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将军的画梦新娘 > 第一章

楔子
大靖三十七年,钦天监测得异象,紫微星黯,有流火自天穹西北划过,坠于无名山脉。帝大惊,召国师卜算,得谶语四句:
星陨非祸,乃天女谪尘。寻之,得之,可安社稷。弃之,失之,则国有倾覆。
一时间,朝野震动。皇帝一道圣旨,命镇北将军萧玦,即刻启程,寻访天女。旨意中未言明天女是何模样,只说,她所在之处,必有奇景。
萧玦接旨时,眉峰未动,玄甲上的冷光映着他雕塑般冷峻的侧脸。他从不信鬼神之说,只信手中的长枪与眼前的实证。所谓奇景,所谓天女,在他看来,不过是装神弄鬼的伎俩,或是某种不为人知的自然现象。
但君命难违。他点了三千铁骑,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这条虚无缥缈的寻星之路。他以为这只是一趟枯燥的远行,却不知,他要找的那颗星,早已在他的命运轨迹里,悄然入梦。
第一章
荒村画梦人
烟波镇是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坐落在连绵起伏的青山脚下,一条溪流绕村而过,本该是诗情画意的地方,却因一个妖怪的传闻,方圆百里无人敢近。
传闻,村东头的竹林深处,住着一个能画梦的妖女。她的画,能化虚为实,在夜里造出种种光怪陆离的幻境,摄人心魄。
此刻,这妖女——凌梦,正坐在一方破旧的窗前,手执画笔,对着一幅未完成的画卷出神。
她生得极美,肤白胜雪,眉如远黛,一双眼眸清澈得像山间的溪水,却总是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郁。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布裙,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与这间简陋的竹屋一样,透着清贫与孤寂。
她并非妖,只是得了一种怪病。自记事起,她的梦境便会不受控制地溢出来,在现实中投射出短暂的、虚无的幻影。孩童时,她梦见糖人,屋里便会飘满甜腻的香气和五彩斑斓的糖人虚影;少女时,她梦见飞鸟,窗外便会有成群的、穿屋而过的半透明飞鸟盘旋。
这奇异的病为她招来了无尽的恐惧与排斥。父母早亡,她被村民们当成不祥之人,赶到了这片荒僻的竹林自生自灭。为了控制梦境的外溢,她找到了一个方法——画画。
她将梦中所见,一笔一笔地倾注于纸上。神奇的是,只要将梦境完整地画出,那梦就不会再化为幻象扰乱她的生活。于是,画画成了她的药,也是她唯一的慰藉。
只是,有些梦太过庞大,太过瑰丽,她的画笔追不上梦境奔跑的速度。
昨夜,她又做了一个盛大而危险的梦。她梦见一片火海,烧红了半边天,无数金甲士兵在烈焰中厮杀,战马悲鸣,断戟残垣。而在那火海尽头,立着一个玄甲将军,背影孤直如苍松,周身散发着比火焰更灼人的悲凉。
她心头一悸,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襟。
她不敢耽搁,立刻研墨铺纸,凭着记忆将那幅惨烈的景象描摹下来。可画到一半,她却怎么也画不出那个将军的脸。他的面容在她的记忆里,像隔着一层浓雾,清晰又模糊。
唉……她轻轻一叹,放下了笔。屋外,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无数窃窃私语。她知道,今夜,这个未完成的梦,恐怕又要溢出去了。
入夜,萧玦的队伍在烟波镇外安营扎寨。白日里,他已派人打探过,得知了妖女的传闻。他本不屑一顾,但斥候回报,村东头的竹林确有异常,夜里常有奇光异彩,伴有从未听过的声响。
将军,会不会……那谶语中的奇景,指的就是这个副将陈宇揣测道。
萧玦坐在火堆旁,擦拭着他那柄名为破阵的长枪,枪刃在火光下流转着森冷的寒意。是与不是,去看看便知。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子时,月上中天。
萧玦独自一人,着一身黑衣,如暗夜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片竹林。林中雾气很重,带着一股潮湿的草木气息。越往里走,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前方的空地上,景象陡变。原本青翠的竹林,竟化作了一片断壁残垣,焦黑的土地上插着断裂的兵刃,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气息。更诡异的是,这一切都是半透明的,仿佛是月光下的泡影,风一吹便会散去。
而在那片虚幻的焦土之上,竟真的燃起了熊熊烈火!那火焰也是虚幻的,触手无温,却带着逼真的光与热,将整片竹林映照得如同白昼。
幻境萧玦心中冷笑。他征战沙场十年,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这点障眼法,还吓不倒他。
他提气凝神,绕过那些虚幻的火焰,向着幻境的中心走去。他看到,一间孤零零的竹屋,正静静地立在幻境的边缘,仿佛是这场虚幻之灾中唯一的真实。
他推开虚掩的竹门,屋内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一个素衣少女,正背对着他,伏在案上,似乎已经睡着了。她身形纤弱,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洒下一层清辉,美好得不似凡人。她的身前,铺着一幅巨大的画卷,画上,正是他在屋外所见的烈火沙场。
