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同学,你……你准备好了吗电话那头,班主任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即将喷发的激动,甚至有点破音。
我正蹲在院子里,帮我妈收拾着准备出摊用的面粉袋子,闻言一愣,心跳漏了半拍。老师,我……
750分!满分!再加上你的烈士子女20分,总分770!苏洛!你是我们省今年的状元!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手里沉甸甸的面粉袋子砰地掉在地上,激起一圈白色的烟尘。我顾不上拍掉身上的面粉,手捧着那只老旧的按键手机,指尖抖得不成样子。
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冲进那间被油烟熏得有些发黄的小厨房,妈!我考了全省状元!770分!
我妈正利索地往平底锅里倒着面糊,闻声动作一滞。她慢慢转过身,围裙上还沾着点点油星。她看着我,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好……好孩子……她放下手里的锅铲,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她身上混杂着面粉、葱花和热油的香气,那是我从小到大最熟悉、最安心的味道。她粗糙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水滴在我的脖颈上。
这是我和我妈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最光荣的时刻。
我把这个消息发进了班级群,手机立刻像被引爆的炸弹,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卧槽!状元在我们班!
洛哥牛逼!清北随便挑了啊!
我看着屏幕,咧着嘴傻笑,正准备回复几句,一条格格不入的消息跳了出来。
是秦宇轩。
770分@苏洛,你认真的高考满分才750,你哪来的20分
他一发问,群里瞬间安静了片刻。
烈士子女加分吧,我好像听说过。有人小声解释。
秦宇轩立刻追问:烈士子女他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他爸不是早就……
他的话没说完,但那意思谁都懂。我家的事,在学校里不是秘密。
紧接着,一份文件名是关于苏洛同学身份的几点疑问的匿名文档被发了出来,又在零点几秒内被撤回。但总有手快的人截了图。
截图上,用加粗的红字罗列着所谓的证据,说我爸根本不是烈士,只是个酒驾出车祸的酒鬼,我妈为了骗取加分和抚恤金,伪造了所有文件。
秦宇轩直接把截图又发了一遍,然后@全体成员。
大家看看吧,这就是我们班的‘状元’。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骗取分数,践踏高考的公平,更是对真正英雄的侮辱!
高考一分干掉千人,他这20分,干掉了两万人!
真恶心,亏我刚才还恭喜他,吐了。
我说他平时怎么总是一副穷酸样,原来根子就是烂的。
我盯着那些话,脑袋嗡嗡作响。那些昨天还和我称兄道弟的同学,此刻都成了挥舞着道德大棒的审判官。
我还没来得及辩解,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道是谁,把我们家的地址、我妈的煎饼摊位置,甚至我的身份证号,全部发到了网上。
煎饼二代伪装烈士遗孤,只为高考加分20!
这条热搜,像病毒一样在微博、知乎、抖音上疯狂扩散。
P图狂潮随之而来。我爸那张穿着警服、英姿飒爽的遗照,被P到了监狱的铁窗后面;我妈在摊位前忙碌的照片,被P上了站街招客的低俗字样;我在学校光荣榜上的照片,额头上被P了两个大字——骗子。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一片惨白。那些匿名的、来自天南海北的恶毒评论,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扎在我心上。
第二天一早,学校就打来电话,语气冰冷,让我妈带着所有证明材料,去学校教务处进行资格复核。
我妈接过我手里那本被摩挲得边角发卷的烈士证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替我理了理衣领。妈去就行,你在家好好研究报哪个大学,清北的招生办电话不是打来了吗别耽误了正事。
我看着她故作轻松的背影,心底的不安像野草一样疯长。
半小时后,我的手机震了一下。是秦宇轩的朋友圈更新了。
配图是他和几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壮硕男生在教学楼前的合影,他站在中间,笑得张扬又得意。配文是:今天现场直播,揭穿一个大骗子的真面目,等我好消息哦!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拨我妈的电话,无人接听。再打给班主任,他支支吾吾地,你妈妈……她确实来了,但是……好像跟秦宇…轩同学他们闹起来了,场面有点……有点凶……
我脑子嗡的一声,什么都顾不上了,疯了一样冲出家门,往学校狂奔。
离得老远,我就听到了学校里传来嘈杂的哄笑声和叫好声。我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撞开围观的人群,然后,我看到了让我血液凝固的一幕。
我妈,那个一辈子要强、连背都挺得笔直的女人,此刻正被两个男生死死地按在学校的光荣榜上。光荣榜的玻璃上,还贴着我那张省状元的喜报。
秦宇轩手里拎着一根棒球棒,棒球棒的前端,沾着刺目的红色。
他狞笑着,举起棒球棒,对准我妈护在身前的手,狠狠地砸了下去!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啊——!
