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叔挑着那副半旧的担子,一步一晃,那颗心也跟着担子的节奏,七上八下地晃荡。
他不敢走那车马喧嚣的大道,专拣那些个平日里少有人走的背街小巷,低着头,只顾着往前赶。
他心里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乱跳。
许家小哥托付的这事,透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邪乎劲儿。
可一想到自家老娘那日渐好转的身子骨,他又觉得,便是天大的风险,也得替许小哥把这事儿给办妥了。
七拐八绕,总算是摸到了源丰粮行的后门。
那后门口,正有两个伙计蹲在地上,就着咸菜啃着干硬的麦饼。瞅见赵四叔这副穷酸的打扮,本也没怎么在意。
赵四叔哈着腰,脸上堆起老实巴交的笑容,凑上前去。
“两位小哥,劳驾问一声,这这是钱员外家的源丰粮行吧?”
其中一个伙计拿眼皮子夹了他一下,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是,有事?”
“是这么回事,”
赵四叔连忙把肩上那担子卸下来,指着那个瞧着不起眼的双层竹篮,“俺们村黄果村的许家小哥,托俺给府上的钱老太爷,捎带了点自家弄的稀罕吃食,说是说是孝敬他老人家的。还请小哥给通禀一声。”
那俩伙计一听是“许家小哥”,脸上的神情立马就变了变。如今这青石镇地面上,谁不晓得许青山是自家东家的贵客。
其中一个机灵点的,连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饼子渣。“你且在这儿候着,我这就进去禀报刘掌柜。”
没多大一会儿,源丰粮行的刘掌柜便亲自从里头迎了出来。他瞅见赵四叔,又瞅见地上那个竹篮,脸上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
“东西放这儿吧,辛苦你了。这里有些碎银子,你拿去喝碗茶。”刘掌柜从袖子里摸出几钱碎银,递了过去。
赵四叔哪里敢收,连连摆手,放下篮子,便挑着那副空担子,一溜烟似的跑了。
刘掌柜看着他走远,这才弯腰提起那个分量不轻的竹篮。他拎着篮子,没从粮行里头走,反倒是穿过后巷,直接进了与粮行后院相通的钱府。
钱府书房,钱员外正听着账房先生报账,钱老秀才则在一旁闭目养神。
刘掌柜提着篮子,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东家,老太爷,黄果村的许小哥,托人送东西来了。”
钱员外有些讶异:“哦?他不是被石崇的人给困在村里了?怎的还能托人送信出来?”
刘掌柜将那竹篮放到桌上,把上头那些个麦饼山货都取了出来,又掀开那层垫着的青草,露出了底下那用荷叶包裹着的东西。
“没信,就这一个篮子。”
钱员外伸手将那荷叶揭开,一股子带着水汽的清甜腥气,瞬间就弥漫开来。当他看清那荷叶里头,那条通体银白,即便离了水依旧还带着几分生气的银龙鱼时,那双精明的小眼睛里,顿时就迸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这是”
“银龙鱼!”
一旁原本还在闭目养神的钱老秀才,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猛地一下就睁开了眼睛。他几步走到桌前,看着那条神骏非凡的银龙鱼,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激动。
钱老秀才用那根楠木拐杖,不轻不重地在地上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了然,又带着几分凝重,“这小子,被困在村里出不来,竟想出了这么个暗度陈仓的法子!他这是在告诉咱们,他那边出大事了!”
钱员外也是个一点就透的人,他看着那条鱼,又想起前几日州府那边传回来的风声,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爹,您的意思是,许兄弟他这是在向咱们求救?”
“求救?”钱老秀才冷哼一声,“这小子,傲气得很!他这不是求救,他这是在给那州府的孙大人,再添一把火!也是在催咱们钱家,该拿出点真正的诚意,替他把这火给烧得更旺一些!”
他转过头,看着自家儿子,那眼神,锐利得不带半分迟疑。
“那石崇,不知好歹,竟敢无视孙大人的敲打,还变本加厉地派人去查许兄弟的底。这分明就是没把孙大人放在眼里!
如今许兄弟又冒着天大的风险,把这能让孙大人龙颜大悦的宝贝给送了出来你说,这鱼要是再经咱们的手,送到孙大人府上,孙大人会怎么想?他那心里头,对石崇那老顽固的火气,又会攒上几分?”
钱员外听完,倒吸一口凉气,他这才彻底明白过来。
这许青山,送的哪里是鱼,这分明是送的一柄杀人不见血的刀子!一柄能让孙知州,名正言顺地向石崇发难的刀子!
“我明白了!”钱员外一拍大腿,“我这就亲自去一趟闻香居,找孙掌柜!就说这银龙鱼,是许兄弟费尽千辛万苦,特意孝敬给孙大人的,如今却被那不长眼的石御史给困在村中,连面都见不着!”
钱老秀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记着,话要说得委婉些,也凄惨些。把许兄弟那份‘忠心’,和石御史的‘蛮横’,都给孙大人掰扯清楚了。”
州府,孙知州府邸。
孙知州正因为近日里公务繁忙,又有些暑气上头,觉得浑身都不怎么爽利。他躺在后院的竹榻上,两个貌美的侍女正一个打着扇,一个给他捏着肩膀。
就在这时,心腹管家又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喜色。
“启禀老爷,闻香居的孙掌柜,又又派人送东西来了!”
“哦?”孙知州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又是那钱家寻摸来的?”
“正是!”那管家躬着身子,声音里都透着股子兴奋,“孙掌柜特意传话,说是那黄果村的许秀才哦不,是许壮士,感念大人您上次的赏识之恩,又怕您老人家身子不爽利,特意特意又从他那神仙塘子里,捞了条银龙鱼,冒着被那石御史砍头的风险,托人辗转送来,给您老人家补补身子!”
孙知州一听“银龙鱼”三个字,那原本还有些迷糊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猛地一下就从竹榻上坐了起来。
“什么?!那姓石的,还真把人给困在村里了?!”
他一想到那银龙鱼入口的极致鲜美,和他那能让人通体舒泰的神奇功效,再一想到,这么个能源源不断给他提供宝贝的能人,如今竟被他手底下那个死脑筋的石崇给堵在村里,动弹不得,他心里头那股子无名火,就“噌”地一下窜了起来。
“好个石崇!好个油盐不进的石阎王!”
孙知州狠狠一拍大腿,脸上那肥肉都跟着颤了三颤,“本官三番五次地提点他,让他办案要慎重,莫要冤枉了好人。他倒好,竟敢跟本官阳奉阴违!真当本官这州府衙门,是他御史台的一言堂不成!”
他越想越气,当即便站起身,在屋里头来回踱步。
“备轿!本官要亲自去一趟学政衙门!我倒要问问,他石崇到底是奉了谁的旨意,敢在我这云州的地界上,如此肆意妄为,断我朝廷的祥瑞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