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天色将明未明,几颗残星恹恹欲坠。
小六子如一道离弦之箭,卷着满身风尘与星夜寒气,冲破长安城的晨曦薄雾。
他胯下那匹神骏异常的西域良驹,此刻已是口鼻喷着白沫,汗水浸透了每一寸鬃毛,四蹄却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人一骑,仿佛是从地狱杀出的修罗,带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惨烈。
“吁——”
终于,在苏府角门前,小六子猛地勒住缰绳,那马儿悲鸣一声,前蹄几乎跪倒在地。
他翻身下马,踉跄几步,不及喘息,便用尽全身力气擂响了门环。
“开门!十万火急!!”沙哑的嘶吼,惊破了府邸的宁静。
不多时,睡眼惺忪的门房揉着眼睛打开门,见是小六子这副狼狈模样,吓了一跳:“六爷?您这是……”
小六子一把推开他,径直冲向内院,直奔苏老爷子的书房。
此时,苏老爷子早已起身,正慢条斯理地打着一套养身拳。
听闻急促的脚步声,他眉头微蹙,收了拳势,转身便见小六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爷!小姐密信!十万火急!”小六子双手高举,一方用油布紧紧包裹的信函呈现在苏老爷子面前。
苏老爷子心中咯噔一下。
婉儿不是说回祖籍祭祖么?
怎会有如此紧急的密信,还是由小六子这般拼死送回?
他接过信函,手指微微颤抖地解开油布,抽出那封薄薄的信纸。
灯火下,苏老爷子逐字逐句地看着,脸上的平静渐渐被惊骇所取代。
杨国忠未死!
暗中积蓄力量,图谋再起!
这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戎马一生,深知这意味着什么。
这不啻于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中,陡然爆出燎天大火!
“好个杨国忠,好个百足之虫!”苏老爷子将信纸拍在桌上,眼中精光爆射,“婉儿此行,当真九死一生!”他踱了几步,当机立断:“小六子,你即刻去御史台,将此信亲手交给御史中丞张柬之!记住,务必亲手!此事,已非我苏家能独自承担!”
张柬之,御史台清流领袖,以刚正不阿闻名朝野,亦是太上皇李隆基当年颇为倚重的老臣。
小六子领命,不敢耽搁,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再次奔赴御史台。
御史台衙署之内,张柬之正对着一卷案宗凝神。
听闻苏府家仆求见,并呈上密信,他先是一怔,待展开信纸,只看了数行,脸色便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怒与后怕。
“杨国忠……他竟然还活着!”张柬之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
“备轿!即刻入宫,我要面呈太上皇!”张柬之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他知道,此事一旦泄露,必将引发朝堂剧震,甚至可能让杨国忠的残余势力提前狗急跳墙。
唯有请动太上皇,以雷霆之势,方能震慑宵小。
兴庆宫,太上皇李隆基的寝殿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张柬之跪伏在地,将苏婉儿的密信一字一句,沉痛念出。
每念一句,太上皇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当听到“待时机成熟,再起兵变”八字时,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紫檀木案上!
“砰!”
那坚硬的木案竟被他拍出一道清晰的裂痕!
“竖子!安敢如此!”太上皇须发皆张,眼中怒火仿佛要将整个宫殿点燃,“杨国忠!朕当初瞎了眼,竟信了此等狼子野心之辈的鬼话!他不仅未死,还敢图谋不轨,这是要掘我李唐江山的根基啊!”
“传朕旨意!”太上皇的声音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命京兆尹、金吾卫、不良人,协同御史台,彻查杨国忠在京残党!凡有牵连者,一律拿下,严刑审问!朕倒要看看,这长安城中,究竟还藏了多少魑魅魍魉!”
雷霆震怒之下,一道道命令如雪片般飞出兴庆宫,飞向长安城的各个角落。
一时间,长安城风声鹤唳,气氛骤然紧张到了极点。
京兆尹府衙灯火通明,金吾卫铁甲铮铮,不良人的身影在暗夜中急速穿梭。
根据苏婉儿密信中提及的些许线索,以及杨虎在洛阳被擒后吐露的部分信息,一张无形的大网迅速撒开。
然而,就在这雷厉风行的清查行动刚刚开始,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户部侍郎王维,素来与杨国忠派系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前一夜还在家中宴饮,第二日清晨便被发现“突发恶疾”,暴毙于床榻之上,死状七窍流血,极为可怖。
紧接着,兵部员外郎李嵩,在前往衙门途中,其马匹突然受惊,将他掀翻在地,恰巧被一辆失控的运粮车碾过,当场血肉模糊,不治身亡。
短短三日之内,朝中竟有五位与杨国忠旧部或多或少有所牵连的官员,接二连三地以各种“意外”离奇身亡!
每一次死亡,都像一盆冰水,狠狠浇在刚刚燃起的清查火焰之上。
那些原本手握些许证据,准备配合调查的官员,一时间噤若寒蝉。
一股无形的恐惧,如同瘟疫般在长安官场蔓延开来。
太上皇的震怒,御史台的决心,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
杨国忠虽远在洛阳,其在长安经营多年的势力,却如同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开始疯狂噬咬一切试图揭开真相的手。
御史台内,张柬之看着一份份呈报上来的官员“暴毙”文书,手背青筋暴起。
他明白,这是敌人最直接、最残忍的示威与反扑。
他们不仅要毁灭证据,更要震慑人心,让所有人都知道对抗他们的下场。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张柬之低声怒吼,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知道,若不能迅速打开局面,待这股恐惧彻底笼罩朝堂,太上皇的圣旨也将成为一纸空文。
长安上空,乌云密布,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那些秉持正义的清流官员们,在最初的震惊与愤怒之后,眼中渐渐凝聚起一种决绝的光芒。
他们深知,此刻退缩,便是对社稷的背叛,对黎民的辜负。
沉默,解决不了问题;恐惧,只会助长奸邪的气焰。
一场席卷朝堂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暗流涌动之下,是忠臣的悲愤与良知,以及对光明最后的坚守。
这股力量,虽然暂时被压制,却如同地底的岩浆,随时可能冲破一切阻碍,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