我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顺着她惨白无力的指尖,一滴一滴,砸在光洁的地砖上,绽开一朵朵绝望的花。
妈!我嘶吼着,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却被秦宇轩身边那几个高大的男生死死拦住,像按住一只待宰的羔羊。
秦宇轩一脚踩在我妈掉在地上的布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满是轻蔑。苏洛,你来得正好。你妈,这个老东西,居然想溜进档案室偷换材料,被我们当场抓获!人赃并获!
我没有!我没有!我妈虚弱地辩解着,声音沙哑。
你放屁!我哭喊着,从口袋里掏出我爸的烈士证明复印件和他穿着军装的照片,这是我爸的证明!他是英雄!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妈!
秦宇轩走过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照片和证明,看都没看,当着所有人的面,刺啦一声,撕得粉碎。
纸屑像冬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英雄他笑得前仰后合,我已经托人问了民政部的叔叔,烈士系统里,根本就没有你父亲苏海这个名字!你还在演
他转过身,对着周围越聚越多、举着手机拍摄的学生和老师,大声煽动:同学们,老师们!伪造烈士子女身份,骗取国家荣誉,这是对真正英雄的亵渎!更是对我们所有寒窗苦读的学子的践踏!我们不能容忍这种人渣,玷污我们神圣的校园!
对!不能容忍!
把他赶出学校!
打死这个骗子!
在山呼海啸般的起哄声中,秦宇轩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把小刀。他走到我妈面前,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老东西,不是喜欢冒充烈士家属吗他把冰冷的刀锋贴在我妈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今天,我就给你盖个章,让你坐实了这个身份。
他手腕用力,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在我妈的脸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三个字——
假烈属。
啊——!
我妈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像一根烧红的铁锥,狠狠刺进我的耳膜。鲜血顺着她的下巴蜿蜒而下,染红了她的衣襟。
我被两个男生死死地按在冰冷的地上,脸颊贴着满是灰尘的地面,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却什么也做不了。
世界在我眼前,碎了。
救护车的鸣笛声刺得我耳膜生疼,可我什么都听不清,也什么都看不清,世界被一层血色的薄膜笼罩着。
我被带进了审讯室,而不是医院。
头顶的灯光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照在我脸上,也照在对面那个审讯员不耐烦的脸上。
第十遍了,小伙子,他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是秦宇轩!是他带人打我妈!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证据呢他靠在椅背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们问了在场几十个目击者,包括你们学校的老师,所有人都说是你情绪失控,冲上去要打秦宇轩,才被他同学拦下的。
他们都在撒谎!学校有监控!他们的手机里肯定也拍了!你们去查!我几乎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监控学校说那个位置的监控前两天就坏了。至于手机,我们检查了,没有你说的视频。倒是有不少你冲上去要打人的画面。
我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被抽干,手脚冰凉。
打点好了,一切都被打点好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警局的,只记得警察最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这次念在你也是一时冲动,对方也受了惊吓,就不给你留案底了,回去吧。
我冲到医院,医生办公室的门开着,我听见自己的名字。
苏洛的家属是吧病人的情况不乐观。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双手粉碎性骨折,就算手术成功,以后想再干重活,基本不可能了。脸上的伤口很深,是一级撕裂伤,我们已经做了缝合,但留疤是肯定的。还有,病人有轻微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我的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警局给出的结论是证据不足,不予立案。
我不信邪。
我拿着我妈的伤情报告,跑遍了海市大大小小的律所。整整三天,我跑了三百二十一家。
有的前台小姐客气地递给我一杯水,然后告诉我他们主任律师未来三个月的日程都排满了。
有的律师则直白得多,他摘下金丝眼镜,捏了捏鼻梁,用一种看可怜虫的眼神看着我:小伙子,听我一句劝,秦家在海市是什么地位,你比我清楚。这个鸡蛋,你碰不过那块石头的。
柳家哪个柳家我愣了一下。
哦,口误,是秦家,秦盛天。这案子,没人敢接。
我抱着花光了最后一点积蓄买来的法律书籍,坐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像个傻子一样从天亮坐到天黑。我学着网上的教程,自己写诉状,歪歪扭扭的字迹上,有好几处被泪水晕开的墨迹。
可我连法院的大门都进不去,窗口的工作人员扫了一眼我的材料,就丢了出来,理由是程序不规范,材料不齐全。
整个世界,都在用行动告诉我:你,斗不过他们。
走投无路之下,我想到了网络。
我用我妈的身份证注册了一个视频账号,把她躺在病床上缠满绷带的照片、触目惊心的伤情报告、还有我爸那张已经褪了色的烈士证明,全部放了上去。
我对着镜头,没有哭,只是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视频像一颗炸弹,在深夜的互联网上炸开。
卧槽!父亲为国捐躯,母亲被当众刻字殴打这是2024年!
