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转校生与旧镜影
青森高中的梧桐叶黄得有些早,不过九月初,便铺满了通往宿舍楼的碎石小径。林薇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轮子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发出单调的咔哒声,像是在为她的新生活敲着沉闷的鼓点。父亲在身后絮叨着注意事项,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她只是沉默地点头,目光掠过眼前这栋爬满藤蔓、透着一股子陈旧气息的红砖建筑——女生宿舍楼,404室,她未来一年的家。
薇薇,记住爸的话,跟室友好好相处,专心学习,别……父亲的话被宿管阿姨的大嗓门打断。
林薇是吧喏,钥匙拿好,404在顶楼最西头。胖胖的阿姨把一枚有些锈迹的铜钥匙拍在登记簿上,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那间屋子……安静是安静,就是朝西夏天有点晒,晚上关好门窗啊。
谢谢阿姨。林薇接过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缩。顶楼最西头,听起来就有点孤零零的意味。
父亲帮着把行李搬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到了四楼,长长的走廊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尽头一扇高高的西窗,透进被灰尘染成淡金色的夕阳余晖。404的门牌钉在一扇深褐色的木门上,油漆剥落了不少。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艰涩的摩擦声,仿佛这门许久未曾开启。
房间不大,带着一股淡淡的灰尘和木头腐朽混合的味道。靠墙摆着两张单人床,一张空着,另一张铺着整洁的碎花床单。书桌、衣柜,都是老旧的样式。最引人注目的是靠里侧、挨着一个小卫生间的墙壁上,挂着一面巨大的椭圆形镜子。镜框是暗沉的木头,雕刻着繁复却有些磨损的花纹,镜面倒是擦得很亮,清晰地映出林薇有些疲惫的脸和身后父亲担忧的神情。
就这儿了父亲环顾四周,眉头微蹙,看着……有点旧。要不,爸再跟学校说说……
不用了,爸。林薇打断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挺好的,安静。您早点回去吧,天快黑了。她不想让父亲看出自己心底那丝莫名的不安,尤其在那面大镜子映照下,这房间总有种说不出的空旷感。
送走一步三回头的父亲,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夕阳的最后一抹光线也沉了下去,窗外暮色四合,宿舍楼里渐渐有了人声和脚步声。林薇开始整理行李,尽量不去看那面镜子。她把自己的衣物放进空衣柜,书本摆上书桌。同住的室友还没回来,房间里只有她窸窸窣窣的整理声。
直到深夜十一点多,门才被推开。一个扎着马尾辫、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怀里抱着一摞书。
哎呀,你就是新室友吧我叫陈果,高二三班的！女生声音爽朗,带着点气喘,不好意思啊,学生会开例会,回来晚了！欢迎欢迎！
你好,我叫林薇,刚转来,高二一班。林薇对这个热情的同桌印象不错。
一班学霸班啊！厉害！陈果放下书,一边收拾自己乱糟糟的桌面一边说,不过你胆子也挺大,居然选了404。
林薇动作一顿：404……怎么了
陈果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味道：你没听说过吗咱们学校十大不可思议之一啊！这间宿舍……有点‘故事’。她指了指那面大镜子,尤其是那个卫生间,据说不太‘干净’。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看向卫生间紧闭的门：什么故事
大概十年前吧,陈果的声音更低了,住在这间宿舍的一个学姐,叫苏念,是当时公认的校花,长得漂亮,成绩好,人缘也好,简直是完美女神。她好像也是学生会的,还是江澈学长——就是现在那个超有名的学生会主席——的青梅竹马呢！
然后呢林薇追问,苏念……这个名字让她心头莫名划过一丝异样。
然后陈果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惋惜,就在高三快毕业的时候,五月底吧,具体哪一天记不清了,她就在这间宿舍里……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警察查了好久,一点线索都没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那以后,这间宿舍就……嗯,你懂的,传说就多了起来。有人说晚上能在卫生间镜子里看到人影,有人说听到叹气声……所以这间房空了好久,直到今年宿舍紧张才重新启用。她拍了拍林薇的肩膀,不过你也别太害怕,传说嘛,都是吓唬人的！我住了快一个月,啥也没看见！
陈果大大咧咧地去洗漱了,留下林薇站在原地,一股凉意从脚底慢慢爬升。她看着卫生间紧闭的门,那扇门后,就是那面巨大的镜子。十年前……失踪的校花……镜中的人影……这些词语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思绪。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林薇被一阵强烈的尿意憋醒。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透进来一点朦胧的轮廓。陈果睡得很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林薇犹豫再三,还是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床。
她摸到卫生间门口,深吸一口气,拧开了门把手。
啪嗒。老旧的开关发出清脆的响声,惨白的灯光瞬间充满了狭小的空间,刺得林薇眯了眯眼。她站在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手掌,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镜子。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她苍白的脸,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里残留着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一切都正常。
解决完生理需求,她再次站到洗手台前洗手。水声哗哗,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习惯性地再次抬头,想整理一下额前的碎发。
就在视线与镜面接触的刹那——
镜子里,她的身影背后,紧贴着她肩膀的位置,一个模糊的轮廓一闪而过！
那绝不是她自己的影子！那轮廓似乎穿着……深色的、样式很旧的……校服
林薇浑身汗毛倒竖,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猛地回头！
身后,只有光秃秃的、贴着白色瓷砖的墙壁。卫生间门紧闭着,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急促的呼吸声在回荡。
幻觉一定是太累了,加上陈果睡前讲的故事,让她产生了错觉！
她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慢慢转回头,再次看向镜子。
这一次,她看得清清楚楚。
镜子里,还是她的脸。但是,在她左肩后方的镜面深处,那片原本该是墙壁的模糊区域里,一个穿着青森高中旧款深蓝色校服的女生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影非常朦胧,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少女的轮廓,微微低着头,长发垂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忧郁气息。
林薇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只有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急剧收缩。她能感觉到冰冷的空气包裹着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
那模糊的身影在镜中停留了大约三、四秒,然后像烟雾一样,无声无息地消散了。镜子里只剩下林薇自己惊恐万状、毫无血色的脸。
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卫生间,反手死死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第二天是开学典礼。巨大的礼堂里人头攒动,充斥着新学期的喧闹。林薇坐在靠后的位置,精神有些恍惚,昨夜镜中那惊鸿一瞥的模糊身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台上校领导的讲话。
……新的学年,新的起点,希望同学们……校长冗长的发言终于接近尾声,下面,请学生会主席,高三一班的江澈同学,代表全体学生发言。大家欢迎。
热烈的掌声响起。
一个挺拔的身影走上讲台。简单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深色长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他站定在话筒前,礼堂明亮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条。他抬起头,目光沉稳地扫过全场。
林薇的目光也随着众人落在他脸上。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五官深刻,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感。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林薇所在区域时,那沉稳如深潭的眼神骤然起了波澜！
他的视线,隔着重重人影,精准地捕捉到了后排的林薇。
下一秒,林薇清晰地看到,江澈那双深邃的眼眸猛地一缩,瞳孔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他握着演讲稿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仿佛看到了某种极度震惊、甚至带着一丝惊骇的东西。他脸上那完美的、代表学生会主席的从容表情,出现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
虽然这失态转瞬即逝,他迅速垂下眼睫,调整呼吸,恢复了平静,开始用清朗沉稳的声音发言：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但他的目光,在接下来的发言过程中,极其隐晦地、却不止一次地,越过人群,落在林薇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探究、审视、困惑,甚至……还有一丝林薇无法理解的沉痛。
林薇僵在座位上,周围的掌声和喧嚣仿佛都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江澈那瞬间的失态,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了她。为什么一个从未谋面的学生会主席,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那眼神里蕴含的东西,让她感到一种比昨夜镜中幻影更深的寒意。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镜子里那个模糊的、穿着旧校服的忧郁身影,和江澈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骇,在她脑海中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一种强烈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这所看似普通的重点高中,这间老旧偏僻的404宿舍,似乎向她敞开的,并非仅仅是新生活的大门。
深夜的卫生间里,惨白的灯光下。
林薇站在巨大的椭圆镜前,心脏还在为白天江澈那个眼神而悸动不安。她深吸一口气,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脸颊,试图驱散那莫名的寒意。水流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她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她的脸清晰依旧。
但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轮廓！
就在她左肩后方的镜面深处,一个少女的身影清晰地显现出来。她穿着青森高中那身深蓝色旧款校服,身形纤瘦,长发如墨,柔顺地垂落肩头。她的脸……那是一张极其清秀的面庞,眉眼温婉,只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神——空洞、茫然,仿佛盛满了化不开的忧伤和绝望,直勾勾地穿透镜面,落在林薇的脸上。
这张脸……竟与林薇自己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眉眼间的轮廓,如同血缘相近的姐妹！
林薇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只能死死地盯着镜子里那个清晰得可怕的少女影像。
