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程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继承姨婆的遗产。当她站在那栋位于城郊、被爬山虎吞噬了大半的破旧老宅前,七月的阳光竟无法驱散她脊背上的寒意。铁栅栏锈迹斑斑,枯萎的藤蔓如同无数干枯的手指,固执地缠绕其上,仿佛要抓住每一个靠近的人。
程小姐,这是钥匙。房产中介递来一把沉甸甸、布满暗绿色铜锈的钥匙,声音带着职业化的平静,您姨婆的遗嘱很明确,这栋房子和里面的一切,现在都属于您了。
程程接过钥匙,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她低头看去,钥匙齿上竟粘着一抹不起眼的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中介似乎没有注意到,或者刻意忽略了这令人不安的细节。
我姨婆…她是怎么走的程程忍不住问道。家族里对这位终身未嫁、独自隐居的老人讳莫如深,她就像一段被刻意遗忘的、带着霉味的旧事。
中介的表情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官方说法是自然死亡,老人家嘛。不过…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发现她的是送报员,据说老人被发现时,脸上带着一种…非常安详,甚至可以说是诡异的微笑。而且…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据说她的房间里,有一个老式的音乐盒,一直在自己转动,播放着曲子。
程程的心跳漏了一拍。姨婆从未提起过有什么音乐盒。
推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厚重木门,一股陈年尘埃混合着木头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出乎意料的整洁,家具上覆盖着白布,仿佛主人只是短暂离开。程程的视线被客厅角落一个老式的桃花心木陈列柜牢牢吸引。柜子上,摆放着十几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古董音乐盒。
真奇怪,她喃喃自语,姨婆…从不收集这些。
她不由自主地走近。其中一个音乐盒格外引人注目。它通体是深邃的黑色,材质非木非石,触手冰凉,像是某种玉石或黑曜石。盒身镶嵌着十几颗暗红色的宝石,排列成一个复杂而陌生的图案,隐隐透着不祥。鬼使神差地,程程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那冰冷的表面。
咔哒。
音乐盒的盖子,竟然在她指尖离开的瞬间,自己弹开了!
一段无法形容的旋律骤然打破了屋内的死寂。那不是任何程程听过的乐器能发出的声音。它像是由无数个被极度扭曲的人声碎片强行糅合而成——尖锐刺耳的女高音、沉闷压抑的男低音、孩童的呓语、老人的叹息…它们以一种完全违背乐理的方式纠缠、撕扯、碰撞,形成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牙根发酸的不和谐音浪。程程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
音乐盒内部,一个穿着芭蕾舞裙的小巧人偶机械地旋转着。但那张陶瓷小脸…太过逼真了!痛苦、怨毒、绝望的表情仿佛凝固在上面,空洞的眼窝似乎在死死盯着程程。她惊恐地尖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合上了盖子!
刺耳的旋律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的咽喉。
死寂重新降临,只剩下程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她这才注意到,在音乐盒底座的边缘,刻着一行细小的、如同荆棘缠绕般的铭文:
听我歌唱,永世不忘。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程程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客厅。
当晚,或许是出于一种对姨婆的愧疚,也或许是想证明自己的勇气,程程决定在老宅过夜。她简单打扫了姨婆的卧室,疲惫地躺在那张散发着淡淡樟脑味的老式木床上。窗外,一轮巨大的满月高悬,惨白的月光顽强地穿透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冰冷的光带。
半梦半醒间,那个旋律又来了。
这一次,它轻柔、飘渺,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从楼下客厅的方向幽幽传来,仿佛情人的低语。程程一个激灵,想立刻起身查看,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像被巨石压住,动弹不得——是鬼压床!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冰冷、沉重的东西,正沿着年久失修的木质楼梯,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爬行。
吱呀——嘎吱——
脚步声停在了卧室门外。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几秒,然后,门把手缓缓地、无声地转动了。
门,开了。
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门口。月光勾勒出她身上一件样式古旧、颜色暗沉如血的长裙轮廓。长长的、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腐败花朵和泥土腥气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那身影无声地飘到床边。程程能感觉到冰冷的、带着湿气的视线穿透黑暗落在自己脸上。一只同样冰冷、滑腻如同水底生物的手,轻轻抚过程程的侧脸。
你听到了…我的歌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颅腔内共振,带着湿冷的回响,现在…你是我的了…
程程用尽灵魂的力量想要尖叫,喉咙却像被水泥堵死。
那只冰冷的手,缓缓移向她的脖颈…
啊——!!!