海市的扫黑除恶就是个笑话吗@海市警方,出来走两步!
秦宇轩是吧秦盛天是吧给我人肉他!
那一刻,我以为我看到了光。
可光来得快,去得也快。
第一个电话是校长打来的,他不再是那个和蔼可亲的长者,声音冷得像冰:苏洛!立刻把视频删掉!不然你的档案里会记上一个大过,我保证你没有一所大学敢要你!
我直接挂了电话。
第二个电话接踵而至,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苏洛,你以为在网上搞点小动作,就能颠倒黑白吗是秦宇轩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得意,我爸已经跟网信办打过招呼了,你的视频,还有那些替你说话的账号,马上就会消失。你猜猜,下一个消失的,会是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屏幕一黑,信号格变成了空的。停机了。
我疯了一样跑到医院楼下的咖啡馆,蹭着免费的WiFi,刷新着页面。
热搜果然没了,我的视频被下架,账号被永久封禁。理由是:发布不实信息,恶意引导舆论。
第二天,一个粉丝几百万的正义大V发布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我的班主任痛心疾首地说:苏洛这个孩子,从小就喜欢撒谎,虚荣心特别强。
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对着镜头说:他爸根本不是什么烈士,就是喝多了出车祸死的,我们那一片儿的人都知道!
甚至我一个远房的表叔,也对着镜头,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们家孤儿寡母的,煎饼摊生意那么好,一天赚那么多钱,卖的是什么,懂的都懂。
秦家花了几千万请的水军,像潮水一样涌进每一个角落。
一夜之间,我从一个值得同情的受害者,变成了一个为了高考加分不择手段、污蔑同学、还给我妈泼脏水的无耻小人。
我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手脚一片冰凉。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个视频通话请求弹了出来。
是秦宇轩。
我点了接听,屏幕那头出现的画面,让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背景是医院的白色墙壁,我妈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脸上还戴着氧气面罩。
而秦宇轩,就站在我妈的病床边。
他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恶魔般的笑容,然后伸出手,恶意地拨弄了一下我妈的氧气面罩。
苏洛,惊喜吗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轻飘飘的,却带着致命的寒意,你再敢搞什么小动作,我可不保证,你妈这个吊瓶里,会不会多出来点什么好东西哦。
秦宇轩!你敢!病房有监控!外面有护士!我气得眼前发黑,浑身发抖。
监控他笑得更开心了,不好意思啊,又坏了,就像学校里那个一样。
他话音未落,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像是玻璃器皿被打碎的声音,紧接着,是我妈一声微弱而痛苦的呻吟。
视频通话被猛地挂断。
我像疯了一样,冲向我妈的病房。
一个护士急急忙忙地拦住了我:你别急!病人没事!我们听到声音不对劲,已经把他赶走了,也把你妈妈转移到特护病房了!
我冲进原来的病房,里面一片狼藉,暖水瓶和药瓶碎了一地。我双腿一软,跪在了满是玻璃碎渣的地上。
保安队长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奇怪了,这一整层的监控全都失灵了,有人把主电源给切了!
我看到地上有一张小卡片,我捡起来,背面用红色的马克笔,写着一行字:
【这次是警告!】
几个护士围了过来,脸上带着同情和畏惧。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护士阿姨拉住我,小声劝道:小伙子,听阿姨一句劝,别再闹了。秦家家大业大,你一个普通老百姓,怎么斗得过他们算了吧,吃亏是福啊。
吃亏是福。
我紧紧攥着那张卡片,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流出血来。一滴滚烫的、不甘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砸在手背上,嘴里一片苦涩。
我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墙外,看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的妈妈。护士阿姨那句吃亏是福还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福
我爸为了别人,命都丢了,这是福吗我妈被人当众刻字,双手被砸得粉碎,这也是福吗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是我爸那张已经有些模糊的军装照。他说过,军人的天职是守护,是让善良的人不被欺负。
可现在,他守护的人,正在被往死里欺负。
这个地方,讲不了道理。
那我就去找能讲道理的地方。
去我爸待过的地方,去问问他那些战友,他用命换来的这份福气,到底值不值!
