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心跳惊魂
>凌晨三点,我被自己的心跳惊醒。
>枕边妻子睡颜安宁,可陌生的香水味却让我全身发冷。
>早餐时她递来橙汁的右手,我分明记得昨天车祸留下的疤痕在左手。
>公司通讯录里我的名字消失无踪,保安像看疯子一样把我赶走。
>回家撞见浴室地漏缠着几缕不属于妻子的金色长发。
>地下室传来异响,我举着手电推开门——
>整面墙贴满不同发色的妻子照片,每张下方都标注着替换日期。
>而最新一张照片下,墨迹未干的字迹写着:明日,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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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零七分,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鼓,硬生生把我从一片混沌的虚无里捶打出来。我猛地睁开眼,喉咙里堵着一团干涩的棉花,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生锈铁片刮擦的痛感。
卧室里是死水般的沉黑,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城市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光。只有床头那枚小小的电子钟,固执地亮着幽幽的绿光,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报出这个非人的时刻。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声在耳膜里横冲直撞,几乎盖过了自己粗重的喘息。汗水浸透了后背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令人烦躁的冰凉。我大口吸气,试图平复这没来由的恐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枕畔。
苏晚就睡在那里。侧着身,背对着我,薄被勾勒出她肩颈柔和的曲线。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是沉睡时特有的安宁节奏。黑暗中,她散落的发丝铺在枕上,像一段柔顺的、无言的安慰。
可就在这理应让人安心的景象里,一股极其陌生的、冰凉滑腻的气息,却毫无预兆地钻进我的鼻腔。
不是苏晚惯用的那款温暖木质香。这是一种全新的、带着侵略性的冷香,像某种金属在低温下散发出的气味,又混合了某种从未闻过的、甜得发腻的花香尾调。它突兀地弥漫在卧室原本熟悉的气息里,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上我的皮肤,所过之处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心脏跳得更乱了,一下下撞击着胸腔,仿佛要挣脱束缚。我屏住呼吸,动作僵硬地撑起上半身,凑近苏晚沉睡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她散落在枕上的发丝。没有,那冷冽的异香并非来自她。它似乎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就这么凭空笼罩下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示。
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我僵在那里,维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盯着苏晚安静的背影,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冰冷陌生的香气和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的房间里无声地撕扯。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终于透出一点灰蒙蒙的、了无生气的光亮,勉强驱散了卧室里最浓稠的黑暗。电子钟显示着六点十五分。苏晚的呼吸节奏微微变化,她动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睁开了眼。
早啊,老公。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慵懒,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和平日里每一个清晨毫无二致。光线昏暗,她的面容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望过来时,里面盛着的柔光,似乎足以融化一切不安。
我喉咙动了动,干涩感依旧顽固。早。声音出口,沙哑得厉害。
她似乎没察觉我的异样,掀开被子坐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向衣柜。我看着她打开衣柜门,手指在挂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间滑过,最终停在一条浅蓝色的针织连衣裙上。她的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熟稔的韵律。
想吃什么她一边拿出裙子,一边侧过头问我,笑容温婉。
都行。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试图在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找到一丝丝昨晚那陌生冷香的线索,或者别的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什么都没有。她的背影,她挑选衣服的样子,她说话的语气……熟悉得令人窒息。
她换好衣服,走进了厨房。很快,里面传来厨具碰撞的轻微声响,还有咖啡机开始工作的低沉嗡鸣。那令人心安的声音稍稍抚平了我紧绷的神经。也许……是错觉是噩梦残留的阴影我用力甩了甩头,想把那诡异的香气和随之而来的恐慌甩出去。
片刻后,苏晚端着两个盘子走了出来,放在餐桌上。简单的煎蛋,烤得焦黄的吐司,还有两杯鲜榨的橙汁。她拉开椅子在我对面坐下,将一杯橙汁推到我面前。
喏,你的。她笑着说,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切割进来,正好落在她伸过来的手上,将那杯橙汁映照得如同琥珀般剔透。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
我的视线凝固了。
那杯温暖的橙汁稳稳地放在我面前,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苏晚的手正要收回去,指尖带着清晨的微凉气息。阳光斜斜切过桌面,像一道精准的手术刀光,恰好照亮了她递出杯子的那只手腕内侧。
一块深褐色的、硬币大小的疤痕,狰狞地趴在那里。边缘不规则,像被什么东西粗暴地烫过或者撕扯过。
空气瞬间凝固了。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空,留下彻骨的冰冷和一片轰鸣的空白。那疤痕的形状、位置……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记忆里。
那是去年冬天留下的。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失控的电动车撞上人行道,苏晚为了推开一个吓呆的小孩,自己却被刮倒在地。粗糙的沥青路面蹭掉了她手腕内侧一大块皮肉。当时我就在旁边,亲眼看着鲜血涌出来,染红了她浅色的羽绒服袖口。伤口很深,在医院处理了很久,医生都说可能会留下明显的疤。后来疤痕确实没消,像一道丑陋的印记,固执地长在她左手腕内侧,每次看到都让我心头一紧。
可此刻……它在右手!
