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叹昔月 > 第一章

姐姐顶替我嫁给煊哥哥的第三年,煊哥哥再次求娶了我。
我是煊哥哥少时的白月光,是他求而不得的遗憾。
可再见面时,他心头已另有了割舍不掉的红朱砂。
姐姐用从我这偷走的三年时间,占满了煊哥哥心头的每处角落。
而我,则成了他们间的第三者。
1
南楚使臣来魏时,煊哥哥的伴读文朗也在随行之列。
我于御花园外蹲住了文朗,目的无他,我只想问一问煊哥哥的近况。
姐姐同我决裂后,我尤为想念煊哥哥。
煊哥哥是南楚质子,同我还有姐姐一起在大魏度过了六年的时光。
煊哥哥回程前,邀姐姐他日做客南楚。
他二人说了许多许多临别话,却迟迟轮不上我。
那时候的我还不识得眼色,不待他们话毕便在一旁闹了开:煊哥哥!你怎的只邀姐姐不邀我!
彼时的我脸上一定写满了委屈和控诉的。
所以煊哥哥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许诺我道:那届时我亲自来接你去南楚好不好
随着年岁渐长,我渐渐明白了,那不过是句客套话。
可在许多许多午夜梦回时,我还是能看到煊哥哥从光里向我走来,冲我伸出手温声道:希玥,我来接你了。
人活着总要有些念想,是煊哥哥,支撑着我走过那段最难捱的时光。
2
我问文朗:煊哥哥可好
文朗告诉我,煊哥哥一切都好,南楚皇帝已于年初将他册为了太子。
其实我想问的是,他过得开心吗。
人在高位,不等同于就过得开心吧。
至少,我是这样。
姐姐也是这样。
我又问文朗:煊哥哥可有托你问我好
其实无须他当真接我过南楚,只要他有那么一点惦着我就足够了。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问我过得好不好,如若连煊哥哥也忘了我,那我真真是太可怜了。
不曾想,文朗给了我个远超预期的回答。
他说:公主还不知道呢吧,此次我等出使大魏,是为议殿下和公主的亲事而来,殿下在南楚时常惦着公主呢。
我确已到了婚配之龄,却未曾想过男女之事。
我惦着煊哥哥,全只因幼时情谊。
在听到文朗之言的当下,我的心猛颤了一下,而后是一点点漾开的酥麻。
或许,那便是话本子里常写的悸动吧。
我其实没有细想,我爱不爱煊哥哥。
我只知道,听罢文朗之言后,我迫不及待想飞奔向他。
现如今,他是我唯一可以挂念之人了。
我也想牵挂姐姐的,可她是不可以。
3
御花园一别后,文朗一行便被五皇兄安排在驿馆,再未入过宫。
宫里传开公主将和亲南楚的消息时,已是我掰着手指数日子的七日后。
可为何,将和亲南楚之人却是姐姐
其实我也觉着姐姐和煊哥哥更为般配些,他们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或是吟诗对弈,或是谈论治国之道,那都是我学不会也不勉强自己的。
往往我只是在旁敲着银箸,催促他们赶紧用膳。
我与他们相差不过两岁,可他们却总将我当成了小小孩儿。
对我的贪嘴好玩,姐姐总是无奈摇头:玥玥,你几时才能有个公主样
煊哥哥则会在旁为我撑腰:我觉着希玥做自己就很好。
每每此时,我就会往煊哥哥身边一撤步,冲姐姐做鬼脸道:就是就是!
文朗说,煊哥哥喜欢的便是我那天真贪嘴的模样。
文朗说,待和亲队伍入南楚皇城时,煊哥哥会提着南楚最好吃的徐记糕点前来迎我。
文朗总不至于将我和姐姐弄混了。
可为何,和亲之人会是姐姐呢
或许姐姐能给我答案吧,可我问不出口。
4
直至姐姐和亲前夕,我才踏足了她的羽安殿。
我尚未踏入殿门,便听得春溪欢喜着同姐姐道:以后我们公主就不会再是一个人了,齐煊殿下定会好好待公主的!