我冲回家,搬来凳子,颤抖着手,把挂在墙上最高处的那块一等功臣牌匾摘了下来。我用袖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仿佛能擦出我爸的体温。
我揣着身上最后几十块钱,买了张最便宜的绿皮火车票。车厢里混杂着泡面和汗水的味道,我抱着那块冰冷的牌匾,两天一夜,没合过眼。
跨越千里,我终于站在了东部战区的大门口。
清晨的阳光,给门口站岗的哨兵镀上了一层金边。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大门正中央,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我将那块一等功臣的牌匾,用尽全身力气,高高举过头顶。
阳光打在牌匾上,那四个烫金大字,亮得刺眼。
同志!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两个哨兵立刻冲了过来,想要扶我。
我没动,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找苏海。
其中一个年轻的哨兵愣住了,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瞳孔却猛地一缩。他蹲下来,死死盯着我的脸,声音都在发抖:你……你再说一遍,你找谁
我爸,苏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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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你是苏队长的儿子他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的眼眶刷一下就红了,一个快三十岁的硬汉,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是他带过的兵……当年在边境线上,要不是队长把我推开,现在埋在那儿的就是我……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终于,终于有人还记得我爸。
他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来,另一只手已经掏出了对讲机,声音吼得都破了音:猛虎!猛虎!我是猎鹰!苏海队长的儿子来了!就在大门口!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爆发出一个同样震惊的声音:什么!你等着,我马上到!
两分钟。
整个军区大院,像被一颗深水炸弹引爆。
轰隆隆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闷雷滚过大地。我刚被那个叫猎鹰的叔叔带进营区,就被一大群穿着军绿色短袖,个个身形挺拔、肌肉结实的军人给围住了。
黑压压的一片,每个人都用一种混杂着好奇、激动和心疼的眼神打量着我。
像,真他娘的像!这眉毛,这眼睛,跟老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看他那倔脾气,也像!
去什么首长办公室啊,先带孩子去食堂!你看这胳膊细的,跟个麻杆似的,肯定没好好吃饭!
一个身材最壮硕,胳膊比我大腿还粗的叔叔,蒲扇般的大手啪一下拍在我背上,笑得爽朗:好小子,总算找到组织了!以后有叔们在,看谁还敢欺负你!
他这一拍,正好拍在我被那几个混混踹过的伤口上。
我脸色一白,闷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弯下了腰。
笑容瞬间从那个壮硕叔叔的脸上消失了。周围也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些在枪林弹雨里滚出来的铁血军人,哪能看不出我身上有伤
把衣服脱了!他声音沉了下来。
我咬着牙,没动。
他二话不说,直接上手,轻轻一撩我的T恤后摆。
倒吸冷气的声音,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我那满是青紫和淤血的后背,就这么暴露在他们眼前。
医务兵!医务兵死哪儿去了!给老子滚过来!最先那个壮硕叔叔的眼睛瞬间就红了,脖子上青筋暴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让开!都让开!先让医务兵给孩子看伤!
这他妈是哪个畜生下的手!告诉老子!老子现在就去把他给突突了!
他们七手八脚地把我抬进了医务室,食堂的大师傅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挤了进来,眼眶红红的,声音哽咽:苏队长以前最爱吃我做的这个……孩子,快,先吃口热乎的……
我捧着那碗面,热气熏得我眼睛发酸。
就在这时,一声怒喝在医务室外炸响。
全体都有,立正!
唰!
屋里屋外所有穿着军装的人,包括那些给我上药的医务兵,都在一瞬间挺直了腰背,站得笔直。
一个头发花白,但身形依旧高大挺拔的老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墨绿色军服,肩章上,三颗金色的将星闪着冷光。
他就是龙震霆,东部战区的最高指挥官。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目光落在我死死抱在怀里的一等功牌匾上,声音沙哑,像是生了锈的铁器在摩擦。
苏海的种
我仰起头,迎着他如刀锋般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回答:是!