阳光刺眼。我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钉在苏晚脸上。她似乎毫无所觉,正拿起一片吐司,用涂抹刀细致地刮着黄油,动作优雅,神情专注而平静。晨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线条,一切看起来那么完美,完美得像一幅精心描绘的假画。
晚晚……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艰难地挤出来,你手腕……
她闻声抬眸,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嗯手腕怎么了她放下吐司,很自然地抬起两只手,翻转着手腕看了看,像是第一次审视它们。右手腕内侧,那块深褐色的疤痕在光线下异常醒目。
哦,这个啊,她语气轻快,甚至带点俏皮,手指在那块疤痕上轻轻点了点,老伤疤了,去年冬天摔的嘛,忘啦昨天做清洁,不小心又被桌角蹭了一下,有点红,不过没事。
她说话的时候,嘴角始终挂着那抹温婉的笑意,眼睛坦然地回望着我,里面没有任何闪躲或不安。仿佛这疤痕天生就该长在右手,仿佛我的惊骇和质问才是不合时宜的怪诞。
可是……不对!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疯狂冲撞、尖叫。急诊室里刺眼的无影灯,苏晚煞白的脸,她死死攥着我胳膊的左手,护士拿着消毒棉签按上去时她痛得倒抽冷气……那只受伤的手,千真万确,是左手!
是……左手……我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哑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我记得很清楚,是左手!
苏晚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那笑容又漾开了,带着一丝无奈和嗔怪:陈默,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做噩梦了还是怎么她微微倾身过来,伸出手,温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我的额头,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看看你,脸色这么差,眼神都是直的。是不是最近项目压力太大了
她的触碰本该是熟悉的慰藉,此刻却像带着电流,让我下意识地想躲开。那指尖的温度,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我无比熟悉的木质暖香——属于苏晚的香,不是昨晚那冰冷的异香。可这熟悉的香气,此刻却更让我心头发慌。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沉重的窒息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昨晚冰冷的异香,今晨错位的疤痕,还有她此刻过分自然的否认……所有碎片搅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正将我一点点拖入未知的恐惧深渊。解释在她那双看似关切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下,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像个精神错乱的疯子。
我猛地低下头,避开她探寻的目光,视线落在面前那杯橙汁上。橙黄的液体在玻璃杯里微微晃动,倒映出天花板上扭曲的光影。
……可能吧。我最终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声音闷在喉咙里,最近……是有点累。
那就别胡思乱想了。苏晚的声音重新变得柔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赶紧吃早餐,喝了这杯橙汁补充点维C。待会儿我送你去公司今天好像有点降温。
不用!我的拒绝脱口而出,带着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急促和生硬。我甚至感觉到苏晚递过来的目光微微一沉。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语气平缓下来,我……我开车去。你忙你的。说完,几乎是机械地抓起叉子,戳起盘子里早已冷掉的煎蛋,囫囵塞进嘴里。味同嚼蜡。那块错位的疤痕,像一个无声的、巨大的问号,烙在了视网膜上,也烙在了心底最深的恐惧里。
车子驶出小区,汇入早高峰缓慢蠕动的车流。车窗紧闭,隔绝了外面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和浑浊的尾气,但隔绝不了我脑子里嗡嗡作响的混乱。苏晚手腕上那块深褐色的疤痕,像一个诡异的坐标,不断将我的思绪拉回那个混乱的急诊室夜晚——刺鼻的消毒水味,刺眼的灯光,苏晚痛得发白却紧抿的唇,还有她死死抓住我手臂的、那只受伤的左手!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2
异香之谜
记忆绝不会错!可今天,那块疤,它就在右手!