程程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刺眼的阳光已经洒满了房间。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门铃声。
是程程的老朋友,吴浩。吴浩比她大几岁,是本地大学民俗学系的研究员,对民间传说、神秘文化有着近乎痴迷的研究。他看到程程煞白如纸、眼窝深陷的样子,吓了一跳。
程程!你怎么了脸色难看得像鬼!吴浩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程程。
程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吴浩的手臂,语无伦次地将昨晚的噩梦和那个诡异的音乐盒和盘托出。出乎她意料的是,吴浩听完后,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眼神锐利起来。
带我去看那个音乐盒!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两人快步回到客厅角落的陈列柜前。
程程指向昨天摆放黑色音乐盒的位置——
那里空空如也。
不可能!它昨天明明就在这里!就在这!程程发疯似的翻找着柜子上下,每一个角落都空空荡荡。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愚弄的荒谬感让她几乎崩溃。它不见了!它自己不见了!
吴浩按住她剧烈颤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冷静:程程,冷静!听着,如果那东西真的像你说的那么邪门,它消失并不奇怪。它可能只是暂时隐藏起来了。我们得先找到更多线索。你姨婆…有没有留下日记、笔记或者收藏一些特别的旧报纸
在姨婆书房一个带锁的橡木书桌抽屉里,他们找到了目标。吴浩用随身携带的细铁丝熟练地撬开了老旧的铜锁。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本深蓝色布面日记本,还有几张边缘已经发黄卷曲的旧报纸剪报。
程程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日记本。姨婆娟秀工整的字迹,记录下的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
>
1923年7月15日:
>
它又响了。就在刚才。我明明把它锁进了地下室的铁皮箱,还贴了符纸!可那声音…像虫子一样钻进我的脑子。午夜时分,她又来了。穿着那身红得发黑的裙子,站在我的床脚,就那么站着…对我笑。那笑容…让我血液都冻住了。
>
1923年7月20日:
>
托旧货商老李查到了。那恶魔盒子的主人…是苏婉清。那个十年前在皇家歌剧院唱《图兰朵》时,突然发疯割断了自己喉咙的歌剧名伶!他们说,那音乐盒…是用她的喉骨和头发做的…天啊,我究竟带回了什么!
