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嫣冰回西城,是在八年以后。
听到这个消息时,周松寒正在处理公务。
和从前相比,如今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离开了研究所,成为了一名基层工作者,有时甚至会帮乡亲们锄锄地、种种田。
地里待久了,他被摧残得好似比原本年龄老了十岁。
今天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周松寒刚做完一份文件,突然有人敲门:“周主任,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去看看热闹啊!”
说完,同事扭头对其他人感慨道:“她身上那身衣服,听说都要五位数!那个包,得七位数!”
“听说是个二婚女,都三十好几了,怎么还年轻得跟十八的小姑娘似的?”
“嗐,你懂什么,有钱人有的是方法保养自己。”
“裴家能有这么个姑娘,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说这次要把裴父裴母一起接去粤城呢!”
听到“裴”字,周松寒的手轻轻一抖,猛然抬头,双眸赤红:
“裴家?”
“你们说的人......是裴嫣冰?”
“是啊,周主任。”同事连忙点头,“就是住在村东的那家!以前是地主来着,后来说是成分不好没落了......那个裴嫣冰,以前本来嫁了个研究所的副所长,不知道怎么离了婚,跑到了沿海去,现在人家发了大财,回来了!”
“听说,是专程回来结婚的。”
“她那个老公我见了,又高又帅,风度翩翩,好羡慕啊。”
周松寒却已经一个字儿都听不下去了。
他脑海中一片嗡鸣,箭似的冲出门,往裴家疯赶。
几年前,他本打算回老家,可在火车上途径裴家所在的县,便不管不顾地,领着两个儿子直接下了车。
只为了余生可以再见裴嫣冰一面。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裴家热闹得不行,门庭若市。
看到周松寒,人人都跟他打着招呼:“周主任!”
“周主任。”
周松寒一句没应,只是直愣愣往里头走着。
直到他终于看到那一抹魂牵梦萦的身影。
她比以前白了,丰腴了一些,笑起来时嘴角那个梨涡仍然是温柔的,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些气定神闲的感觉,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了般。
她烫着一头大波浪卷,涂了一个鲜艳的红唇,是人群中,最引人瞩目的那个人。
周松寒突然生了怯,不敢靠近她。
可有人却先看到周松寒:“老周,你来了!正好,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周松寒没动,裴嫣冰却和书记一同走过来。
“这位是裴嫣冰裴小姐,粤城知名的女企业家,名下资产多得你一辈子都数不清呢!”书记拍拍他的肩膀,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村主任——”
裴嫣冰却笑了:“我们认识。”
“嗐!”书记一惊,“还是老熟人?”
“是啊,老熟人。”裴嫣冰伸出手,主动地握住他的,淡淡道,“周松寒,好久不见。”
周松寒几乎是恍惚着说出那一句“好久不见”。
书记笑得更开心几分:“老熟人就更好了!捐建学校这事儿,本来我就想着让周主任来办,既然你们是老熟人,那就更好办事一点了。”
书记拍着周松寒的肩膀,一字一顿:“可得好好照顾裴总啊!她回来这趟,不止是要办婚礼,还要给咱们全县的所有村(社)捐建学校,我们村就是头一个。”
裴嫣冰嘴角一扬,扯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刺眼得周松寒几乎不敢看她。
毕竟,他们已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可周松寒还是不舍放弃,他沙哑着嗓音,欲要开口。
一抹身影突然从一旁挤来,搂住了裴嫣冰的腰。
两人亲昵地站在一起,好一对神仙眷侣。
于书政捏着裴嫣冰的掌心问她:“还吐吗?”
“好多了!”裴嫣冰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周松寒如坠冰窖:“你怀孕了?”
“是啊。”裴嫣冰坦然相告,“刚刚三个月,趁着还没显怀,赶紧回来把婚礼办了。”
“我们都扯证一年多了,事情太多太忙,一直都没空办婚礼呢。”
“忙的人是你!”于书政埋怨道,“我早说了,只要你想,我随时都可以,可你不是只顾着赚钱吗?”
裴嫣冰白他一眼:“你成天偷懒,我却在公司忙得脚不沾地,你还好意思在这儿跟我埋怨?”
两人说着说着,甜蜜对视一笑,周遭环绕着旁人无法插进去的氛围。
也让周松寒的心彻底坠入无尽深渊。
此后,两人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他浑浑噩噩地转过身,往人群外挤去。
走了没两步,突然,周书轩冲过来,握住他的胳膊:“我妈回来了?”
他已经十多岁了。
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
这些年,他比谁都盼望着能有一个妈。
可他冲进人群中,看到被众人簇拥着的,幸福的母亲。
看到那个明显和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母亲......
他也停住了步伐。
他回过头,怔怔开口:“爸,那是......我妈?”眼底满是迷茫。
“是啊。”周松寒点了点头,“是她。”
可又好像,不是她。
如今的她,哪里还是那个曾经眼里心里,只装了他一个人,以他为天的裴嫣冰呢?
原来,他不在了之后,她没有越来越差。
而是越过越好,爬到了一个,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触碰到的世界。
周松寒后退两步,突然和裴嫣冰对上视线。
她顿了顿,吩咐助理拿过来两大包东西,走过来,递给了周书轩:“你是轩轩?”
“这是给你的礼物。”
周书轩自卑得甚至不敢接过来。
裴嫣冰硬塞进他的手里,然后坦然大方地将一封请柬递给周松寒:
“我和于书政三天之后举办婚礼,周主任有时间的话,欢迎参加。”
周松寒接过了请柬,却匆忙落荒而逃。
三天后,他分明有空,却没有去出席那场婚礼。
他只是站在能远眺那场婚礼的山坡之上,眼睁睁看着裴嫣冰幸福地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从今以后,她的幸福与他再无干系。
而他的余生,也只能在无尽的悔恨中,用尽全力,去思念那个再也不可能属于他的裴嫣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