春溪是自小伴着姐姐长大的宫婢,长伴我身边的则是茵兰。
如若茵兰还在,如若将与煊哥哥完婚之人是我,她定也会如春溪这般欢喜着恭贺我的吧。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我踏入殿门时,姐姐嘴角的笑意尚未敛去,她眼睛红红的,和春溪抱作了一团。
我再一次没脸没皮,当了不速之客。
姐姐缓缓松开春溪,却未开口。
母妃走后,她再不同我说话的。
可我还是哽咽着同她诉说离别的不舍:姐姐,此去南楚,我们该是没有机会再见了吧。你可以同小时那般,再和我说说话吗
只是我们,又怎还回得去小时候。
姐姐终于正眼看了我,她眼睛更红了些许,却强撑着没有让泪落下。
许久后,姐姐只轻声叹道:希玥,保重吧。
好。
虽只有轻轻一语,于我却有如大赦。
我连连点头,冲着姐姐又是哭来又是笑。
5
五皇兄亲送姐姐出了城,我也想去的,可我没有资格。
从羽安殿回来后,我独自一人呆坐了整夜,伴随着连绵不断的泪水。
文朗之言有如打开了一个我可以爱煊哥哥的豁口,待我想再关上心房时,煊哥哥已占满了我心里的每处角落。
老天好似总是喜欢同我开这种玩笑,明知我幸福不了,却会短暂地将我捧上云端。
其实同姐姐话别时,我起过一瞬冲动,想问问姐姐可否知道和亲之人本该是我的。
可到底,我还是没有问出口。
已成既定事实,我何必再去给姐姐添堵。
就当,还我欠姐姐的债吧。
6
其实我总是矛盾拉锯着,不知我是否算是亏欠了姐姐。
若说没有,可姐姐娘亲所服食之慢性毒药,是我一口口喂下的。
若说亏欠,我又何其无辜。
我和姐姐非是一母同胞,她是皇后所出,我的母妃则是庄妃娘娘。
不过我们的娘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娥皇女英的佳话,一度在大魏盛传。
皇后娘娘待我母妃极好,姐姐便也待我亲似同胞。
皇宫内廷其实多的是勾心斗角,可十三岁以前,我被护得极好。
因为,我有两位娘亲,两位哥哥,还有最最疼我的姐姐。
要是我那两位哥哥也如我和姐姐这般相亲相爱便好了,可我那一母同胞的哥哥,觊觎宁澍哥哥的太子之位,伙同母妃害死了姐姐的嫡亲兄长。
彼时我还不知母妃和哥哥是害死宁澍哥哥的罪魁祸首,在姐姐身陷悲伤时,是我到皇后娘娘跟前亲侍的汤药。
而那汤药,被母妃加入了慢性剧毒。
母妃借我之手,害死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薨逝当日,姐姐在榻前哭晕了过去,我亦在旁哭得悲天跄地。
可一偏首,母妃嘴角那一闪而过的笑意却惊得我遍体生寒。
我只是从未以恶意揣测母妃,可我并不傻。
我喃声问母妃: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母妃嘴角的笑意着实难压,索性她也不再同我演戏,而是温柔捧起我的脸,一点点拭去我面上的泪道:玥玥,你和桓儿,我们仨才是一家人。
可她是你的亲姐姐!