原来,这幻境,竟源于她的画,或者说,她的梦。
他缓步上前,目光落在画卷上。当他看清画中央那个背对着众生的玄甲将军时,心头猛地一震,一股熟悉的、被尘封已久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袭来。
那背影……
那是三年前,他在落雁谷一役中的背影。那一战,他率三千精锐,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唯他一人浴血杀出。那是他一生中最惨烈的败仗,也是他心底最深的伤疤。他从不与人提起,也强迫自己忘记。
可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女,是如何知道的她不仅知道,还将那份深入骨髓的悲凉,画得分毫不差。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少女,想要问个究竟。
就在此时,睡梦中的凌梦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发出一声不安的嘤咛,眉头紧锁。随着她的梦境波动,屋外的幻象也开始剧烈地扭曲、摇晃。
轰——
一声巨响,那虚幻的战场上,一个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直直地朝着竹屋砸来!
萧玦脸色一变,来不及多想,一把揽住凌梦的腰,将她从案前抱起,同时身形急转,一脚踹开屋子的后墙,抱着她滚了出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整个幻境如同破碎的镜子,在一声尖锐的啸叫中,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里。竹林恢复了原有的寂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怀中的少女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淡淡的墨香。她似乎被惊醒了,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凌梦看到一张英俊却冷硬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震惊,有探究,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这双眼睛……和她梦里那个将军的眼睛,渐渐重合。
萧玦则看到了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那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也倒映着满满的惊恐与迷茫。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萧玦的心,在这一刻,乱了。他看着怀里这个神秘的少女,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移的世界,产生了怀疑。
谶语中的天女……难道,就是她
第二章
同行寻星路
凌梦被吓坏了。
她从小到大,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亲近。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和冷冽的松木气息,混合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味道。他抱着她的手臂坚实有力,像铁箍一样,让她无法动弹。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挣扎着,声音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萧玦松开了她,后退一步,恢复了惯有的冷漠。他审视着她,像在审视一件关乎战局的兵器。镇北将军,萧玦。奉旨寻人。
镇北将军凌梦的心沉了下去。她虽久居深山,却也听过这位战神的名号。传说他杀伐果断,冷酷无情。他来这里做什么奉旨寻人寻谁
昨夜的幻境,是你做的萧玦开门见山,语气不带丝毫感情。
凌梦的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没有回答。承认,还是否认承认了,他会把自己当成妖怪抓走吗
她的沉默在萧玦看来便是默认。他心中疑云更甚,那场只有他一人知晓的惨败,她是如何梦到的他压下心中的波澜,继续道:圣上要找的人,身在之处必有奇景。你的能力,很符合。
凌梦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他:我不是什么‘要找的人’!我只是……我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能在梦中凭空造出沙场幻境萧玦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普通人能窥探到我三年前的记忆
我不知道!凌梦快要急哭了,我控制不了我的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你的事!