>
1923年7月30日:
>
找到了!在图书馆禁书区的残卷里,我找到了可能破除诅咒的方法!必须在下一个满月之夜,将音乐盒带回她丧命的舞台原点…用…用活人的鲜血涂抹盒身上隐藏的符文…可是…我害怕…上帝啊,我感觉到她的眼睛…无处不在…她在盯着我…
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正是姨婆去世的前一天。字迹潦草扭曲,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写下:
>
太迟了…她来了…
日记本从程程冰凉的手中滑落。吴浩捡起来,快速扫过最后几页,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苏婉清…喉骨和头发…活人血祭…这比我想象的还要糟。
什么意思程程的声音带着哭腔。
一种极其古老和恶毒的‘魂器’制作方法,吴浩的声音异常沉重,用横死怨灵最重要的遗骸和怨念核心制作容器,囚禁其魂魄。怨灵为了解脱,必须引诱新的宿主,在特定时刻(通常是月圆之夜,阴气最盛时)夺取其灵魂替代自己。旧的灵魂得以‘超脱’,而新的灵魂则被永远禁锢,等待下一个受害者…周而复始。
程程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所以姨婆她…
成为了苏婉清的替死鬼。吴浩的声音带着悲悯和愤怒,现在,它盯上了你。
接下来的三天,程程和吴浩几乎泡在了市图书馆尘封的历史档案室和旧报刊资料库。在管理员狐疑的目光下,他们像大海捞针般搜寻着。终于,在一份1923年7月14日的《滨江晨报》泛黄的娱乐版上,找到了那则耸人听闻的报道:
>
【剧坛惨剧!名伶苏婉清歌台殒命】
>
昨夜,皇家歌剧院上演经典歌剧《图兰朵》,座无虚席。当红女高音苏婉清小姐饰演之图兰朵公主甫一登台,即艳惊四座。然在其演唱著名咏叹调《今夜无人入睡》至最高亢处时,异变陡生!苏小姐歌声戛然而止,神情惊恐万状,环顾四周,忽厉声尖叫:不!别逼我!他们…他们要我也加入合唱!言毕,竟夺过身旁侍卫所持之道具弯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刎于舞台中央!鲜血喷溅,全场哗然,观众惊恐奔逃。一代名伶,香消玉殒,年仅廿八。警方初步排除他杀,疑为突发癔症所致。呜呼哀哉!
报道旁边配着一张苏婉清的舞台剧照。照片上的女子容颜绝美,身着华丽的东方戏服,眉宇间却萦绕着一抹化不开的哀愁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
看这里,吴浩指着报道下方一行几乎被油墨洇开的小字,‘据悉,此剧盛大开幕,由富商赵某斥巨资赞助。赵某特赠苏小姐一镶嵌宝石之定制音乐盒,内置其最负盛名之《圣洁女神》咏叹调旋律,以表倾慕。’
程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所以那个盒子…真的是用她的…她的…她说不下去了。
喉骨和头发。吴浩替她说完,声音凝重得如同铅块,结合日记和报道,这几乎可以肯定了。那音乐盒,就是囚禁她滔天怨念的牢笼和诱饵。
当天夜里,程程的梦境变得更加清晰而恐怖。她站在一个老式歌剧院空旷而破败的舞台上,脚下是厚厚的灰尘。台下,无数模糊不清、没有面孔的黑色人影静静地坐着。舞台中央,背对着她,站着一个穿着暗红色长裙的女人。
女人缓缓地转过身。
是苏婉清!那张脸比照片上更加惨白,毫无生气。最恐怖的是她雪白戏服领口之上,那道横贯整个脖颈的、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皮肉外翻,暗红色的血迹浸透了衣襟。她的嘴无声地开合着,没有舌头,只有黑洞洞的口腔。
加入…我们…一个混合着无数嘶哑声音的意念直接灌入程程的脑海,苏婉清伸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尖滴着黑色的粘稠液体,永远…歌唱…
data-fanqie-type=pay_tag>
程程从噩梦中惊醒,浑身湿透,喉咙火辣辣地痛。她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呕吐。当她在洗脸池前抬起头,看向镜子时,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枕头边缘,散落着几根不属于她的、暗红色的长发!
她的精神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镜子里的自己眼窝深陷,脸色青灰,嘴唇毫无血色。更可怕的是,即使在白天,在嘈杂的街道上,那个扭曲的旋律也会毫无预兆地在她耳边响起,有时是低语,有时是尖啸。她开始出现幻觉:街角的阴影里站着红裙女人;车窗玻璃上倒映出苏婉清流血的脸;甚至在与吴浩交谈时,吴浩的脸会突然扭曲成那个女鬼的模样!