我尖叫着甩开母妃的手,身子颤抖得厉害。
可我的尖叫非但挽回不了皇后娘娘的命,还断送了立于殿外的明殊。
明殊之于皇后娘娘,正如茵兰之于我。
母妃为守住秘密,不仅除了明殊,便是连茵兰也不肯放过。
所有未与她和哥哥同心的知情人,她只留下了我,因为我是她的血脉至亲。
因着是血脉至亲,我虽恨极了母妃的所作所为,却舍不下心将她检举。
所以,一向是姐姐小尾巴的我,心虚得不敢再往她身边靠近一步。
我知道我此举无异于是将此地无银三百两写于脸上,可我做不到。
既做不到无愧于面对姐姐,也做不到无私去揭发母妃。
可姐姐到底还是知道了。
她不声不响,暗地里却和同样觊觎储君之位的五皇兄联手,不过半年时间就送走了我的母妃和哥哥。
这场储君之争里,她折了母后与哥哥,我也折了母妃与哥哥。
我们只有彼此了,可姐姐却因我是母妃的血脉至亲深恶上了我。
姐姐上一次心平气和同我说话,是在母妃的丧礼上,她在我身前蹲下,递给了我一方拭泪的帕子。
我抬眸,隔着朦胧泪眼轻唤了声:姐姐——
姐姐似是读懂了我眼底的依赖,她抽回手,平静而决绝告诉我:你的母妃和兄长,是我送走的。
我点头:是他们欠姐姐的,姐姐没有做错。
姐姐轻叹:可她终究是你的娘亲,希玥,我杀了你的娘亲。
我泪水愈发汹涌,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那……若是你杀了我娘亲呢
姐姐是那般温柔而残忍,轻轻一句话就扼住了我的咽喉。
我苍白解释道:我不知道,不知道那汤药有毒的……我是真的希望母后能快些好起来,是母妃利用了我……
我的解释是那般苍白无力,可姐姐信了。
她同我说:若非如此,我早将你一起送走了。我知道你待我母后的心,可她因你丧命也已成既定事实。希玥,我们姐妹缘尽于此了,你可明白
我明白的,可我不愿接受。
往后三年,我还是常往羽安宫里去,一件一件小玩意儿往姐姐宫里送。
可姐姐再未同我说过话,横于我们间的传话人是春溪。
春溪并不惧我,她总是冷着脸轰我道:我家公主乏了,希玥公主请回吧。
后来,姐姐再一次拿正眼瞧我,是她和亲前夕平静温柔地让我保重自己。
我知道的,姐姐无法同我和解是真,希望我好亦是真。
五皇兄登基后,他极是敬重姐姐,对我亦不曾亏待。
可若不是姐姐刻意提醒,他该是注意不到我这已无靠山又身无长处的公主的。
不愿再看,亦舍不得毁,便是姐姐对我的态度。
我还未寻到破局之法,和姐姐却已到了分别的关口。
她啊,要嫁给煊哥哥了。
往后偌大的大魏皇宫里,便仅剩我一人了。
7
随着年岁渐长,五皇兄是来寻我议过亲事的。
他说姐姐临去南楚前,要他为我寻一门好亲事。
姐姐还说,要让我寻到中意为止,莫要强求我。
可我的心呐,除了煊哥哥,再容不下旁人。
所以一晃,我就在大魏皇宫里度过了二十年的时光。
我二十岁生辰前一个月,五皇兄再一次寻我议了亲。
而这次,他所议之人却是煊哥哥。
和首次听闻煊哥哥想迎娶我时一样,我先是一怔,而后于心底一点点漾开酥麻。
在我意识到时,泪水已淌满了我双颊。
我胡乱拭去泪水,猛猛点头:我愿意和亲,我愿意的!
