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是你的
“不行,这玩意儿我可玩不来,运动量太大了。”
景玉农气喘吁吁地用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则拄着球拍。
“看着蛮简单的,玩起来真跑不动,尤其是我这新手。”
“如果感觉累,就说明您的身体缺乏运动了。”
李学武绕过球网走到她身边说道:“亚健康您听说过吧,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来,真要生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健康和不健康我听过,什么时候又出来个亚健康啊?”
景玉农瞅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不会是你临时编出来骗我的吧?”
“瞧您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骗过您啊——”
李学武笑着伸出了手掌问道:“要不我扶您过去坐坐?”
“我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景玉农好像很在意似的,拍开了李学武的大手,强撑着站直了身子,缓缓地走向休息区。
虽然只比李学武大了十岁出头,但在两人在一起,她最听不得与老相关含义的词汇。
包括李学武对她的照顾。
强势的性格造就了她与人相处时往往会表现出强势的态度。
就连李学武扶她一把都会觉得有另外一番含义。
“听说你又多管闲事了?”
回头望了李学武一眼,景玉农撇嘴道:“我还真是没想到,你这铁汉也有柔情的一面。”
“铁汉也不是哪儿都铁,是个人都会有恻隐之心吧。”
李学武陪着她走在一边,道:“说真的,要是胡艳秋一个人来,我绝对不会帮她。”
“可能是有了孩子的缘故,我现在最见不得人间疾苦。”
“你是见不得人间疾苦了,你把人送到程开元手里去了!”
景玉农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就没听说?人家都说你居心叵测,心怀不良呢。”
“你觉得做了好事,做了好人,当事人怎么想你知道吗?”
她挥了球拍轻轻地拍在了李学武的屁股上,玩笑道:“见不得人间疾苦的你可是把程副主任重新推到了风口浪尖,疾苦人间了。”
“风口也好,浪尖也罢,真要恪守底线,就算我用拖拉机推他,他也上不去。”
李学武抬手示意了藤椅请她坐下,自己坐在了一边。
“他自己造的孽,这孽债和孽缘还得他自己来了结。”
“这倒也是,你也算帮了他一把,”景玉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道:“万一有个好歹。”
“所以别人说什么我不管,只要我认为需要这么做就够了。”
李学武看向她笑着说道:“至少您这样睿智的人就不会说这些闲言碎语,谣言止于智者嘛。”
“你拿我当衡量谣言的标准?”景玉农瞅了他说道:“你是不是太低估了机关那些人?”
“不,我拿您比作上限。”
李学武用手掌抬高比划了一下,笑着说道:“道德的楷模,我终生学习的榜样。”
“德行吧——”景玉农听着他没溜儿的话一撇嘴,问道:“最后这件事怎么办了?”
“还能怎么办?”李学武依靠在了椅子上,看着墙边盛开的花朵,说道:“这个世界上感情处理不了的问题,最终都会用钱来解决。”
“很显然,程副主任并不缺钱,就算是缺钱,可养那对儿母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转头看向景玉农认真地说道:“这是他正视过去,纠正错误的关键一步,上面也在看着,这也算是一种坦白和表态吧。”
“呵——你们男人啊——”
景玉农轻呵一声,淡淡地说道:“永远会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复杂的问题正治化。”
“不然呢?”李学武玩笑道:“我想程副主任总不会同她旧情复燃,撤下红旗,换上彩旗吧?”
“也就你能这么想——”
景玉农端起茶杯说道:“看得出来,他这一遭不好受。”
“历尽天华成此景,人间万事出艰辛,做什么事容易?”
李学武喝了一口热茶,说道:“如果您不觉得我虚伪的话,我要说当工人比当干部容易,至少不用跟人打交道。”
“您说呢?”
“呵呵——”
景玉农并没有正面回答,轻笑一声过后问道:“你是怎么理解当前环境下干部的生存之道?”
“我?我才上几年班啊。”
李学武看向她说道:“要问这个问题,也得是我向您请教啊。”
“如果您想听听我的浅见,那我就斗胆胡乱掰扯一番。”
见景玉农瞪他,李学武也没在意,笑呵呵地看着院里说道:“讲生存之道就有点妄自菲薄了。”
“您别听我说当工人比当干部容易,那是我坐在这跟您讲,是以红星厂管委会秘书长的身份虚伪地给您在矫情。”
他挑了挑眉毛说道:“谁不想当干部啊,都说高处不胜寒,可你看看机关里哪个不想往上爬?”
“所以说脚踏实地地讲,无所谓生存不生存,这个年代给了我们很多福利,应该讲奉献。”
“您一定不会觉得我是在唱高调,因为您能理解我的话。”
李学武伸出手指点了点,讲道:“居其位,谋其政,饰其人,思其志。”
“既为人,当知仁,既谋权,须敬业,您觉得呢?”
“这就是你的生存之道?”
