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蝉鸣与告白 > 第一章

1课桌上的橡皮屑与操场边的风
初二(3)班的午后总带着股懒洋洋的甜腻。程程趴在桌上改数学卷子,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响,忽然听见后排传来压抑的窃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陈屿又把橡皮屑弹到了同桌头发上——那团白色碎屑在空中划过抛物线,精准地落在男生翘起的呆毛上,引来周围人憋笑的肩膀抖动。
班长,这道题怎么解他的声音像颗小石子投进安静的湖面,程程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转身时,阳光正斜斜切过他发梢,在课桌上投下细碎光斑,右脸颊的酒窝随着笑意轻轻陷进去,露出半截沾着墨水的犬齿。他把卷子推过来时,指尖故意擦过她手背,程程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钢笔滚落,墨水在练习册上晕开一小团蓝。钢笔一直滚到陈屿脚边才停下,他弯腰去捡,额角不小心撞到她膝盖。嘶——两人同时出声,他捂着额头笑出眼泪,程程却红着脸抢过钢笔,转回身时把卷子带得哗啦啦响。
辅助线要画在这里。她故意说得很大声,声音发紧。陈屿凑得很近,校服领口散着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发梢扫过她耳垂时,她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漏了一拍。哦——他拖长音调,忽然伸手抽走她夹在耳旁的发夹,你头发上沾了橡皮屑。
指尖碰到耳廓的瞬间,程程感觉自己像被通了电的青蛙,猛地弹开,脸上火辣辣的,双手不知所措地胡乱收拾桌上的课本,后桌女生戳戳她胳膊,挤眉弄眼:程程,你耳朵红得像番茄啦。她又猛地坐下,低下头,不自觉地把笔头压到了下唇边,以此来缓解当时的尴尬。
见她半天不说话,陈屿又开始了逗弄她的心思:班长,这道题又卡壳了
他把橡皮擦扔到程程的书桌上,程程一回头,撞进陈屿带着笑涡的眼睛里。他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胳膊,校服袖子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瘦长的手腕。阳光在他睫毛上跳来跳去,让他那句带着戏谑的话都变得毛茸茸的。
陈屿,程程皱着眉把橡皮擦扔回去,再闹我告诉老师了。
别呀班长,他立刻坐直,装出正经模样,手指敲了敲她的卷子,这题我会,要不要哥教你
程程哼了一声转回头,耳根还在发烫。
程程,你笔记借我看看呗,这天,他像往常一样早早地溜到她座位旁,眼睛亮晶晶地晃着作业本,就最后那道物理题,我琢磨一晚上没懂。
程程把笔记本推过去,就像把自己的心向他推进,看着他低头抄写的样子,阳光把他的头发镀成浅棕色,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他偶尔嘟囔的哦——原来这样,都成了她记忆里最清晰的背景音。她知道林屿成绩中等,可他打篮球时三分线外起跳的样子,还有喊她班长时故意拖长的尾音,都像夏天突然炸开的汽水,在她心里咕嘟咕嘟冒泡泡。
那时的日子像被拉长的橡皮筋,充满了细碎的吵闹和隐秘的心动。程程是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林屿是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焦点。她会在收发作业时故意多停留几秒,看他趴在桌上睡觉的侧脸;他会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绕到她看书的树荫下,把冰凉的矿泉水贴在她后颈,换来她一声惊呼后的嗔怪。
他们会为了一道题的解法争得面红耳赤,会在放学路上比赛谁先跑到公交站,会在大扫除时故意把抹布甩到对方身上。他也会在她擦黑板时故意站在讲台边,用粉笔头瞄准她后颈;会在她收作业时把本子藏在背后,看她着急跺脚才笑着递过来;甚至在她值日时,偷偷往她书包里塞皱巴巴的糖纸——直到某天程程在字典里夹满了亮晶晶的糖纸,才发现每张上面都用铅笔写着歪扭的字:今天的数学老师像企鹅你扎马尾的皮筋该换了程程以为,这种吵吵闹闹就是青春该有的样子,这样的课间每天都在重复。。
最难忘的是那个暴雨天。程程抱着全班作业本上楼,被调皮的男生撞到,本子撒了一地。她蹲在地上捡,急得眼眶发红,忽然有把蓝色雨伞罩在头顶。陈屿蹲下来帮她,手指碰到她手背时,两人都触电般缩回。笨死了。他嘟囔着,却把最上面沾了水的作业本往自己那边推,袖口被雨水浸得透湿。
2篮球架下的风
初二那年的篮球赛,是程程记忆里最亮的一道光。操场边的香樟树总是沙沙作响。程程抱着练习册坐在看台上,目光却追着球场上那个白色身影。那天的陈屿穿着11号球衣,在球场上跑得像阵风,额发被汗水粘在眉骨上,每次起跳投篮,阳光都从他指缝间漏下来,篮球空心入网的声音,和她的心跳重合在一起。
喂!班长!他忽然停下运球,冲她挥手。程程慌忙低头翻书,耳朵却竖得老高。帮我拿下水!他把矿泉水瓶扔过来,瓶身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水珠顺着瓶壁往下滑,在练习册上晕开一小片水迹。她盯着那片水渍看了很久,直到同桌戳她:魂都被勾走啦她红着脸戳回去:哪有!你别胡说!