对我来说,有煊哥哥和姐姐的地方才是家。
他们终是要来接我回家了。
8
和亲队伍迤逦行了半月有余方至南楚皇城,可皇城门下,并无提着徐记糕点等着我的煊哥哥。
我心下不禁划过片刻失望,可很快就自我调整了好。
煊哥哥如今已是帝王,要帝王守小孩子的约,未免好笑了些。
可入宫后,直至管事太监将我领至云韶宫安顿好,煊哥哥和姐姐都未曾前来看我。
我到底还是在管事太监告退前将他唤了住,忍不住问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呢
姐姐总说我没有个公主的仪态,可在外人面前如何称呼他们我还是懂的。
管事太监却只留给我一句陛下忙完朝事自会来看公主的便匆匆离去。
9
我在云韶宫等啊等,等到心底不安无限放大时,煊哥哥才孤身一人前来见了我。
在见到煊哥哥的第一时间,我下意识往他身后望去,可却不见姐姐的身影。
漫长的等待中,得见煊哥哥的喜悦早被消耗殆尽,阔别七载,我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喃声问道:姐姐呢
煊哥哥面上亦没有重逢我的喜悦,在听得我提及姐姐时,他更是下意识蹙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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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我说:希苑尚须些时间接受。
煊哥哥话音未落,我的泪水早已夺眶而下。
我以为,经年过去,姐姐已同我和了解。
我也以为,此行是姐姐做主要接我回家。
所以我欢天喜地坐上了和亲的马车,满怀期待盼着和姐姐重逢。
煊哥哥是我所爱之人不差,可没有姐姐的祝福,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嫁与他
我再问煊哥哥:姐姐呢我要去见她。
可煊哥哥面上却一点点盈上怒容,他沉声告诉我:不必,她已经自请入冷宫了。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煊哥哥,他之于我,总是温暖和煦的;他之于姐姐,也是知心交好的。
可如今站于我跟前的,已是颇具帝王威严的少年天子。
岁月悠悠七载,我们都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了。
然看我饮泣,煊哥哥到底还是缓和了神色,他轻叹了口气安抚我道:希苑那么疼你,她总会想明白的。希玥,此生我只要你二人长伴我身边便好。
可是,姐姐真的会想明白吗
只怕,她想得太明白了。
10
我一直在等姐姐解了自我足禁前来寻我,可一晃三个月余,我等到的却是姐姐身染风寒病重之消息。
姐姐或许还是不愿见我的吧,可我很想见她,再等不得一刻。
是以,我同煊哥哥一道前往了冷宫。
甫一踏进冷宫的殿门,我的泪水就没有停下来过。
因为姐姐昏迷中的惨白病容,也因为春溪在看到我时面上难掩的厌恶。
这三个余月来,每每我提及姐姐,煊哥哥总会下意识蹙起眉。
他总是说:希苑会想明白的。
可时间愈久,他便愈焦躁不安。
煊哥哥其实很是在意姐姐的,入了冷宫后,他寸步不离守在姐姐床头,也始终紧紧握着姐姐的手。
他那因姐姐而起的每一分担忧,我都看在眼里。
彼时的我并不认为人的心小到只能容下一个人,煊哥哥爱我,也爱姐姐,是再好不过了。