方向盘在我掌心变得滑腻,被冷汗浸透。后视镜里,我自己的脸苍白得吓人,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神涣散,像个刚从一场漫长噩梦中挣扎出来,却分不清现实边界的游魂。
车子停进公司地下车库那熟悉的固定车位。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机油和潮湿混凝土的冰冷气味扑面而来,反而让我混沌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一丝。走进电梯,金属厢壁映出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电梯无声上升,数字跳动。当17这个数字亮起时,电梯门平滑地向两侧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写字楼特有的气息——中央空调恒温的凉风,混合着打印机油墨、速溶咖啡以及各种不知名香水的复杂味道。同事们步履匆匆,抱着文件低声交谈,键盘敲击声汇成一片忙碌的白噪音。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秩序井然。
我刷卡,穿过开放办公区,走向自己靠窗的工位。格子间里熟悉的面孔或专注屏幕,或小声接打电话。没人多看我一眼,这再正常不过了。我的位置在靠近角落的地方,视野开阔。桌面很干净,只有一台待机的显示器,一个笔筒,一个相框——里面是我和苏晚在某个海边度假时的合影,她笑得灿烂,依偎在我肩头。相框旁边,是公司统一配发的黑色皮质名片座。
习惯性地,我伸手去拿名片座。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皮革,却捞了个空。名片座上空空如也。
心头掠过一丝疑惑。昨晚加班走得晚,我记得名片就插在上面。也许是掉桌上了我拉开椅子,俯身在桌面和旁边的文件架上仔细翻找。没有。键盘底下抽屉里我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翻了一遍,除了几张无用的打印废纸和一根用秃了的铅笔,什么也没找到。
那薄薄的一张纸片,印着我的名字、职位和联系方式,仿佛凭空消失了。
一丝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脏。我直起身,目光扫过周围。邻座的同事小王正埋头写代码,屏幕的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小王,看到我名片了吗就插名片座上那个。
小王闻声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脸上掠过一丝茫然:名片陈哥,你名片……不是一直就插那儿吗没看见啊。他探过头,看了看我空空的名片座,又补充道,是不是掉地上了
可能吧。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没再追问,心头那点疑虑却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在不断扩大。名片丢了事小,但结合早上家里发生的诡异事件,一种莫名的焦躁开始啃噬我的神经。
我点开电脑,输入密码。熟悉的桌面壁纸出现。找到公司内部通讯系统的图标,双击打开。登录界面弹出,我熟练地输入自己的工号和密码。进度条旋转了几秒,系统界面顺利展开。
我直接点开搜索栏,手指悬在键盘上,迟疑了一瞬。然后,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入自己的名字:
C-H-E-N
M-O
回车键敲下。
屏幕短暂地空白了一下。然后,搜索结果页面弹出。
一行清晰的小字显示在页面中央:
未找到匹配项。请检查输入或联系管理员。
我的呼吸骤然一窒。不可能!我死死盯着那行字,手指有些发抖,又飞快地重新输入一遍,更加仔细地确认每一个字母。回车。
结果依旧刺眼地显示在屏幕上:未找到匹配项。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引得旁边几个同事侧目。但我顾不上这些了。我几步冲到隔了两个位置的工位,那是负责部门人事档案的同事老张的位置。
老张!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急迫,帮我看下通讯录!查查我的名字,陈默!系统里好像出问题了,搜不到我!