就在这时,镜中的少女,那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一个空洞、冰凉、毫无温度的微笑。
那微笑,凝固在镜中,也深深烙印进林薇的眼底,带着无尽的寒意和无声的控诉。
2
重合的痕迹
清晨的阳光透过宿舍西窗,将漂浮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林薇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崭新的课本,目光却有些涣散。镜子里那张带着空洞微笑的苍白脸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一夜无眠带来的头痛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苏念……那个十年前失踪的校花,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脸……这一切仅仅是巧合吗
薇薇,发什么呆呢再不走要迟到了！陈果一边往嘴里塞着面包,一边含糊不清地催促。她显然早已把昨晚关于404和镜子的故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哦,来了。林薇强迫自己回神,匆匆收拾书本。走出404室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卫生间的门。那扇紧闭的木门,像一道通往未知的闸口。
青森高中的图书馆是栋颇具年代感的老建筑,高大的拱形窗户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特有的味道。林薇需要查找一些资料来完成开学初的语文作业——一篇关于校园记忆的随笔。她在高大的书架间穿行,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在校史荣誉和校友文集的架子前,她停住了脚步。
一本深蓝色布面、烫金字体有些暗淡的文集吸引了她的注意。《青森文萃——十年精选》。出版日期,赫然是十年前。鬼使神差地,她将那本文集抽了出来。
翻开硬质的封面,扉页上印着编委会名单。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看到了学生编委：苏念的字样。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她快速翻动着书页,纸张发出哗啦的轻响。终于,在接近中间的位置,她找到了署名为苏念的文章——《蝶影流光》。
文章讲述的是青森校园里一种常见的白色小蝴蝶,文字细腻灵动,带着少女特有的敏感和诗意。林薇被文字吸引,慢慢读了下去。然而,当她无意间瞥见稿纸边缘、编辑留下的校对笔迹时,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种非常特别的字迹。笔画纤细,转折处带着一种独特的、微微上扬的弧度,尤其是那个心字底,写得像个小小的、卷曲的翅膀。林薇猛地从自己的笔记本里抽出一张草稿纸,拿起笔,凭着记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飞快地写下了几个字：心、念、薇。
她颤抖着手,将草稿纸上的字迹,凑近文集上那属于苏念的校对笔迹。
一模一样！
那纤细的笔触,那独特的转折和弧度,尤其是那个标志性的、心字底的小翅膀……简直如同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冷汗瞬间浸湿了林薇的背心。这绝不可能是巧合！一种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升,让她头皮发麻。她是谁她和那个十年前失踪的苏念,到底有什么联系
林薇同学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薇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合上文集,藏起那张草稿纸,仓促转身。学生会主席江澈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在书架间投下一片阴影。他今天穿着干净的校服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眼神深邃,让人捉摸不透。但林薇敏锐地捕捉到,那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探究和审视,如同昨夜在镜中看到的目光。
江……江学长。林薇的声音有些发紧,下意识地将那本《青森文萃》往身后藏了藏。
江澈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藏书的动作,嘴角的弧度温和依旧：开学还适应吗404宿舍……住得习惯吗
他主动提到了404！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强自镇定：还,还好。谢谢学长关心。
那就好。江澈点点头,话锋一转,语气自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我看过你的转学档案,你在原学校的组织能力很突出。现在学生会宣传部正好缺人手,负责新学期的校刊策划和校园文化宣传。怎么样,有兴趣加入吗
邀请来得太突然,也太直接。林薇愣住了。学生会宣传部江澈她一个刚转来的新生,何德何能联想到他之前看自己的眼神,还有那本文集……这邀请背后,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我刚转来,怕能力不够,耽误学生会的工作。林薇谨慎地推辞,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能力是可以培养的。江澈的声音很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我看中的是潜力和认真。校刊也是记录和传承校园记忆的重要载体,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就像那些尘封的文集,总能让人发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共鸣,不是吗
他提到了文集！林薇的心脏狂跳起来,感觉自己的秘密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他到底知道多少
我……考虑一下。林薇的声音低如蚊蚋。
当然。江澈似乎并不意外她的犹豫,递过来一张制作精美的申请表,申请表给你。期待你的加入。他深深地看了林薇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灵魂深处的秘密,然后才转身离开,脚步声在安静的书架间渐渐远去。
林薇捏着那张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申请表,仿佛捏着一块烧红的炭。江澈的接近,绝非善意。她感到自己正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而网的中心,就是404宿舍那面诡异的镜子和那个叫苏念的名字。
不安的感觉如影随形。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林薇又一次独自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镜中的自己脸色依旧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阴影。她鼓起勇气,对着镜子,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你……是苏念吗你想告诉我什么
镜面一片沉寂,只有她自己的倒影。
就在林薇失望地垂下眼睫,准备离开时,异变陡生！
镜面靠近边缘、没有被林薇身影覆盖的冰冷区域,一层薄薄的白霜毫无征兆地迅速凝结、蔓延！那霜花并非随意生长,而是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指,在冰凉的镜面上快速而清晰地勾勒出几个笔画！
林薇的呼吸瞬间停滞,瞳孔因恐惧而放大。
两个歪歪扭扭、却清晰无比的汉字,在弥漫的霜气中显现：
救我
紧接着,在这两个字下方,一组冰冷的数字也飞快地凝结成型：
5.20
救我……5.20林薇失声念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是苏念！她在求救！5月20日……这个日期代表着什么是她的失踪日还是……她的死期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薇。她踉跄着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镜面上的霜花在她离开后迅速消融,字迹也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但救我和5.20这两个信息,已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她的灵魂里。
第二天上午是美术课。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教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老师让大家自由创作,主题是印象·校园。林薇握着铅笔,对着空白的画纸,思绪却像一团乱麻。镜中的求救、诡异的字迹、江澈审视的目光、还有那本该死的文集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字迹……各种纷乱的念头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试图集中精神,铅笔在纸上无意识地划动。线条开始杂乱,然后渐渐有了形状……一个轮廓……翅膀的纹理……纤细的触须……
当林薇猛地回过神来,看清自己笔下无意识画出的东西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纸上,赫然是一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白色蝴蝶！线条流畅优美,翅膀上的纹路细腻得如同工笔描绘。
这只蝴蝶……和昨天在那本文集里,苏念那篇《蝶影流光》旁边空白处,编辑随手画下的那只作为点缀的蝴蝶素描,几乎一模一样！
啪嗒！林薇手中的铅笔掉落在画纸上,发出一声轻响。她脸色煞白,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这已经不是巧合了！苏念的东西,苏念的习惯,正在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侵蚀着她！占据着她！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她顾不上解释,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找个没人的角落喘口气。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美术教室,走廊里明亮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痛。她需要冷静,需要空气！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跑了起来,目标直指相对安静的学生会办公室方向——至少那里此刻应该没什么人。
她一把推开学生会办公室虚掩的门,冲了进去。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林薇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和几乎要爆炸的神经。
然而,下一秒,她的目光凝固了。
在江澈那张宽大、整洁、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中央,一个东西突兀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个小小的、圆形的金属徽章。徽章的图案,是一只线条简洁、却异常生动的——蝴蝶。
和苏念文章旁画的那只蝴蝶,和她自己刚刚在美术课上无意识画出的那只蝴蝶,一模一样！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林薇的心脏,越收越紧。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江澈的办公桌,那只冰冷的蝴蝶徽章,还有镜中苏念那绝望的眼神……所有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搅动、碰撞。
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离,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林薇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意识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右手,在倒地时无意识地抓握了一下,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冰冷坚硬的金属……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水面。林薇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医务室洁白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薇艰难地转过头,看见江澈正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锐利如刀,紧紧锁在她身上。他的右手摊开着,掌心朝上。