我把秦宇轩怎么网暴我,怎么带人打断我妈的双手,怎么在她脸上刻字,警察怎么和稀泥,律师怎么拒绝我,那些人又是怎么在网上颠倒黑白,最后秦宇轩怎么闯进病房威胁……所有的一切,完完整整,一字不漏地吼了出来。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嘶哑不堪,却倔强地不让一滴眼泪掉下来。
整个医务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眼眶通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龙震霆胸口剧烈起伏,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足足十几秒,忽然笑了。
他伸出手,重重拍在我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我背上的伤口一阵抽痛。
好小子,有你爹当年的骨气。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一个警卫员,声音冷得像是冰碴子。
备车。
是!警卫员转身就要去安排。
等等。龙震霆叫住了他,声音压得更低,也更骇人,不,备装甲车。
他重新戴上军帽,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留下一道无比冰冷的下颌线。
今天,我亲自带这小子,去海市讨债。
十几辆墨绿色的军车,像一群沉默的钢铁巨兽,在公路上呼啸飞驰。我坐在指挥车里,身下的座椅随着车身的颠簸而微微震动,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莫名的安心。
龙震霆首长就坐在我身旁,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掀开我T恤的后摆,检查着我背上的伤。他的手指很粗糙,动作却很轻,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
你父亲当年一个人能干翻对面一个排,你这当儿子的,可别哭鼻子。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从胸腔里滚出来的。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清醒。我想起重症监护室里,我妈那张苍白的脸。
首长,我不怕疼。我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我只怕……讨不回这个公道。
龙震霆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几秒,然后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小子!
报告首长!前方五百米,医院入口,被不明车队堵塞!对讲机里传来驾驶员冷静的声音。
我透过厚厚的防弹玻璃向前望去,心头一紧。
海天医院门口那条唯一的进出车道,此刻成了一个露天车展。法拉利、兰博基尼、迈凯伦……三四十辆我只在杂志上见过的顶级超跑,横七竖八地停着,像一道五彩斑斓的钢铁屏障,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车门打开,我和龙首长下了车。
秦宇轩正靠在他那辆骚红色的跑车上,看到我,他脸上露出那种我刻骨铭心的、轻蔑的笑容。
哟,这不是我们伟大的‘烈士’遗孤吗他夸张地叫道,怎么着,这是从哪个剧组找来的群演行头不错啊,挺唬人的。要请我们看杂耍吗
他身后那群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富二代们跟着哄堂大笑,有人还故意踩着油门,引擎的轰鸣声像是在为他们的嚣张助威。
一个染着一头扎眼蓝毛的家伙,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指着龙首长叫嚣:喂,老头儿!你这身戏服挺逼真啊,肩膀上那几颗星星,义乌小商品市场批发的吧多少钱一斤啊
龙首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甚至没有看那个蓝毛,只是平静地看着秦宇轩,声音低沉得像远处的闷雷:小伙子,你父母没教过你,要怎么尊重军人吗
秦宇轩的脸色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欠揍的模样,他故意拖长了声调:军人哦……我怎么听说,最近社会上招摇撞骗的特别多,尤其喜欢假冒军——
他的话没能说完。
龙首长的眼神动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下。
十几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我们身后的军车上闪出。他们的动作快得根本看不清,只留下一连串残影。
秦宇轩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已经飞了出去。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他被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那副金丝眼镜飞出去老远,摔得四分五裂。
啊!我的腰!他像条蛆一样在地上扭动。
他那群狐朋狗友当时就懵了,有几个还想冲上来,下一秒,他们就集体噤声了。
最前方那辆装甲车上,一挺黑洞洞的机枪缓缓伸了出来,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噗通、噗通……
那群刚才还嚣张无限的富二代,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个个瘫软在地,有几个胆小的,裤裆直接湿了一片,哭爹喊娘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龙首长慢步走到秦宇轩面前,抬起军靴,一脚踩在他掉在地上的那半边镜框上。
咔嚓。
镜片被碾得粉碎。
煽动舆论,欺凌烈属,拿钱压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秦宇轩,然后拿起了对讲机,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怒火,周海川!这就是你管辖的海市!这就是你治理下的朗朗乾坤!
电话那头,海市的一把手周海川,连声道歉,保证立刻彻查到底,一定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秦宇轩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头发乱了,名牌衬衫也蹭了一身灰,没了半点贵公子的模样。但他依旧没有死心,掏出手机,强撑着镇定,拨了一个快捷键。
张叔,我在海天医院门口,对,带上你们团队最厉害的人,我需要最顶级的法律援助!
