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香樟叶的味道,灌进礼堂敞开的后门时,我正把校服领口又往上扯了扯。洗得发白的蓝色布料磨着锁骨,那里有块去年夏天被蚊子咬出的疤,此刻被粗糙的布料蹭得发痒。新生入学典礼的讲台在礼堂前方,阳光透过高处的彩绘玻璃落下来,在铺着红丝绒的台面上投出斑斓的光斑,而林子涵就站在那片光里。
他是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白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握着演讲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上有层薄茧——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常年打篮球磨出的。我数着他念错的字,第一个是憧憬的憧,念成了童,第二个是砥砺前行的砥,音调拐了个弯。可当他念到少年应有鸿鹄志时,睫毛被阳光照得透明,眼尾微微上挑,像是把这句话种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礼堂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我却在背包最内侧的夹层里摸出笔记本。这是本最普通的牛皮纸笔记本,扉页已经被我翻得卷了边。铅笔尖在纸页上轻轻划过,先是画了个木,又在旁边添了个木,两个字并列着,竖钩拉得格外长,像极了他站在台上时挺直的背脊。后来这本本子会写满三角函数的推导和英语完形填空的解析,但唯有这页的铅笔痕,被我在无数个晚自习后反复描摹,直到纸页起毛,透出光来。
坐在我前排的女生突然捅了捅同桌:哎,刚才发言那个叫林子涵吧听说中考是全市第三呢。另一个女生压低声音:何止啊,我表哥跟他初中同班,说他篮球也打得超好,上次运动会还拿了跳高冠军……她们的声音像细小的针,扎进我耳朵里,又悄悄落进心里某个角落。我把笔记本往怀里藏了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上林字的笔画,突然想起报到那天看到的红榜——他的名字排在第二,用粗体黑字印着,而苏晴两个字,在百名开外的位置,小得几乎看不见。
典礼结束时人群像潮水般涌向出口,我故意落在最后,假装系鞋带,目光却追着那个穿白衬衫的身影。他被几个男生围住,勾肩搭背地说着什么,突然侧过头笑了,露出右侧一个浅浅的梨涡。阳光从他发间漏下来,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我看得有些出神,直到身后传来催促声:同学,让让。
我慌忙起身,背包带却勾住了后排椅子,哗啦一声,椅子倒在地上。周围的目光瞬间聚集过来,我感觉脸颊腾地一下烧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扶椅子,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我猛地抬头,看见林子涵正回头看我,他身边的男生还在说笑,他却微微蹙着眉,眼神里带着点……困惑也许是我看错了,因为下一秒他就转了回去,继续和朋友说话。
我低着头冲出礼堂,风把额前的碎发吹得糊在脸上。香樟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我靠在树干上喘气,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怀里的笔记本硌着胸口,我掏出来,又在林字旁边画了个子,刚要写涵,笔尖却顿住了。
远处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还有男生们的笑闹声。我把笔记本重新塞进背包,拉上拉链时,手指被金属扣划了一下,渗出细小的血珠。没关系,我想。高一才刚开始,就像林子涵说的,少年应有鸿鹄志,而我的鸿鹄志,此刻正藏在这个写满他名字偏旁的笔记本里,藏在香樟树叶的阴影下,等着有一天,能被阳光照亮。
我深吸一口气,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篮球场边的公告栏上,正贴着各个社团的招新海报。风吹起海报的边角,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也许,我该先去报名一个学习小组,我想。然后,在下一次月考的时候,考进A考场,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校服领口还在磨着锁骨,但我好像没那么在意了。我理了理头发,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背包里的笔记本随着我的步伐轻轻晃动,仿佛揣着一个秘密的心跳。走廊的风又吹来了,这一次,我没有再躲,而是迎着风,把腰杆挺得更直了些。
图书馆三楼最里侧的角落,有扇朝西的窗户。每当傍晚的阳光把玻璃染成橘红色时,我就会把带锁的日记本从书包夹层里拿出来。锁是最普通的铜制小锁,钥匙被我用红绳系在手腕上,走路时会轻轻撞在骨节上,像某种隐秘的心跳。
本子里贴着从校报上剪下来的边角料——林子涵在运动会上跳高夺冠的照片,虽然只有半截背影和扬起的衣角;还有他作为物理竞赛代表领奖时的侧影,领奖台的横幅被我小心地裁掉,只留下他微微颔首的样子。我用透明胶带把这些碎纸片贴在纸页上,旁边用铅笔写着日期和天气:9月15日,晴,他今天穿了灰色连帽衫10月3日,阴,物理课他解出了压轴题,用了三种方法。
宿舍熄灯的铃声响过十分钟后,我会打着手电筒缩在被子里。光线透过薄薄的被单,在天花板上投出晃动的光斑,像极了那天礼堂里林子涵发间的阳光。草稿纸摊在膝盖上,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物理题,而纸页边缘,总会在我走神时出现某个熟悉的侧影——低头时的眉骨轮廓,转笔时翘起的食指,还有那次捡笔时看到的、指腹上的薄茧。
吱呀一声,下铺的张薇翻了个身,床板发出抗议的声响。我赶紧把手电筒往被子里缩了缩,光线透过被角漏出来,照亮了草稿纸上未写完的辅助线。张薇迷迷糊糊地嘟囔:苏晴,你又在偷偷学习啊明天还要小测呢……
我嗯了声,笔尖却在纸上顿住。隔壁宿舍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穿透薄薄的墙壁,清晰地传到我们寝室:啊啊啊!重点班的林子涵又拿了物理竞赛第一!年级群里都刷屏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墨点。竞赛成绩是今天下午公布的,我在公告栏前看到了他的名字,排在最顶端,旁边写着一等奖。那时我刚从食堂打完饭,手里的搪瓷碗还冒着热气,看到名字的瞬间,碗沿硌得掌心生疼。
听说这次竞赛题超难的!是啊是啊,我表哥说他连选择题都没做完……隔壁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像无数根细针,扎进我每一寸神经。我把钢笔攥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在试卷页眉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下次月考,数学要上140,物理进年级前二十,这样就能考进A考场了。
手电筒的光渐渐变弱,电池快没电了。我摸黑换了节新电池,光线重新亮起来时,照见草稿纸上那个被我画了无数遍的侧影。他的睫毛很长,垂眸时会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这个细节是我在某次升旗仪式上偷偷观察到的。那天他站在队伍前排,阳光正好,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前面的同学回头瞪我,才慌忙低下头。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床沿。我把日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道:10月18日,多云。他今天在走廊遇到我,看了我一眼。也许是我看错了,他应该是在看我身后的公告栏。但我还是很高兴,高兴了一整个下午。写完后,我又在句尾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想起他发言那天,阳光落在他身上的样子。
突然,手电筒啪地一声灭了。我摸索着去按开关,却听见张薇坐起来的声音:苏晴,你到底在干嘛啊天天晚上躲被子里,神神秘秘的。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把日记本迅速塞进枕头下,用被子裹紧自己:没什么,就是……复习一下错题。我的声音有些发虚,幸好宿舍里够黑,她看不清我的表情。
张薇哦了一声,没再追问,躺下时床板又吱呀响了一声。我屏住呼吸,直到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才敢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清冷的光斑,远处传来校园里晚归学生的脚步声。
我从枕头下摸出日记本,借着月光翻开。锁孔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我用系在手腕上的钥匙轻轻打开,指尖触到纸页的纹理,像触到某种珍贵的宝藏。在林字旁边,我又画了个子,这一次,没有犹豫,直接写下了涵。三个字连在一起,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却又无比清晰地刻在我心里。
也许张薇说得对,我是有些神神秘秘的。但这个秘密,我谁也不能说。就像图书馆角落里的日记本,就像草稿纸上的侧影,就像手腕上系着的钥匙,这些都是只属于我的、关于林子涵的影子。
我把日记本重新锁好,塞回枕头下,然后拿起物理试卷。虽然手电筒没电了,但月光足够亮,能看清题目上的每一个字。我告诉自己,要努力,要考进A考场,要让他看到。不是以一个偷偷画他侧影的女生的身份,而是以一个能和他并肩站在红榜上的、优秀的苏晴的身份。
窗外的风轻轻吹着,带着秋夜的凉意。我低头看着试卷,月光落在纸页上,照亮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符号。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铅笔划过的痕迹若隐若现,那是一个未完成的侧影,和一行写了又擦、擦了又写的字:我想离你近一点。
高三分班名单张贴的那天,秋雨刚停。我挤在教学楼前的人群里,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得老高,雨水顺着发梢滴在脖颈间,冷得我打了个哆嗦。红榜前人头攒动,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我听见有人念出林子涵的名字,在重点一班的排头位置,用加粗的宋体字印着,旁边标注着年级第一。
我的指尖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视线顺着名单往下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直到在末尾处看到苏晴两个字,后面跟着重点一班的字样时,我猛地吸了口气,指尖瞬间泛白。旁边有女生惊呼:哇,苏晴也进重点班了!她这次月考进步好大啊!