在他宽大的手掌中央,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银色的学生会主席徽章。徽章的背面,刻着一个清晰的江字。
林薇同学,江澈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晕倒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时,手里会死死攥着我的徽章吗
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右手——掌心空空如也。但江澈掌中那枚冰冷的徽章,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她心上。
3
记忆的裂痕
医务室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刺鼻。林薇躺在窄小的病床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尤其是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江澈的问题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她混乱的意识里。
徽章……他的徽章……为什么会在我手里
她努力回忆晕倒前的片段：冲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看到桌上那枚冰冷的蝴蝶徽章,然后就是天旋地转的眩晕……她似乎是在倒下时下意识地抓住了什么以求平衡……难道就是那枚徽章
我……我不知道。林薇的声音干涩沙哑,避开了江澈锐利的审视目光,我当时头晕得厉害,可能……可能是摔倒时无意中碰到了什么……这个解释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不信。
江澈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用指尖捏起那枚银色的徽章,在医务室惨白的灯光下缓缓转动着。徽章上那只线条简洁的蝴蝶图案,此刻在林薇眼中显得无比诡异。
无意中碰到江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林薇同学,你的‘无意’,似乎总是和苏念有关联的东西缠绕在一起。他的目光落在林薇脸上,那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她所有的伪装,图书馆的旧文集,美术课上那只蝴蝶,还有这枚……她当年亲手设计的、学生会纪念徽章的初稿样品。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林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苏念设计的徽章！难怪图案一模一样！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而漩涡的中心,就是那个十年前消失的女孩。
巧合。林薇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镇定。
江澈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探究,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林薇无法理解的疲惫。好好休息。他将徽章收进口袋,起身离开了医务室,留下林薇独自一人被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谜团包围。
出院后,林薇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一张无形的蛛网上,周围的目光都带着异样。江澈的怀疑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而镜中苏念绝望的求救声（救我！5.20！）更是不分昼夜地在脑海中回响。她必须弄清楚5.20到底意味着什么。
机会出现在一次历史课上。老师布置了关于校园变迁的课外调查作业,鼓励大家去校史陈列室查找资料。林薇的心猛地一跳。
校史陈列室位于行政楼顶层,平时少有人至,弥漫着一股陈年纸张和灰尘的味道。林薇假装翻阅着关于学校建筑变迁的展板,目光却飞快地扫视着角落里的档案柜。她的目标明确——十年前的记录。
趁着管理员打盹的间隙,林薇溜进了存放旧档案的小隔间。灰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束中飞舞。她屏住呼吸,手指划过一排排标注着年份的卷宗,终于停在了十年前的那一格。
她抽出一本厚厚的、封皮已经磨损的《青森高中XX届学生名册与重大事件记录》。快速翻动着泛黄的纸页,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她掠过那些陌生的名字和照片,直奔后面的重大事件记录部分。
终于,一行加粗的黑色字体刺入她的眼帘：
XX年5月20日,本校高三（2）班学生苏念（学号XXX）,于当日晚间在女生宿舍404室离奇失踪。校方及警方多方搜寻无果,案件至今悬而未决。最后目击者：高三（1）班江澈（学号XXX）。
5月20日！
镜中求救的日期,就是苏念的失踪日！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苏念在向她求救,指向她消失的那一天！而江澈……他竟然是最后见到苏念的人！
档案下面还有几行小字,记录了当时一些基本情况,但最关键的部分都被打上了机密或警方调查中的模糊字样。林薇的心沉了下去,这记录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将疑云更深地笼罩在江澈身上。他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苏念会失踪为什么他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详情
就在林薇心乱如麻,准备合上档案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档案柜玻璃门的反光。
玻璃反光中,清晰地映出她自己的脸。
以及,在她身后档案柜形成的幽暗夹角里,一个穿着深蓝色旧校服的、模糊的轮廓,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是镜中那个苏念！她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林薇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物,只有堆积如山的陈旧档案和冰冷的铁皮柜。
幻觉不！玻璃反光里的影像清晰得令人心悸！
她再次看向玻璃门。那个模糊的苏念影像还在！她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然后,林薇清晰地看到影像的嘴部张开,做出了一个无声呐喊的口型！
紧接着,一股尖锐得几乎要刺穿耳膜的、无声的尖啸,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进林薇的脑海！
啊——！林薇痛苦地捂住耳朵,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档案架上,灰尘簌簌落下。那无声的尖啸蕴含着无尽的痛苦、愤怒和绝望,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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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啸声戛然而止。
林薇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她下意识地抬手抹去脸上的冷汗,指尖却触碰到左脸颊颧骨下方一点异样的感觉。
微凉,光滑,带着一丝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
她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准自己的脸。
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苍白的脸。在左脸颊颧骨下方,一道大约两厘米长、极其纤细的淡红色痕迹,如同新生的嫩肉,又像一道……刚刚凝结的、微不可查的血线,清晰地出现在皮肤上！那痕迹的形状,竟与她之前在卫生间镜面上看到的、苏念尖叫时出现的镜面裂痕,惊人地相似！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薇。同化……不是错觉！它正在发生！从习惯到字迹,从无意识的绘画,到如今……出现在她身体上的诡异痕迹！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404宿舍。陈果不在,房间里一片死寂。那面巨大的椭圆镜安静地挂在墙上,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林薇不敢再看它,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一切。脸上的那道淡红痕迹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恐怖的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塞了进来。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她掀开被子,屏息凝神地走到门后。门缝下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署名。
她颤抖着手捡起信封,撕开封口。
里面只有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用电脑打印的、冰冷而工整的宋体字打印着一行字：
停止扮演她。否则,后果自负。
警告信！
林薇的手一抖,纸条飘落在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是谁谁在警告她是江澈还是……其他知道内情的人这封信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
第二天,脸上的那道淡红痕迹奇迹般地消失了,皮肤光滑如初,仿佛从未出现过。但这并没有让林薇感到丝毫轻松,反而更添恐惧——它像幽灵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课间休息,林薇独自一人坐在教学楼后面僻静的长椅上,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她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圆珠笔,笔杆在纤细的手指间灵活地翻飞、旋转,划出流畅的弧度。
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是她缓解压力的方式。
很特别的转笔方式。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打断了林薇的出神。
林薇浑身一僵,转笔的动作瞬间停滞。她猛地回头,看到江澈不知何时站在长椅旁,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阳光,投下一片阴影。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她握着笔的右手上,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质疑。
江学长林薇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
别动。江澈的声音带着命令式的口吻,他向前一步,目光依旧钉在她的手上,这种转法,手腕翻转的角度,食指和中指交替的节奏……非常独特。他的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冰锥,苏念当年,也喜欢这样转笔。一模一样。
林薇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支圆珠笔还被她僵硬地捏着。她从未想过,一个无意识的、缓解压力的小动作,竟然会成为另一个证据！
巧合！这只是习惯……林薇试图辩解,声音却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巧合江澈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浓浓的讽刺和更深沉的质疑,那么,昨天下午在音乐教室外面呢
林薇愣住了。昨天下午音乐教室她只是路过……
音乐教室在排练合唱,江澈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逼人的压迫感,你站在走廊窗外,听得很入神,对吧然后,你无意识地……哼起了里面正在排练的那首老歌的旋律。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林薇心上,那首歌,是十年前苏念在毕业晚会上独唱的曲子。而且,你哼唱时的调子,尾音处理的方式,甚至换气停顿的地方……都和她当年,分毫不差。
林薇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哼过歌！那只是路过时无意识的反应！可江澈精准的描述,让她无法反驳！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
