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许家大院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王熊领着几个嘴巴严实,手脚也勤快的本家后生,赶着两辆空板车,趁着晨雾还未散尽,悄没声地出了村。
他们要去镇上,把公子爷交代下来的那些个铁器,耕牛,都给弄回来。
村口那几个石崇留下的亲随,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见是寻常农人外出,倒也没多加盘问。
又过了一个时辰,王虎和王豹那两兄弟,也各自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腰里别着新的钢刀,从后院那堵新加固的墙头,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
他们不走大路,专挑那些个山里头的僻静小道,直奔石老山而去。
公子爷的吩咐,是军令,一天也不能耽搁。
院子里,一下子就冷清不少。
秦若雪和苏玉瑶,也早就换了一身浆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裳,脸上还特意抹了些锅底灰,头发也弄得有些散乱,瞧着就跟村里那些个常年下地干活,愁眉苦脸的寻常妇人,再没半分差别。
两人一人挎着个装着些香烛元宝的破竹篮,互相搀扶着,也出了门。
她们对外头的说法,是去邻村的山神庙里烧香许愿,求菩萨保佑家里头能平平安安地渡过这道坎。
家里头,就只剩下许青山,还有那身子骨才刚好利索不久的林晚照和江衔愁。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
黄果村,也跟往日里大不一样。
村口那条唯一的路上,那几个石崇留下的亲随,跟那庙里头的泥塑门神一般,往那一站,身上就透着股子生人勿进的冷硬劲儿。
他们也不进村滋扰,也不跟村民搭话,就是那么守着,盘查着每一个进出村子的人。
虽说比张天河手底下那些个只晓得敲诈勒索的混账要规矩得多,可那股子无形的压力,却更让村里头的人心里头发毛。
村民们平日里见了,都远远地就绕开走,连个屁也不敢多放。
许青山倒是跟个没事人一般。
他每日里,除了在自家那宽敞的院子里,一招一式地打熬筋骨,演练那套愈发纯熟的《黑虎拳法》,便是扛着锄头,去后院那片新开的鱼塘和龙牙米田里头转悠。
他把鱼塘四周的沟渠又挖深了一些,引了更多的活水进来,又弄了些水草,给那些个银龙鱼安了个更舒坦的家。
那十来条银龙鱼,也不晓得是不是得了这山里的灵气,长得飞快,不过十来天的工夫,就都长到巴掌大小,通体那层银色的鳞片,在水底下,一晃一晃的,亮得晃眼。
龙牙米那边,第不知道几茬的稻谷也已经抽穗,那金灿灿的稻穗,比第一茬的还要饱满,风一吹,整个院子都飘着那股子沁人心脾的香气。
石崇派来看管他的那个为首的差役,是个三十来岁,姓周的汉子,据说是军伍里头退下来的,平日里不苟言笑,一双眼睛,却跟那鹰隼似的亮。
他奉了石崇的命,每日都会不远不近地,在许家大院外头巡视一圈。
这日,他照例巡视到许家后院的田埂边,正瞅着那片长势好得有些邪乎的稻田,心里头犯嘀咕。许青山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扛着锄头,从田里头走了出来。
“这位官爷,辛苦。”
许青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从怀里掏出个水囊,递了过去,“天热,喝口水解解渴。”
那周姓差役一愣,他没想到许青山会主动跟他搭话。
他看了看许青山,又看了看那水囊,摇了摇头。
“职责所在,不敢懈怠。多谢壮士好意。”
“官爷是奉命行事,草民也是奉命在此,等候大人传唤。”
许青山把水囊收回,自个儿灌了一口,又道,“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官爷若是不嫌弃,不妨进我这破院子,喝杯粗茶?”
那周姓差役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点了头。
两人就在院里的石桌旁坐下。
江衔愁端上两碗新沏的粗茶,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她如今气色好了许多,行动也利索,只是还有些怯生生的。
“许壮士,倒是好雅兴。”
周姓差役呷了口茶,目光却在院子里那几处新添的防御工事上扫过。
“雅兴谈不上。”
许青山笑了笑,“只是这世道不太平,家里头又都是些妇道人家,小子我不多操点心,怕是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安生。”
他又指了指那片稻田,“官爷觉得,我这米,如何?”
“确实是好米。”周姓差役也不隐瞒,“某在军中多年,南征北战,也算是见过些世面,却从未见过长势如此喜人的稻谷。”
“官爷若是不嫌弃,稍候带些回去,给弟兄们尝个新鲜。”
许青山又道,“也替我向石大人带句话。就说我许青山,只是个会种地的粗人,不懂什么朝堂上的大道理。我只晓得,谁让我家里人吃饱饭,过安生日子,谁就是我的恩人。谁要是想砸我家里人的饭碗,那便是天王老子,我也得跟他碰上一碰。”
他这番话,说得平淡,却透着股子不容置疑的决绝。
那周姓差-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将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便起身告辞。
村里头,依旧是那副外头瞧着平静无波,里头却暗流涌动的模样。
石崇那边,没再派人过来。
张天河和李文靖,也像是彻底没了动静,不知是被石崇给收拾了,还是在暗地里头憋着什么更阴损的坏水。
这日傍晚,秦若雪和苏玉瑶,风尘仆仆地从外头赶了回来。
两人瞧着比去时要憔悴不少,但那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办成大事之后的踏实和喜悦。
她们不负所托,将那几千两的银票,分批分次,在青石镇和邻近的几个镇子上,都悄无声息地换成了沉甸甸的金条,分藏在几个只有她们自己晓得的隐秘地方。
又过了两日,王熊也从镇上赶了回来。
他不仅带回了第一批打造好的上百件精良铁器,还赶回了十头膘肥体壮的大青牛,把个许家大院的后院,都给塞得满满当当。
一切,都在许青山的计划之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风波或许就要这么着,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慢慢消散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却从青石镇那边,通过钱家的秘密渠道,火急火燎地传了回来。
传信的,是钱府一个机灵的小厮。
他扮成个走街串串的货郎,在村口那几个钦差亲随的眼皮子底下,假装和出来打水的秦若雪偶遇,将一张小小的纸条塞进了一只破旧的拨浪鼓里。
秦若雪回去把纸条给许青山,他拿到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钱老秀才那熟悉的笔迹,字迹却有些潦草,显然是写得极为匆忙。
纸条上头的内容不多,却让许青山的瞳孔,猛地一缩。
“州府孙大人,对银龙鱼甚是满意,已派心腹之人,私下问询。然,石崇查案,亦有进展。闻,其已派人,暗中前往黑风岭,查访李黑风旧部踪迹。另,张天河在县衙之内,上下打点,活动频繁,似有反扑之意。局势将变,望贤弟早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