我没听清后面的话,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雨水还在往下滴,我却顾不上擦,只是死死盯着那两个名字——林子涵和苏晴,隔着几行字的距离,终于出现在了同一张榜单上。三年来无数个熬夜的夜晚,无数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此刻都化作了红榜上这行小小的字迹,烫得我眼眶发热。
开学第一天,我特意提前半小时到教室。重点班的窗户擦得锃亮,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课桌上,投下整齐的光影。林子涵坐在靠窗第三排,正低头整理书包,白衬衫的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截锁骨。我走到他斜后方的座位坐下,能清晰地看见他转笔时手腕上的青筋,还有每次咳嗽前,都会轻轻叩两下桌面的习惯。
啪嗒一声,一支黑色水笔掉在地上,滚到了我的脚边。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弯腰捡起,心脏跳得像要撞出喉咙。那是支很普通的晨光水笔,笔杆上有几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牙齿咬过。我攥着笔,指尖有些发抖,递过去时,触到了他的指腹——温热的,带着细微的茧。
谢谢。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阳光刚好落在他睫毛上,映出细碎的光斑,我清晰地看见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头发还有些湿,校服领口也没整理好,显得有些狼狈。
不……不客气。我慌忙低下头,把笔放在他桌上,指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来。回到座位后,我偷偷用香皂纸擦了擦手,却在晚上回宿舍后,对着镜子反复模仿他说谢谢时的口型,还有喉结滚动的弧度。
日子在粉笔灰和试卷间悄然流逝。我习惯了每天盯着林子涵的背影,看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看他偶尔抬头望向窗外,看他和同桌讨论题目时眉飞色舞的样子。有次上数学课,老师提问一道复杂的函数题,全班只有我和他举起了手。他讲解完思路后,老师笑着说:苏晴同学的解法也很巧妙,你们可以互相交流一下。
我感觉全班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脸颊瞬间烧起来。林子涵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那天放学后,我在书包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是他的字迹,写着那道函数题的另一种解法,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我把纸条夹在日记本里,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遍,直到纸角都卷了边。
深秋的一个下午,教室里突然停电了。应急灯亮起时,我正盯着林子涵的背影画速写,铅笔尖在纸上轻轻勾勒着他的肩线。他突然回过头,我们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撞在一起,谁也没有躲开。我能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看见他眼中映出的应急灯的光,还有……一丝温柔的笑意。
你在画我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点戏谑。
我猛地把速写本合上,手心全是汗:没、没有……我在画窗外的树。
他笑了笑,没再追问,转回头去。但我分明看见,他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消失。那天晚上,我躲在被子里,用手电筒照着速写本上那个未完成的背影,脸颊还在发烫。原来,他早就发现了。
重点班的窗户总是很干净,能看见外面四季的变化。春天有柳絮飘进来,夏天有蝉鸣聒噪,秋天有落叶堆积,冬天有雪花飞舞。而我坐在窗边的位置,看着林子涵的背影,也看着自己一点点靠近光的轨迹。
有次模拟考后,我拿着错题本去向林子涵请教。他耐心地给我讲解,指尖点着题目,偶尔碰到我的手背。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杂着阳光的气息,让我有些眩晕。讲解完后,他突然说:苏晴,你很努力。
我愣住了,抬头看他。他正看着我,眼神很认真:你的进步很大,继续加油。
那一刻,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把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我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说不出话来。原来,他不仅知道我在画他,还看到了我的努力。
从那天起,我更加拼命地学习。草稿纸用得飞快,日记本里的林字被我写得越来越熟练,而重点班的窗户,也见证了我从一个只能偷偷看他背影的女生,慢慢变成一个能和他并肩讨论题目的同学。
只是我没告诉他,每次看向窗外时,我眼里看到的不是风景,而是他的侧影。那些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也不是普通的光,而是我追逐了三年的、属于林子涵的光。而我,终于离这束光,越来越近了。
化学课的氯气瓶在讲台上冒着白雾,刺鼻的气味混着粉笔灰飘到后排。我把下巴搁在课本上,盯着前排林子涵的后颈——那里有颗浅褐色的痣,藏在衣领边缘,是我上周帮他捡掉落的笔记时偶然发现的。他正转着一支红笔,笔杆在指缝间划出流畅的弧线,突然顿住,侧身问我:苏晴,红笔借我用下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指尖在课桌抽屉里摸索了三圈才找到笔。这是支磨砂质感的晨光红笔,和他常用的款式一模一样,是我攒了两周早饭钱在文具店买的。递过去时,我故意把笔帽转了三圈——据说这样能让喜欢的人多用一会儿。他接笔的指腹擦过我手背,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像刚烧开的水烫了我一下。
谢了。他拧开笔帽,在错题本上划出鲜艳的横线。我偷偷看他握笔的姿势,中指第一关节处有层薄茧,和我画了无数遍的侧影里的细节重合。下课后他把笔还给我,笔杆上多了个浅浅的牙印,像是被谁轻轻咬过。我把笔塞进笔袋最里层,回家后用湿纸巾擦了七遍,却始终没舍得擦掉那个牙印,它像个秘密的印章,盖在我整个高三的记忆里。
深秋的晚自习总伴随着停电。那天物理老师刚在黑板上写完电磁感应的公式,教室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应急灯亮起时,我正低头给林子涵的背影画速写,铅笔尖停在他翘起的发旋上。他猛地回头,我们的目光在幽绿的灯光下撞个正着,谁也没躲开。
我能看见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咬着下唇,睫毛在颤抖,速写本还摊开在膝盖上,画纸上是他未完成的侧脸。他的嘴角慢慢扬起,露出右侧那个浅浅的梨涡,喉结滚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声问:我有那么好看
血液嗡地冲上头顶,我啪地合上速写本,手指被纸页夹得生疼。黑暗中有人窃笑,前排的女生用胳膊肘捅了捅同桌,我听见她们压低的声音:苏晴和林子涵刚才对视了哎……
别胡说。我低声反驳,却不敢再看他。直到下课铃响,教室里恢复光明,我才发现速写本的扉页被我攥出了褶皱,上面用铅笔淡淡描着他的名字,被汗水洇得有些模糊。
那天之后,林子涵看我的眼神似乎多了些东西。他会在我解答不出数学题时,把草稿纸推过来,用红笔在角落画个提示的箭头;会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故意把篮球扔到我附近,笑着说:苏晴,帮我捡下球呗我每次都红着脸跑过去,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
最难忘的是冬至那天。食堂供应饺子,我端着餐盘找座位时,看见林子涵独自坐在角落。他面前的饺子只吃了一半,正对着窗外发呆。我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走过去,把手里的醋瓶放在他桌上:你好像没拿醋。
他抬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了:谢啦,我正想着去拿呢。阳光透过食堂的窗户照在他脸上,给睫毛镀上了一层金边,他夹起一个饺子蘸醋时,手腕上的银手链晃了晃——那是我上次在精品店看到的,他喜欢的球星同款。
我们沉默地吃完饺子,谁也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温度。直到离开食堂,他突然说:苏晴,你今天头发上有雪花。
我下意识地抬手去摸,他却先一步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我的发顶。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我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还有他指尖残留的、属于饺子汤的温热。他很快收回手,咳嗽了一声:好了,没了。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快步离开的背影,发顶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那天晚上,我在日记里写了整整三页,最后一句是:他今天摸我头发了。如果时间能停在那一刻就好了。
元旦晚会那天,班级组织抽贺卡。我抽到的卡片上画着一只笨拙的小太阳,背面写着:希望你永远像太阳一样发光。字迹是林子涵的,我认得。我抬头看他,发现他正看着我,眼神温柔得像化不开的糖水。我把卡片小心翼翼地夹在语文课本里,每次翻书时都会看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高考倒计时一百天那天,教室里挂满了红色的横幅。我趴在桌上做最后一套模拟卷,林子涵突然递给我一颗巧克力:加油,你可以的。巧克力的包装纸上印着加油的字样,是我上次和他一起去小卖部时,盯着看了很久的那款。
我接过巧克力,指尖触到他的手指,那温度和第一次借红笔时一样,烫得我心慌。谢谢你。我低声说,剥开糖纸把巧克力放进嘴里,甜味瞬间蔓延开来,一直甜到心底。
后来我才知道,那颗巧克力,他只给了我一个人。就像那支带牙印的红笔,那个停电夜的对视,还有冬至日拂过发顶的指尖,都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让我误以为,我们之间的距离,真的在一点点缩短。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懂,有些对视的温度,可能只是错觉。就像化学课上的氯气瓶,看起来冒着温柔的白雾,实则充满了刺鼻的气息。而我沉浸在那一点点的温暖里,心甘情愿地忽略了所有潜在的危险,只想着离那束光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高考成绩公布那晚,暴雨敲打着老家瓦屋的窗棂。我攥着班主任给的查分账号,蹲在村口小卖部的公用电话亭里,雨水顺着刘海滴进衣领,键盘被我的手指按得发烫。当屏幕跳出总分632时,我猛地撞开生锈的铁皮门,冲进雨幕里大笑,直到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滋味。
喂苏晴能听见吗电话那头传来班主任的声音,我抹了把脸,对着听筒喊:老师!我考上了!真的考上了!爸妈在田埂那头朝我挥手,弟弟举着塑料盆跑过来给我挡雨,盆沿磕在我头上,我却笑得更厉害——这个分数,足够报林子涵提过的那所大学了。
三天后,爸妈把一个红布包塞给我。去镇上买个手机吧,妈妈的手指摩挲着布包边缘,里面是皱巴巴的零钱,到了大学,跟家里联系方便。我攥着布包跑到镇上的手机店,在玻璃柜台前蹲了两个小时,对比着不同型号的内存。当店员说出这款能存下五千张照片时,我立刻掏出钱——那些攒了三年的、偷偷藏在课本里的零钱,此刻终于有了最神圣的用途。
回到家,我把自己反锁在阁楼里。新手机的屏幕亮得刺眼,我颤抖着手指点开QQ,搜索框里输入林子涵三个字,指尖悬在查找键上十分钟,直到屏幕因为长时间静止而暗下去。再次点亮时,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确认键。
他的头像跳出来时,我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头像是他去年篮球赛的照片,穿着15号球衣,笑得张扬。个性签名是未来可期,空间设置了权限,只能看到最近三天的动态。我把他的资料页截图保存,放大到能看清他球衣上的号码,然后小心翼翼地点击添加好友,备注栏写了又删,最终只留下两个字:苏晴。
等待通过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我把手机放在枕头边,每隔三分钟就解锁一次屏幕。窗外的蝉鸣聒噪,阁楼里闷热得像蒸笼,我却感觉不到,只是盯着那个灰色的头像,想象着他看到好友申请时的表情。