挂了电话,他竟然还冲龙首长点了点头,试图找回一点场子:家父的私人律师团队,经验很丰富,曾经还处理过军委后勤部的合同纠纷。
不到二十分钟,七八个西装革履、拎着公文包的精英律师,就开着清一色的奔驰S级赶到了现场。
为首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律师,一下车就气势汹汹地举起手里的平板电脑,对着龙首长念了起来:根据《军事法令》第二十七条,以及《驻军法》相关规定,你们无权在非军事区域对平民采取强制措施,我们当事人保留……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龙首长的警卫员,面无表情地在他面前亮出了一份文件。
那不是军官证。
那是一份红头文件,上面盖着鲜红的国徽,庄严肃穆的宋体字,写着军部最高等级拘捕令!
金牌律师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举着平板的手也开始抖了起来。
龙首-长冷冷地看着他们:助纣为虐,沆瀣一气。把他们也抓起来,一个都别放过!
半小时后,海天医院这个平平无奇的二甲医院门口,快赶上一场财富论坛了。各种平常只能在财经新闻上看到的豪车挤满了街道,下来的全都是海市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律师,法官,企业家……
我看着这阵仗,心里一阵发酸。原来他们都在,只是我见不到而已。难怪我当初跑断了腿,也敲不开一扇门。
秦宇轩看到他爸秦盛天带着一大帮人来了,立刻又活了过来,冲着我喊:苏洛!看到了吗你找的人也就这点能耐了!现在跪下来给我磕个头,我待会儿还能在我爸面前替你求求情!
秦盛天一下车,就看到了龙首长那一身将星闪耀的军装,但他显然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个退了休、或者只是挂个虚职的老干部。他习惯性地堆起笑脸,走上前。
这位先生,你好你好。我是秦宇轩的父亲,秦盛天。他递上名片,姿态放得很低,小孩子不懂事,起了点冲突,都是误会。您看这样行不行,您让他签个谅解书,条件您开,我们都满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别把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
龙首长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对着刚下车、一路小跑过来的周海川呵斥道:周海川,你还有脸来!
周海川满头大汗,仿佛根本没看见身旁的秦盛天,直接冲到龙首长面前,一个立正,然后九十度鞠躬。
首长!是我来迟了!是我的失职!我向您检讨!
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
秦盛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里的名片掉在地上都没发觉,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龙首长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秦宇轩和秦盛天身上,声音狠厉如刀。
我今天来,不为别的!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嘈杂的现场,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只为给我战友的遗孤,讨一个公道!
龙首长那句讨个公道,像一道惊雷,把现场所有人的魂都劈了回来。
我抱着怀里那块冰冷的牌匾,一步一步,从军车旁走了出来。
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我走到秦盛天和秦宇轩面前,在他们惊恐的注视下,将那块一等功臣的牌匾,高高举起。
你们看清楚了。我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爸,苏海,一级警司,一级战斗英雄。他这块牌匾,不是偷的,不是抢的,更不是伪造的。是他用命换的!
我转过身,目光扫过现场那些西装革履的大人物,扫过周海川,最后,落回到秦宇轩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
就因为你要抢我的状元名头,你就污蔑我爸是酒驾撞死的罪犯。你把我爸的警服照P成囚服,把我妈在摊位前养活我的照片,P成站街招客!
你觉得不够,你带人到学校,当着所有老师同学的面,用棒球棍,一寸一寸,砸断我妈的双手!你觉得还不够,你拿刀,在她脸上刻字!刻下‘假烈属’三个字!
我说到这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强撑着吼了出来:你告诉我,秦宇-轩!我妈一个靠卖煎饼把我拉扯大的女人,她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
我报警,警察告诉我,监控坏了,所有人都证明是我先动手。我找律师,跑遍了全海市三百二十一家律所,他们告诉我,秦家是天,我这颗鸡蛋,碰不得。
我上网求助,你爸一个电话,我的号就没了,视频也没了。全网都是骂我全家的声音。最后,你甚至闯进我妈的病房,拔她的氧气管,摔她的药瓶,告诉我,再闹,下一个消失的,就是我妈的命!
我死死盯着秦盛天,那个刚才还想用钱摆平一切的男人。
秦盛天,你儿子做这一切的时候,你在哪哦,对了,你在背后给他递刀子,递棒球棍,再花上几千万,把所有沾在我家身上的血,都洗成泼向我们的脏水!
我……秦盛天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海川的额头上,冷汗已经变成了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龙首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指着秦家父子,对着周海川怒吼:周海川!你听到了吗!这就是你的海市!我的人,在外面为国为民流血牺牲,他的家人,在家里就要被人这么欺辱他的儿子想讨个公道,就要被你们这群人官官相护,层层打压!