如此,我们仨人就能永远永远在一起了。
可醒来后的姐姐,却执拗地要煊哥哥在我和她之间做个抉择。
一别三载,她好似较过去更容不得我了。
她竟连一丝想我也未么
我那三年来对姐姐的思念,和这一路对未来的憧憬,被击垮于这一瞬间。
皇后娘娘走后,我总是毫无征兆流泪,时下更是没忍住,在姐姐面前泣不成声。
我想问她,到底要我怎么做,她才能重新接纳我。
可在煊哥哥和姐姐的争执声里,我一句完整的话也插不进去。
我想我一定是哭得很可怜吧,因为煊哥哥在我和姐姐间,选择了维护我。
他放下了本欲亲自喂给姐姐的汤药,起身温柔为我拭去连绵不断的泪水。
他说:希玥,你没有错,不要哭。
他说:希玥,我要求娶之人本就是你。
他说:她既容不下你,你又何苦因她心伤
他说:希玥,煊哥哥永远都不会变,也会永远对你好。
这是煊哥哥第一次同我诉说情话,却是在姐姐面前。
因着姐姐的避而不见,我和煊哥哥都无心谈及其他,这一个多月来的所有相处,也仅限于煊哥哥在处理完朝政后,会到云韶宫同我一道用午膳。
至夜间,他则都宿在御书房里。
我们都在心照不宣等着姐姐的真心接纳。
可是,好难好难。
11
从冷宫出来后的煊哥哥面色黑如泼墨,我则哭得眼睛生疼。
好在,这一路我们并未遇着甚没有眼力见的宫人。
将我送回云韶宫后,煊哥哥就要回御书房处理政事,我则在他转身之际将他唤了住。
我嗫嚅着开口:煊哥哥,我还是离开吧。
煊哥哥顿住脚步,回身看我:离开,你要去哪里
山河锦绣,我想到处走走。
大魏皇宫我是再无颜回去了,南楚皇宫亦容不下我,除了到处走走,我好像也给不了煊哥哥甚别的回答。
但其实,我的天地从来只在宫闱以内,我并不向往,也害怕面对外边的风雨。
可我能怎么办呢,我不想伤害姐姐的。
只有离开,方能破局。
可煊哥哥却轻易看透了我微笑面具下的伪装,他静静看了我良久,似在权衡我和姐姐谁对他而言更为重要。
末了,他缓缓道:是我要迎你入宫的,你无须觉着亏欠于她,亦无须退让。
可若姐姐永远接受不了我呢
那是她的选择。希玥,不必把自己活成个罪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没有错。
闻言我将将止住的泪水再度簌簌而下。
过去几年,无数次在梦魇中惊醒时,我皆抱臂环胸自我安抚,告诉自己我没有罪。
这是第一次,有人明明白白告诉我,我本无罪。
12
次日,我独自一人又踏足了冷宫。
我还是想向姐姐争取一回。
若人事已尽,她仍容不下我,我便离开。
可我,连姐姐的面都见不着。
春溪将我拦在了殿门外,活似那冷面判官。
明明她只是个小小宫婢,我却凄凄哀求着她:春溪,你让我见见姐姐吧,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同姐姐说!
可春溪甩开了我拉住她衣摆的手,将我甩得踉跄,面上亦是毫不掩饰的嫌恶:珍妃娘娘若还念着我家公主是你姐姐,便不会入宫来了。如今,又何必前来惺惺作态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试图同春溪解释,也想将真心捧给她瞧:早在姐姐和亲前,我心下便有煊哥哥了。可当初,我也是真心祝福姐姐和煊哥哥的。我从来不想和姐姐争什么,只是想重拾从前我们三人在一起的时光而已,为何姐姐就是容不下我呢
为何珍妃娘娘莫不是失忆了我倒想问问珍妃娘娘,为何能恬不知耻将你母妃对我家公主做过的事情忘得个彻底,反倒清清白白来质问我家公主为什么
我又何尝不是为母妃所伤害为何在你和姐姐眼里,我就该背负母妃所犯下的罪孽一辈子夹着尾巴过活