看着她泪光盈盈、惊惶无措的样子,萧玦的心莫名地软了一下。他见惯了生死,见惯了阴谋诡计,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纯粹因恐惧而湿润的眼睛。
他缓和了语气: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是否情愿。圣旨在此,你必须跟我回京。
回京去那个全天下最繁华、也最危险的地方凌梦想都不敢想。在那个地方,她的怪病一旦暴露,恐怕连骨头都会被吞得不剩。
我不去!她断然拒绝。
萧玦的耐心似乎用尽了。这由不得你。他说完,竟直接上前,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扛在了肩上。
你放开我!你这个强盗!凌梦又急又气,却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喊着。
萧玦充耳不闻,扛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竹林。
副将陈宇早已在林外等候,看到将军真的扛了个人出来,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想象中的天女,该是仙气飘飘、端庄高贵的,怎么是这么个……野蛮的请人方式
将军,这……
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萧玦将凌梦扔上马背,自己翻身而上,坐在她身后,圈住了她。传令下去,即刻拔营,回京!
就这样,凌梦被强行带离了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马背上,她感受着身后男人传来的体温,闻着他身上冷冽的气息,心中充满了绝望和对未知的恐惧。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队伍行进在官道上,三千铁骑,烟尘滚滚。
凌梦被安置在一辆马车里。萧玦倒也没有过分为难她,解了她的穴道,还派了个细心的老婆子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但他派了四个亲卫,寸步不离地守在车外,断绝了她逃跑的任何可能。
起初的几天,凌梦一言不发,用沉默和绝食来抗议。但萧玦根本不理会,老婆子只是每日将饭菜放下,冷了再换,从不劝说。到了第三天,凌梦饿得头晕眼花,终于还是拿起了筷子。
她知道,反抗是没用的。这个男人,心硬如铁。
身体上的妥协,不代表心里的屈服。她依旧冷着一张脸,对任何人都不理不睬。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她会悄悄拿出藏在袖中的一卷小小的画纸和一支炭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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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唯一的武器。她必须坚持画画,否则,那些不受控制的梦境,就会在这数千人的军队中溢出来,到那时,她妖怪的身份就再也藏不住了。
这天夜里,车队在一处驿站停下休整。
凌梦在车里,就着微弱的烛光,努力描绘着白日里看到的山川河流。画着画着,眼皮越来越重,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她又做梦了。
这一次,她梦见了一片广袤无垠的雪原。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一个小小的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雪地里艰难地跋涉。他冻得嘴唇发紫,小脸通红,却倔强地不肯停下,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一个……冷掉的馒头。
凌梦的心,没来由地一阵抽痛。她想上前去,给他披件衣服,问问他要去哪里。可她的身体在梦里无法動弹。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竟是少年模样的萧玦。他身披华贵的狐裘,骑着高头大马,与雪地里那个狼狈的小男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年萧玦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男孩,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把东西交出来。他命令道。
小男孩把怀里的馒头抱得更紧了,倔强地抬起头,与他对视。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最后一个馒头!