首长!我……我……周海川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我立刻成立专案组!彻查!一定彻查到底!一定还苏英雄家属一个公道!
他话音刚落,旁边那些大人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纷纷往后退,争先恐后地跟秦家划清界限。
周市长,我跟秦盛天可不熟啊,就是单纯的生意伙伴!
对对对,我们都是被他骗过来的,他说儿子跟同学闹了点小矛盾,让我们来撑个场面,我们哪知道是这种事啊!
最可笑的,是人群里挤出来两个人。
一个,正是当初把我从律所赶出来的那个金牌律师。他此刻满脸堆笑,几乎是小跑着到我面前,点头哈腰:小苏同学!苏少!您看我这双眼睛,简直是瞎了!当初……当初都是我的错!您这个案子,我免费代理!不,我倒贴钱!我保证,不让秦家父子把牢底坐穿,我以后就不在法律界混了!
另一个,是法院窗口那个说我程序不规范的男人,他现在正拼命地擦着汗,对着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苏同学,误会,都是天大的误会!这个案子,影响极其恶劣!我会亲自督办,从重从快!侮辱烈士罪,故意伤害罪,数罪并罚,最少也得判个无期!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
原来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讨不回来的公道,只有我不够硬的靠山。
秦宇轩和他爸的脸上,已经找不到一丝血色。
噗通一声,秦盛天竟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膝行几步,爬到我脚边,抱着我的裤腿就哭嚎起来:苏同学!苏少!是我有眼无珠!是我教子无方!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你就当他们是个屁,把他们放了吧!你要多少钱,我全都给你!我把秦家一半的家产都给你!
秦宇轩看着跪在地上丑态百出的父亲,面色惨白,嘴唇却抿得死紧,眼神里满是屈辱和不甘,就是不肯低头。
秦盛天看我面无表情,一回头,看到儿子那副死样子,心里的火气和恐惧瞬间找到了宣泄口,他爬起来,冲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在秦宇轩脸上。
啪!
清脆响亮。
爸秦宇轩捂着脸,眼睛瞪得像铜铃,里面全是难以置信。
我让你惹祸!我让你惹祸!秦盛天像是疯了,左右开弓,又是几巴掌扇下去,面目狰狞地咆哮,都是你这个畜生!要不是你非要去招惹他,我们秦家怎么会惹上这种天大的麻烦!
我惹的祸秦宇轩嘴角渗出了血,他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又难听,是谁从小就告诉我,在这个海市,没有钱摆不平的事是谁教我,人分三六九等,像苏洛这种穷鬼,踩死了都没人管是谁在我打了人之后,告诉我没关系,老爸会帮你搞定一切!
他一把推开秦盛天,指着自己的鼻子,冲着他爹吼:是你!全都是你手把手教我的!现在出事了,天塌下来了,就全成了我一个人的错了!
父子俩,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像两条疯狗一样,厮打在了一起。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没有愤怒,没有快意,只有一阵阵的恶心。
他们现在这点苦痛,这点狼狈,连我妈所受的万分之一都不到。
够了。
龙首长冰冷的声音,终止了这场闹剧。
他一挥手。
十几名荷枪实弹的特战队员,动作整齐划一,从装甲车后疾步而出,瞬间就将扭打在一起的秦家父子,以及那些助纣为虐的律师、保镖,全部控制住。
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了他们的手腕。
一名军官走到他们面前,展开一份文件,声音洪亮,字字千钧:秦盛天,秦宇轩,因涉嫌侮辱、诽谤英烈罪,故意伤害罪,寻衅滋事罪,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等多项罪名,奉军部令,依法对你们进行逮捕!
带走!
龙首长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他转向那名军官,继续下令:通知海市公安和网安部门,对所有参与此次网络暴力,人肉搜索,造谣传谣的账号和个人,进行全面追查!我要把那些躲在键盘后面的蛆虫,一只一只,全都给我揪出来,让他们为自己的言论,付出代价!
是!
他又看向周海川:还有那些收受贿赂,为虎作伥的公职人员,以及那些参与殴打的所谓‘同学’,一个,都不能放过!
周海川一个立正,腰杆挺得笔直:首长放心!海市的天,今天开始,该晴了!