煊哥哥说过,我本无罪的。
可春溪仍是道:不是珍妃娘娘一厢情愿的示好,我家公主就该接受的。当初我家公主留你一命,已是大度仁义之举了,可你竟天真地觉得可以和我家公主重修旧好,共侍一夫。
春溪一口一句珍妃娘娘着实刺耳,可站在她面前的我,只将自己当成了那个从小屁颠屁颠跟在姐姐身后的大魏公主,希玥。
那如若我不求共侍一夫,只想和姐姐重修旧好呢姐姐可否能彻底放下过往,只将我当成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妹妹
饶是我将姿态放得极低极低,春溪亦仍是冷着脸道:珍妃娘娘,请回吧。
13
在春溪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后,我失魂落魄回了云韶宫。
伤心之余,愤懑却一点点盈上了我心头。
我从不想伤害姐姐,可姐姐却在用淡漠将我凌迟。
我可以因着姐妹情深放弃煊哥哥,可不该是因着我是罪人而要退让。
放弃了煊哥哥又得不到姐姐的谅解,我何苦要将自己逼至如斯境地
姐姐身边还有春溪,可我呢,茵兰已被母妃着人溺亡在了莲池里。
于我身侧,除了煊哥哥,已是空无一人。
我又何其可怜。
14
煊哥哥至云韶宫寻我用膳时,我已抱着两坛桂花酿喝出了些许醉意。
是的,只是些许。
宿醉醒来后的我仍记得,煊哥哥是如何关切又温柔从我怀中抽走桂花酿,也记得,我是如何顺势勾住煊哥哥的脖颈,将唇凑了上去。
我借由着那一丝少得可怜的醉意,同姐姐割了席。
春溪所言其实不差,我确是在惺惺作态。
说什么如若姐姐不肯接纳我便离开煊哥哥,那不过是我为令自己心安理得的说辞罢了。
打从一开始,我便将自己放于了牺牲者的位置之上。
我愿意为姐姐做此牺牲,她却连一点点小小的谅解都不肯给我。
是她负了我,我又何必觉着亏欠于她。
她和煊哥哥之间,我到底是选择了煊哥哥。
可午夜梦回时,我却常常见到皇后娘娘和母妃。
皇后娘娘目含痛色看着我,摇头轻叹:希玥,我白疼你了。
母妃则是掩唇轻笑,满意看着我道:玥玥,不愧是我的女儿。
我同母妃对立而望,却如同在照一面镜子,镜子里的我,是那样的面目可憎。
15
煊哥哥待我极是好的,可我看得出来,他不开心。
且随着我入宫的时间越长,他便愈发不开心。
他常常去看望姐姐,却又从春溪那儿领一通数落回来。
春溪啊,可真真是姐姐的威武大将军。
煊哥哥甚是不忿春溪,却碍于姐姐而拿春溪全无办法。
我从未问过煊哥哥,是否后悔将我接进宫。
可我不傻。
只是我不想,也不愿承认,我离弃了姐姐后所得到的是一份已变了质的感情。
所以我掩住耳朵,蒙了心。
可其实要清醒着沉沦,很难也很痛。
16
与煊哥哥相伴的第三年,我有了身孕。
只是我尚来不及欢喜,刚为我把出滑脉的太医已跪倒在我跟前告道:娘娘身子虚寒久矣,其实不宜生产。
我一窒:太医此言何意
恕臣斗胆直言,娘娘此胎要不得,实宜在月份小时引产好好将养身子。如若执意生产,只恐、只恐母体亏损,难得回天。
其实我的身子,我自己亦是清楚的。
近十年郁结于心,我早失了生气。
煊哥哥和姐姐原可以拉我一把的,可是他们都没有。
姐姐对我的淡漠,和煊哥哥日渐难掩的悔意,都化作了刀子一遍遍在剜我的心。
可正如十年前,我虽知母妃累累恶行,却没有将她检举。
如今的我,明知煊哥哥骑虎难下,却仍不愿放手。
同姐姐相比,我是那样的懦弱和自私。
我舍不得也没有勇气离开煊哥哥,所以放任了三个人的痛苦。
可如今在得知我有极大可能因难产血亏时,我却缓缓舒了口气。