直到深夜,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腾地坐起来,屏幕上跳出林子涵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我捂住嘴,生怕尖叫出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下来。点开他的对话框,输入框里的光标闪烁着,我打了句恭喜你考上理想的大学,删了;又打暑假快乐,也删了。最后,只发了个简单的笑脸表情。
他秒回了:暑假快乐,你也考得很好吧
那一晚,我们聊到凌晨三点。他说他报了计算机系,问我想学什么专业;我说我还在犹豫,其实心里早已默记了他提过的每一个院系名称。他发来一张高中毕业照,问我能不能找到他,我放大图片,在第二排中间找到那个穿白衬衫的身影,手指在屏幕上描摹他的轮廓,直到指尖发烫。
你数学大题最后一道解法很巧,他突然说,我看了你的答题卡,比标准答案还简洁。
我盯着对话框里的文字,眼泪又流了下来。原来他不仅看到了我的努力,还注意到了我的解法。我想告诉他,那道题我练了整整五十遍,只为了在他可能看到的答题卡上,留下最漂亮的解题过程。但最终,我只回了句:是老师讲得好。
挂电话前,他突然说:早点休息,别熬太晚。
我握着手机,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滚了三圈,直到撞到墙角的旧木箱。枕头下藏着白天画的他的简笔画,此刻被我的体温烘得温热。手机屏幕亮着,他的头像在黑暗中发着光,像一颗遥远的星星,终于被我摘到了手里。
整个暑假,我在电子厂流水线组装耳机,手机藏在工装裤口袋里。每当流水线的传送带发出咔哒声,我就会下意识地摸一下口袋,生怕错过他的消息。有次班长突然抽查,我慌忙把手机塞进鞋底,金属外壳硌得脚掌生疼,却在午休时躲在厕所里,看着他发来的今天去看了场电影,挺好看的傻笑了十分钟。
他不知道,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和他同款的手机壳,透明的软胶上印着他喜欢的动漫角色;他不知道,我把他所有的QQ动态截图保存,存在新建的相册里,命名为光;他更不知道,每次收到他的消息,我都会在流水线的噪音里,偷偷扬起嘴角,直到被组长点名批评。
开学前一天,我坐在前往大学的绿皮火车上,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夕阳。手机突然震动,是林子涵发来的消息:明天几点到我去车站接你。
我看着屏幕,眼泪再次掉了下来。窗外的夕阳把云层染成橘红色,像极了高三那年停电夜的应急灯。我回了句好啊,谢谢你,然后打开相册,翻到那张高中毕业照,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
手机的光映在我的脸上,温暖而明亮。我以为,这束光终于要照亮我的整个世界了。却不知道,有些光看起来很近,伸手去握时,才发现只是屏幕上冰冷的像素。而我攥着这束虚拟的光,满心欢喜地走向一个早已写好结局的剧本,连手机壳里藏着的他的照片,都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天真。
电子厂的流水线在盛夏午后发出规律的咔哒声,塑料模具的热气混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我攥着半成型的耳机线,指尖被烫得发红,工装裤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像是颗投入热油的水珠,在我心尖炸出细密的涟漪。
苏晴!发什么呆呢组长的吼声从流水线那头传来,我慌忙低下头,把耳机线塞进卡槽,余光却瞥见口袋里透出的微光——是林子涵的消息。午休铃刚响,我就攥着手机冲进车间尽头的女厕所,蹲在隔间里划开屏幕,今天去图书馆了,看到本物理书,突然想起你上次讲的那个解题思路。
心脏像被浸在温水里,连带着后颈的汗珠都变得温热。我把手机贴在胸口,听着隔间外工友们的说笑声,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删:哪个思路呀图书馆好看吗最终只回了句:你也在预习吗
等待回复的每分钟都像蝉鸣般冗长。我盯着瓷砖墙上的水渍,想象他坐在图书馆里的样子——或许是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他翻动的书页上,鼻梁上架着那副黑框眼镜,偶尔会用指关节轻叩桌面,像高三上课时那样。
嗯,随便看看,他的消息跳出来,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学
我蜷起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笑了:跟你同一天呀。这句话我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假装不经意地说出口,指尖却紧张得发颤。屏幕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直到听见又一声震动:那挺好,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三个字在屏幕上发着光,我反复读了二十遍,直到能清晰想象出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或许是微微扬起嘴角,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温柔。隔间外传来工友敲门的声音,我慌忙把手机塞回口袋,站起来时才发现蹲得太久,双腿已经发麻。
整个暑假,这条狭窄的走廊成了我和林子涵的秘密通道。每当手机震动,我就会找借口溜到这里,有时是假装系鞋带,有时是说要去打水,更多时候只是躲在消防栓后面,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他的消息。
他会告诉我今天看了哪部电影,主角让他想起某个高中同学;会拍食堂的饭菜给我看,吐槽茄子烧得太咸;甚至会发来一张随手拍的云,说像不像你上次画的那只兔子。我把这些消息截图保存,存在手机里一个加密的相册里,命名为夏蝉。
有次夜班加班到十点,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宿舍,路过厂区门口的公告栏时,手机突然响了,是林子涵的语音电话。我躲在公告栏后面,心跳得比流水线还快,按下接听键时,指尖都在发抖。
喂,苏晴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点深夜的沙哑,睡了吗
没、没有,刚下班。我压低声音,看着远处宿舍楼上稀疏的灯光,你怎么还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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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睡不着,他笑了笑,背景音里有键盘敲击的声音,跟你聊会儿天。
我们聊了很多,从高中班主任的口头禅,到大学军训的传闻,再到各自家乡的小吃。他说他喜欢吃辣,我说我老家的麻辣豆腐很有名;他说他想学吉他,我说我小时候学过电子琴,却因为没钱买琴而放弃了。说到这里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慌忙闭上嘴,却听见他轻声说:以后有机会,我弹给你听。
夏蝉在草丛里聒噪地叫着,公告栏的铁皮被夜风吹得哐当作响。我靠在冰冷的铁架上,听着电话那头他平稳的呼吸声,突然觉得整个暑假的辛苦都不值一提了。原来那些隔着屏幕的文字,那些小心翼翼的问候,真的能变成触手可及的温度。
挂电话前,他突然说:苏晴,你……是不是瘦了
我愣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工装裤勒出的腰线:啊你怎么知道
感觉你声音……好像有点没力气。他顿了顿,又说,打工很辛苦吧别太累了。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和委屈都涌了上来。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挂了电话,我蹲在公告栏下,看着手机屏幕上他的头像,突然很想告诉他,为了能和他考进同一所大学,为了能在开学时买一身像样的衣服,为了能在他面前不那么自卑,这点辛苦算什么呢
但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机揣进怀里,用体温焐热,然后站起身,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夏夜的风带着热气,吹在脸上却很舒服。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觉得它们好像都变成了林子涵的眼睛,在遥远的地方注视着我。
回到宿舍,张薇已经睡了,床头放着一碗凉透的绿豆汤。我拿出手机,看到林子涵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早点休息,晚安。我回了个晚安,然后点开相册,翻到那张他随手拍的云。确实很像我画的那只兔子,笨拙又可爱。
我把手机放在枕边,听着窗外持续的蝉鸣,慢慢闭上了眼睛。梦里,我坐在大学的图书馆里,林子涵坐在我对面,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他正低头弹着吉他,而我画着他的侧脸,耳边是连绵不绝的、温柔的蝉鸣。
九月的风裹着银杏叶的清香,吹得校道上的迎新横幅哗啦啦作响。我攥着磨白的帆布包带,站在火车站出口的人群里,目光在涌动的人潮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林子涵的消息跳出来:我在出站口左边的钟楼底下,穿白色连帽衫。
心跳瞬间漏了半拍。我拨开人群往前跑,帆布鞋底磨着地面发出沙沙声,直到看见那个倚着钟楼柱子的身影——他比毕业时又高了些,白色连帽衫的帽子松垮地扣在头上,阳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在他肩头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子涵!我喘着气喊他,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他转过身,眼睛亮了一下,嘴角扬起熟悉的梨涡:来了路上累不累他伸手接过我的帆布包,指尖触到我手背时,我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却被他笑着按住:这么沉,我帮你拿。
包带勒在他手腕上,露出一小截结实的小臂。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在落叶中晃动,突然想起高三那年在走廊里偷瞄他的场景,只是此刻,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着银杏叶的清香。
怎么没让家里人送他回头问我,脚步慢了些。
我爸妈忙,我低下头,踢开脚边的一片黄叶,而且……我想自己来。其实是不敢让爸妈看到我和他站在一起的样子,怕他们粗糙的手掌和洗得发白的衣服,会让他看到我不堪的一面。
他嗯了一声,没再追问。我们并肩走在校道上,他时不时停下来给我指认教学楼和食堂的位置,阳光透过金黄的银杏叶,在我们身上投下交错的影子。有好几次,我们的肩膀不经意地碰到一起,我都会紧张得屏住呼吸,直到他若无其事地移开。
走到宿舍楼下时,他把包递给我,额角沁着细汗:女生宿舍我就不上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他掏出手机晃了晃,屏幕上是我们的聊天界面,停留在昨晚道晚安的对话框。
谢谢你。我接过包,指尖触到他刚才握过的位置,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谢什么,他笑了笑,转身要走,又回过头,对了,晚上系里有迎新晚会,一起去吗
我愣在原地,看着他眼里的期待,用力点了点头。他走后,我站在宿舍楼下,摸着帆布包上他握过的地方,感觉那温度一直渗进心里,暖烘烘的。旁边有女生推着行李箱经过,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才帮我拿包的男生,我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回到宿舍,张薇正坐在床上贴海报,看见我进来,立刻扑过来:刚才那个帅哥是谁!快从实招来!
我红着脸把林子涵的名字告诉她,换来一阵尖叫。我的天!苏晴你可以啊!高中就看上的人,居然真让你追到手了张薇捏着我的脸,语气里满是羡慕。
我没有反驳,只是打开帆布包,拿出里面的东西。包底躺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瓶身上贴着我打工时攒的动漫贴纸——那是林子涵喜欢的角色。我想起刚才递水时,他指腹蹭到我贴在瓶身的便利贴,上面写着:听说你习惯喝冰的。他当时愣了两秒,抬头看我的眼神,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晚上去大礼堂的路上,我在镜子前照了又照。身上是新买的白色连衣裙,是用打工钱买的最贵的一件衣服,裙摆上有细小的碎花。张薇帮我编了辫子,还涂了点淡粉色的口红。美得很!她推了我一把,快去赴你的约会吧!