习惯巧合江澈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他的眼神锐利得几乎要穿透林薇的灵魂,林薇,你到底是谁或者说,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从转学过来,住进404,接近我,模仿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模仿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小习惯都分毫不差的地步！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某种翻腾的怒火和更深的困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我没有模仿！我没有！林薇被逼到绝境,巨大的委屈和恐惧化作失控的嘶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是她在找我！是苏念！她在镜子里向我求救！5月20日！你才是最后见到她的人！你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了心中的疑问和恐惧。
江澈的脸色在听到5月20日和镜子里求救时,骤然剧变！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痛苦和某种被触及逆鳞般暴怒的复杂神情。他死死地盯着林薇,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但最终,他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无可奉告。离苏念的事远点。否则……他没有说完,但那冰冷的眼神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力量。他深深地、带着无法言喻的沉重看了林薇最后一眼,转身大步离开,留下林薇浑身冰冷地僵在原地,如同被遗弃在暴风雪中。
巨大的恐惧和委屈几乎将她淹没。她失魂落魄地回到404宿舍,陈果正在书桌前埋头写作业。
薇薇,你脸色怎么这么差陈果抬头,担忧地问。
林薇无力地摇摇头,瘫坐在自己的床上,脑海中全是江澈冰冷的质问和那警告信上的字句。扮演模仿她明明是被迫卷入的受害者！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是她的错
对了,陈果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表情带着点神秘兮兮,你猜我下午去保安室交表的时候看到什么了
林薇茫然地看向她。
我看到监控了！陈果压低声音,就是昨天塞到我们门缝那封警告信！时间显示是下午三点半左右！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看到是谁了吗
人没看清,戴着帽子和口罩,捂得严严实实。陈果摇摇头,但是！那个人的身形,还有走路的样子……她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我总觉得……有点眼熟。尤其是那个背影,肩膀很宽,走路的时候背挺得很直,步子迈得很大……
林薇的心跳骤然加速！肩膀很宽,背挺直,步子大……这些特征在她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江澈！
像……江澈学长林薇的声音都在发抖。
诶你这么一说……陈果猛地一拍大腿,还真的很像！那走路的姿势,太有特点了！我当时就觉得眼熟,没敢往他身上想！不过监控室老师说监控角度不太好,那人又低着头,只能看个大概,不能百分百确定……
陈果后面的话,林薇已经听不清了。
像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江澈！
塞警告信的人……身形和步态……像江澈！
他刚刚还在质问她为什么模仿苏念,警告她远离苏念的事……转头却发现,极有可能就是他自己,在警告她停止扮演她！
这荒谬绝伦、充满恶意的反转,像一只巨手狠狠攫住了林薇的心脏,让她瞬间窒息！巨大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彻底冻结。江澈……他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质问她的那些模仿,他警告她远离……和他自己可能发出的警告,这自相矛盾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扭曲的真相
难道他……是在害怕什么
或者,他本身……就是这巨大谜团中最不可测的一环
林薇感到自己正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由谎言和疯狂编织的黑暗深渊。
4
镜像的囚徒
夜,像浓稠的墨汁,沉沉地压在404宿舍的窗棂上。林薇蜷缩在床角,薄薄的被子裹紧身体,却无法驱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江澈冰冷质问的话语和陈果关于监控的描述,在她脑海里疯狂撕扯、碰撞。
你到底是谁
停止扮演她！
那个背影……真的很像江澈学长……
信任的基石彻底崩塌。她曾以为江澈是知情人,是突破口,甚至可能带着某种善意。但现在,他更像一个戴着多重面具的、危险的操控者。他的警告与扮演的指控,和他自己疑似投放警告信的举动,构成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悖论。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又在掩饰什么
镜子……只有镜子里的苏念,那个带着绝望眼神、发出求救信号的影像,是唯一直接与她沟通的存在。虽然恐惧依旧,但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孤注一掷感,压倒了纯粹的害怕。她需要信息,哪怕来自最不可知的源头。
夜深人静,陈果均匀的呼吸声是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林薇深吸一口气,像进行一场危险的仪式,轻轻推开了卫生间的门。惨白的灯光再次亮起,映亮她苍白的脸和那面巨大的椭圆镜。
她站在镜前,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没有犹豫,她直视着镜中自己的眼睛,声音压抑而清晰：
苏念……告诉我,那天晚上,在天台,发生了什么
镜面沉寂了几秒,冰冷的光泽仿佛凝固。就在林薇以为不会有回应时,异变陡生！
镜面深处,属于苏念影像的位置,没有像往常一样浮现她的身影,而是猛地爆开一团刺目的白光！那光芒并非均匀,而是由无数细碎、凌乱的光斑组成,如同被摔碎的万花筒,每一个碎片都折射着扭曲变形的画面！
林薇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那些混乱的光斑碎片开始旋转、凝聚,逐渐拼凑出几段短暂而模糊的动态影像,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影：
影像一：摇晃的视角,急促的喘息。一双穿着旧款校服裤的腿在奔跑,背景是模糊的、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视角向上抬起,前方天台边缘的栏杆旁,站着一个穿着同样校服的纤细背影（苏念）,长发在风中飞舞。画面剧烈晃动,似乎拍摄者（视角的主人）情绪激动。
影像二：更近的距离。一只白皙的手紧紧攥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银色的小巧胸针,形状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做工精致,在暮色中闪着微光。紧接着,画面猛地一抖,伴随着一声刺耳的、仿佛金属刮擦地面的声音,那只攥着蝴蝶胸针的手猛地扬起,然后狠狠向下摔落！银色的蝴蝶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砸在天台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却令人心碎的碎裂声！胸针的翅膀似乎被摔得变形、断裂。
影像三：最后是一个极度模糊、摇摇欲坠的定格画面。视角似乎是从地面仰视。一个模糊的、穿着深蓝校服的身影（很可能是苏念）背对着镜头,站在天台边缘的栏杆旁,身体微微前倾,长发被风吹得狂舞。而在她身后稍远一点的位置,另一个更模糊、但明显更高大的身影轮廓（江澈）僵立着,一只手似乎向前伸出,想要抓住什么,整个姿态充满了惊愕和……愤怒画面到此戛然而止,所有碎片光芒瞬间熄灭,镜面恢复冰冷,只映出林薇惊骇欲绝的脸庞。
蝴蝶胸针！摔碎的蝴蝶胸针！
镜中的影像片段虽然破碎混乱,但传递的信息却如同重锤！天台！争执！摔碎的蝴蝶胸针！还有最后那个站在天台边缘、仿佛随时会消失的苏念身影！江澈那伸出的手和愤怒的姿态……他在愤怒什么苏念的失踪,难道真的和他有关那摔碎的胸针,是争执的导火索吗
胸针……摔碎的蝴蝶胸针……林薇失神地喃喃自语。这绝对是一个关键物证！如果它还在天台……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心中燃烧起来。第二天午休时间,趁着人少,林薇独自溜上了教学楼顶楼的天台。风很大,吹得她校服外套猎猎作响。天台空旷而陈旧,角落堆着一些废弃的杂物,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她按照镜中影像最后那个模糊的仰视角度,开始在天台边缘、靠近栏杆的水泥地上仔细搜寻。
灰尘、碎石、干枯的落叶……她拨开每一处可能的缝隙,心脏在紧张的期待中狂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指尖在一块紧贴着墙角、被雨水和泥土半掩的水泥缝里,触碰到了一丝冰凉的、坚硬的金属！
她的心猛地一抽！小心翼翼地抠挖了几下,一个沾满泥垢、被严重锈蚀的金属物件被她抠了出来。她走到天台中央光线好的地方,用纸巾拼命擦拭。
泥垢和锈迹被擦去大半,露出了它的真容——一个银色的、蝴蝶形状的胸针！尽管翅膀严重扭曲变形,一只触角完全断裂,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铜绿和锈迹,但那独特的、振翅欲飞的轮廓,尤其是断裂处依稀可见的精致纹理,与镜中影像里摔碎的那一枚,几乎完全吻合！
找到了！苏念的蝴蝶胸针！
林薇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仿佛握着的不是一枚生锈的胸针,而是通往真相的钥匙！她将冰凉的胸针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能感受到十年前那场争执残留的绝望气息。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她身后响起：
你在找什么
林薇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转身！江澈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天台入口处,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那股强烈的压迫感和冰冷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天台。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她紧握胸针的右手上！
林薇下意识地将手藏到身后,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拿出来。江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一步步向她逼近。天台的风吹乱了他的额发,却吹不散他眼中翻涌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阴鸷和……一种林薇从未见过的、近乎失控的危险气息。
我……我只是……林薇步步后退,后背几乎要贴上冰冷的栏杆。江澈此刻的状态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那绝不仅仅是质问,更像是一种被触及了最深禁忌的暴怒。
给我！江澈猛地低喝一声,动作快如闪电,一步跨到她面前,左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抓住了林薇藏到身后的右手手腕！
啊！手腕传来剧痛,林薇痛呼出声。江澈的力量大得惊人,她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她拼命挣扎,想要挣脱他的钳制。
放开我！林薇尖叫着,用尽全身力气去推搡他。
挣扎扭打间,林薇被江澈巨大的力量带着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天台边缘冰冷的铁栏杆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生锈的铁栏杆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就在这身体猛烈碰撞的瞬间,林薇紧握着蝴蝶胸针的右手,因为剧痛和冲击,手指无意识地张开了一些,锈蚀的胸针边缘,一个断裂的尖锐处,狠狠地刺入了她掌心的皮肤！
嘶——！尖锐的刺痛传来。
然而,比刺痛更让林薇魂飞魄散的,是随之而来的、如同海啸般涌入脑海的恐怖画面！
就在胸针刺破掌心皮肉的刹那,一股冰冷、狂暴、充满毁灭性愤怒的情绪洪流,伴随着一段极度清晰、却又极度主观的视觉碎片,如同高压电流般狠狠冲击进她的意识！
画面：视野剧烈晃动、发红,仿佛被怒火烧灼。眼前是苏念那张清秀却写满倔强的脸,她的嘴唇在飞快地开合,似乎在激烈地争辩着什么,但听不清具体的话语。只能感受到画面主人心中翻腾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和一种被深深背叛的刺痛！