得知与茵兰交好的小卯子将母妃罪证呈交给姐姐的那个午后,我也是这般,松了口气。
我迟迟做不下的决定,终于有人替我做了。
我只须像曾经静静等候姐姐向母妃报复般,等候牛头马面的到来就好了。
如此,困住我和姐姐,还有煊哥哥的死局就能破了。
是以,我告诉太医:陛下登基数载却未有皇嗣,本宫如何能因未定的天数而舍弃掉这个孩子今儿这席话,烦请太医于陛下跟前为本宫保密。如若届时本宫生产时有何意外,还请太医一定要保住我孩子的性命。如此,无论本宫结局如何,都会感念太医你的恩德。
有我拿皇嗣做旗,太医到底是为难应下了我。
17
有了决定后,我心境顿时豁然了许多。
若我和煊哥哥只剩不足十月的相处时光,那我实不该再囿于过去。
煊哥哥说过最喜我天真俏皮的模样,可入宫后的我,却没有一天当真开怀过。
将怀有身孕的消息告诉煊哥哥的当下,应该是我入宫以来最幸福的时刻。
我比任何时候,都希望从煊哥哥眼中看出他对我的在意,和对我们孩子的期待。
可许是期望过大的缘故吧,煊哥哥所给出的反应并未达到我的预期。
他先是怔愣了一瞬,而后才笑道:好啊,你好好将养着,我以后让房固日日来为你把平安脉。
房固,便是为我把出滑脉的太医。
我不知房固可有当真为我保守秘密,我既央求了他,便该信他的。
可时下的我,却矛盾拉锯着。
我不住在想,煊哥哥如今所给出的反应,会否是在得知我有极大可能难产的情况下而默许我生产,他是否也在等着我的永远退出。
而他怔愣的那一瞬又在想些什么呢,是在担忧我能否顺利生产,还是遗憾不是姐姐先为他诞下孩子
我不得不承认,三年时间里,我一直在同姐姐做着无言的比较。
曾经那希望我们三人永远在一起的宣言,也不过是我堂而皇之介入姐姐和煊哥哥之间的遮羞布罢了。
人的心或许真的能容下两个人,但这两人间,一定会有厚此薄彼的存在。
而随着岁月流淌,我已清楚认识到,我是薄的那一方。
即便姐姐冷声冷情同煊哥哥决了裂,她依然是煊哥哥心头的那抹红朱砂。
可她为什么能成为红朱砂呢
是她顶替我嫁给了煊哥哥,偷走了我三年的时光。
反过来,却要我哭着求着她接纳我。
同姐姐割席后,我渐渐将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之上,也渐渐淡却了对姐姐的愧疚。
我好像,恨上了姐姐。
也好像,理解了母妃。
我无法想象,如若姐姐真心接纳了我,我能否安分当她一辈子的好妹妹。
我该是没有那害人心的吧,可我定会日日沉浸在痛苦中,比这三年更甚万分。
我也不知,如若煊哥哥坚定不移地爱着我,我会否还能勇敢和地府博弈,抢夺孩子。
但好在,他没有。
只有一无所有,方能一无所惧。
18
怀孕的日子着实不好挨,为我号平安脉的房固眉头日渐紧锁,只是诸如劝我不要再坚持要孩子的言论未再有过。
往往我只是微笑看着房固,微笑听着他对我的叮嘱。
直至孩子足月时,我方忍不住问他道:数月来,房卿可有将本宫脉象诉与陛下
房固不卑不亢道:臣不敢。
房卿,多谢了。
我不是因为房固之言信他的,而是我想信他。
可人一旦处于卑微仰望的境地,就会不够自信,也容易胡思乱想。
房固无数次告知我,我之体虚实是忧思过重所致。
我也想好好活过这十个月的,可是好难好难。
即便,煊哥哥几是一处理完朝事就会来云韶宫坐坐。
可我不擅棋艺,亦不通甚治国之道,更失了小时闹煊哥哥的心性。
所以煊哥哥来云韶宫坐坐,也就真的只是安静地坐坐。
我不似姐姐,同他有那么那么多话可以说。
后来,我寻到了个法子。
我着宫人搜罗了许多民间话本子,倚在煊哥哥怀中乖巧地听他念与我听。
如此,我们虽未交谈,却能勉强阻止恐怖的静谧将我吞噬。