大礼堂里坐满了人,灯光昏暗,音乐嘈杂。我在人群里找到林子涵,他坐在倒数第二排,旁边留着一个空位。我走过去时,他旁边的男生吹了声口哨,他瞪了那男生一眼,然后侧身帮我挪开椅子:来了
他身上换了件黑色T恤,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我刚坐下,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不是他平时用的洗衣液味道。你喷香水了我忍不住问。
他摸了摸脖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嗯,室友给的,说迎新晚会得正式点。
晚会节目很精彩,台下掌声雷动,我却有些心不在焉。林子涵偶尔会侧过头跟我说话,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让我脸颊发烫。有次他指着台上表演街舞的学长,笑着说:没我跳得好吧我想起高中艺术节他跳的那段街舞,当时我躲在后台偷看,心脏差点跳出来,便用力点了点头:嗯!
晚会结束时,外面下起了小雨。林子涵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肩上,带着淡淡的香水味和他本身的气息。走吧,我送你回宿舍。他撑开伞,揽着我的肩膀往雨里走。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我们并肩走在湿漉漉的校道上,银杏叶被雨水打落,铺了一地金黄。他的手臂隔着外套碰到我的肩膀,那温度透过布料传来,让我浑身僵硬。
苏晴,他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其实……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等他说下去。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我们之间形成一个小小的水帘。他的眼神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温柔,我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着的雨珠。
其实什么我轻声问,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顿了顿,最终只是笑了笑:其实,你今天很漂亮。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失落,又有些甜蜜。我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落叶:谢谢。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伞往我这边倾斜了些,继续往前走。直到宿舍楼下,他才收回手臂,接过我递还的外套:快上去吧,别感冒了。
嗯,你也早点回去。我看着他转身走进雨幕,白色的身影逐渐模糊,才转身往楼上走。走到二楼楼梯间,我忍不住回头,看见他站在路灯下,正抬头看着我的方向。
我慌忙躲到墙后,心脏砰砰直跳。怀里还残留着他外套的味道,混合着雨水和银杏叶的清香。我摸着胸前的碎花裙摆,嘴角忍不住上扬。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有些靠近只是错觉,有些温柔也并非独属。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虽然短暂地带来了凉意和浪漫,却也预示着银杏叶终将凋零。而我沉浸在这片短暂的温暖里,误以为这就是我追逐了三年的光,却没看到光背后隐藏的阴影。
清晨六点的闹钟还没响,我就已经醒了。宿舍里一片漆黑,张薇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我摸黑下床,在衣柜里翻出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这是我唯一一件看起来不那么旧的外套。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有些肿,昨晚盯着林子涵的QQ头像看了太久,直到凌晨才睡着。
宿舍楼外的空气带着初秋的凉意,我裹紧外套,朝着学校后门的早餐摊跑去。摊主是对中年夫妻,见我来了,笑着问:还是老样子两个梅干菜包子,一杯豆浆,打包我点点头,把攥得温热的零钱递过去。这是林子涵有次随口提过的口味,说他高中时每天都吃这个。
跑到男生宿舍楼下时,晨雾还没散尽。我躲在一棵香樟树后面,看着宿舍楼的大门,手心因为紧张而冒汗。昨天他说今早有早八课,应该快出来了。果然,十分钟后,林子涵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走了出来,他穿着那件我送过贴纸的黑色卫衣,头发还有些凌乱,显然是刚睡醒。
林子涵!我鼓起勇气喊他,声音在晨雾中显得有些发飘。
他回过头,看到我时愣了一下,随即走了过来:苏晴你怎么在这他身后的男生们停下脚步,对着我们挤眉弄眼,有个染黄头发的男生还吹了声口哨。
我把早餐递过去,手指被保温袋烫得有点发红:给你买的早餐,梅干菜包子和豆浆。
他接过早餐,指尖触到我的手指,温度透过保温袋传来:谢了,你起这么早干嘛他身后的男生们开始起哄,黄头发男生喊道:子涵,你家‘专属早餐配送员’挺贴心啊!
我脸颊发烫,低下头不敢看他们。林子涵瞪了那男生一眼,对我笑了笑:谢谢你,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不用!我慌忙摆手,请你吃的。
他没再坚持,只是说:那好吧,下次我请你。然后转身对他的室友们说:走了走了,要迟到了。临走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笑意。
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我靠在香樟树上,心脏还在砰砰直跳。黄头发男生的话像根针,轻轻扎在我心上,但想到林子涵接过早餐时的表情,又觉得这点难堪不算什么。张薇说我这是恋爱脑,可我不在乎,只要能为他做些什么,我就觉得很开心。
从那天起,给林子涵送早餐成了我的日常。我会算准他的课表,在他有早八课的日子里,提前半小时去买早餐,然后在宿舍楼下等他。有时是梅干菜包子,有时是他喜欢的豆腐脑,偶尔还会买他提过的那家店的酱香饼。
他打篮球时,我会躲在操场边的看台上,看着他在阳光下奔跑、跳跃、投篮。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闪着光。中场休息时,我会抱着早就准备好的毛巾和水跑过去,毛巾里还藏着我熬夜织的护腕——针脚歪歪扭扭,每一圈毛线都绕着林字的暗纹,这是我偷偷跟着网上的教程学的。
子涵,又有你的‘后勤部长’来了!黄头发男生笑着喊道,其他队员也跟着哄笑起来。
林子涵接过毛巾,擦了擦汗,对我笑了笑:谢谢。他接过水时,我看到他手腕上戴着我织的护腕,虽然颜色有些土气,但他还是戴上了。我的心里一阵欢喜,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有次他打完球,坐在场边休息,我鼓起勇气问他:你手腕上的护腕,喜欢吗
他低头看了看,点点头:挺好的,很舒服。然后他顿了顿,又说,你织的
我红着脸点点头,心里有些紧张,怕他觉得不好看。
手艺不错,他笑了笑,谢谢。
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他不仅戴上了我织的护腕,还夸我手艺不错。我坐在看台上,看着他和队友们说笑,心里甜滋滋的。张薇说我这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可我不在乎,只要能看到他的笑容,听到他的一句谢谢,我就觉得很满足。
我开始用打工赚的钱给他买各种东西。看到他的剃须刀旧了,我就攒钱给他买了个新的;发现他的保温杯漏水,我就跑了好几家店,给他买了个保温效果最好的;甚至连他随口提过的一本绝版书,我都在网上找了很久,终于给他买到了。
每次送他东西时,他都会说谢谢,有时也会坚持要把钱转给我,但我每次都拒绝了。我喜欢看他收到礼物时惊讶的表情,喜欢看他用我送的东西时的样子,仿佛这样,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又近了一点。
然而,我没有注意到,他接过礼物时,眼神里除了感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我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室友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那些玩笑话里,也渐渐多了些别的意味。
我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幸福里,以为我们的感情正在一点点升温,却不知道,我每一次的靠近,每一次的付出,在别人眼里,可能只是一个舔狗的卑微表演。而我递出的每一份早餐,每一件礼物,都像是在往一个无底洞里投掷希望,最终只换来自己越来越深的失落。
直到那天,我捧着冰镇酸梅汤走向球场,听到了他和室友的对话,才终于明白,我所以为的爱情,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的独角戏。而我递出的那些早餐和礼物,也成了别人眼中的笑柄。
午后的阳光炙烤着篮球场的塑胶地面,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灰尘的味道。我攥着冰镇酸梅汤的纸杯,指尖被冷凝的水珠浸得发白,杯壁上还贴着我特意买的、林子涵喜欢的球星贴纸。远远看见他穿着15号球衣站在场边,正和黄头发的室友赵磊说着什么,汗水顺着他下颌线滑落,滴在锁骨凹陷处。
子涵,你家‘专属后勤’又来了!赵磊突然指着我大喊,声音在空旷的球场回荡。几个正在休息的男生齐刷刷地转头看我,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我脚步顿住,看见林子涵皱了皱眉,却没像往常一样让他们闭嘴,只是用毛巾擦了擦汗,语气漫不经心地说:没办法,随叫随到惯了。
这句话像块冰突然砸进沸水里,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酸梅汤在纸杯里晃了晃,冰凉的液体溅到手背上,我却感觉不到冷,只有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你看她那鞋,赵磊压低声音,却故意让我能听见,是不是去年就见她穿了鞋底都磨平了还舍不得扔。
林子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我下意识地把脚往后缩了缩。那是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头确实破了个小洞,是我打工时省吃俭用买的,以为样式简单他会喜欢。
上次她送我的杯子,林子涵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看着就廉价,我都没好意思用。
噗嗤——赵磊笑出声,我说怎么没见你用过,感情是嫌档次不够啊也是,就她那样,能送什么好东西……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手里的酸梅汤啪地掉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溅在林子涵白色的球鞋上,也溅湿了我磨破洞的帆布鞋。他惊了一下,抬头看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或许还有点……难堪。
周围的笑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了。我盯着他鞋边那个卡通鞋带扣——那是我攒了一周饭钱买的限量款,他曾经笑着说挺可爱,此刻却像个巨大的讽刺,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苏晴,我……林子涵想开口解释,却被我打断。
那个杯子,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是我用第一个月的打工钱买的,觉得你会喜欢。我顿了顿,看着他眼中的慌乱,突然觉得很累,鞋带扣也是,酸梅汤也是,还有我送你的所有东西……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下去。我想起那些凌晨五点起床买早餐的清晨,想起熬夜织护腕时被针扎破的手指,想起省吃俭用几个月给他买礼物时的雀跃,原来在他眼里,都只是廉价和随叫随到。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子涵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手,我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篮球架。金属的冰凉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让我打了个寒颤。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声音抖得厉害,却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我一直跟着你,给你送东西,就是个……舔狗
最后两个字我说得很轻,却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林子涵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赵磊和其他男生都尴尬地站在原地,不敢看我。
