她手中掌握无数商路,随便一条拎出来都能衣食无忧躺半年。
不知道她成婚没有如果我能成为她的孩子,一定很有面子。
小小年纪怎么就学会做梦了人家这么优秀,夫君和孩子一定也很出色。
萧瑾言脸色乌青一片。
柳如烟攥着她两年后仍然还是二十两的金钗,垂眸不语。
我一笑而过。
讲座结束后,我和学堂先生合影,正准备转身离开。
萧轩和他的同窗拦住我。
这是我娘亲,我是她的亲生儿子。
他向他的同窗介绍,头昂得高高的,满是神气。
他的同窗满脸狐疑,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我的脸色,随即立刻否定:不可能,沈明月怎么可能是你娘亲
他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柳如烟:你之前跟我说过,那个才是你娘亲。
萧轩一愣。
没等他反应过来,同窗忍不住笑他:萧轩,你为了吹牛,居然认别人当娘亲,你真好笑,哈哈哈哈!
萧轩急得脸色通红:我不是,她真的是...
我笑着看向他,眼神中满是疏离。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再抬头看我,任由同窗在耳边嘲笑。
余光瞥见萧瑾言和柳如烟不断靠近后,我果断转身离开。
上车前,隐约听见萧瑾言在喊我。
但那些细小的声音,很快淹没在管家的汇报中。
管家将行程一一规划完,有些诧异地问我:主子,怎么了
我摇摇头,努力克制溢出唇边的笑意:没有没有,你安排得很好。
不过是在心里庆幸,自己当初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