我妈被转进了军区总医院。
那病房,跟我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干部病房一模一样,干净、宽敞,窗户外面就是一片绿油油的操场,每天都能听到战士们整齐划一的口号声。
空气里没有那种让人窒息的消毒水味儿,只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和阳光晒在被子上的味道。
军医每天来好几趟,说话和和气气的,给我妈检查伤口,换药,还请了最好的修复科专家来会诊她脸上的疤。
我每天就守在病床前,学着护士的样子,把饭菜吹温了,一勺一勺喂给我妈。她吃得很慢,但每天都能多吃半碗。
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我心里那块被冰封住的地方,也好像有阳光照了进来,一点点在融化。
妈,今天张叔叔又来了,就是那个胳膊比我腿还粗的,他给你带了自己家种的桃子,甜得齁人。
妈,李阿姨说你以前最爱吃她做的酱肘子,等你好利索了,她天天给你做。
我絮絮叨叨地给她讲着每天发生的事,她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对我笑一笑。
她脸上的伤疤在专业药膏的护理下,颜色一天比一天淡。虽然医生说完全不留痕迹不可能,但已经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
我爸那些老战友,几乎是排着队地轮流来看我妈。
他们每次来,都不空手,今天提溜一只鸡,明天拎着一网兜鱼,后天又抱来一个大西瓜,搞得我妈的病房快成了农贸市场。
他们也不说那些沉重的话题,就围在床边,每个人都带着几张压箱底的老照片,七嘴八舌地给我讲我爸当年的糗事。
小洛,你看你爸这张,那个叫猎鹰的叔叔,也就是在军区大门口第一个认出我的那个,指着一张发黄的照片,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当年追你妈,天天跑我们宿舍来,抓耳挠腮地问怎么写情书。我们几个狗头军师瞎出主意,结果你猜怎么着这小子,愣是去图书馆抄了一本《唐诗三百首》,送给你妈了,差点没把你妈气跑!
满屋子的人都哄堂大笑。
我看着照片里那个穿着军装,笑得一脸灿烂,甚至有点傻气的年轻人,感觉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原来,我爸不只是烈士陵园里那块冰冷的石碑,他也曾是这样一个鲜活的、会犯傻、会脸红的年轻人。
在军区的这段日子,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吸收着关于我爸的一切。我看着那些和他一样,把青春和热血都献给这身军装的叔叔伯伯,看着他们眼里的正直和担当,我好像渐渐明白了,我爸当年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清北的招生办又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条件一次比一次优厚。
我拿着宣传册,看着上面金碧辉煌的校园,心里却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去北京,上中国最好的大学,然后找一份年薪百万的工作,在市中心买一套大房子,让我妈过上最好的日子。
这不就是我寒窗苦读十二年,唯一的念想吗
可我一闭上眼,就是秦宇轩那张狞笑的脸,就是我妈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就是那些律师和法官轻蔑的眼神。
如果还有下一个秦宇轩呢如果还有下一个我妈呢
谁来给他们一个公道
难道每一次,都要等一个龙首长从天而降吗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放弃了清北,在志愿表上,一笔一划,郑重地填下了国防科技大学这几个字。
我妈知道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我的头,眼眶红了。
我儿子,长大了。
入学那天,龙首长亲自来送我。
车站人来人往,他穿着便装,就站在我面前,像个再普通不过的邻家爷爷。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小子,到了学校,好好学。但有一条,别学你爸。
我愣住了。
龙首长望着远方,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晦涩。
当英雄,太苦了。家人跟着你担惊受怕,自己落下一身伤,最后能换来什么就一块牌子,几句好话。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你爸……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兵,但他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你啊,当个平平安安的普通人,挺好。
我低下头,手指摩挲着胸口口袋里,我爸那枚冰凉的军功章。
我再抬起头时,眼神无比坚定。
首长,我不想当英雄。
龙首长似乎松了口气。
我想当一名检察官。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英雄是用来牺牲的,是用来被人纪念的。可我不想再看到有人需要去当英雄。我想做的,是把那些逼人成为英雄的混蛋,把那些制定规则又践踏规则的人,一个个,亲手送进去。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法律,来审判他们。
龙首长怔怔地看着我,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他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爽朗的大笑。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
好!好小子!有种!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那老子就等着!等你毕业那天,老子亲自去,给你授衔!
火车的汽笛声拉响,我背着行囊,踏上了站台。
我知道,这场席卷了我整个青春的风波,让我看清了太多东西。人性的恶,可以毫无底线;而人性的善,也足以照亮深渊。
公道或许会迟到,但只要有人愿意为之奔走,它就永远不会缺席。
我将带着我爸的荣光,我妈的希望,还有龙首长和那些叔叔伯伯们的善意,坚定地走下去。
这一次,换我来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