19
在煊哥哥读到第十四个话本子的时候,一阵密过一阵的疼痛席卷了我。
我好想将故事听完,可是,不能够了。
伴随着孩儿的一声啼哭,我在煊哥哥怀中看到了前来迎我的鬼差。
我到底是没有赌赢,也终于对煊哥哥放了手。
可我,还未来得及看一眼我的孩儿,也还未同煊哥哥诉说离别的不舍。
我跟着鬼差,一步三回头,放大了无限的难过。
我回头时,鬼差亦转头看我。
他们说我割舍不下凡尘,亡灵着实沉了些,引渡着真真费力。
我怀揣着希冀,小心翼翼问鬼差道:二位大人可否准我再回去看看夫君与孩儿一个时辰,我只要一个时辰便好。
鬼差非是冷面判官,他们甫一对眼后,轻叹着气道:一个时辰后,忘川河畔等你。
20
我待再赶回云韶宫时,怀抱着我逐渐失温的身体的煊哥哥面上的泪已经干涸。
他只木然地在我耳边重复呢喃着一句话:希玥,对不起。对不起,希玥。
迎我入宫的那年,他也曾在一次醉酒后反复这样呢喃着。
只是彼时他说的却是:希苑,对不起。
他说过我本无罪的,可他却在为迎无罪之人入宫而向姐姐道歉。
我缓步走到煊哥哥身边,俯身轻轻环住了他。
但其实,我只是做了这样的动作,阴阳两隔,我触摸不到他的。
我还想同他说:没关系的,煊哥哥。
可我说不出口。
纵是说了,他也听不到。
既如此,那便不自欺了吧。
其实我有关系的,也很难过。
因为煊哥哥爱姐姐远胜于我。
因为煊哥哥给我被爱的期待,却又移情离开。
因为煊哥哥强自吞着迎我入宫的苦果,三年一贯带着无谓姐姐的假面。
是煊哥哥使我活得愧疚又狭隘,使我一次次身陷矛盾的梦魇。
可我啊,还是不甘、难过、愧疚,倾尽所有地爱着煊哥哥。
21
除了孩子和煊哥哥,我还想去看看姐姐。
无论爱恨与否,在离别的关口,我都想去见见她。
可鬼差大人只给了我一个时辰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我又怎舍得离开煊哥哥呢。
我啊,又一次因煊哥哥舍弃了姐姐。
可我还是见着了姐姐。
煊哥哥着人为我好好梳洗一番后,他脚步踉跄着往冷宫而去。
这次再无了春溪拦在他身前,而以他如今的架势,春溪也断拦不住他的。
跟在他身后的我忽意识到,阻挡他见姐姐的,从来不是春溪,而是我。
因着我的存在,纵是煊哥哥见着了姐姐,姐姐也不会原谅他的。
春溪的阻拦,就是姐姐的态度。
而我,才是姐姐有此态度的根由。
22
冷宫烛火昏黄,时下姐姐正和春溪窝在榻上,相拥取暖。
煊哥哥便那般掀开了姐姐的被褥,握着姐姐的肩胛红着眼道:希玥死了!
我并看不出被煊哥哥扳着坐起身子的姐姐面上是否有悲伤流露,只听得她静默了一瞬后平静同煊哥哥道:陛下节哀。
而后,煊哥哥跌坐在地上,同姐姐忆起了大魏皇宫里我们三人成行的那段纯粹而美好的时光。
其实过去三年,煊哥哥甚少同我忆起大魏的,因为那段我们共有的回忆里处处都有姐姐的身影。
姐姐的不谅解,使我们默契地不敢去触碰过去的美好。
而今我已然身死,煊哥哥方试图用过去的美好重唤姐姐对我的在意。
可他又失败了。
姐姐始终神情淡漠,一言不发,好似听着完全属于别人的故事。
相较我偷偷可耻又矛盾地恨着姐姐,姐姐对我的恨是那般直白而热烈。
连恨人,姐姐都比我要优秀光明太多太多。
输了姐姐一辈子的我,今儿总算要走在她前头了。
若有来生,便不做姐妹了罢。
如此,她定能由母后亲将她的手交给煊哥哥,同煊哥哥执手一生,只爱一人。
瞧瞧,我又不自觉将姐姐此一生的苦归咎于自己身上。
可我本无罪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