你娘已经死了。一个馒头,救不了你的命。把它给我,我给你一条活路。少年萧玦的声音,像雪原上的冰。
小男孩眼中涌出泪水,却死死地咬着牙,不让它掉下来。他与少年萧玦对峙着,小小的身躯里,爆发出惊人的勇气。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凌梦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脸上竟挂着泪痕。那个小男孩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她。她立刻拿起炭笔,想把这个梦画下来。
而此时,车外传来了萧玦的声音。
睡了吗
凌梦一惊,慌忙将画纸藏进被子里。
车帘被掀开,萧玦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马车里的空间本就狭小,他一进来,更显得逼仄。
还没睡他看到凌梦睁着一双微红的眼睛,有些意外。
有事吗,将军凌梦警惕地看着他,身体往里缩了缩。
萧玦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知为何,今夜的他,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平日里那身冷硬的铠甲仿佛被卸下了,露出了一丝罕见的脆弱。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是不是又梦到了什么
凌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怎么知道难道……
她不敢想下去。
萧玦见她不答,自嘲地笑了一声。看来是了。他坐到车内的矮榻上,与她隔着一张小小的案几。说吧,这次又梦见了我什么丑事
凌梦紧紧地攥着被角,犹豫不决。那个梦,涉及到他人的童年伤痛,她怎么能轻易说出口
我……我什么都没梦到。
是吗萧玦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那你告诉我,为何刚刚驿站外,会凭空出现一片雪原的幻影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看到了。
凌梦的血色瞬间褪尽。
原来,还是溢出去了。
看着她惨白的脸,萧玦叹了口气,语气竟不似之前那般咄咄逼人。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谁为何总能梦到我的过去
凌梦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有些松动了。连日来的恐惧、委屈、孤独,一齐涌上心头。她的眼眶又红了。
我也不知道……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怪病和盘托出。从记事起那些不受控制的梦,到被村民排斥,再到她如何用画画来抑制幻境。
这是她第一次,将心底最深的秘密,告诉第二个人。
萧玦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探究,慢慢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一丝复杂的怜惜。
他想到了自己。他何尝不是一个被过去困住的人落雁谷的火,和他童年时那片雪原,都是他不敢触碰的梦魇。而眼前这个少女,却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闯进了他的梦魇,并将其公之于众。
这到底是怎样一种诡异的缘分
那个梦……萧玦的声音有些艰涩,你都看到了什么
凌梦抬起泪眼,看着他。她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她忽然明白,那个梦,对他而言,一定很重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将梦境里的画面,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来。
当她说到那个小男孩紧紧抱着冷馒头的场景时,萧玦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后来呢他追问。
后来……我就醒了。凌梦道。
萧玦沉默了。马车里,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那个小男孩,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当年我母亲去世,父亲另娶。继母面上贤惠,背地里却对我们兄弟百般苛待。那年冬天,她克扣我们的吃穿,我弟弟为了一个馒头,活活冻死在了雪地里。
而那个抢他馒头的少年,是我。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凌梦却能感受到那平淡之下,压抑着怎样汹涌的情感。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总是如此冰冷,为何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原来,在那身坚硬的铠甲之下,也藏着一颗受过伤、会疼痛的心。
那一刻,她对他的恐惧,忽然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酸楚。
对不起……她低声道,我不是故意要窥探你的……
不怪你。萧玦摇了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少女,眼中不再只有审视和利用。或许,你不是妖怪,你的梦,也不是诅咒。
他顿了顿,仿佛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以后,你想画什么,就画吧。需要什么,告诉我。我会尽量满足你。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释放出善意。
凌梦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深邃眼眸中映出的烛火,那跳动的光芒,像一颗遥远的、温暖的星。
她的心,也跟着那光,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第三章
京华风云起
队伍一路向东,终于在半月后,抵达了京城。
巍峨的城墙,繁华的街道,熙攘的人群,这一切都让久居深山的凌梦感到新奇又不安。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躲在马车的角落里,透过车帘的缝隙,偷偷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萧玦没有直接带她入宫,而是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将军府中。
将军府邸庞大而肃穆,下人们训练有素,见到凌梦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虽有好奇,却无一人敢多嘴议论。萧玦为她安排了一个清静的独立小院,名为听竹轩,院里种满了青翠的竹子,竟与她在烟波镇的住处有几分相似。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萧玦对她说,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意走动。你需要什么,只管跟府里的管家说。
他的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但凌梦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照。
谢谢。她低声道。
萧玦似乎有些不习惯她的道谢,只是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他要进宫去复命。
御书房内,靖帝听完萧玦的禀报,龙颜大悦。
幻境由心生,入梦知过去哈哈哈,果然是奇女子!与谶语所言分毫不差!靖帝捻着胡须,显得十分兴奋,萧爱卿,你此次寻得天女,乃大功一件!朕要重重赏你!