原来你都知道,我笑了笑,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知道我在高中就喜欢你,知道我拼命学习想和你考进同一所大学,知道我……我哽咽着说不下去,那些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此刻说出来却只觉得无比难堪。
不是的!苏晴,你听我解释……林子涵急切地想抓住我,我却转身跑了起来。帆布鞋踩在滚烫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疼得我眼泪直流。
我听见他在身后喊我的名字,听见他追过来的脚步声,却不敢回头。风吹过耳畔,带着篮球场的喧嚣和他慌乱的呼喊,可我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让我狼狈不堪的地方。
跑到宿舍楼下的小树林里,我才停下来,扶着一棵树大口喘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砸在沾满酸梅汤的裤腿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子涵的电话,我看也没看,直接按了挂断,然后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蹲在地上,我捡起一片落叶,捏在手里揉碎。那些曾经以为的温柔和靠近,原来都是我的错觉。他嘴角的梨涡,他眼中的笑意,他偶尔的关心,不过是对一个随叫随到的人的施舍。而我却傻傻地以为,那是爱情。
想起爸妈重男轻女的眼神,想起家里永远吃不完的剩菜,想起我拼命打工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卑微的样子,原来在他眼里,这一切都只是家庭实在不行的证明。我的心像那个碎掉的水杯,被他的话砸得四分五裂,再也拼不起来。
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我身上,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擦干眼泪,站起身,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路过篮球场时,那里已经恢复了喧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碎了,就像那个掉在地上的酸梅汤杯子,再也捡不起来了。
我拿出手机,搜索大学退学流程,指尖在屏幕上颤抖。或许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离开这个让我看清现实的地方,离开这个曾经以为是光、最后却灼伤我的人。
碎掉的水杯无法复原,就像我死去的爱情。但没关系,我想,至少我还可以选择重新开始,为自己活一次,不再为了追逐别人的光而灼伤自己。
网吧里弥漫着烟味和泡面味,老旧的空调在头顶发出嗡嗡的声响。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退学申请页面,手指悬在提交键上,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窗外是这座城市沉沉的夜色,只有路灯在雨幕中透出昏黄的光。
林子涵的QQ头像还在不停地闪烁,红色的感叹号后面跟着几十条未发送成功的消息:苏晴,你在哪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解释,那天我是跟他们开玩笑的。手机已经被我关机,塞在背包最里层,像个烫手的山芋。
退学流程比我想象的复杂,需要院系审批、家长签字、财务结算……每一项都像重锤敲在我心上。我想起高三那年,为了能和他考进同一所大学,我在台灯下刷题到凌晨,草稿纸堆成小山,手指因为握笔太久而变形。现在却要亲手放弃这一切,回到原点。
同学,下机吗网管敲了敲桌子,睡眼惺忪地看着我。
再续一小时。我摸出皱巴巴的零钱递过去,指尖冰凉。屏幕上的退学申请表格空白处,还留着退学原因的选项,我想了很久,最终填上:个人发展规划调整。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着我被戳破的自尊和破碎的心。
雨越下越大,打在网吧的玻璃上噼啪作响。我想起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妈妈把红布包塞给我,里面是攒了很久的零钱,她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我的手背:去了大学要好好学,别想家。爸爸则蹲在门槛上抽烟,半晌才说:要是受欺负了,就回来。
现在,我真的要回去了。以这样一种狼狈的方式。
打印退学申请的时候,打印机发出滋滋的声响,每吐出一页纸,都像在割裂我的过去。我想起开学那天,林子涵帮我拿帆布包,阳光透过银杏叶洒在他身上;想起他接过我送的早餐时,嘴角扬起的梨涡;想起停电夜他回头的对视,眼里的温柔……原来那些让我心动的瞬间,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滤镜。
走出网吧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初秋的凉意。我裹紧外套,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李箱的轮子在石板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格外刺耳。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我买了个面包和一瓶水,坐在台阶上啃着,面包又干又硬,像我的心情。
手机在背包里震动了一下,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拿出来开机。除了林子涵的消息,还有张薇的十几条未读信息:晴晴,你去哪了林子涵快急疯了他在宿舍楼下等了你一晚上你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啊。
我给张薇回了条消息:我没事,只是想回家了。然后关掉手机,继续啃着干硬的面包。眼泪掉在面包上,咸咸的。
去火车站的路上,我经过一家照相馆,橱窗里还贴着我们的毕业照。我和林子涵站在最后一排,中间隔了三个人,他笑得张扬,我却低着头,不敢看镜头。那时的我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靠近他。现在才明白,有些距离,不是努力就能缩短的。
买火车票时,售票员问我:姑娘,这么晚了,一个人回家我点点头,递过身份证。硬座还是卧铺硬座吧。我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钱,买了张最便宜的硬座票,发车时间是凌晨五点。
候车室里人不多,大多是农民工和学生。我找了个角落坐下,把行李箱紧紧抱在怀里。对面的大叔在吃泡面,香味飘过来,让我想起妈妈做的面条。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林子涵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这一次,我没有挂断。
苏晴!你在哪我去找你!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焦急,背景音里好像有风声。
林子涵,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们到此为止吧。
不!不是这样的!他急切地说,那天我真的是跟赵磊他们开玩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
有没有那个意思,已经不重要了。我打断他,我听到了,就够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挂断了。然后,我听见他带着哭腔的声音:苏晴,对不起,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很疼。但我知道,回不去了。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有些伤口一旦形成,就会留下永久的疤痕。
林子涵,我轻声说,祝你前程似锦。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然后关机,把手机塞进背包最底层。候车室的广播响起,通知我乘坐的列车开始检票。我站起身,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走向检票口。
凌晨的火车站很冷,风从站台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我直打哆嗦。我看着铁轨延伸向远方的黑暗,想起高三那年,我在日记本里写:希望有一天,能和他一起坐火车去看海。现在,海还在远方,而我和他,却在中途下了车。
火车启动时,窗外的城市灯光逐渐模糊,变成一片流光溢彩的星河。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自己模糊的倒影,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
再见了,我的大学。再见了,我的初恋。再见了,那个曾经拼了命想靠近光的苏晴。
从今天起,我要为自己而活。哪怕前路未知,哪怕需要重新开始,我也要找回那个丢失的自己,活出属于我自己的光芒。
清晨六点的闹钟还没响,楼道里已经传来宿管阿姨催促起床的哨声。我坐在复读班的课桌前,指尖划过桌面一道陈旧的刻痕——不知哪个往届生留下的加油二字,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却在晨光里透着股执拗的力量。黑板擦得锃亮,倒映着窗外未完全亮起的天色,而我面前摊开的物理试卷上,几道红色的叉格外刺眼。
苏晴,这道电磁感应题,你再给我讲讲同桌李薇把试卷推过来,她袖口还沾着昨晚熬夜刷题时蹭到的墨水。我拿起红笔,刚要开口,教室后门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抬头看见班主任老王抱着一摞练习册进来,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全班,最后落在我身上:苏晴,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粉笔灰的混合气味。老王把练习册放在办公桌上,从抽屉里摸出颗水果糖递给我:昨天模考成绩出来了,物理满分,不错啊。糖纸在手里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却没什么胃口:大题最后一问还是扣了步骤分。
别对自己太苛刻。老王叹了口气,退学复读这条路不好走,尤其你还是从重点大学退回来的……有没有想过,万一明年没考好怎么办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我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正坐在大学的解剖学教室里,白大褂口袋里还揣着林子涵发来的消息。如今却回到这间熟悉的教室,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重新啃起了高考题。但我知道,有些路一旦选择回头,就必须走得更坚定。
老王,我没想过‘万一’。我把糖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我回来不是为了考‘万一’,是为了考‘一定’。
从办公室出来时,早读课已经开始。走廊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背书声,像某种熟悉的浪潮,将我卷回三年前的时光。只是这一次,我的目标不再是紧跟某个背影,而是成为能在红榜上独自闪光的名字。
午休时,我躲在图书馆顶楼的楼梯间给家里打电话。妈妈在那头絮絮叨叨地说弟弟又考了全班第一,爸爸今天去工地搬砖时扭了腰,末了才小心翼翼地问:晴晴,在学校吃得惯吗钱够不够
够的,妈。我盯着楼梯扶手上的铁锈,声音尽量轻松,我这次模考物理考了满分,老师夸我了。
满分!妈妈的声音瞬间拔高,我就知道我闺女最厉害!等你爸回来我告诉他,让他少抽点烟,给你攒学费!
挂了电话,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照在我脸上,暖洋洋的。我想起临走前爸爸塞给我的一沓零钱,用手绢包着,上面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闺女,爸不懂什么大学不大学的,但爸知道,你想做的事,就去做。
复读班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加速键。每天清晨五点半起床,深夜十一点半熄灯,试卷堆得比人还高,草稿纸用了一沓又一沓。李薇说我做题时眼睛会发光,像盯着猎物的狼。我只是笑了笑,没告诉她,我盯着的不是猎物,是那个曾经被我弄丢的自己。
某天晚自习,我正在解一道数学压轴题,突然听见后排传来压低的议论声:哎,听说了吗苏晴去年考上的是985,为了个男生退学回来复读……
真的假的什么男生这么大魅力
好像是她高中喜欢的人,上了大学发现人家不喜欢她,就……
铅笔尖在纸上顿住,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我没有回头,只是拿起橡皮,慢慢擦掉那个墨点。曾经以为难以启齿的过去,如今听来却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林子涵的名字像枚褪色的邮票,贴在记忆的信封上,虽然痕迹仍在,却再也无法寄往任何地方。
下课后,李薇递给我一张纸条:别理他们,那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纸条上画着个吐舌头的卡通小人,旁边写着:你超厉害的!