比赛到最后三秒,比分持平,他接过队友的传球,一个漂亮的三分绝杀。全场沸腾起来,他被队友们扑倒在地,站起来时,隔着人群望向场边的程程,咧开嘴笑,两个酒窝深深凹陷。
那一刻,程程觉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她跟着人群一起欢呼,手里紧紧攥他扔过来的矿泉水,瓶身被捏出了水珠。她想,他是不是在看我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心里藏着不敢说的话
有次他打完球回来,额角贴着创可贴,T恤后背全是汗渍。怎么弄的程程脱口而出,说完又后悔地抿紧唇。陈屿大大咧咧地坐下,拧开瓶盖灌了半瓶水,喉结滚动时脖颈拉出漂亮的线条:抢篮板摔的,小伤。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刚才我进球的时候,你是不是在看
程程的脸腾地红了,抓起练习册想打他,却被他笑着躲开。他手腕扬起,把冰凉的矿泉水瓶贴在她脸颊上:骗你的啦,看你脸热得像煮熟的虾。水珠滴在她锁骨上,痒得她缩起脖子,却在他转身时,看见他耳尖同样红得厉害。
放学路上偶尔会遇见。陈屿背着篮球包,校服外套搭在肩上,跟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走在前面。路过零食摊时,他会突然停下,买两根冰棍,转身时故意把草莓味的塞给程程:喂,学霸,这个给你。不等她拒绝就跑开,留下她攥着冰棍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在夕阳里拉得老长。
最勇敢的一次,是初二期末考后。程程在操场角落的香樟树下背书,陈屿突然从树后冒出来,吓了她一跳。他手里拿着个塑料盒,里面是只蔫哒哒的小仓鼠:路上捡的,你要不要程程看着小仓鼠黑豆似的眼睛,摇摇头。他却把盒子塞给她:拿着嘛,你看起来就很会养东西。
那天傍晚,两人蹲在树下看仓鼠吃东西,谁都没说话。风吹过香樟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程程偷偷看他侧脸,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像触电般同时转过头,却在嘴角勾起同款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3课桌上的秘密
程程的课桌抽屉里藏着本带锁的笔记本。里面记着数学公式、英语单词,还有几页被墨水染脏的纸,上面用铅笔写着:陈屿今天穿了蓝色球鞋他笑起来的时候酒窝里有颗饭粒。有次陈屿借橡皮擦,不小心碰掉了笔记本,锁扣啪嗒一声打开,露出里面的字迹。
程程吓得脸都白了,伸手去抢,却被陈屿先一步拿起。他翻了两页,忽然笑出声:程程,你记我穿什么鞋干嘛她急得去抢,两人拉扯间,笔记本掉在地上,恰好翻开到写着他今天夸我字好看的那页。空气瞬间凝固,陈屿的笑容慢慢消失,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我……我帮你捡的!他突然把笔记本塞给她,转身坐回座位,背挺得笔直,半天没动。程程把笔记本塞进抽屉最深处,心脏咚咚地跳,连黑板上的数学公式都看成了歪扭的笑脸。直到放学时,她发现抽屉里多了颗话梅糖,糖纸是亮晶晶的粉色,上面用铅笔写着:字确实好看。
期末前最后一次班会,班主任让大家在黑板上写临别赠言。陈屿挤到最前面,用粉笔写了句歪扭的前程似锦,后面画了个戴眼镜的卡通女孩,旁边写着程程。同学们哄笑起来,程程站在人群后,看着那个笨拙的画像,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她走上前,在画像旁边画了个篮球,下面写:篮球别再砸到别人头了。陈屿回头看她,两人目光相遇,都笑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黑板上,把那些粉笔字照得发亮,像极了他们吵吵闹闹却闪着光的少年时光。
直到初三开学,程程的父亲工作调动,她不得不转学到镇里的中学。离开的前一天,她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熟悉的梧桐树,心里空落落的。陈屿趴在她桌上,难得没闹,只是低声说:程程,到了那边好好学,别总熬夜刷题。
程程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她想告诉他,她喜欢看他打篮球的样子,喜欢他喊她班长的样子,喜欢他所有的样子。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你也是,别总上课睡觉。
林屿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知道了,小班长。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好好说话。临走前收到陈屿塞给她的笔记本。扉页画着更大的卡通女孩,旁边写着学霸程程,里面夹着片香樟树叶,还有张纸条:下次再教我做数学题吧。她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在去往镇中学的车上,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第一次为这个总是惹她生气的男生,落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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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学后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新的环境,新的同学,程程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可每当夜深人静,林屿的笑脸就会浮现在眼前。她想起他打球时被汗水浸湿的额发,想起他抄笔记时认真的侧脸,想起他最后揉她头发时掌心的温度。