为君分忧,乃臣子本分。萧玦躬身道,神色平静。
此女现在何处
臣已将她安置在府中。
靖帝沉吟片刻,道:此事重大,暂不可声张。天女的身份,除了你我,暂不能让第三人知晓。你府邸森严,将她安置在你处,朕也放心。你要好生‘照看’她,切不可让她出任何差错。
臣,遵旨。萧玦心中,却对皇帝口中的照看二字,生出一丝警惕。
与此同时,国师渊玄,也得知了天女被找到的消息。
渊玄国师一身玄色道袍,仙风道骨,在大靖朝中地位尊崇,深得皇帝信赖。此次的天女谶语,便是由他卜算出。
此刻,他正站在自己的观星台上,望着天象,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诡异笑容。
师父,那镇北将军,真的把人带回来了。一个年轻的道童在他身后禀报道。
意料之中。渊玄淡淡道,萧玦虽是将才,却有勇无谋,太过相信眼见为实。他以为自己找到了能安邦定国的‘天女’,却不知,他带回来的,是一把足以颠覆大靖的钥匙。
师父的计划,可以开始了吗
不急。渊玄的目光深邃如夜空,棋子已经入局,我们只需静待时机。去,把这个东西,想办法送到将军府那位‘贵客’的手上。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香囊,递给了道童。香囊里,散发出一种极为清淡,却又奇异的香气。
接下来的日子,凌梦在将军府过上了一种平静到近乎诡异的生活。
萧玦似乎很忙,时常好几天不见人影。但他信守承诺,给她准备了最好的画具,宣纸、画笔、颜料,堆满了半间屋子。凌梦每日的生活,就是吃饭,睡觉,画画。
她将那些纷乱的梦境,一一倾注于画卷之上。有瑰丽的山河,有奇特的异兽,也有繁华的市集。她的画技,在充足的物质条件下,愈发精进。而她的梦,也真的没有再溢出去。
她与萧玦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他从不问她画了什么,她也从不问他去了哪里。两人偶尔在院中相遇,也只是淡淡地点头示意,便擦肩而过。
但凌梦知道,有些东西,在悄悄地改变。
她会下意识地去听院外的脚步声,分辨哪个是属于他的。她会在他晚归时,为他留一盏灯。而萧玦,也会偶尔在她画画时,驻足片刻,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他的目光,却总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探究。
这天,府里的丫鬟送来了一些新的衣料和首饰,其中,夹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香囊。
这是凌梦拿起香囊,闻到一股清雅的异香,让人心神宁静。
是宫里赏赐下来的,说是上好的安神香,能助眠。丫鬟笑着回答。
凌梦没有多想,便将香囊挂在了床头。
当晚,她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清晰而真实的梦。
她梦见自己身处一座华丽的宫殿,殿内金碧辉煌,四壁刻着繁复的星宿图。而大殿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用水晶打造的浑天仪。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声音古老而威严,仿佛来自九天之上。
星辰之力,可逆转乾坤。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汝乃应星之人,当以梦为引,重塑星轨,方能化解浩劫……
那声音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句话,每一个字,都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进了她的脑海里。
第二天醒来,凌梦心神不宁。她将梦中所见的宫殿和浑天仪画了下来,却总觉得这个梦非同寻常。这不像是她自己的梦,更像是一个……启示。
她拿着画,第一次主动去找了萧玦。
萧玦正在书房处理军务,看到她拿着画卷进来,有些意外。
怎么了
凌梦将画卷在他面前展开。我昨夜,梦到了这个地方。你……认识吗
萧玦的目光落在画上,脸色倏地一变。
这是……钦天监的观星殿他抬头,紧紧地盯着凌梦,你怎么会梦到这里你去过
凌梦摇头:没有。只是在梦里……她将梦中听到的那段话,也一并告诉了他。
重塑星轨,化解浩劫……萧玦喃喃自语,眉头紧锁。他联想到最初的谶语,心中一个大胆的猜测渐渐成形。