吴浩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远超他的知识储备。他立刻带程程去拜访了他的导师——研究神秘学和超自然现象多年的周教授。老人的居所堆满了古籍和奇奇怪怪的收藏品。当吴浩将事情经过和日记、报道的内容讲述完毕后,周教授原本和蔼的面容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苏婉清的音乐盒…‘血喉哀盒’…周教授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从一个上锁的玻璃柜里取出一本封面是黑色皮革、没有任何文字的厚重典籍,我以为它早已被毁掉,或者只是个以讹传讹的恐怖故事…他戴上老花镜,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奇异文字和手绘插图。
根据这本《幽冥秘录》的残篇记载,周教授指着书页上一幅描绘一个镶嵌红宝石的黑色盒子和一个在舞台上自刎女子的插图,这是一种源自古老萨满黑巫术的‘魂器’制作法,名为‘血喉哀盒’。横死(尤其是自杀或谋杀)的怨灵,其怨念凝聚于喉部(发声之源)与发间(精魂所系)。取其喉骨与头发,辅以怨毒咒文与特定宝石(如象征凝固之血的暗红玛瑙),可制成此盒。音乐旋律是诱饵,也是囚笼的锁链。
他翻到另一页,上面画着一个灵魂被吸入盒子,同时另一个模糊影子从盒中飘出的图示。怨灵被禁锢其中,永世不得超生,饱受折磨。唯有在特定的阴煞时刻(如满月),引诱新的宿主自愿或被迫‘聆听至深’,并在宿主灵魂最虚弱时,将其完整剥离、吸入盒中替代自己,前一个怨灵方能获得解脱。宿主灵魂则成为新的囚徒,等待下一个牺牲者…形成一条跨越时间的死亡锁链。
程程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仿佛血液都凝固了。
所以,姨婆是被苏婉清替代了…她喃喃道。
是的,周教授沉重地点头,而现在,苏婉清的目标是你。你的‘聆听’已经足够深入,你的恐惧和虚弱正是她最好的养料。满月之夜,就是她动手之时。
有办法破解吗教授!吴浩急切地问,额角渗出汗珠。
周教授推了推眼镜,眉头紧锁,翻动着古老的书页。理论上…有。但极其凶险,九死一生。他指着一行扭曲的文字和一幅复杂的仪式图,必须在下一个满月之夜,将‘血喉哀盒’带回其主人生前怨念最重、横死之地——也就是苏婉清自杀的那个舞台中心。在月华最盛、盒中怨灵力量达到巅峰试图挣脱束缚进行替换的那一刻…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向程程:需要一位与诅咒有直接联系(即被其标记的受害者)的活人,用其蕴含生命之力的鲜血(最好是心尖精血,但指尖或掌心亦可),涂抹在音乐盒上被怨灵之力激发显现出的核心符文之上。此举相当于用鲜活的生命力去‘污染’和‘覆盖’那纯粹的死寂怨念,强行中断替换仪式,甚至可能反噬怨灵,摧毁魂器本身。
但是!周教授语气陡然加重,这需要精准的时机把握,强大的意志力抵抗怨灵的侵袭和幻觉,以及…承受仪式失败或反噬带来的恐怖后果。轻则精神崩溃,重则…当场被怨灵撕碎吞噬,或者灵魂被永远囚禁在盒中,成为它力量的一部分。他看向程程苍白如纸的脸,孩子,这绝不是儿戏。你确定要尝试吗
离开周教授那充满樟脑味和神秘气息的屋子,程程的精神状态更加糟糕。街上的行人面孔在她眼中不断扭曲、融化,最后都变成了苏婉清那张惨白流血的脸,对着她露出无声的诡笑。尖锐的幻听让她头痛欲裂,几乎无法思考。吴浩不得不紧紧搀扶着她。
程程,撑住!离下一个满月只有五天了!我们必须尽快拿到那个盒子,然后去歌剧院!吴浩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然而,当他们再次回到阴森的老宅时,迎接他们的景象让两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那个黑色的血喉哀盒,赫然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客厅正中央的茶几上!盖子大开着,里面那个表情痛苦的人偶正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旋转着,发出咯咯咯如同癫狂笑声般的扭曲旋律!整个客厅的空气都仿佛在随着那诡异的音波震荡。
更可怕的是,程程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从盒子中传来,拖拽着她的灵魂,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那旋转的、如同微型地狱入口的盒子一步步挪去!