景玉农才不会被李学武左右谈话的初衷和思想呢,她要讲生存之道,就是要纠正本源。
“你有没有想过,在当前的形势和环境下,其实干部是弱势群体,机关也是一种围城。”
“那您讲的就是哲学范畴了,”李学武端起茶杯微微摇头说道:“上升到思想的高度看问题,我可能跟不上您的思路。”
“我说你是在装傻——”
景玉农手指点了点他,道:“你听得懂,你也看得懂,甚至比班子里任何一个人都懂。”
“但是你这个坏蛋不老实,嘴里说着先进,实际上搞的还是中庸那一套思想,对不对?”
她点点头,说道:“我必须得承认你在这条路上走的非常顺,也非常的精准,但你不能说你走对了,也不能说你高明。”
“李学武,我今天跟你讲,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信不信?”
景玉农叠起右腿微微摇头道:“你不可能永远这么准确,不可能永远算计到每一步。”
“只有当你对工作和责任感到敬畏的时候,才是你真正能体会到弱势群体的感受。”
她抬了抬眉毛,道:“只有在这个组织生态中生存下去,你才能唱高调,唱低调,唱五花八门,唱正反调,你说呢?”
“呵呵——”李学武瞧了她,眉眼间戏谑地问道:“我们这唱的是不是就是反调?”
“你呀——”景玉农打量着他,没好气地说道:“你唱的这叫不着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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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又回来了?”
李学武送了景玉农到俱乐部停车场,看着汽车离开,转回身却见周常利出现在了保卫室。
周常利见他这么说也很错愕和委屈,满眼无奈地提醒道:“什么叫又啊,招工啊,领导,每个季度我都会回来一次啊,您当我是想家了回来溜达啊。”
“在钢城干得怎么样?”
李学武打量了他一眼,说道:“到底是有媳妇儿的人啊,现在看你这穿着才像个人了。”
“领导,我没得罪您吧?”
周常利无语地看了眼大门口,轻声问道:“您要是受了气,可千万别为难我。”
“要不我叫老四过来?”
“你们真是好兄弟啊。”
李学武哼笑一声,转过身示意了花厅方向道:“走,聊聊。”
“聊聊?跟我?”周常利一副您没搞错吧的模样,道:“您确定是要叫我一起……聊聊?”
“不然呢?”李学武回头扫了他一眼,问道:“不方便?”
“没——没不方便。”周常利紧张地应了一声,随后小声嘀咕道:“我哪敢啊——”
“前些天去钢城,有听彪子说你在负责奉城的业务。”
李学武迈步上了花厅的台阶,“怎么样?辛不辛苦?”
“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有点……有点压力大。”
周常利对这边还是很熟悉的,每次回京都住在这边。
他在京城有家人,也有家,现在他学好了,家人更待见他。
但是,工人家庭出身的他,兄弟姐妹多,房屋注定紧张。
倒也不是他父亲厚此薄彼,只是同这个时代所有父母一样,对子女的照顾无能为力。
谁有能耐谁就出去闯荡,没有能耐的那个才会留在家里啃老本儿,也算是一种优胜劣汰。
周常利不回家住,一部分原因是生活环境,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早就厌恶了胡同里的逼仄。
大杂院,虽然是四九城平民文化的温床,但也是无奈的写照。
但凡有条件的,谁又愿意几十户人家挤在一处大院里呢。
后世你看拿着四九城户口的那些人趾高气昂,其实是时代发展红利所映衬下的。
实际上呢?
跟这个时代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虽然享受着优秀的医疗和教育等资源,但也缺乏走出去的勇气。
四九城围起来的可不仅仅是皇城,还有城里的人。
有听说去京城打工的,还没有听说京城人出去打工的。
再看看后世生活在京城的有钱人都来自哪里?
绝大对数不是本地人。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代表人物,一个代人有一代人的命。
在周常利这一代,要么混迹于胡同,在时代的浪潮中垂死挣扎,混到户口值钱的那一天。
要么就像他这样,放下一切心理负担,真正地走出去。
好像每个年代对于具有勇气闯荡新生活的群体都不看好。
后世对
孩子不是你的
“越说越没谱了——”
李学武才不会面对她的表白呢,跟周小白谈恋爱,那还不如跟手榴弹谈呢,至少死的更彻底。
周小白嘴角一撇,就知道这个男人既怀疑她的忠诚,又看不上她的年轻。
但凡她现在二十三、四,也不会躺在一个被窝里突破不了最后一道防线了。
吃也吃了,摸也摸了,他守的那道底线说没有还真有,说有吧,还不高。
搞得周小白现在也怀疑自己,跟他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真的是为了钱?
这不是开玩笑嘛,她周小白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更不是一个享受物质生活的人。
那她的青春和爱情算什么?
抬起手腕上刚买的进口手表看了眼时间,周小白抻了抻身上时髦的裙子,问道:“你跟他唠什么了?怎么出去的时候魂不守舍的?”