声音：一个年轻男性（绝对是江澈！）的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穿透了记忆的迷雾,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狂怒,狠狠砸在林薇的意识里：
你一直都在骗我！
你这个……怪物！
滚！带着你的秘密,永远消失！
滚！带着你的秘密,永远消失！
江澈的怒吼声,如同淬毒的利刃,在林薇的脑海中反复回荡,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灵魂都在颤栗！这充满憎恶和驱逐意味的嘶吼,就是十年前天台争执的真相这就是他对苏念最后说的话！
呃啊——！林薇痛苦地抱住头,那涌入的暴怒情绪和刺耳的怒吼几乎要撕裂她的意识。她双腿一软,靠着栏杆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紧握的胸针也从无力的手中掉落,在水泥地上滚了几圈,停在江澈脚边。
江澈似乎也被林薇突然的剧烈反应和她刚才下意识喊出的那句怪物惊住了。他钳制她手腕的力量微微一松,看着蜷缩在地上痛苦抱头的林薇,又低头看向脚边那枚生锈变形的蝴蝶胸针,脸上的暴怒被一种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和更深沉痛苦的复杂神情所取代。他缓缓弯下腰,捡起了那枚承载着太多痛苦回忆的胸针,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死死锁住林薇,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林薇无法理解的情绪——惊惧、怀疑,甚至有一丝……恐惧
林薇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冷汗浸湿了鬓角。她看着江澈,看着他手中那枚锈迹斑斑的蝴蝶,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一个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当年苏念的失踪,真的只是……失踪吗那句永远消失……难道……
是你……林薇的声音虚弱而破碎,带着极致的恐惧和指控,是你……让她消失的她无法说出那个更可怕的词。
江澈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林薇眼中那清晰的恐惧和指控,看着那枚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如今却变得如此丑陋的蝴蝶胸针,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猛地转身,将那枚胸针紧紧攥在手心,像逃离瘟疫源头一样,头也不回地冲下了天台,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急促地回响,越来越远。
林薇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浑身脱力。天台的风吹在身上,刺骨的凉。掌心被胸针刺破的地方,渗出了一点殷红的血珠,带来微弱的刺痛。江澈的反应,几乎印证了她最可怕的猜想。他愤怒,他恐惧,他逃避……他心中有鬼！
她必须找到更多证据！任何能证明苏念存在过、以及她与江澈之间真相的东西！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形成——体育课更衣室！那里有存放个人物品的暗格！苏念当年也是学生,会不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留下过什么
下午的体育课,林薇借口身体不适（她苍白的脸色是最好的证明）,提前离开了操场。她溜进空旷的女生更衣室。一排排老旧的铁皮储物柜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她凭着直觉,走到最里面、光线最昏暗的一排柜子前。这些柜子看起来年代最久远,有些锁孔都锈死了。
她蹲下身,手指沿着柜门与墙壁之间的缝隙摸索。冰冷粗糙的触感。突然,在最角落一个编号模糊的柜子底部靠墙的位置,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块与其他地方触感不同的区域——那里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锈迹融为一体的凹陷！
心脏狂跳起来。她用力抠住那个凹陷,指甲几乎要折断。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
柜子底部靠近地面的地方,一块大约巴掌大小的铁皮竟然向内凹陷、滑动,露出了一个隐藏在柜体内部的、极其狭小的暗格！
暗格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对折起来的、泛黄的纸片。
林薇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指将那张纸片拿了出来。纸片很薄,边缘已经有些破损。她小心翼翼地展开。
这不是日记,也不是信件。
抬头印着几个清晰的蓝色印刷体字：
青森市精神卫生中心诊疗记录（复印件）
下面的患者姓名栏,赫然写着：
苏念
日期,是苏念失踪前大约半年。
林薇的目光快速扫过记录上那些冰冷的专业术语和简短的医生手写评语：
主诉：阶段性记忆空白,自我认知模糊,偶发‘镜中影像非我’的强烈感知…
初步观察：存在显著解离性症状…自我认同障碍…
印象：人格解体障碍需排除器质性病变,建议深入评估及家庭会谈…
备注：患者对‘镜子’表现出异常恐惧与关注,提及‘她（镜中）想取代我’…抗拒进一步诊疗,家属（联系人：江XX）亦表示暂缓…
人格解体障碍自我认同障碍镜中影像非我她想取代我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薇的心上！苏念……她当年就患有精神疾病而且症状的核心……竟然围绕着镜子镜中的影像取代
一个恐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缠上了林薇的心头。难道苏念的失踪……和她自身的这种诡异的精神状态有关那镜中向她求救的苏念……到底是什么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头晕目眩。她失魂落魄地将诊疗记录复印件小心折好藏进口袋,关上暗格,像游魂一样飘回404宿舍。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路灯的微光透进来。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向卫生间,仿佛那里是唯一能给她答案（或带来更大恐惧）的地方。
她拧开卫生间的灯。惨白的光线再次充盈狭小的空间。她疲惫而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那面巨大的椭圆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她苍白、惊恐、写满困惑的脸。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镜面深处,那片本该是冰冷墙壁的区域,不再像以往那样只浮现一个苏念的身影！
这一次,两个身影,肩并肩地、清晰地站在了镜中林薇的倒影身后！
左边的身影,穿着深蓝色的旧款校服,长发垂肩,正是林薇熟悉的那个面容苍白、眼神空洞忧伤的苏念影像。她微微低着头,姿态充满了哀伤和无力感。
而右边的身影……同样穿着深蓝色的旧款校服,身形轮廓与左边的苏念几乎一致！但是,她的脸……却是一片模糊！五官像是被浓重的雾气笼罩,完全看不清楚,只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令人极度不安的扭曲感和……隐隐散发出的、冰冷刺骨的恶意！
两个苏念！
一个清晰哀伤,一个模糊扭曲！
她们如同镜中的双生子,又如同光与影的两面,诡异地同时出现,静静地站在镜中林薇的身后！
林薇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死死捂住嘴,才没有让那冲破喉咙的尖叫溢出来。
就在这时,镜中那个面容清晰、眼神哀伤的苏念影像,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她的食指,轻轻地、颤抖地,指向了镜面——指向了镜外林薇的脸！
然后,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极其缓慢地做出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口型。
林薇死死盯着她的唇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那个口型是：
她（指向旁边模糊扭曲的身影）……要……来……了……
无声的宣告,带着无尽的绝望和警告,如同丧钟,在死寂的卫生间里敲响。
5
倒置的真相
医务室惨白的灯光刺得林薇眼睛生疼,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她蜷缩在病床上,身体因为高烧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微微颤抖。江澈的话如同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着她混乱的意识和脆弱的神经。
……我看见‘苏念’,分裂成了两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消失了……另一个……就是现在镜子里那个……
人格分裂！苏念当年竟然患有人格分裂！那个在镜中哀伤求救的影像,竟然只是苏念的一个人格碎片而那个被吞噬的、消失不见的影子……难道就是苏念的主人格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怖感,远超任何鬼怪传说。林薇感到一阵阵反胃,灵魂仿佛都被这扭曲的真相撕扯着。
所以,林薇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镜子里那个……不是完整的苏念她只是……被留下的那部分她艰难地消化着这个颠覆性的信息。
江澈沉重地点点头,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紧握,指节泛白,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他的脸色比林薇好不了多少,眼下的青黑显示着同样饱受煎熬的夜晚。至少,那晚之后,我认识的苏念……消失了。留下的那个身影,只有空洞的眼神和混乱的呓语……直到她也彻底不见。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深沉的痛苦。
那诊疗记录……林薇想起更衣室暗格里那张冰冷的纸,上面说‘她想取代我’……那个‘她’,指的就是镜子里那个‘次人格’
是。江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回忆灼烧的痛楚,苏念……主人格的苏念,在最后那段时间非常痛苦。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另一个她’。那个‘她’会在镜子里出现,模仿她,干扰她,甚至……试图占据她的身体和意识。苏念觉得‘她’想彻底取代自己。她害怕镜子,却又忍不住去看,就像……在看着一个想要吞噬自己的怪物。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那枚蝴蝶胸针……是她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是她属于‘主人格苏念’的象征。那天在天台,她情绪崩溃,认为‘另一个她’污染了这枚胸针,玷污了她最后的真实,所以才……
江澈没有再说下去,但林薇已经明白了。那场激烈的争执,摔碎的胸针,江澈那句被误解的愤怒嘶吼（滚！带着你的秘密,永远消失！）,原来是对那个试图吞噬苏念的次人格的驱逐！他当时伸出的手,是想抓住濒临崩溃边缘的苏念（主人格）！
真相被残忍地倒置了！她一直恐惧和怀疑的江澈,竟然是当年试图保护苏念（主人格）的人！而她所同情的、在镜中求救的苏念,竟然是导致苏念（主人格）消失的元凶——那个充满恶意、试图取而代之的次人格！
这个巨大的反转带来的冲击让林薇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她一直以为是受害者的镜中影像,才是真正的掠夺者！而她自己的身体……正在被这个掠夺者入侵和同化！
那我呢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林薇,她猛地抓住江澈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她会找上我那些字迹、习惯、画……还有我脸上的痕迹！她在……取代我！就像她想取代苏念那样！对不对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起来。
江澈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看着林薇眼中那濒临崩溃的恐惧,看着她因为高烧和恐惧而苍白的脸,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镜面裂痕般的淡红印记。他张了张嘴,眼神剧烈地挣扎着,似乎想否认,想安慰,但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他艰难地点了点头,默认了林薇最恐惧的猜想。
……是。这个字,轻如鸿毛,却重如千钧,彻底击垮了林薇最后的防线。
就在这绝望的承认落下的瞬间,异变突生！