不——!吴浩目眦欲裂。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狠狠合上了音乐盒的盖子!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迅速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小袋事先准备好的粗盐,绕着茶几和音乐盒,飞快地撒下一个紧密的圆圈。
这盐圈能暂时困住它的邪气外泄,削弱它的影响!吴浩气喘吁吁,脸色也有些发白,但撑不了太久!它越来越强了!
接下来的几天,对程程而言如同置身炼狱。幻觉和幻听变本加厉。苏婉清的红裙身影如同跗骨之蛆,时而在墙角阴影中静立,时而在她闭眼的瞬间贴近她的脸。那诅咒的旋律无时无刻不在她脑中回响,像一把钝刀在切割她的神经。她的身体迅速消瘦下去,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时常分不清自己身处梦境还是现实。有一次,她甚至对着吴浩尖叫,质问他是不是苏婉清假扮的。
吴浩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同时争分夺秒地准备着仪式所需的一切:寻找废弃歌剧院的地图和当年的舞台位置图;准备纯银的小刀(据说银对灵体有克制);特制的黑蜡烛(用于构成束缚怨灵的阵法);绘制复杂的防护符文;反复研读周教授提供的仪式细节,背诵拗口的咒文…
满月前夜,程程在浴室昏黄的灯光下洗脸。冰冷的水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她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憔悴不堪,眼神空洞。但下一秒,镜中的程程嘴角缓缓向上咧开,露出一个极度夸张、完全不属于她的、充满恶意的诡异笑容!同时,在她苍白脖颈的皮肤上,一道细长的、鲜红的血痕如同活物般慢慢浮现、加深,仿佛有无形的刀锋在切割!
很快了…我的姐妹…镜中的她用苏婉清那种混合了无数声音的腔调低语,眼神怨毒,你将…永远歌唱…
啊——!!!程程发出凄厉的尖叫,抓起洗手台上的陶瓷漱口杯,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镜子!
哗啦——!
镜子碎裂成无数片。锋利的玻璃碎片四散飞溅,其中一片划过程程的手背,鲜血顿时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几滴殷红的鲜血并未随意流淌,而是如同被无形的手指引导,在地砖上蜿蜒、汇聚,最终形成了一个清晰而扭曲的音符形状!
当那轮巨大、惨白、仿佛带着不祥血晕的满月终于升起在夜空时,程程和吴浩带着那个被盐圈暂时封印的黑色音乐盒,来到了位于城市边缘、早已废弃多年、如同巨大怪兽骸骨般的皇家歌剧院。
月光毫无阻碍地透过破碎的穹顶和窗户,将空旷破败的内部切割成明暗交错的诡异空间。灰尘在光柱中飞舞。昔日的金碧辉煌只剩下斑驳的墙皮和腐朽的木椅。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死寂。
就是这里了。吴浩的声音在死寂的巨大空间里激起空洞的回响,更添几分阴森。他用手电筒照亮布满蛛网和厚厚灰尘的舞台。舞台中央,隐约还能看到当年布置留下的痕迹。
两人踏上吱呀作响的舞台木板。吴浩迅速清理出一块区域,小心翼翼地将音乐盒放在舞台正中心——据史料记载,当年苏婉清就是倒在这里。他拿出五根特制的粗大黑蜡烛,围绕着音乐盒,精准地摆放成一个五芒星的形状,并在每个蜡烛之间用混合了盐和特殊药粉的粉末画上连接线,构成一个简陋却蕴含力量的束缚法阵。
程程站在阵外,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冰冷的银质小刀。按照仪式要求,她必须在满月升到最高点、音乐盒自动开启、怨灵力量完全显现的瞬间,冲入阵中,用这把刀划破自己的掌心,将滚烫的鲜血精准地涂抹在音乐盒上即将显现的核心符文上!同时,吴浩会在外围点燃蜡烛,并念诵周教授传授的古老咒语,强化仪式力量,压制怨灵的反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惨白的月光如同探照灯,缓缓移动,最终完全笼罩了整个舞台中心。月光下的音乐盒,那些暗红色的宝石仿佛活了过来,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咔哒…
在月光达到最盛的那一刻,音乐盒的盖子,自己弹开了!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狂暴、扭曲、充满无尽怨毒的旋律如同海啸般爆发出来!整个废弃歌剧院都在共鸣,灰尘簌簌落下,破败的座椅仿佛都在颤抖。程程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从喉咙深处炸开!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冰冷铁手死死扼住了她的脖子,要将她的声带硬生生扯出来!更恐怖的是,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喉咙不受控制地震动,她的声音——她自己的声音!——正被强行剥离,扭曲,然后融入那可怕的旋律之中,成为那永恒合唱的一部分!