老张正对着屏幕核对一份表格,被我吓了一跳。他转过身,胖胖的脸上带着被打断工作的不悦和一丝困惑:陈默搜不到不能吧你账号不是登得好好的吗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通讯录管理界面,在搜索框里同样输入陈默两个字。
敲下回车。屏幕一闪。
老张胖胖的手指停在鼠标上,他盯着屏幕,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脸上的困惑变成了某种难以置信的惊愕。他侧过头,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茫然、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奇了怪了……他喃喃自语,又输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再次回车。
结果栏依旧空空如也。
这……真没有啊老张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神彻底变了,像是在看一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陈默……你……你是哪个部门的来着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
我就在这儿!策划部!三组!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安静的办公区显得异常突兀,引来更多探寻的目光。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工位就在那边!我工牌呢我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西装外套的左胸位置——那里本该别着有我照片和名字的工牌,此刻却空空如也!早上出门太急,根本没留意!
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的后背。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系统故障!肯定是系统故障!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试图用音量掩盖内心的恐慌,找IT!找IT部的人来!
老张被我吼得往后缩了缩,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变成了明确的这人有病的疏离感。他拿起桌上的座机话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下了几个键。
喂,保安室吗这里是17楼策划部……他压低了声音,眼神却一直瞟向我这边,带着戒备,麻烦你们上来一趟……这边……这边有点情况,有个……呃……情绪不太稳定的访客……
访客
这两个字像冰锥,狠狠刺穿了我最后的理智防线。我不是访客!我是陈默!在这里工作了五年!我每天坐那个位置!我的项目还在服务器上运行!
我不是访客!我失控地咆哮起来,猛地拍在老张的桌子上,震得他的水杯都晃了晃,看看我!仔细看看!我是陈默!
周围的键盘声、低语声彻底消失了。整个开放办公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扭过头,用一种混合着惊惧、好奇和彻底陌生的眼神看着我。那些眼神,冰冷而统一,像无数面镜子,照出我此刻孤立无援的疯狂。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长,浸泡在无声的、巨大的荒谬感里。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窒息般的死寂和四面八方陌生的目光压垮时,电梯方向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两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保安,一高一矮,表情严肃,脚步很快地穿过办公区,径直朝我这边走来。他们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最终锁定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和审视。
矮个子保安右手按在腰间的警棍皮套上,停在几步开外,声音平板而公式化:先生,请出示您的访客证件或者说明您的来意。这里是办公区域,请不要大声喧哗干扰他人工作。
我不是访客!我再次强调,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手指用力指向自己工位的方向,我是这里的员工!陈默!我的工位就在那边!是系统出了问题!你们查查登记记录!
高个子保安皱紧了眉头,他侧过头,用眼神询问还僵在原地的老张。老张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地点头,带着一种急于撇清关系的慌乱:对对对,就是他!突然跑过来,非说自己是陈默……我们通讯录里根本没这个人!还拍桌子……吓死人了……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瞄我,眼神像在看一个危险的疯子。
先生,矮个子保安的声音冷硬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请您配合,立刻跟我们离开这里。如果您有任何问题,可以到楼下前台登记反映。他上前一步,与高个子保安形成合围之势,无形的压力迫近。
那些冰冷陌生的目光,老张急于撇清关系的指认,还有保安不容分说的驱赶……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扭曲了,变成尖锐的噪音和混乱的色块,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神经。一股巨大的、被整个世界彻底抹除的恐慌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不!你们不能……我试图挣扎,试图解释,但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音节。两个保安的手已经有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力道很大,带着职业性的不容反抗。
先生,请配合!不要让我们采取强制措施!