周小白主动转移了话题,抬眼示意了窗外保卫室的方向,周常利正站在门口同赵老四说着什么。
李学武瞥了那边一眼,微微摇头说道:“没什么,给他点动力,让他快点跑。”
“你可真够坏的——”
周小白一噘嘴,说道:“我就知道,他那个状态我一眼就瞧出来了,没少吃大饼喝鸡汤。”
跟李学武时间长了,她嘴里时髦的话可学了不少,年轻人对时尚的东西总是抱有追逐的态度。
“你是准备培养他,独当一面?”
她打量了李学武的神情,试探着问道:“去奉城?还是去冰城?”
“不知道,看看再说。”
李学武抬起头打量了周小白,笑着问道:“我安排你去冰城怎么样?独挡一面。”
“你可真看得起我,”周小白坐直了身子,撑了撑已经“长大”的身子,说道:“就我这小身板能挡住哪一面,你告诉我。”
“呵呵,人总是会‘长大’的嘛,”李学武一语双关地轻笑道:“终究有一天你要走出这一步,我不可能永远罩着你,那样你就废了。”
“你就当我是个废物好了。”
周小白满不在乎地喝着茶水说道:“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这辈子就跟定你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啊!”
也许是瞧出了李学武眼底里的无奈,她敏感地指了指他,说道:“你不是我爸爸。”
“我现在吃的好,穿的好,住的好,还快乐,你让我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奋斗?”
她怀疑地看着李学武问道:“你是觉得我傻?还是觉得我应该傻傻地去独立和成熟?”
“别想一点,我偏不。”
周小白倔强地说道:“留在京城我还有点希望,真去了冰城,我就真没有一点希望了。”
“你有什么希望?”
李学武好笑地看了她,说道:“你觉得我会出轨?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也太看不起我了。”
“咦——”周小白一撇嘴,看着他问道:“这么说的话,你跟吴老师真的是在演戏?”
“我就说嘛!”她激动地一拍桌子,道:“李信长得一点都不像你,那是南方人的脸盘儿。”
“你都不知道啊,我最近憋的有多辛苦——”
周小白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表情,认真地说道:“我真的很想找机会提醒你,吴老师绿了你,孩子不是你的。”
“现在好了,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她看着李学武问道:“那么,你们俩鬼鬼祟祟的是演戏给谁看呢?”
李学武看了周小白好一会儿,这才无奈地长出了一口气,道:“给狗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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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3日,李学武陪同主管组织工作的副主任谷维洁参加了红星能源总公司的成立仪式。
在仪式大会上,由组织处处长殷在位宣读了红星钢铁集团管委会的人事任命决定。
决定任命原技术处处长纪久征担任能源总公司总经理。
决定宣读之后,谷维洁代表管委会做了重要讲话,李学武则代表经管小组对能源总公司的成立和使命做出了工作布置讲话。
最后,纪久征在会议上做了表态发言,宣布红星能源总公司从即日起正式成立运营。
“关于能源助力企业发展的重要性我就不再强调了。”
在会议结束后,李学武握了握纪久征的手说道:“能源总公司无论是从组织架构还是从股权架构上来讲,都是咱们厂的一次重要尝试,你的工作任重而道远。”
“来之前李主任跟我谈了谈,请我转告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放开手脚大胆地去干。”
“谢谢秘书长,我一定不负组织的期望,认真履行职责。”
纪久征也算是老同志了,在生产管理处和技术处工作多年。
他是夏中全的老搭档,这一次提他上来也是得到了总工夏中全的推荐。
在当前的管理架构和体制下,夏中全这位总工虽然不在管委会班子成员内,但话语权还是有的,更何况他同李学武等人也有很好的私人关系。
其实从李学武转告的李主任的嘱托中纪久征也能听出不信任和含糊,真要信任他,也不会说什么放手大胆去干了。
只有刚参加工作的毛头小子才会信领导鼓励的话。
老油条都知道,领导批评你的话可以在意,但鼓励你的话你就当放屁,绝对不会错。
用你的时候当然会鼓励你,说什么放手大胆去做。
但当你一腔热血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中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哪怕是一点小小的错误,也会让你的努力付之东流。
因为领导从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你,也看不见你的努力。
你上这个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
一点点你认为的小错误,会有人不断地在领导面前夸大其词。
最后,你的真心都喂了狗,领导还觉得那个岗位用你还不如拴条狗,你说气不气人。
所以,听话听音,纪久征这刚刚上任的能源总公司总经理压力一下子就上来了。
掌握着电力、热能、矿产等资源,从公司的命名上就能了解到,这一次厂里做的项目非常大,涉及到的范围特别广。
老资格的处长都没有拿到这么好的机会,他一个副处刚提上来没一年多就拿到了,如何能不让人嫉妒。
此前厂里成立的分公司和分厂都是以xx分公司来命名的,或者以厂来命名,唯独最近整合资源成立的销售总公司算大头。
这一次的能源总公司虽然不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