林薇床边的墙壁上,正好挂着一面供病人整理仪容的小方镜。原本只是模糊映出病房景象的镜面,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波纹疯狂扩散！
下一秒,一个影像猛地从镜面深处扑了出来,清晰得如同实体！正是那个面容苍白、眼神空洞哀伤的次人格苏念！
但此刻,她脸上那标志性的哀伤和空洞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薇从未见过的、狰狞扭曲到极致的怨毒表情！她的眼睛瞪大到极限,眼白布满血丝,嘴角撕裂般地向上扯开,露出一个无声的、充满极致恶意的咆哮！整个影像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带着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隔着镜面,狠狠扑向病床上的林薇！
啊——！林薇发出凄厉的尖叫,恐惧让她瞬间缩成一团,本能地用被子蒙住头！江澈也惊得霍然站起,脸色煞白！
那狰狞的影像在镜面上疯狂冲撞、撕扯,仿佛想要突破镜面的束缚,扑出来将林薇撕碎！整个镜面剧烈地震颤着,发出嗡嗡的低鸣,病房的灯光也随之明灭不定,营造出一种极其恐怖的氛围。这无声的咆哮持续了足足十几秒,才如同耗尽力量般,带着不甘的怨毒,缓缓沉入镜面深处,消失不见。镜面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恐怖一幕只是幻觉。但病房里残留的冰冷杀意和两人剧烈的心跳声,证明着那绝非错觉。
她……她听到了……林薇从被子里探出头,脸上毫无血色,牙齿咯咯作响,她知道我们……知道真相了……她在警告我们……她要杀了我……
江澈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也被刚才的景象震慑。他眼神凝重地看着那面恢复平静的小镜子,又看向瑟瑟发抖的林薇,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他。次人格的疯狂和恶意,远超他的想象。
高烧在药物的作用下稍稍退去,但精神的折磨却愈演愈烈。林薇被允许回宿舍休息,但医生开了些安神助眠的药物。陈果担心地守了她一会儿,被林薇以想安静休息为由劝走了。
宿舍里只剩下林薇一人。她疲惫不堪,精神却异常亢奋,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她拿出医生开的药片,倒了杯水,准备服药强迫自己睡一会儿。
就在她左手拿起药片,准备送入嘴中的瞬间——
异变,在她自己身上发生了！
她的左手,那只拿着白色小药片的手,突然毫无征兆地、完全不受她控制地僵在了半空中！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冰冷而强大的力量瞬间攫住了她的左臂！那不是来自外界的束缚,而是从她身体内部爆发的、对她意志的绝对剥夺！
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左手,那只手开始剧烈地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在与一股无形的力量进行着殊死搏斗！她拼命地想用意志夺回左手的控制权,试图将药片塞进嘴里！但那股冰冷的力量强大无比,死死地压制着她！
啪嗒！
僵持只持续了几秒,林薇的左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猛地一松！白色的药片掉落在书桌上,弹跳了几下,滚到了桌角。
紧接着,那股力量完全控制了她的左手！它不再颤抖,而是以一种极其僵硬、如同提线木偶般的诡异姿态,猛地伸向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五指张开,一把抓住了那支林薇常用的蓝色圆珠笔！
不！放开！林薇在内心疯狂呐喊,右手下意识地去抓自己的左手腕,试图阻止这可怕的失控！但她的右手力量根本无法撼动那被占据的左臂！
她的左手,那只被无形恶意操控的手,无视她意志的尖叫和右手的阻拦,死死攥着圆珠笔,以一种与她平时娟秀字迹截然不同的、僵硬、刻板、带着一种疯狂力道的笔触,狠狠地在空白的笔记本纸页上划动起来！
笔尖刺破纸张,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蓝色的墨水歪歪扭扭地、极其用力地刻下几个大字,每一个笔画都透着赤裸裸的恶意和冰冷的命令：
必须消失
写完这四个字,那股控制着左手的冰冷力量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林薇的左手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垂落下来,圆珠笔也啪嗒一声掉在笔记本上。她浑身虚脱,冷汗浸透了睡衣,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裂。
她死死盯着笔记本上那四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蓝色大字——必须消失。这是宣战！是来自她身体内部的、那个占据者的最后通牒！它不再满足于潜移默化的同化,它要直接动手了！它要让她林薇,彻底消失！
巨大的绝望和濒死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林薇。她猛地推开椅子,跌跌撞撞地扑向自己的行李箱,像一个溺水者想要抓住最后的浮木。她疯狂地翻找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她需要证明！证明自己还是林薇！证明自己存在的痕迹！她记得自己从老家带来了一本旧日记本,上面记录着她成长的点滴,是她作为林薇的见证！
终于,在箱子的最底层,她摸到了一个硬壳笔记本。封面是淡蓝色的星空图案。这是她初中的日记本！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林薇颤抖着手,几乎是粗暴地翻开了日记本。熟悉的、属于她自己的、略带稚气的字迹映入眼帘。她贪婪地看着那些记录着平凡小事、少女心事的文字,仿佛在汲取对抗体内恶鬼的力量。
……今天妈妈做了我最爱的糖醋排骨……
……期末考砸了,好难过,不过同桌小敏安慰了我……
……和爸爸去爬山,看到了很美的日出……
一行行熟悉的文字,如同温暖的溪流,暂时驱散了心头的严寒。林薇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泛黄的纸页。然而,当她翻到日记本接近中间、一页原本是空白页的位置时,她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那页纸上,原本什么也没有。
但现在,在纸页的正中央,几行墨迹新鲜、字迹却极其熟悉的文字,如同幽灵般凭空浮现！
那纤细的笔画,那独特的转折和微微上扬的弧度,尤其是那个标志性的、心字底的小翅膀……这字迹,分明和苏念留在文集上的校对笔迹一模一样！也和她自己因为同化而无意识写出的字迹如出一辙！
这绝对不是她林薇写的！这是……苏念的字迹！它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日记本上！
林薇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死死盯着那几行凭空出现的字：
他（江）是唯一的锚点。
找到他。相信他。
只有他能……锁住‘她’。
墨迹似乎还未完全干透,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反光。字迹带着一种急促感,仿佛书写者在极度危险和紧迫的情况下匆匆留下。
他（江）是唯一的锚点……
只有他能……锁住‘她’……
苏念（主人格）留下的信息在她失踪前还是……在她（次人格）占据身体时,主人格苏念在意识深处留下的最后求救和指引这信息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日记本上！
江澈……是唯一的锚点是锁住那个恐怖次人格的关键
这个迟来的、如同神启般的线索,带着巨大的信息量砸在林薇的头上。它颠覆了江澈之前的部分坦白（他显然不知道这个锚点的存在）,更在绝望的深渊边缘,给林薇抛下了一根可能救命的绳索！
林薇死死攥着日记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看着那几行神秘出现的字迹,又想起江澈讲述十年前分裂事件时眼底深藏的恐惧和无力,想起天台争执的真相,想起镜中次人格那狰狞的咆哮和对自己身体下达的必须消失的死亡命令……
混乱、恐惧、一丝绝境中的希望……无数种情绪在她心中激烈地冲撞、撕扯。她必须找到江澈！立刻！马上！这个被苏念（主人格）称为唯一锚点的人,是阻止那个占据她身体的恶鬼、避免自己彻底消失的最后希望！
她猛地站起身,连睡衣都来不及换,抓起那本摊开着神秘字迹的日记本,不顾一切地冲出了404宿舍,朝着江澈可能在的地方狂奔而去。
6
镜界审判
5月20日。
这个被诅咒的日期,终于裹挟着沉重的阴霾,降临在青森高中的上空。天空是铅灰色的,压得很低,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十年前,苏念在这个日子离奇消失。十年后,命运的齿轮带着令人窒息的恶意,再次咬合。
林薇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坐在404宿舍的床边。从昨晚在日记本上发现那神秘的字迹（他是唯一的锚点）后,她就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惧。她疯狂地寻找江澈,却一无所获。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手机无人接听,宿舍没人,学生会办公室紧锁,连常去的图书馆天台也空无一人。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越缠越紧。她感觉自己就像暴风雨前被蛛网困住的飞蛾,只能眼睁睁看着黑暗降临。
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暗,明明是正午,却仿佛已近黄昏。宿舍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沉。那面巨大的椭圆镜,在昏暗中反射着窗外铅灰的天光,像一只深邃的、不怀好意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林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林薇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濒死的恐惧。她能感觉到,体内那股冰冷的、属于她（次人格）的力量正在苏醒、膨胀,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准备给予她致命一击。左臂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仿佛在提前适应即将到来的主人。
江澈……你到底在哪里……林薇无声地嘶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她死死攥着那本摊开着神秘字迹的日记本,仿佛这是她作为林薇存在的最后凭证。
就在墙上的时钟指针,沉重地指向下午五点二十分（17:20）的瞬间——
异变,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卫生间那面巨大的椭圆镜,镜面中央猛地亮起一点幽蓝的光芒！那光芒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扩散出无数道刺目的蓝色电弧！噼啪作响的电光疯狂地在镜面上游走、跳跃,将整个卫生间映照得如同鬼域！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至极的强大吸力,如同宇宙黑洞般,猛地从镜面深处爆发出来！目标直指瘫坐在床边的林薇！
不——！林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身体就被那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攫住！她感觉自己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被蛮横地拖离了床铺,双脚离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拖向那面闪烁着恐怖电光的镜子！
她的身体撞开了虚掩的卫生间门,重重摔在冰冷的地砖上。但那股吸力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加强大！她徒劳地用手扒住门框,指甲在木头上刮出刺耳的声音,试图对抗这非人的力量。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她的身体被一寸寸拖向镜面,那幽蓝的电弧近在咫尺,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镜面如同沸腾的水银,剧烈地波动、扭曲,中心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旋转的蓝色漩涡！
放开我！放开！林薇绝望地挣扎着,泪水混合着汗水模糊了视线。她能感觉到体内的她正在发出无声的、兴奋的尖啸,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这回归的时刻！她的左手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五指张开,主动伸向那恐怖的漩涡！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沸腾的镜面漩涡的千钧一发之际——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惊雷般在狭小的卫生间里炸开！