我被半拖半架着,在所有人无声的注视下,踉跄地走向电梯。经过我那靠窗的工位时,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空着的名片座和屏幕上依旧显示的未找到匹配项上。那冰冷的字眼,那空空如也的座位,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也烫在我被彻底否定的存在上。
电梯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那片死寂的、充满陌生目光的办公区。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和两个沉默的保安。金属厢壁冰冷地映出我狼狈不堪的倒影——头发凌乱,领带歪斜,脸色灰败,眼神涣散绝望。
电梯无声下降。数字不断跳动。17……16……15……
3
疤痕疑云
你们……查查监控!我抓住最后一丝稻草,声音嘶哑地对着冰冷的厢壁喊,查查昨天的监控!我昨天还在加班!九点多才走的!监控能看到我!
两个保安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看惯了无理取闹者的漠然。矮个子保安撇了撇嘴,没有回应。电梯继续下行。
1楼到了。门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室外空气和前台香水味的风涌了进来。我被带出电梯,穿过空旷的大堂。前台穿着制服的小姐抬起头,看到我被保安架着,脸上露出职业化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先生,请这边走。矮个子保安指向旋转玻璃门的方向,语气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我像一个被宣判了某种无形刑罚的囚徒,被护送着,推出了那扇光洁明亮的玻璃门。身后,公司大楼那冰冷而庞大的玻璃幕墙,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反射着毫无温度的光。它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彻底将我拒之门外。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各自奔向自己的目的地。没有人多看我一眼。我站在人行道上,茫然四顾。阳光有些刺眼,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口袋里的手机沉甸甸的,像一个冰冷的铁块。我把它掏出来,屏幕上映出我失魂落魄的脸。
解锁,点开通讯录。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寻找着那个唯一可以确认我身份、确认我存在的人——苏晚。
找到她的名字,按下拨号键。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响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绝望地挂断时,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喂老公苏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慵懒的鼻音,背景音很安静,似乎在家,怎么了这个点打电话你到公司了
晚晚……听到她声音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脆弱猛地冲上喉咙,声音不受控制地哽咽发颤,晚晚……我……我被公司赶出来了……
什么苏晚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真实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赶出来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他们说我不是员工!通讯录里没有我!工牌也不见了!保安把我架出来了!他们都不认识我!我语无伦次,把刚才在公司里遭遇的荒谬一幕颠三倒四地说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委屈而抖得厉害,晚晚,我……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好害怕……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像凌迟的刀,切割着我的神经。
老公……苏晚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变得异常柔和,带着一种安抚的魔力,却奇异地没有一丝慌乱,你肯定是太累了,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是不是最近那个项目deadline压得太紧别急,别怕,先回家,好吗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我现在就请假回去陪你。到家再说,听话。
她温柔的声音像一剂麻醉药,暂时麻痹了我混乱的神经。对,回家。只有家是安全的。只有苏晚能证明我是谁。
好……好,我回家……我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喃喃地应着。
挂了电话,我失魂落魄地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车子汇入车流,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却无法带走心头的阴霾。苏晚那过分镇定的安慰,此刻回想起来,竟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她为什么不惊讶为什么不愤怒为什么第一反应是幻觉
车子驶回小区,停在熟悉的楼下。推开车门,走进单元门,按下电梯按钮。金属门映出我苍白而扭曲的脸。电梯上升,数字跳动。狭小的空间里,昨晚那冰冷的异香,似乎又在鼻端若隐若现。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我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
一股温暖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是家的味道,混合着苏晚常用的那款温暖木质香,还有一点点刚烤过面包的甜香。玄关整洁,鞋子摆放有序。客厅里阳光明媚,窗明几净,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正常。
苏晚还没回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时发出的微弱滴答声。
我脱掉外套,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我需要冷静,需要洗把脸,把这一上午的噩梦和冷汗都冲掉。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主卧的卫生间。推开门,里面还残留着苏晚早上洗漱留下的淡淡水汽和那令人心安的暖香。我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带来短暂的清醒。
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迷茫的男人。这还是我吗那个叫陈默的男人,真的还存在吗
视线无意识地向下移动,掠过光洁的白色盥洗台面,掠过旁边摆放整齐的护肤品瓶子……然后,定格在了淋浴间门口的地漏上。
几缕头发,纠缠在地漏银色的金属滤网上。
不是苏晚那种柔顺的、深栗色的长发。
那是几缕异常耀眼的、纯粹的金色发丝。在从磨砂玻璃窗透进来的、略显暗淡的光线下,它们依旧闪耀着一种近乎妖异的、不属于这个家的光芒。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留下彻骨的冰冷和一片令人眩晕的空白。
金发!