难道,所谓的天女,并非只是一个预言家,或者一个能带来好运的吉祥物难道,她的能力,真的可以影响国运
正在此时,管家匆匆来报:将军,宫里来人了,是国师大人座下的道长,说要见一见府上的贵客。
萧玦和凌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第四章
梦境与阴谋
来人是渊玄国师的大弟子,清风道长。
清风见到凌梦,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只是行了一礼,笑着说道:贫道奉师父之命,特来探望姑娘。师父卜算到姑娘乃应星之人,身负天命,特让贫道送来此物,以助姑娘早日勘破天机。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
萧玦上前一步,拦在了凌梦身前,沉声道:国师有心了。只是凌姑娘体弱,不宜见客,东西留下,人可以走了。他的态度,毫不客气。
清风也不恼,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玦一眼,将木盒递给了他。将军护‘女’心切,贫道可以理解。只是天命难违,有些事,并非人力可以阻挡。此物关系到大靖国运,还望将军妥善转交。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了。
萧玦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本泛黄的古籍,封面上用篆文写着四个字——《星轨推演》。
他将书递给凌梦。凌梦翻开,发现里面记载的,竟是各种晦涩难懂的星象图和推演法门,与她梦中那座观星殿里的星宿图,颇有几分相似。
看来,国师早就知道你的能力。萧玦的声音很冷,甚至,他知道的,比我们还多。
凌梦的心里,涌上一股寒意。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蝴蝶,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那张无形的大网。而织网的人,正躲在暗处,冷冷地注视着她。
我……我该怎么办她无助地看向萧玦。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冷硬的男人,已经成了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萧玦看着她惶然的眼眸,心中那股保护欲愈发强烈。他伸手,覆上她握着古籍、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瞬间给了她一股安定的力量。
别怕。他说,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比任何承诺都更让人心安。凌梦抬起头,望着他坚毅的侧脸,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
从那天起,萧玦推掉了一切不必要的应酬,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听竹轩。他一边处理军务,一边陪着凌梦研究那本《星轨推演》。
那本书仿佛是为凌梦量身定做的一般。书中那些在外人看来如同天书的星图,在她眼里,却变得异常清晰。她发现,自己竟能毫不费力地看懂星辰的运转规律,甚至能通过梦境,进入到那些星图之中,亲身感受星辰之力的流动。
而萧玦,则成了她最忠实的守护者和听众。她将自己在梦中观星的发现告诉他,他则结合兵法与时局,为她分析其中可能存在的陷阱。
两人朝夕相处,日夜相对,一种微妙的情愫,在彼此心间悄然滋生。
他会不经意地为她拂去发间的落叶,她会在他疲惫时为他沏上一杯热茶。他会为她讲述沙场上的铁血与豪情,她会为他画下梦中的江南水乡,温柔静好。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说破,但空气中,早已充满了甜蜜的气息。
这日,凌梦又一次从观星之梦中醒来,脸色却异常苍白。
怎么了萧玦立刻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我看到了……凌梦的声音带着颤音,我看到一颗代表‘灾祸’的赤色妖星,正在向帝星靠近。按照书上所说,妖星犯帝,主……国君有难,天下大乱。
萧玦心中一凛。何时
七日之后,月圆之夜。
七日之后!时间如此紧迫!