我笑了笑,把纸条夹进错题本。错题本的第一页,用钢笔写着目标:北京医科大学
临床医学,下面画着个小小的太阳。这是我第一次为自己设立目标,与任何人无关,只关于我想成为的样子。
深秋的某个周末,我回了趟家。推开院门时,看见爸爸正坐在门槛上打磨木工工具,妈妈在院子里晒辣椒。弟弟看见我,撒腿跑过来:姐!你回来啦!妈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饭桌上,爸爸把碗里最大的那块红烧肉夹给我:多吃点,看你都瘦了。妈妈在一旁抹眼泪:是妈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
妈,我没受委屈。我握住妈妈粗糙的手,我现在过得很好,每天都很充实。
是啊,很充实。充实到没有时间去想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没有精力去在乎别人的眼光。复读班的黑板上,高考倒计时的数字一天天减少,而我笔记本里的林字,早已被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单词覆盖。
某天路过学校的公告栏,看见上面贴着上学期的光荣榜。我的名字排在最顶端,旁边是年级第一的字样。而在角落的位置,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林子涵的初中同学,现在也在这所高中复读。
我顿了顿,最终还是走开了。阳光透过香樟树的缝隙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我知道,有些过去注定只能成为过去,而我要做的,就是踩着这些光影,走向属于自己的未来。
回到教室时,李薇正在黑板上画倒计时的笑脸。看见我进来,她笑着喊道:苏晴,还有100天!我们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全班同学都跟着欢呼起来。我走到座位上,翻开课本,阳光正好落在书页上。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我用铅笔轻轻写了句话:苏晴,向前走,别回头。
复读班的黑板依旧每天被擦得锃亮,而我知道,这一次,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将指向一个不再需要仰望别人的远方。
复读班的冬季总是伴随着月考的铃声。我攥着刚发下来的英语试卷,听力部分的红色叉号像针脚般密集,窗外的雪粒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口袋里的手机在桌肚深处震动了一下,我知道又是那个被拉黑的号码,像执着的潮水,一遍遍拍打着名为过去的堤岸。
苏晴,你到底把那人拉黑多久了李薇趴在桌上戳我胳膊,她刚把林子涵的QQ申请截图发给我,验证消息从你在哪到我找到你家地址了,时间跨度整整三个月。我用橡皮擦掉试卷上的铅笔痕,橡皮屑落在林子涵三个字的草稿印记上——那是上周默写单词时无意识写下的,如今被擦得模糊成一片灰影。
晚自习的铃声刺破雪夜时,我正躲在教学楼后的自行车棚里给家里打电话。妈妈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今天……有个男生来咱家了,说叫林子涵,拎了箱牛奶,问你什么时候放假……我捏紧手机,听着听筒里爸爸咳嗽的声音,还有弟弟在旁边喊姐什么时候回来,突然发现车棚角落结了层薄冰,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跟他说我在学校补课。我把冻得发红的手指塞进袖口,以后别让他再来了。挂掉电话的瞬间,手机屏幕亮起,是李薇发来的截图:林子涵在朋友圈发了张我们高中的合影,配文是有些光,错过了就找不回了。照片里我站在人群边缘,只露出半张侧脸,而他站在最前排,笑得刺眼。
雪越下越大,我踩着自行车往宿舍赶,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路过学校门口的报刊亭时,看见玻璃上贴着大学的招生海报,林子涵所在的那所学校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海报上的银杏叶黄得灼眼。我想起去年此时,他正穿着白大褂站在解剖学教室门口,而我捧着酸梅汤站在篮球场边,以为自己握住了全世界的光。
宿舍楼下的路灯坏了,我摸黑上楼时撞到一个人。苏晴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曾经让我心安的洗衣液味道,此刻却像毒药般让我窒息。
你怎么来了我的声音在发抖,却努力挺直脊背。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亮起,照亮他消瘦的脸颊和通红的眼眶。他比照片里更憔悴,羽绒服拉链没拉,里面还穿着我们大学的校服——那件我曾偷偷羡慕过的藏蓝色外套。
我找了你三个月。他往前一步,雪花从他发间落在肩头,退学申请表我去教务处问过了,只要你愿意,还能回去……
回去我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回到那个听你叫我‘舔狗’的篮球场吗还是回到那个你跟室友吐槽我‘家庭不行’的大学
声控灯灭了,黑暗中只有我们沉重的呼吸声。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袖口传来,烫得我想挣脱:我知道错了!那天赵磊他们一直起哄,我就是好面子才……
面子我甩开他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所以你的面子,就值得我三年的喜欢,值得我放弃大学回来复读吗楼道里传来开门声,宿管阿姨举着手电筒走过来:谁在下面喧哗
林子涵松开手,退到楼梯拐角,灯光照亮他苍白的脸:苏晴,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我……
不晚。我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塞到他手里,这是我第一次模考的成绩单,年级第一。你说得对,我家庭是不行,但我靠自己也能考得很好。宿管阿姨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以后别再来了,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跑回宿舍时,李薇正坐在床上敷面膜。她看见我通红的眼眶,默默地递过一杯热水:他跟你说什么了我摇摇头,躲进被子里,听见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我摸出来,看到林子涵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透过拉黑前的缝隙钻进来: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我盯着屏幕笑了,把手机扔到一边。李薇掀开我的被子,把一张画塞进我手里:看我给你画的!纸上是两个扎马尾的女生,一个举着手术刀,一个拿着试管,旁边写着北京医科大学双子星。我捏着画,突然想起今天模考的生物试卷,最后一道大题考的正是人体解剖,而我写满了整整一页纸。
深夜里,我偷偷打开那个加密相册,里面存着去年夏天的蝉鸣、开学的银杏叶、他戴过的护腕照片。手指划过屏幕,最终停在那张高中毕业照上。我用修图软件把他的身影抹去,剩下的画面里,我站在人群中,虽然渺小,却第一次真正看向镜头。
第二天清晨,我把林子涵送的所有东西——那支带牙印的红笔、画着小太阳的贺卡、还有手机里所有的照片——都删除或扔掉了。李薇帮我把最后一个塞满信件的盒子扔进垃圾桶时,突然指着远处说:晴晴,下雪了!
我抬起头,看见大片的雪花从天空飘落,落在教学楼的红墙上,落在复读班的窗台上,也落在我和李薇的发间。远处传来上课的铃声,像某种新的号角。
回到教室,我在日记本里写下:今天删掉了所有关于他的痕迹,像擦掉黑板上的旧公式。虽然还有淡淡的印记,但没关系,新的定理即将写上去。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我翻开生物课本,看到解剖图上清晰的心脏结构,突然觉得,有些伤口就像心脏的瓣膜,虽然受过伤,却依然能推动血液流向新生。
复读班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晚。当校园里的玉兰花苞刚冒出尖时,我收到了那封没有邮戳的信。牛皮纸信封上是陌生的笔迹,写着我的名字和学校,邮差把它夹在一摞习题册里递给我时,封口处的火漆印已经有些磨损,像被人反复摩挲过。
谁的信啊这么神秘。李薇凑过来看,她刚用荧光笔在我的英语错题本上画完重点。我拆开信封,里面掉出一张大学图书馆的照片——夕阳把阅览室染成蜜糖色,靠窗的座位空着,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普通物理学》。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顶楼的晚霞还是很好看,可惜少了个一起背书的人。我知道错了,别把自己困在过去。
钢笔字是林子涵的,我认得。每个笔画的转折都带着他特有的弧度,尤其是涵字的最后一笔,总会微微上扬。李薇抢过照片看了眼,切了一声:还挺会玩浪漫,早干嘛去了我没说话,指尖划过照片上那本《普通物理学》,想起去年此时,我正蹲在电子厂的厕所里,给他发今天好累的消息,而他回复的是加油,快开学了。
扔了吧,看着闹心。李薇把照片塞回信封,随手想扔进垃圾桶。我下意识地抢回来,信封里还有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是他的字迹,写着:我去了你说的那家麻辣豆腐店,老板说你暑假常来打工。豆腐很辣,像你脾气。
教室后排突然爆发出笑声,是男生们在传阅模拟卷。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纸条上,那些字像活过来一样,在纸页上跳跃。我想起暑假打工时,每天收工后都会买块麻辣豆腐,辣得眼泪直流却舍不得停下,因为林子涵说过他喜欢吃辣。原来他早就知道,知道我去过哪家店,知道我为了靠近他做了多少事。
苏晴,老王叫你去办公室!门口传来同学的喊声。我把纸条和照片塞进课桌最深处,用一摞物理试卷盖住。老王坐在办公桌前,指着电脑屏幕上的大学招生宣讲会日程:北京医科大学的教授下周来我校讲座,你去听听,顺便递份简历。
讲座那天,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坐在会场第一排。教授讲解心脏解剖时,身后的PPT上跳出清晰的瓣膜结构,我想起林子涵信里的话,突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无法愈合的伤口,就像心脏的房室瓣,虽然阻止了血液倒流,却也让心腔得以重新充盈。
讲座结束后,我把装订好的简历递给教授,指尖因为紧张而发凉。教授翻看时,突然指着其中一页:这是你复读期间发表的生物实验报告我点点头,想起为了这篇报告,我在实验室熬了三个通宵,李薇帮我画了十七版细胞结构图。
思路很新颖,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就是字太潦草,像男生写的。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起高三那年,为了让林子涵能看清我的笔记,我特意练了三个月的正楷。而现在,我的字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潦草却有力,像极了此刻的心境。
回到教室时,李薇正趴在桌上哭。她的数学试卷被揉成一团,上面是鲜红的59分。我拍了拍她的背,她突然抬起头:晴晴,我是不是考不上北京医科大学了窗外的玉兰花已经开了,白色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像极了去年冬天的雪。
还记得我们画的那个‘双子星’吗我打开她的错题本,在空白页画了两个举着奖杯的小人,离高考还有60天,足够我们把59分变成150分。李薇破涕为笑,抢过笔在小人旁边写了句加油,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晚自习时,我偷偷拿出林子涵的信,用橡皮轻轻擦拭照片背面的字。钢笔墨水被橡皮蹭得模糊,却留下了更深的凹痕。李薇凑过来看:你还留着这玩意儿我没说话,只是把照片夹进了生物课本,夹在心脏解剖图那一页。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我站在北京医科大学的解剖学教室里,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手术刀。窗外的晚霞像极了照片里的图书馆,而林子涵坐在教室后排,对着我笑。我想开口问他为什么来,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晚霞里。