那冰冷的异香!那错位的疤痕!公司里被彻底抹除的存在!还有此刻,这刺眼的、不属于苏晚的金色发丝!
所有的碎片,所有的诡异,在这一刻被这几缕金发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无法逃避的答案!
昨晚……那个躺在我枕边的……真的是苏晚吗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几乎无法呼吸。我死死盯着那几缕金发,它们像毒蛇的信子,无声地嘲笑着我的迟钝和愚蠢。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异响,穿透了死寂的空气,从楼下传来。
咚…咚…咚……
沉闷,缓慢,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硬物敲击水泥地面的节奏感。声音的来源,清晰无误地指向一个地方——地下室。
4
金发惊现
我们家那个堆放杂物、很少使用的、光线永远不足的地下室。
苏晚还没回来。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那这声音……是谁
冷汗瞬间浸透了刚换上的衬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那沉闷的敲击声如同某种邪恶的召唤,又像是无声的挑衅,一下下,敲打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逃报警还是……去看个究竟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双腿,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绝望和病态求证欲的冲动,却像毒液般在血管里奔涌。我必须要知道!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知道那个睡在我枕边、对我温柔微笑的人,究竟是谁!
目光扫过卫生间角落,那里立着一根苏晚用来撑开厚重窗帘的、沉重的实心黄铜撑杆。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它抄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给了我一丁点虚幻的支撑。
我屏住呼吸,赤着脚,悄无声息地退出卫生间,穿过客厅。每一步都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那沉闷的敲击声还在继续,从楼梯下方的方向传来,不急不缓,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隐藏在厨房旁边的储物间门后。我轻轻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味和淡淡油漆味的、陈腐而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楼梯狭窄陡峭,向下延伸进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只有楼梯口透进去的一点微光,勉强照亮了最上面的几级台阶。
咚…咚…咚…
声音更清晰了,就在下面。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耐心。
我握紧了手中的铜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颤抖着摸向墙壁,按下了楼梯灯的开关。
啪嗒。
昏黄的白炽灯光骤然亮起,驱散了楼梯井的黑暗,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灯光照亮了布满灰尘的台阶和斑驳的墙壁。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尘埃的空气呛得我肺叶生疼。然后,我抬起脚,踏上了向下的第一级台阶。
脚步放得极轻,每一步都踩在台阶的边缘,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响。铜杆冰冷的触感硌着手心。心跳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几乎盖过了那持续的敲击声。
越往下走,空气越冷,霉味越重。灯光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更深处依旧被浓重的阴影吞噬。那咚…咚…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来自深渊。
终于,我踏下了最后一级台阶,站在了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地下室的入口就在右手边。那是一扇老旧的、刷着暗绿色油漆的木门,门板厚重,门缝下方没有透出一丝光亮。那沉闷的敲击声,正清晰地从门板后面传来。
声音停了。
死一般的寂静,毫无预兆地降临。比刚才持续的敲击声更让人窒息。仿佛门后的东西,察觉到了我的到来。
我的呼吸停滞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握着铜杆的手心里全是滑腻的冷汗,几乎要抓握不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板后面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那无形的、巨大的压力,透过厚重的门板,沉沉地压过来。
它在等什么
我死死盯着那扇暗绿色的门,仿佛要将它看穿。恐惧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在体内激烈交战。逃还是推开它
最终,那被欺骗、被抹除、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愤怒和绝望,像火山一样冲垮了恐惧的堤坝。我猛地向前一步,不再掩饰脚步声。左手狠狠抓住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黄铜门把手,用尽全身力气,向下一压!
咔哒!