呃…啊…程程痛苦地跪倒在地,双手徒劳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银质小刀哐当一声掉落在身旁的灰尘里。
程程!吴浩见状,毫不犹豫地就要冲进法阵救她。
别过来!程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但声音被诡异的旋律淹没。就在吴浩踏入法阵边缘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巨力如同重锤般狠狠撞在他胸口!
噗——!
吴浩整个人被凌空抛起,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几米开外布满灰尘的观众席上,发出一声闷哼,挣扎着一时爬不起来。
与此同时,舞台上的五根黑蜡烛,噗地一声同时自行点燃!然而,那火焰并非温暖的黄色,而是幽幽的、冰冷的惨绿色!绿光摇曳,将整个舞台映照得如同鬼域。
在惨绿烛光和惨白月光的交织下,音乐盒的上方,空气开始剧烈地扭曲、波动。一个身影由虚转实,由淡变浓,缓缓凝聚成形。
苏婉清!
她穿着那身被暗红血迹浸透大半的雪白歌剧戏服,长发湿漉漉地贴在惨白的脸颊上。脖子上的伤口触目惊心,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液如同活物般在伤口边缘蠕动、滴落。她的双脚悬浮在离地几寸的空中,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怨毒和冰冷。
又一个…鲜活的灵魂…她的声音直接在程程和吴浩的脑海中轰鸣,不再是单一的意念,而是无数个重叠的、痛苦的、绝望的嘶吼和哀嚎,来解放我吧…加入…永恒的合唱团…在寂静的深渊里…永远歌唱…
强大的怨念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程程。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冰冷僵硬。除了那无孔不入的恐怖旋律,她还听到了姨婆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呼唤:程程…救救我…好痛苦啊…还有其他无数个陌生的、男女老少的凄厉声音,都在疯狂地拉扯着她的意识:
来吧…这里没有痛苦…
加入我们…
逃不掉的…
永远…歌唱…
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即将把她彻底吞没。就在程程的意识即将涣散的千钧一发之际——
以生者之血!破死亡之咒!幽冥退散!魂器湮灭!
一声带着决绝和某种奇异韵律的怒吼从观众席炸响!是吴浩!他不知道何时挣扎着爬了起来,嘴角还带着血迹。他手中紧握着那把程程掉落的银质小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左手掌心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鲜血瞬间涌出。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带着滚烫生命气息的鲜血,朝着音乐盒和悬浮的苏婉清怨灵猛地甩了过去!
嗤——!
几滴滚烫的鲜血精准地落在了黑色的音乐盒表面,也有一两滴溅射到苏婉清虚幻的裙摆上。
如同滚油泼进了冰水!
苏婉清发出一声足以刺穿耳膜的、混合了无数怨魂尖叫的恐怖尖啸!她的整个灵体如同接触了强酸般剧烈地扭曲、沸腾、冒出阵阵黑烟!那狂暴的诅咒旋律也瞬间变得尖锐刺耳,充满了痛苦和混乱!