卫生间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碎裂的木屑飞溅！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出笼的猛虎,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和狂暴的气势,猛地冲了进来！
是江澈！
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脸上沾着尘土和不知哪里蹭到的血痕,校服外套被撕裂了一道大口子,整个人狼狈不堪,却像一头发怒的雄狮！他的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即将被漩涡吞噬的林薇,眼神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他的右手,高高举起！
手中紧握着的,赫然是那枚在天台找到的、锈迹斑斑、翅膀扭曲断裂的——蝴蝶胸针！
滚开！江澈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枚承载着苏念（主人格）最后执念与象征的蝴蝶胸针,如同投掷一柄审判之矛,狠狠砸向那面闪烁着恐怖蓝光、漩涡疯狂旋转的镜面！
噗嗤！
一声沉闷而怪异的、仿佛玻璃碎裂又像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
那枚扭曲变形的蝴蝶胸针,带着江澈全部的力量和意志,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冰雪,竟然毫无阻碍地、深深地刺入了那沸腾的镜面漩涡中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下一秒！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整个空间都为之震颤！
那面巨大的椭圆镜面,如同遭受了亿万次撞击的钢化玻璃,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蛛网状裂痕！幽蓝的电弧在裂痕间疯狂乱窜,发出刺耳的悲鸣！
镜面中央,被蝴蝶胸针刺入的地方,猛地向内塌陷、破碎！一个幽深的、散发着混乱气息的黑暗洞口凭空出现！
一股比之前强大百倍的恐怖吸力骤然爆发！这一次,不仅笼罩了林薇,也笼罩了刚刚冲进来的江澈！
两人甚至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这股无可抗拒的吸力狠狠拽起,像两片被卷入龙卷风的树叶,瞬间被拖入了那个破碎镜面形成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
天旋地转！意识仿佛被撕扯成了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林薇重重地摔在一片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剧烈的疼痛让她蜷缩起来。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
这里……不是404的卫生间。甚至不是她认知中的任何地方。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光怪陆离的空间。脚下是光滑如镜、却映不出任何倒影的黑色地面。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片不断翻滚、变幻着各种扭曲色彩和破碎画面的混沌光幕。那些画面……是记忆的碎片！青森高中的教室、图书馆的书架、开满梧桐的小径、还有……那熟悉的天台！它们像破碎的万花筒,在头顶疯狂地旋转、闪烁、交织又分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死寂、却又充满精神层面巨大压力的气息。这里是……镜中的世界！是苏念（主人格）意识消散后,被她（次人格）占据和扭曲的精神牢笼,也是两个分裂人格争夺存在的最终战场！
欢迎……来到我的领域。一个冰冷、空洞,却又带着一丝扭曲快意的声音,在空旷的死寂中响起。
林薇循声望去,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在不远处,那片光滑的黑色地面上,站着两个身影。
左边,是林薇在镜中无数次看到的那个苏念——穿着深蓝色的旧款校服,长发披肩,面容苍白清秀,眼神空洞哀伤。她微微低着头,身体似乎有些透明,像风中摇曳的残烛,散发着无助与脆弱的气息。这就是那个在镜中求救的影像,苏念的次人格碎片,被江澈称为留下的影子。
而右边……则是一个林薇从未见过的苏念！
她同样穿着青森高中的旧款校服,但样式似乎更精致一些。她的身形轮廓与左边的次人格几乎一致,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她站得笔直,下巴微微抬起,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完美的、却毫无温度的冰冷笑容。她的眼神锐利、明亮,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信和……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高高在上的审视感。这才是真正的苏念主人格！那个追求完美、最终却因恐惧被取代而设计了一切的主人！
两个苏念,如同镜子的正反两面,在这片扭曲的记忆战场上,冷冷地对峙着。
林薇,主人格苏念的目光转向摔在地上的林薇,那完美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么狼狈。你本可以成为我完美的容器,一个崭新、纯净的‘苏念’。可惜,你和这个没用的碎片一样,她轻蔑地瞥了一眼旁边那个哀伤的次人格影像,都选择了……反抗。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反抗者,终将被抹除！
随着她的话语,一股强大的、冰冷的精神威压如同实质般狠狠压向林薇！林薇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重锤击中,头痛欲裂,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体内的她（次人格的力量）发出兴奋的共鸣,疯狂冲击着林薇最后的意志防线！
不……！林薇痛苦地呻吟,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碎、吞噬。
住手！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
是江澈！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嘴角还带着血丝,眼神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挡在林薇身前,死死盯着主人格苏念,那枚生锈的蝴蝶胸针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着一柄精神的长矛。
江澈,主人格苏念看着江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被冰冷的嘲讽取代,十年了,你还是这么执着,这么……愚蠢。你以为拿着一枚破铜烂铁,就能阻止我吗你以为你当年看到的‘分裂’,是真的吗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
江澈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缩：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主人格苏念向前一步,完美脸上的笑容变得诡异而扭曲,让我来告诉你十年前那晚的真相吧,我亲爱的‘青梅竹马’,我精心挑选的……目击者！
她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恶意：
人格解体认同障碍没错,我是很痛苦。但真正让我恐惧、让我无法忍受的,不是‘她’（次人格）要取代我！而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我完美人生无法抹除的污点！一个软弱、情绪化、充满缺陷的‘我’！这污点必须被清除！
她指向旁边那个哀伤、透明的次人格影像,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憎恶：
我试过很多方法压制她、消灭她,都失败了。直到我发现……强烈的精神冲击和极致的恐惧,能让她变得虚弱,甚至……暂时分离！我需要一个完美的‘证人’,一个能证明是‘她’自己失控消失的证人！而你,江澈,她冰冷的目光锁定江澈,带着一种残酷的得意,你正直、善良、对我深信不疑……你是最完美的选择！
江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个恐怖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成型。
那天晚上,主人格苏念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镜之空间,是我精心设计的局！是我故意用言语刺激‘她’,让她情绪失控！是我故意摔碎那枚胸针,引发更强烈的混乱！是我……故意引你到天台,让你‘亲眼’看到那场所谓的‘分裂’！那根本不是什么意外！那是我导演的、为了彻底剥离和消灭这个‘污点’的处刑仪式！
她看着江澈眼中那崩塌的信仰和极致的痛苦,发出更加尖锐的笑声：
可惜啊,仪式似乎出了点小岔子。‘她’的碎片没能完全消散,反而依附在镜子里,成了阴魂不散的怨灵！还引来了新的猎物！她的目光再次转向几乎崩溃的林薇,不过没关系,今天,就在这里,我会把你们,连同这个最后的污点,一起彻底清除！我将获得新生！一个绝对完美、毫无瑕疵的新生！
真相！这血淋淋的、扭曲到极致的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捅进了江澈和林薇的心脏！原来,一切的悲剧,都源于主人格苏念对完美的病态追求和冷酷算计！江澈不是保护者,而是被利用的棋子！次人格苏念不是掠夺者,而是被设计清除的受害者！
不……不可能……江澈踉跄着后退一步,手中的蝴蝶胸针几乎要掉落,巨大的打击让他精神几近崩溃。他一直背负的愧疚和痛苦,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现在,游戏结束了。主人格苏念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冰冷而残酷。她抬起手,指向林薇和那个哀伤的次人格影像：消失吧,污点！
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蕴含着纯粹毁灭意志的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海啸,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势,朝着林薇和次人格苏念的影像狠狠拍下！整个镜之空间剧烈震荡,头顶的记忆碎片光幕疯狂闪烁、破碎！
死亡的气息,瞬间降临！
7
破镜重圆
毁灭的精神海啸,裹挟着主人格苏念（完美者）纯粹的恶意与碾压一切的力量,轰然降临！镜之空间剧烈震荡,头顶翻滚的记忆碎片光幕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纷纷炸裂,化作漫天飘散的冰冷光屑。死亡的阴影,瞬间吞噬了林薇和那个哀伤透明的次人格影像（苏念·影）！
林薇感觉自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意识被这股纯粹的精神暴力狠狠撕扯、挤压,几乎要瞬间溃散！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体内,那个属于她（次人格碎片）的冰冷力量在主人格苏念的威压下瑟瑟发抖,反而停止了侵蚀,让林薇在剧痛中保留了一丝自我感知的清明。
不——！一声饱含着十年痛苦、被欺骗的愤怒与最后守护意志的嘶吼,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唱,在毁灭风暴中炸响！
是江澈！
在主人格苏念（完美者）那颠覆性的真相揭露带来的巨大冲击下,他几乎精神崩溃。然而,当看到林薇和苏念·影即将被彻底抹杀时,一种更原始、更炽烈的情感——守护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抬起了头,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他手中那枚锈迹斑斑、扭曲变形的蝴蝶胸针,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滔天的意志,竟在掌心微微发烫！
她（影）不是污点！江澈迎着那毁灭性的精神风暴,用尽灵魂的力量嘶吼,每一个字都像砸在空间壁垒上的重锤,苏念（完美者）！你才是扭曲的怪物！你为了一己私欲的‘完美’,吞噬了人性！毁灭了真实！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利箭,穿透混乱的能量乱流,死死钉在主人格苏念（完美者）那完美却冰冷的脸上。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蝴蝶胸针！那枚曾被主人格苏念视为玷污而摔碎、又被次人格苏念（影）视作仅存真实象征的残破信物！
林薇！江澈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林薇濒临涣散的意识深处,抓住它！抓住你自己！你才是唯一的真实！
这声呼喊,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林薇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江澈那决绝的身影,他手中高举的、在毁灭风暴中顽强闪烁着微弱光芒的蝴蝶胸针,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意识中的混沌！