梦醒时,天已经亮了。我摸出枕头下的生物课本,翻开心脏解剖图,照片上的晚霞依旧温暖,而背面的字已经被我擦得看不清了。我拿起红笔,在照片空白处写了句话:谢谢你的晚霞,但我的光,我自己会挣。
教室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白色的地毯。我踩着花瓣走向教学楼,听见李薇在身后喊我:晴晴,今天的早读课要默生物名词,你准备好了吗我回头对她笑了笑,阳光落在我脸上,暖洋洋的。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微信,只有三个字:加油啊。后面跟着个笨拙的笑脸表情。我回复了个嗯,把手机塞回口袋,加快了脚步。
路过传达室时,我把那封没有邮戳的信投进了垃圾桶。信封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进满是习题册废纸的桶里。我没有回头,因为我知道,有些过去就像这封信,无论有没有邮戳,都不该再被投递到未来的地址。
复读班的黑板上,高考倒计时只剩下59天。我拿起粉笔,在倒计时旁边画了个大大的太阳,就像高三那年林子涵在我笔记上画的那个一样。只是这次,太阳的光芒里,不再有他的影子,只有我自己的名字,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复读班的玻璃上凝着初夏的水汽,我用指尖在雾气里画了个未完成的圆,就听见李薇在身后倒抽一口凉气。红榜前挤满了人,我的名字被用红笔圈在最顶端,旁边写着总分702
年级第一,而李薇的名字紧随其后,排在第二。有人低声议论:听说她去年就考上985了,回来复读就是为了冲北京医科大学……
晴晴,我们做到了!李薇抓住我的手腕,她掌心的汗浸湿了我校服袖口。我盯着红榜上的数字,突然想起去年此刻,我正躲在大学宿舍的被子里,看着林子涵发来的篮球赛照片,而现在,我的名字比他当年的高考分数还要高出二十分。
苏晴,跟我来办公室。老王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他手里晃着北京医科大学的宣讲会门票,招生办老师说,你的实验报告他们很感兴趣,让你下周去面谈。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户,照在老王的眼镜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高三那年他夸我进步很大时的眼神。
面谈那天,我穿着攒钱买的白衬衫,站在大学招生办的走廊里。墙上挂着历届优秀学生的照片,其中一张里,有个穿白大褂的学姐笑得耀眼,她胸前的校徽在灯光下闪着光。李薇在旁边紧张地攥着我的手:你看她像不像我们画的‘双子星’
面试官是位戴金丝眼镜的教授,他推了推眼镜,指着我简历上的复读经历:放弃重点大学回来复读,需要很大的勇气。我想起那个在网吧打印退学申请的深夜,想起火车站台上冰冷的风,轻声说:因为想成为更优秀的自己,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从大学回来的路上,李薇突然指着公交站台的广告屏尖叫:晴晴!你看!屏幕上正在播放林子涵所在大学的招生宣传片,他穿着白衬衫站在图书馆前,身后是金黄的银杏叶,字幕写着计算机系优秀学子林子涵。我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突然发现,他笑起来时梨涡的弧度,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有什么好看的。李薇关掉视频,把耳机塞给我,听首歌吧,我新学的《少年中国说》。耳机里传来激昂的旋律,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想起复读班的黑板上,不知谁用粉笔写了句: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
模考总结会上,老王让我上台分享经验。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脑袋,突然想起高一入学典礼上,我缩在人群后排看林子涵发言的场景。那时的我以为,光永远在别人身上,而现在,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起:学习没有捷径,但努力有迹可循……
会后,有学妹跑来问我:学姐,你复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放弃我看着她眼里的忐忑,想起那些在网吧度过的深夜,想起收到林子涵来信时的挣扎,笑了笑:想过,但比起放弃,我更怕自己后悔。学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里紧紧攥着笔记本。
放学路上,我收到妈妈发来的微信,里面是张弟弟的奖状照片,还有爸爸在工地搬砖的视频。视频里,爸爸的背影比去年更佝偻了些,却依然挺直着腰板。我给妈妈转了笔钱,那是我拿的模考奖学金,附言写着:给爸买些补品,别让他太累了。
深夜刷题时,李薇突然扔来颗糖:晴晴,你看这个!她手机屏幕上是林子涵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看到高中母校的模考红榜,恭喜苏晴同学。下面有共同好友评论:学霸就是学霸,去哪儿都发光。我嚼着糖,突然觉得,这句恭喜迟来了整整一年,却也刚刚好。
离高考还有一个月,我在日记本里写下:今天模考物理又拿了满分,李薇的数学也有进步。北京医科大学的招生老师说,只要正常发挥,录取没问题。林子涵的朋友圈我再也没点开过,就像删掉的照片,不必再找回。
周末回家时,我给爸爸带了箱牛奶,给妈妈买了件新衣服。弟弟拿着我的模考成绩单到处炫耀:我姐是年级第一!爸爸蹲在门槛上抽烟,看着我的眼神里多了些骄傲:在学校别省着,该吃就吃。妈妈把我拉进厨房,偷偷塞给我个红布包:给你攒的学费,拿着。
红布包里的零钱依旧皱巴巴的,却比去年此时厚了很多。我想起高三那年,也是这个红布包,装着我买手机的钱,装着我靠近光的勇气。而现在,我握着这个包,里面装的是我自己挣来的未来。
回学校的路上,我路过高中时的篮球场。夕阳把球场染成橘红色,像极了高三那年停电夜的应急灯。我站在当年掉碎水杯的地方,脚下的塑胶地面已经看不出任何痕迹。风吹过耳畔,带着初夏的暖意,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没有了当年的泪水,只有前方清晰的路。
复读班的最后一次模考,我依旧是年级第一。李薇抱着我尖叫:我们要去北京医科大学了!我看着红榜上的名字,突然很想谢谢那个在电子厂流水线边偷偷笑的自己,谢谢那个在网吧里打印退学申请的自己,谢谢那个在复读班教室坚持下来的自己。
高考前一周的校园弥漫着栀子花的甜香,我攥着准考证走过走廊,瓷砖地面映出我和李薇并排的身影。墙上的光荣榜还贴着去年的高考喜报,我的名字在百名开外,旁边是林子涵耀眼的排名——如今看来,那些字迹已经模糊得像褪色的旧照片。
晴晴,快看!李薇突然拽住我,指向教学楼拐角。林子涵穿着浅灰色连帽衫,手里拎着水果篮,正和一位抱着教案的女老师说话。他比去年瘦了些,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手腕上没戴我织的护腕,而是换了块简约的手表。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手里的苹果咚地掉在地上。老师惊讶地看着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我们。我下意识地想躲,李薇却把我往前推了推,声音清脆:老师好!我们来看考场。
林子涵弯腰捡苹果的动作顿住,直起身时脸色有些发白:苏晴……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女老师看看我,又看看他,笑着打圆场:原来是林同学的高中同学呀,来看考场这边走。
走廊里的风卷起我的准考证一角,我伸手按住,指尖触到纸页上苏晴两个字。林子涵跟在我们身后,脚步声像鼓点般敲在瓷砖上。李薇突然指着墙上的校训:晴晴,你看,‘明德博学’,跟北京医科大学的校训有点像呢。
嗯。我点点头,不敢回头。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一直追着我,带着复杂的情绪,像当年他在篮球场边喊我的名字时一样。只是此刻,我的心跳平稳,再没有了往日的慌乱,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你……复读一年,辛苦了。林子涵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我耳中。我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他眼里布满血丝,下巴上有未刮干净的胡茬,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永远耀眼的少年。
不辛苦。我笑了笑,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为自己努力,怎么会辛苦栀子花的香气钻进鼻腔,我想起高三那年,我在日记本里写满对他的喜欢,每一笔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卑微。而现在,那些字迹早已被新的梦想覆盖。
女老师领着我们走进考场,指着靠窗的座位:这是你的位置,苏晴同学。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课桌上,投下整齐的光影,像极了重点班的那个座位。林子涵站在教室门口,手里的水果篮晃了晃,篮里的苹果红得刺眼。
林同学,你还有事吗女老师问。林子涵摇摇头,把水果篮放在讲台边:老师,这是给您的。我……我先走了。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懊悔,有不舍,还有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句轻不可闻的祝你考得好。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有些仓促,连帽衫的帽子滑下来,露出后颈那颗我曾偷偷描摹过的痣。李薇凑到我耳边:他好像……过得不太好我没说话,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指尖划过桌面一道熟悉的刻痕——不知哪个往届生留下的加油,经过一年的时光,依然清晰。
其实,李薇突然说,刚才他看你的眼神,挺真诚的。我拿出准考证放在桌上,看着照片上自己的笑脸,那是复读班拍毕业照时照的,眼里有光,不再是过去那个躲在阴影里的女孩。
真诚不重要了。我抚平准考证的折角,重要的是,我已经往前走了。
走出教学楼时,栀子花正开得盛,白色的花瓣落在我们肩头。李薇突然指着公告栏:晴晴,你看!那里贴着新的模考红榜,我的名字依旧在最顶端,旁边用红笔写着有望冲击省状元。而在红榜的角落,我看到了林子涵的名字,出现在优秀毕业生回访名单里,下面写着他就读的大学和专业。
走吧,我拉着李薇往校门口走,去吃碗麻辣豆腐,我请客。李薇欢呼一声,挽住我的胳膊。路过学校小卖部时,我看见货架上摆着和当年同款的红笔,笔杆上没有牙印,干净得像从未被使用过。
晴晴,李薇突然说,你说,他会不会后悔
我回头看了眼教学楼的方向,林子涵早已不见踪影。阳光透过栀子花的缝隙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我想起他刚才说的辛苦了,想起他眼里的复杂情绪,笑了笑:也许吧,但那是他的事了。
是的,那是他的事了。就像曾经的喜欢,曾经的卑微,曾经的心碎,都已经是属于过去的勋章。现在的我,站在高考的门槛上,即将奔赴属于自己的未来,那个未来里,有北京医科大学的白大褂,有李薇的并肩同行,有我自己挣来的光芒。
校门口的麻辣豆腐摊还在,老板看见我笑了:还是老样子多加辣我点点头,接过热腾腾的豆腐,辣香扑面而来,眼泪差点呛出来。李薇在旁边咋舌:你还是这么能吃辣!