她觉得,林屿也是喜欢她的。不然他为什么总逗她,为什么会在篮球赛结束后望向她,为什么会在她离开时露出那样不舍的表情这份自以为是的笃定,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疯狂滋长。
终于,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周末,程程坐在书桌前,铺开信纸。钢笔尖在纸上犹豫了很久,才落下第一笔。她写了转学后的思念,写了藏在心底两年的喜欢,写了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她告诉陈屿,他是她青春里最亮的光,是她每次想放弃时都会想起的动力。
那封信,她写了整整一个下午。写完后,她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粉色的信封里,贴上邮票,投进了校门口的邮筒。投进去的那一刻,她的心脏跳得飞快,像完成了一件无比重要的大事。
接下来的日子,程程每天都盼着信箱。她想象着林屿收到信时的表情,是惊讶,是害羞,还是和她一样,心里早已汹涌澎湃她甚至开始构思收到回信后该怎么回复,要不要约他在放假时见一面。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信箱始终空空如也。
程程开始找借口。也许是地址写错了也许是信件在路上耽误了也许是他太忙了,还没来得及看她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可心里的失落却像潮水般慢慢上涨。
直到那天,她收到一个熟悉的信封,上面是她以前同桌的字迹。程程的心脏猛地一跳,激动得手都在颤抖。她以为是林屿托同学转交的回信,甚至已经想好要怎么假装平静地打开。
然而,展开信纸的那一刻,所有的期待都碎成了冰碴。
程程,对不起,我本不想给你写这封信的,可是,咱们的友情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陷进去……
程程的视线模糊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信纸上,晕开墨痕。
你写给他的信,他传阅了整个班里,每个同学都当笑话来谈论……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你一个转学生算什么东西,也配给他写情书……
后面的字,程程已经看不清了。信封里还夹着她寄出去的情书,早已皱皱巴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她无法呼吸。,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喜欢,那些她珍藏的回忆,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笑话。原来他早就有了喜欢的人,而她,只是一个自作多情的转学生。
那天下午,程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久很久。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也敲打在她破碎的心上。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演了一场独角戏,最后却以这样难堪的方式落幕。她蹲在床边,风拍打玻璃的沙沙声,变成了无数根针扎进耳膜。
她把那份皱巴巴的情书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碎纸片像白色的蝴蝶,在夜色里飘了很久。她蒙在被子里哭,直到枕头被泪水浸透,才发现心口空了一大块。
从那以后,程程把所有关于陈屿的记忆都锁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她不再期待信箱,不再想起那个高高瘦瘦、笑起来有酒窝的男孩。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用成绩来麻痹自己。
4空座位的毕业典礼
临近毕业时,以前的班主任打来电话,邀请她回去参加毕业典礼。毕业典礼你一定要回来,大家都念叨你呢,见一面留个念就散了,以后很大可能不会聚得这么整齐了。程程正在做模拟卷,她握着笔,笔尖在纸上戳出小窟窿。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答应了,一方面,她心里那点残存的念想还在作祟,她想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哪怕只是在班级合影里看到他的身影。另一方面,她也好奇,那个让他喜欢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像同桌说的那样,温柔、恬静、高挑
毕业典礼那天,程程穿上新买的白色连衣裙,对着宿舍镜子梳了很久头发。站在初三(2)班门口时,走廊里的石英钟正敲着九点。阳光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上投下菱形光斑,灰尘在光柱里浮沉,像极了那些年某个寻常的课间。她攥着帆布包带的手心里全是汗,白色连衣裙的领口蹭得锁骨发痒——那是她昨天特意去镇上服装店买的,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比平时成熟,却也更像个闯入者。程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阔别已久的教室。刚一进门,教室突然安静下来,她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她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那几十道目光像图钉一样扎在她后背上,有好奇的打量、有窃窃私语的探究,还有几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厌恶。程程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摆,把雪纺料子揉出深深的褶皱。她听见有人压低声音说是程程……,接着是压抑的笑声,像无情的巴掌,拍打着她越来越滚烫的脸,原来,一份被践踏的感情,会让一个人成为全班的笑柄。原来,人的目光可以承载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厌恶、嘲笑、同情……