门锁弹开的轻响,在死寂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猛地将厚重的木门向内推开!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门轴转动,一股更加阴冷、更加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重的灰尘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
门内一片漆黑,浓稠得如同墨汁。楼梯口昏黄的灯光只能勉强挤进去一小片,照亮门口附近一小块布满灰尘和杂物碎片的水泥地面。
我抬起剧烈颤抖的右手,按亮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
一道惨白的光柱,像一把利剑,猛地刺破了门内的黑暗!
光柱首先扫过地面,照亮了散落的旧纸箱、废弃的家具零件和一些看不出用途的杂物。然后,光柱向上移动,掠过布满蛛网的墙壁……
我的动作,连同我的呼吸,我的思维,在那一瞬间,彻底冻结了。
光柱所及之处,是墙壁。
不,那不是墙壁。
那是一面巨大的、由无数张照片组成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照片墙!
惨白的光柱,像舞台追光灯,猝不及防地将地下室深处的景象粗暴地钉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不是布满灰尘的杂物堆,不是想象中任何可能的景象。
是照片。
无数张照片。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从冰冷的水泥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阴影里,覆盖了整面朝里的墙壁!像一片由人像组成的、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密林!
手电筒的光在剧烈地晃动,因为我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惨白的光斑在墙壁上疯狂跳跃、扫过,每一次短暂的停留,都像一次残酷的凌迟,将那些照片上的面孔清晰地烙印进我的脑海。
每一张照片上,都是苏晚。
或者说,是顶着苏晚面孔的……人。
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衣着,不同的背景——有在客厅沙发上看书的,有在厨房料理台前回眸的,有穿着职业装站在公司楼下的……但无一例外,都是苏晚。
真正让我血液冻结、灵魂出窍的,是她们的发色。
黑长直,深栗色大波浪,齐肩的亚麻棕,利落的酒红色短发,甚至还有挑染着几缕紫色的深蓝……
千变万化!五彩斑斓!唯独没有苏晚那标志性的、柔顺的深栗色长发!
每一张照片,都记录着一个不同发色的妻子!每一个她都对着镜头,露出或温柔、或恬静、或略显羞涩的笑容——那笑容如此熟悉,如此逼真,却又在此刻显得如此陌生,如此恐怖!
我的目光像被无形的钩子拉扯着,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动。在每一张照片的下方,靠近边框的位置,都用一种极其工整、却透着机械般冰冷的黑色墨水笔迹,标注着日期。
格式统一得令人心寒:
2024.08.15
-
黑直长
2024.09.03
-
深栗波浪
2024.10.21
-
亚麻棕齐肩
2024.12.10
-
酒红短发
2025.01.28
-
深蓝挑染紫
……
密密麻麻的日期和发色标注,像一本冰冷的流水账,记录着一次次的……替换扮演
光柱在剧烈的颤抖中,扫过照片墙的右下角。那里,似乎还有一片小小的空白区域。
我的瞳孔骤然缩紧!
就在那片空白区域的边缘,紧挨着最后一张照片(一个留着利落银色波波头的苏晚,标注日期是三天前),一张崭新的照片被刚刚钉上去不久。照片上的苏晚站在卧室的窗边,清晨的阳光勾勒着她的侧影。那发色……
是耀眼的、纯粹的、如同阳光熔化的黄金般的金色长发!
而在这张崭新得甚至能反光的照片下方,一行同样工整、但墨迹却显得格外浓郁、甚至尚未完全干透的黑色字迹,清晰地标注着:
2025.06.03
-
金发
墨迹未干!
那行字的下方,还有一个歪歪扭扭、仿佛带着某种得意狞笑的箭头,粗暴地指向旁边那一片小小的空白区域。箭头所指的空白处,同样用未干的浓墨,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词:
明日
明日,金发。
冰冷的字眼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早已千疮百孔的理智。手机哐当一声从彻底失去力量的手中滑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手电光向上弹起,瞬间熄灭了。
5
明日之怖
世界沉入一片彻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只有那未干的墨迹,那金色的长发,那指向明日的箭头,像烧红的烙铁,在我眼前疯狂闪烁、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