这突如其来的反噬,如同在程程被冻结的灵魂上猛地敲开了一道裂缝!扼住她喉咙的冰冷力量出现了一丝松动!
机会!
求生的本能和替姨婆、也为自己复仇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在程程体内爆发!她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用尽全身残存的、最后的力量,如同受伤的母豹般向前一扑!沾满灰尘的右手,牢牢抓住了掉落在旁的银质小刀!
没有丝毫犹豫!带着对生的无尽渴望和对这无尽诅咒的滔天恨意!
程程握紧银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意志,朝着那不断扭曲、发出痛苦尖啸的黑色音乐盒,狠狠地、决绝地刺了下去!
给我——破——!!!
银光闪过!
噗嗤!
银质小刀穿透了那看似坚硬、实则仿佛某种腐朽生物外壳的黑色材质!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由负面能量爆发的白光,伴随着一声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终极尖啸,从被刺穿的音乐盒内部猛然爆发!那光芒刺眼到极致,瞬间吞噬了整个舞台,吞噬了苏婉清扭曲的怨灵,也吞噬了程程和刚刚冲到舞台边缘的吴浩!
巨大的冲击波将两人狠狠掀飞!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绝对的黑暗和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个世纪。
程程艰难地咳嗽着,从冰冷的灰尘中抬起头。舞台上一片狼藉。五根黑蜡烛早已熄灭,只剩下焦黑的烛芯。惨白的月光依旧冰冷地照耀着。
舞台中央,那个曾经散发着无尽邪恶的黑色音乐盒,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堆散落在灰尘中的、毫无光泽的、如同烧焦枯骨般的黑色碎片。碎片旁边,静静地躺着那把沾着程程和吴浩两人血迹的银质小刀。
苏婉清…消失了。那恐怖的旋律…消失了。扼住喉咙的冰冷感…也消失了。
结…结束了程程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她挣扎着想爬起来。
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是吴浩,他脸上带着擦伤,但眼神明亮而充满劫后余生的激动。结束了!程程!你做到了!诅咒被打破了!音乐盒毁了!
巨大的疲惫和虚脱感瞬间淹没了程程,她几乎站立不稳,靠在吴浩身上,眼泪无声地滑落。是恐惧释放后的泪水,也是为姨婆,为所有被这诅咒吞噬的灵魂流下的泪水。
两人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下舞台,准备离开这个噩梦之地。
就在程程即将踏出歌剧院破败大门的瞬间,她下意识地,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巨大、黑暗、如同巨兽口腔的观众席。
惨淡的月光,正好照亮了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一个座位。
那里,坐着一个模糊的、穿着暗红色长裙的身影。
身影静静地坐着,仿佛只是一个幻觉。但在程程看过去的刹那,那个身影抬起了一只苍白的手,对着她所在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挥动了一下。
然后,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歌剧院内的死寂和阴冷。
一个月后,程程果断卖掉了那栋承载着无尽噩梦的郊外老宅。她和吴浩因为这段生死与共的经历,关系变得无比紧密。表面上,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程程重新拿起画笔,尝试用色彩驱散内心的阴霾。吴浩则对血喉哀盒的起源和可能存在的其他类似邪物展开了更深入的研究。
然而,阴影真的散去了吗
某个深夜,浴室里水汽氤氲。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带来难得的放松。程程闭着眼,感受着这份安宁。不知不觉间,一段旋律从她口中轻轻哼唱出来。那旋律婉转、忧伤,带着一种古老而陌生的韵味…
哼着哼着,程程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比最冷的冰水还要刺骨!
那旋律…那被她无意识哼唱出来的旋律…正是那个来自血喉哀盒的、扭曲的、诅咒的旋律!它不知何时,已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心脏。她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扼住喉咙的舞台。
就在这时,她布满水汽的浴室镜子上,几道水痕缓缓地向下流淌、汇聚…
最终,清晰地形成了一行冰冷的水字:
你…永远…无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