我看着碗里红通通的豆腐,想起林子涵信里的话:豆腐很辣,像你脾气。曾经以为这句话带着调侃,现在听来却只觉得陌生。我夹起一块豆腐放进嘴里,辣得直吸气,却忍不住笑了。
真好啊,我想。真好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因为他一句话就患得患失的女孩了。真好我终于可以大口吃着自己喜欢的麻辣豆腐,不必再想这味道是否合他的胃口。
吃完豆腐,我和李薇并肩走向公交站。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奔向未来的直线。路过篮球场时,我没有再停留,只是抬头看了眼天空,晚霞像极了高三那年停电夜的应急灯,却比那时更绚烂,更温暖。
高考结束的铃声像潮水般漫过校园,我捏着揉皱的草稿纸走出考场,李薇尖叫着从身后扑过来,我们的准考证在盛夏的风里哗啦作响。校门口的家长举着向日葵和红旗,我在人群里看见爸爸佝偻的背影,他手里攥着瓶冰镇矿泉水,瓶身上凝着水珠,像极了我高三那年偷偷藏在课桌里的同款。
考得怎么样爸爸把水塞给我,粗糙的手掌擦了擦汗。我看着他晒得黝黑的脸颊,想起复读这年他瞒着我去打零工的夜晚,笑着说:挺好的,跟模考差不多。妈妈从包里掏出塑料袋,里面是温着的茶叶蛋:饿了吧快吃。茶叶蛋的香气混着栀子花香,突然让我想起林子涵最后那次送我的早餐。
填报志愿的网吧里开着冷气,我盯着屏幕上北京医科大学
临床医学的选项,鼠标箭头在确认键上悬了十分钟。李薇趴在旁边啃冰棍:想什么呢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吗我想起去年此时,我在电子厂流水线边给林子涵发消息,问他计算机系难不难,而现在,我的志愿表上没有任何与他相关的痕迹。
没什么。我深吸一口气,点击确认。系统提示志愿提交成功的瞬间,网吧里有人欢呼起来,李薇拽着我转圈:我们要去北京了!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突然很想给那个在火车站啃干面包的自己发条消息:你看,我们做到了。
走出网吧时,天边的晚霞正染透云层,像极了高三教室窗外的夕阳。我拿出手机想给爸妈报喜,却看见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听说你选了临床医学,很适合你。以前是我混蛋,别让过去耽误未来。短信末尾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谁。李薇抢过手机要删除,我却按住了她的手。
留着吧,我看着晚霞,就当是最后一次告别。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打开那个加密的相册。最后一次翻看那些照片:高一入学典礼上他发间的阳光、图书馆里他低头的侧影、大学迎新点他接过水时的迟疑、篮球场边他嫌弃的眼神……手指划过屏幕,每一张照片都像一场旧电影,主角是曾经奋不顾身的我。
再见了。我轻声说,按下删除键。相册里的图片瞬间清空,只剩下空白的背景,像从未被记录过。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我想起暑假在电子厂时,他发来的每一条消息都让我心跳加速,而现在,那些悸动都已化作尘埃。
志愿提交后的第三天,我收到了北京医科大学的招生办电话,老师在那头笑着说:苏晴同学,你的分数和综合素质都很优秀,欢迎报考我校。挂了电话,妈妈在厨房偷偷抹眼泪,爸爸把刚摘的桃子塞给我:闺女,好样的!弟弟举着我的准考证满院子跑:我姐要去北京上大学啦!
我坐在门槛上啃桃子,汁水顺着指缝流下。隔壁阿姨路过时夸我:真是有出息,比你那初中同学林子涵还有本事。我笑了笑没说话,想起初中时他是班长,我是躲在角落的普通学生,那时的我以为,我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某天下午,我去镇上邮局取快递,路过高中时的文具店,看见橱窗里摆着和当年同款的红笔。我走进去买了一支,笔杆光滑,没有牙印。店主是位老奶奶,她看着我笑:姑娘,你跟去年那个来买笔的小伙子长得真像,也是买这种红笔。
我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想起林子涵借红笔时的样子。他是不是笔杆上喜欢咬出牙印我问。老奶奶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他每次买笔都要挑半天,说要找支能留下牙印的。
走出文具店,我把新买的红笔扔进了垃圾桶。有些习惯,有些细节,原来并非无意。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这支被扔掉的红笔,有些过去注定要被丢弃,才能腾出双手拥抱新的未来。
志愿表提交一周后,我收到了林子涵的最后一条消息:我下个月出国交换,可能很久不回来了。祝你……前程似锦。我看着消息框,想起他在图书馆照片背面写的别把自己困在过去,回复了两个字:保重。
点击发送的瞬间,我拉黑了这个号码。不是因为怨恨,而是因为释然。就像删除相册里的照片,就像扔掉那支红笔,我终于可以不带任何情绪地,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离开家乡去北京的前一天,我和李薇去爬了后山。山顶的风很大,吹得我们的头发乱舞。李薇指着远处的城市:你看,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我看着地平线上的高楼,想起复读班黑板上的倒计时,想起那些熬夜刷题的夜晚,突然很想谢谢自己。
谢谢那个在网吧里坚持打印退学申请的自己,谢谢那个在复读班教室重新拿起课本的自己,谢谢那个在志愿表上坚定选择临床医学的自己。
夕阳落下时,我拿出手机,拍下了整片天空。照片里没有他的身影,没有过去的影子,只有属于我的、辽阔的晚霞。我把这张照片设为手机壁纸,取名为新生。
因为我知道,当志愿提交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那些曾经的喜欢与心碎,都已成为泛黄的扉页,而未来的每一页,都将由我自己,用最饱满的笔墨去书写。
七月流火,我在市医院的儿科病房里给患儿扎针,蓝色的护士服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护士长举着EMS信封冲进来时,我正哄着哭闹的小女孩:乖乖,阿姨轻一点哦。信封上北京医科大学的烫金校徽在消毒水味里闪着光,小女孩突然止住哭声,伸手去摸那片红:姐姐,是奖状吗
比奖状还厉害呢。我拆开信封的手指发颤,录取通知书像片枫叶落在病历夹上。通知书里夹着新生手册,第一页印着解剖楼的照片,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阶梯教室投下彩虹般的光斑。护士长拍着我的背笑得眼角起皱:小苏啊,你可是我们医院第一个考上北医的志愿者!
消毒水味突然甜得像蜂蜜。我躲进楼梯间给家里打电话,妈妈的尖叫透过听筒炸开:你爸在工地呢!我现在就骑电动车告诉他!背景音里传来弟弟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姐!你是我的榜样!爸爸接过电话时喘着气,工地上的搅拌机轰隆隆响:到了北京别舍不得吃,爸再干半年,给你攒够读研的钱。
挂了电话,我摸着通知书上临床医学的字样,想起复读班那个在课桌刻字的清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李薇发来的视频请求,她举着自家门口的红榜蹦跳:晴晴!你看!镇上把你的录取通知书放大贴出来了!我妈说要给你摆升学宴!视频里,我的照片被镶在红框里,旁边是全镇首个北医学子的烫金大字。
下班时路过住院部走廊,看见公告栏贴着优秀志愿者名单,我的名字排在首位。旁边的老医生指着名单笑:这姑娘手稳心细,以后肯定是把好手术刀。我想起第一次给病人抽血时抖得厉害,是护士长手把手教我:你看,血管像蓝色的河流,进针要像船靠岸一样稳。
升学宴那天,院子里搭起红色的拱棚,爸爸把录取通知书塑封起来挂在堂屋正中央。初中班主任带着历届学生来道贺,指着我对小学妹们说:看见没这就是坚持的意义。林子涵的妈妈也来了,她拉着我的手叹气:子涵出国前总念叨你,说当年是他不懂事。
我给她倒了杯茶,没接话。屋檐下的风铃响了,是李薇送的毕业礼物,每个铃铛上都刻着医学术语。宴席过半时,有人指着院门外喊:看!那不是林子涵吗我握着茶杯的手一顿,看见他站在石榴树下,行李箱滚轮陷进泥地里。
他瘦了些,白衬衫袖口沾着旅途的灰尘。宴席瞬间安静,所有目光都落在我们身上。我放下茶杯走出去,石榴树的影子落在我们中间:你不是出国了吗签证晚了些。他看着我胸前的志愿者徽章,喉结滚动,恭喜你,苏晴。
风卷起他衬衫的下摆,露出手腕上那块简约的手表。我想起复读班收到的那封信,想起考场外他欲言又止的眼神,突然很平静:谢谢你当年的信,还有……苹果。他愣了愣,从行李箱里拿出个木盒子:这个……本来想出国前给你。
盒子里是枚银杏叶书签,叶脉被刻成心脏的瓣膜形状,背面写着对不起。我想起他在图书馆照片背面的字,想起他说有些光错过了就找不回,把书签放回盒子: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他看着堂屋里我的录取通知书,突然笑了,带着点苦涩:你说得对,是我把光弄丢了。石榴树突然落下片叶子,掉在我们之间的泥地上。我转身回宴席时,听见他在身后说:苏晴,你一定要成为最好的医生。
升学宴结束后,我把银杏书签收进了行李箱最底层,和复读时的错题本放在一起。李薇帮我收拾东西时发现了它:他还挺有心的。我摇摇头:再有心的书签,也夹不住溜走的时光。
离开家乡的清晨,爸爸把一沓零钱塞进我口袋,妈妈给我缝了个装护身符的布兜。火车启动时,我看见林子涵站在站台尽头,手里拿着枚银杏叶。我想起高三那年,我在日记本里写:如果能和他一起坐火车去看海就好了。如今海还在远方,而我独自踏上了旅程。
火车驶入北京地界时,李薇发来消息:晴晴,我在西站等你!我们去吃正宗的北京烤鸭!我看着窗外掠过的高楼大厦,想起护士长说的蓝色河流,突然很期待穿上白大褂的样子。
手机突然响起,是北京医科大学招生办的电话:苏晴同学,恭喜你获得新生奖学金,请于报到日到教务处领取。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我脸上,我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那个曾经躲在人群里的女孩,终于长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
录取通知书被我压在行李箱最上面,校徽在阳光下闪着光。我知道,这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那些曾经的心动与心碎,都已化作成长的养分,让我在成为医生的路上,走得更稳,更远。
北京的秋天,正等着我去书写新的故事。而这一次,故事里的光,将由我自己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