抓住……我自己……林薇在心中无声地重复。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一直被主人格苏念（完美者）压制、虚弱得近乎透明的苏念·影（次人格影像）,似乎也感受到了江澈手中那枚胸针所蕴含的、属于她（影）本体的最后执念。她空洞哀伤的眼中,第一次爆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光芒！她透明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不是攻击,而是如同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撞向那枚被江澈高举的蝴蝶胸针！
嗡——！
一声奇异的嗡鸣响彻空间！
当苏念·影（次人格）那透明的指尖触碰到锈蚀胸针的刹那,那枚沉寂了十年的残破信物,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暖而柔和的白色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净化与守护的坚定意志,如同黎明撕破长夜的第一缕曙光,瞬间将江澈、林薇,以及那道虚弱的次人格影像笼罩其中！
主人格苏念（完美者）那毁灭性的精神海啸,狠狠撞在这层突然出现的温暖白光之上！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镜之空间内猛烈回荡！黑白两股力量激烈碰撞、湮灭！白色的守护光幕剧烈波动,却顽强地没有破碎,硬生生扛住了这必杀的一击！
什么！主人格苏念（完美者）完美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被冒犯的狂怒,残存的执念蝼蚁的挣扎！
就是现在！林薇！江澈在守护光幕中嘶声力竭地大喊,他维持着高举胸针的姿势,手臂因承受巨大的压力而剧烈颤抖,鲜血从虎口崩裂处渗出,染红了锈迹斑斑的蝴蝶翅膀,她在你体内留下了通道！用你的意志！把她推出去！推回她该去的地方！
推出去！推回镜子里！
江澈的话如同醍醐灌顶！林薇瞬间明白了！那个侵入她身体、试图取代她的次人格碎片（她）,与眼前这个虚弱但触发了胸针守护力量的苏念·影（次人格影像）,同源同质！她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本能的联系！而她林薇的身体,此刻就是连接两个次人格碎片的桥梁,也是那个入侵者（她）唯一的弱点！
机会只有一次！
林薇猛地闭上眼,不再去看外界的惊天碰撞,将全部的精神和意志,如同抽丝剥茧般,狠狠地沉入自己的身体内部！她不再抵抗体内那股冰冷的、属于她（入侵者）的力量,反而……主动去感受它！捕捉它！
意识深处,仿佛出现了一条幽暗冰冷的通道。通道的一端,连接着她自身摇摇欲坠的意识核心。另一端,则延伸向无尽的黑暗,那里蛰伏着一个充满怨恨、冰冷、贪婪的意志——正是那个试图占据她、抹杀她的次人格碎片（她）！
滚出去！林薇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却凝聚了她全部生命力的咆哮！这是我的身体！我的名字是林薇！
随着这声灵魂的呐喊,无数属于林薇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在她意识中轰然爆发！不再是那些被同化的苏念的痕迹,而是最纯粹、最本真的林薇的记忆！
童年时父亲笨拙地给她扎歪了的小辫……
初中同桌偷偷塞给她的、带着体温的橘子味糖果……
第一次转笔成功时,掌心被笔杆磨出的红印和雀跃的心情……
还有……404宿舍门打开时,陈果那爽朗的笑脸：你就是新室友吧我叫陈果！
这些平凡、琐碎、却无比真实、充满了烟火气和生命力的记忆,如同温暖的熔岩,瞬间灌满了那条冰冷的意识通道！它们带着林薇对自我最坚定的认知,对存在最炽热的渴望,狠狠地冲刷向通道另一端那个冰冷、贪婪的入侵者意志！
啊——！！！
一声只有林薇能听到的、充满痛苦、怨恨和不甘的尖啸,在她意识深处猛烈炸开！那是入侵者（她）被这纯粹的、属于林薇的生命之火灼烧时发出的哀嚎！
入侵者（她）的力量如同遇到了克星,在林薇记忆洪流的冲击下节节败退！那条连接着她与入侵者的冰冷通道,被林薇强大的自我意志和生命记忆强行逆转、拓宽！
给我……出去！林薇猛地睁开眼,瞳孔中燃烧着金色的意志火焰！她抬起自己刚刚恢复控制、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不是攻击外界,而是狠狠地、虚按向自己的胸口！
噗——！
一声如同气泡破裂的轻响。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能量流,被林薇强大的意志硬生生地从自己体内逼了出来！这股能量流带着浓烈的怨恨和不甘,在空气中扭曲、挣扎,然后如同找到了归宿,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牵引着,瞬间射向江澈手中那枚光芒大盛的蝴蝶胸针！
胸针上温暖的白光剧烈闪烁,如同一个漩涡,将那冰冷的能量流（入侵的次人格碎片）彻底吞噬！紧接着,胸针的光芒瞬间暴涨,化作一道炽白的光柱,狠狠地射向守护光幕外、正因攻击被阻而惊怒交加的主人格苏念（完美者）！
不——！主人格苏念（完美者）发出凄厉的、充满恐惧的尖叫,她试图躲避,但为时已晚！
白光精准地击中了她！没有爆炸,没有巨响。那白光如同净化一切的圣焰,瞬间包裹了她的全身！
不可能……我是完美的……我……主人格苏念（完美者）完美无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她的身体在白光中剧烈地扭曲、变形,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构成她存在的、那些被扭曲的记忆和病态的执念,在净化之光中飞速消融、瓦解！
她试图挣扎,试图凝聚力量反击,但白光所蕴含的,不仅仅是江澈的守护意志和林薇的生命之火,更融合了苏念·影（次人格）残存的执念和那枚胸针中属于苏念（主人格）最初、最本真的情感碎片！这是她自身被割裂和扭曲部分的合力反噬！
我……才是苏念……唯一的……最后的尖叫被白光彻底吞没。
耀眼的白光猛地向内一缩,然后轰然爆发开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声的湮灭。
光芒散尽。
主人格苏念（完美者）的身影,连同她那扭曲的完美执念,彻底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原地只留下一点点迅速消散的、冰冷的尘埃。
笼罩着江澈和林薇的守护光幕也随之消散。那枚蝴蝶胸针耗尽了最后的力量,上面的白光彻底熄灭,变得黯淡无光,静静地躺在江澈染血的掌心,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废铁。
镜之空间陷入了死寂。头顶翻滚的记忆碎片光幕停止了破碎,但依旧黯淡无光。脚下光滑的黑色地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整个空间,失去了支撑它的核心（主人格苏念）,正在加速崩溃！
结束了……江澈脱力般单膝跪地,大口喘息,看着掌心那枚黯淡的胸针,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解脱悲伤茫然难以言喻。
林薇也瘫软在地,浑身虚脱,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体内那股冰冷的、时刻威胁着她的异物感,彻底消失了！她又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自己是林薇！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极其微弱的波动。
林薇和江澈同时转头看去。
那个哀伤透明的次人格影像——苏念·影,并没有随着主人格的湮灭而消失。她悬浮在不远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的雾气。但她空洞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和解脱。
她缓缓地、艰难地飘到林薇面前。没有言语,只是深深地、带着无尽感激地看了林薇一眼。然后,她的目光转向江澈,停留在他掌心那枚黯淡的蝴蝶胸针上,透明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抹极淡、极温柔的微笑。
接着,她透明的身体化作点点柔和、纯净的白色光粒,如同夏夜的萤火虫,纷纷扬扬地飘散开来。这些光粒并没有直接消失,而是轻柔地、如同拥有意识般,融入了这片正在崩塌的、布满裂痕的镜之空间。
奇迹发生了！
那些光粒融入之处,空间剧烈的震荡开始平复。蛛网般密布的裂痕,如同被无形的巧手修复,开始缓缓弥合。头顶黯淡的记忆碎片光幕,重新散发出柔和、稳定的光芒,那些破碎的画面开始重新组合,虽然依旧带着伤痕,却不再是扭曲的噩梦,而是定格为宁静的校园风景——图书馆的书架在阳光下,开满梧桐的小径,还有那枚静静躺在草地上的、不再扭曲的蝴蝶胸针……属于苏念·影（次人格）的、最平和美好的记忆碎片,成为了修复这片意识废墟的基石。
崩塌停止了。一个伤痕累累,却不再充满恶意和扭曲的、宁静的镜之空间,稳定了下来。
现实世界,404宿舍卫生间。
那面布满蛛网状裂痕的巨大椭圆镜,突然停止了嗡鸣。幽蓝的电弧彻底消失。镜面上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弥合、消失！几秒钟后,镜面恢复了光滑、冰冷、平整。清晰地映照出卫生间里的一切——洗手台、水龙头、瓷砖墙壁……还有,瘫坐在冰冷地砖上、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却眼神清亮的林薇,以及半跪在她身旁、同样狼狈不堪、掌心染血的江澈。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阳光,真正的、温暖的阳光,透过卫生间的磨砂玻璃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砖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窗外,传来学生们课间的喧闹声,遥远却充满了真实的生命力。
林薇动了动手指,扶着洗手台,艰难地站了起来。她看向镜子。
镜子里,是她自己。
苍白的脸,凌乱的头发,疲惫的眼神。但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却无比坚定。属于苏念的痕迹——那偶尔会浮现的相似感、那模仿的习惯——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镜中的倒影,是纯粹的、真实的林薇。
江澈也缓缓站起身。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枚彻底失去光泽、布满锈迹和血污的蝴蝶胸针。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用袖子仔细地、近乎虔诚地擦拭掉上面的血污,尽管锈迹无法去除。他走到林薇身边,将胸针轻轻放在洗手台上。
物归原主。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解脱,它完成了使命。他没有再看林薇,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出了卫生间,离开了404宿舍。背影萧索,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林薇看着洗手台上那枚小小的、残破的蝴蝶胸针。它不再诡异,不再冰冷。它只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了十年的悲剧、扭曲、挣扎,以及最后的救赎与牺牲。
几天后,一则简短的消息在青森高中流传：高三一班的学神、学生会主席江澈,因家庭原因,突然转学了。走得很匆忙,没有告别仪式。
林薇的生活恢复了平静。404宿舍的镜子再也没有出现过异常。陈果依旧大大咧咧,对那晚卫生间里隐约传出的巨响（江澈破门）和林薇的狼狈守口如瓶,只是偶尔会担忧地看着林薇对着镜子出神。
这天傍晚,夕阳的金辉洒满404宿舍。林薇坐在书桌前,翻开了那本淡蓝色星空封面的日记本。她拿起笔,想要记录下这段离奇而恐怖经历后的心情。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却久久无法落下。
最终,她合上了日记本。有些经历,或许无法用文字承载。
她站起身,走到卫生间那面巨大的椭圆镜前。镜面光洁如新,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双经历过恐惧、挣扎,最终找回自我的眼睛。
然后,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平静而释然的微笑。
就在她微笑的瞬间,镜中她的影像,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一点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银色的蝴蝶光影,如同幻觉般轻轻一闪,随即消融在她瞳孔的倒影里,再无痕迹。
门外,传来陈果欢快的喊声和钥匙开锁的咔哒声：
薇薇！我回来啦！给你带了超好吃的章鱼小丸子！
林薇脸上的笑容加深,转身应道：
来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镜中的女孩笑容明媚,眼神干净,再无阴霾。她拉开门,走向门外那个喧闹、温暖、充满烟火气的真实世界。身后,那面镜子静静地映照着空无一人的卫生间,光滑的镜面上,只有窗外夕阳流淌进来的、温暖的金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