书上可有破解之法
凌梦点头,指着书上的一段记载:有。应星之人,须在妖星之力最盛之时,于观星殿,以梦为引,心为笔,血为墨,重绘星图,拨乱反正。但……
但什么
此法……凶险异常。施法者心神将与整个星辰大阵相连,稍有不慎,便会神魂俱灭,永堕虚无。
萧玦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让她去冒这样大的风险他做不到。
不行!他断然拒绝,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
可是,若不这么做,大靖将有灭国之灾!届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凌梦急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那也不能用你的命去换!萧玦的情绪有些失控,他抓住凌梦的肩膀,几乎是在咆哮,我带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的!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露出自己的内心。他不是为了什么安社稷的狗屁谶语,他只是……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凌梦怔住了。她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后怕,心中又酸又甜,所有的恐惧,都被一股巨大的勇气所取代。
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
萧玦的身体,瞬间僵硬。他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她的唇,柔软而微凉,带着竹叶的清香,像一剂效力强劲的药,瞬间抚平了他心中所有的焦躁与暴戾。
他反客为主,用力地回吻她,将她紧紧地揉进自己的怀里,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这个吻,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激情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许久,唇分。
两人都气息不稳,额头相抵。
萧玦,凌梦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这是我的宿命,我必须去。但你放心,我不是一个人。因为,我有你了。
萧玦的心,被这句话彻底融化。他知道,他拦不住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骨子里却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坚韧与执着。
好。他终于妥协,声音沙哑,我陪你一起去。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陪你一起闯。
第五章
决战观星殿
七日后,月圆之夜。
京城上空,乌云密布,黑沉沉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传说中的赤色妖星,还未出现,不祥的气氛,却已笼罩了整座皇城。
萧玦早已利用职权,暗中疏通了关系,带着凌梦,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守备森严的钦天监。
观星殿内,一如凌梦梦中所见。巨大的水晶浑天仪,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四周的墙壁上,刻满了复杂的星宿图阵。
就是这里。凌梦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萧玦握紧她的手,给予她最后的鼓励。别怕,我就在门外守着你。任何人,都别想伤害你。
凌梦点点头,转身,一步一步,走向了大殿中央的浑天仪。
就在她即将开始施法之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刃相接的声响。
不好!我们被发现了!萧玦脸色一变。
萧玦!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闯禁地,还带了个来路不明的妖女!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正是国师渊玄。
他身后,跟着大批的禁军,将整个观星殿围得水泄不通。靖帝也赫然在列,他看着殿内的萧玦和凌梦,脸色铁青,眼中满是失望与愤怒。
陛下!萧玦单膝跪地,臣有要事禀报!妖星将至,唯有凌姑娘能化解此劫,请陛下明察!
一派胡言!渊玄国师厉声打断他,陛下,您休要听他狡辩!此女根本不是什么天女,而是前朝余孽派来的奸细!她身怀异术,意图利用观星殿的星辰大阵,颠覆我大靖江山!而萧玦,早已被她迷惑,成了她的同党!
你血口喷人!萧玦怒不可遏。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试便知。渊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转向皇帝,陛下,请您下令,将这妖女就地正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靖帝本就多疑,此刻见渊玄言之凿凿,又看到萧玦执迷不悟的样子,心中的天平,已经彻底倾斜了。
来人!他终于下令,将那妖女拿下!萧玦……若敢反抗,一并拿下,打入天牢!
禁军们举着刀剑,一步步向凌梦逼近。
我看谁敢!萧玦长枪一横,挡在了凌梦身前,玄色的铠甲,在昏暗中,散发着决绝的杀气。
他真的,为了她,要与全世界为敌。
凌梦看着他宽阔的背影,眼眶湿润。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赤色妖星的光芒,已经开始在天边闪现。
她毅然转身,不再理会身后的刀光剑影。她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在了水晶浑天仪之上。
以吾之血,为引!
刹那间,整个大殿光芒大作!水晶浑天仪飞速旋转起来,墙壁上的星宿图阵也仿佛活了过来,无数金色的符文流转跳动,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力量,涌入凌梦的体内。
凌梦闷哼一声,只觉得自己的神魂仿佛被抽离了身体,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星海之中。
无数的星辰,在她身边飞速掠过。她看到了过去,看到了未来,看到了众生的悲欢离合。而那颗赤色的妖星,正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呼啸而来。
她必须阻止它!
凌梦凝神静气,用意念调动着体内的星辰之力。她以自己的心神为画笔,以无尽的星海为画卷,开始描绘一幅全新的星图。她要将那颗偏离轨道的灾星,重新引回正途。
这是一个艰难无比的过程。每一次落笔,都像是在撕裂她的灵魂。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唇边,也渗出了一丝鲜血。
殿外,萧玦正与数十名禁军高手缠斗在一起。他如一尊杀神,长枪所至,无人能挡。但禁军源源不断地涌来,他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身上添了好几处伤口。
渊玄国师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他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颠覆大靖。他想要的,是利用凌梦应星之人的体质,和观星殿的星辰大阵,为他自己逆天改命!只要吸取了凌梦和妖星相斗时散溢出的庞大力量,他便能突破凡人之躯,得道成仙!
眼看凌梦的气息越来越弱,而妖星的光芒却越来越盛。渊玄知道,时机到了。
他飞身而起,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出一个诡异的法印,一道黑气,如毒蛇般射向凌梦的后心!
小心!萧玦目眦欲裂,想要回身救援,却被几名禁军死死拖住。
就在那道黑气即将击中凌梦的瞬间,异变突生!
一道更加璀璨夺目的金光,自凌梦体内爆发而出!那光芒,神圣而威严,瞬间冲破了观星殿的屋顶,直入云霄!
原本被乌云遮蔽的夜空,被这道金光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九天之上,漫天星辰,竟组成了一个玄奥无比的阵法,与地上观星殿的阵法遥相呼应。
而那颗赤色的妖星,在这庞大的天地星阵之下,竟发出一声哀鸣,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后,被卷入星阵,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渊玄国师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他射出的那道黑气,在金光之下,如同冰雪消融,瞬间化为乌有。他自己,也遭到了星辰之力的反噬,口喷鲜血,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天地间,恢复了清明。
夜空中,星河灿烂,月色如水。
观星殿内,金光散去。凌梦的身体,像一片凋零的落叶,缓缓地,向后倒去。
阿梦!
萧玦嘶吼着,挣脱了所有束缚,飞奔过去,在她落地之前,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她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双目紧闭,仿佛已经没有了生命。
阿梦……你醒醒……你看看我……他颤抖着,声音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恐慌。他宁可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一次呼吸。
怀中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萧玦的心,在这一刻,碎了。
他抱着她,缓缓地站起身,猩红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了面如死灰的皇帝身上。
这就是你想要的‘安社稷’。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从今日起,我萧玦,与这大靖皇朝,恩断义绝。
说完,他抱着他此生唯一的挚爱,一步一步,走出了观星殿。他身后,是满地的狼藉,和一场破碎的,帝王之梦。
尾声
三年后。
东海之滨,有一座无名的小岛。岛上四季如春,鸟语花香,宛如世外桃源。
一座竹屋,依海而建。
一个身着布衣的男子,正坐在屋前的沙滩上,专注地看着什么。他面容英俊,只是鬓边,已有几缕风霜的银丝。他不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镇北将军,眉眼间的冷硬早已被岁月和柔情磨平。
他看的,是一个女子。
女子坐在画架前,手执画笔,描绘着眼前这片碧海蓝天。她穿着简单的素裙,长发及腰,海风吹拂着她的裙摆和发丝,美得像一幅画。
她正是凌梦。
三年前,在萧玦的悉心照料下,她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只是,那场耗尽心神的重绘星图,也永远地带走了她画梦的能力。
她不再做那些光怪陸離的梦,也再无法让梦境化为幻象。她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
对她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阿玦,过来看,我画得好不好她回过头,冲着他笑。那笑容,明媚如春光。
萧玦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窝,看着画板上的那片海。
画得很好。他柔声道,但不如你好看。
凌梦的脸红了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在这里,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他为她捕鱼,她为他作画。他们一起看日出,一起听潮落。
至于京城里的那些风风雨雨,早已与他们无关。
据说,渊玄国师被打入天牢后,便疯了,终日念叨着逆天改命之类的话。而靖帝,经此一事,大受打击,从此沉迷丹道,不问朝政。
大靖的国运,并没有因为失去天女而倾覆,也没有因为妖星的消失而永保太平。它依旧在历史的洪流中,起起伏伏。
对萧玦和凌梦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曾踏遍千山,只为寻找一颗虚无缥缈的星。
后来他才明白,那颗星,早已坠入他的梦中,成了他触手可及的,人间烟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