程程!这里!前桌女生朝她挥手,笑容热情得有些刻意。程程穿过课桌间的缝隙,膝盖不小心撞到桌角,发出咚的一声。她听见身后有人嗤笑,慌忙低下头,却看见地上有片熟悉的蓝色粉笔灰——当年陈屿总爱在她值日时,用粉笔头弹她的后颈。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靠窗的第二排。那个座位空着,椅子被推得整整齐齐,桌面中央有块淡淡的圆形水渍,像是常年放杯子留下的痕迹。程程的心脏猛地一沉,像坠入深井的石子,连回声都带着空荡。他没在,是知道她要来,所以故意不来的吗他真的那么厌恶她,连最后见一面都不愿意吗
陈屿呢话脱口而出才意识到不妥,前桌女生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飘向窗外:哦……他说家里有事,来不了了吧。她的指尖在桌肚里不安地抠着贴纸,那是张过时的动漫海报,边角已经卷翘。程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操场,旗杆下的香樟树比以前粗了一圈,树下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班主任拍了拍手走上讲台,麦克风发出刺耳的电流声。程程在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帆布包碰到旁边的课桌,里面的笔记本滑出一角——那是她临走前陈屿塞给她的,扉页画着戴眼镜的卡通女孩,旁边写着学霸程程。她赶紧把本子塞回去,指尖触到硬壳封面的粗糙纹理,忽然想起那天他把本子塞给她时,耳朵红得像熟透的草莓。
下面请同学们上台领取毕业证书。班主任的声音拉回思绪。程程跟着队伍走上讲台,接过红色封面的证书时,听见台下有人小声议论:你看她还穿白裙子,真把自己当主角了当年那封情书……啧啧。她捏紧证书的手指关节发白,指甲几乎嵌进硬壳里。
拍照时大家挤在讲台前,程程被安排在角落。摄影师喊茄子的瞬间,她看见前排女生们互相整理着衣领,有人偷偷对着镜头比耶,而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个空座位上。阳光正好照在椅背上,把木纹照得清晰,恍惚间好像看见那个穿蓝白校服的少年正趴在桌上,嘴角带着
sleepy
的笑,右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程程,看镜头!前桌女生拽了拽她的袖子。她慌忙转过头,努力扯出笑容,却感觉嘴角僵硬得像生锈的零件。闪光灯亮起的刹那,她看见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眼睛里没有笑意,只有化不开的失落和难堪。
典礼结束后,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有人过来跟她打招呼,语气客气又疏离。程程站在教室中央,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和满地的彩色纸带,忽然觉得无比荒谬。她千里迢迢赶回来,像个怀揣秘密的朝圣者,却只看到一场早已散场的戏,而她这个迟到的观众,连入场券都早已过期。
她走到陈屿的座位前,指尖轻轻拂过桌面的水渍。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铅笔印,是某个无聊的午后,他用钢笔刻下的歪歪扭扭的陈字。程程蹲下身,在桌子抽屉里摸索,心里抱着一丝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期待——也许他会像以前一样,在抽屉里藏颗糖,或者一张小纸条。
抽屉里只有半片揉皱的橡皮和几页泛黄的草稿纸,什么都没有。
走出教学楼时,同村的女孩追了上来,手里攥着个塑料袋:程程,这个给你。袋子里是包樱花味硬糖,包装上的樱花图案已经褪色。陈屿昨天托我给你的,他说……女孩咬着嘴唇,他说……。别说了。程程打断她,都过去了。她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那些伤口越是触碰,越是疼痛。
旁边还时不时传来几个女孩的议论哎,你看见林屿了吗他今天怎么没来
谁知道呢,听说他跟咱们班那个谁好上了,就是那个特别温柔的女生,长得可漂亮了。
哦对,我想起来了,叫什么来着……好像挺高挑的,跟林屿挺配的。
程程默默地听着,心里没有想象中的刺痛,只剩下一片麻木。原来,他喜欢的女孩,真的是她没有的样子。她不温柔,不恬静,甚至因为常年埋首书本,有些内向和刻板。她和那个女孩,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程程接过糖,塑料包装冰凉刺骨。她想起一年前转学那天,他也是在人群里看着她,什么都没说。原来有些道歉,来得太晚,就和这包过期的硬糖一样,除了提醒你曾经的愚蠢,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把糖塞进帆布包,对女孩笑了笑,转身走向校门口。阳光很烈,晒得人皮肤发烫,蝉在香樟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像是在嘲笑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程程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天空,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的路。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拆开那包糖。有些东西,就让它永远封存在那个蝉鸣不止的夏天吧,比如那个空着的座位,比如那句没说出口的喜欢
那份懵懂的感情,就在那个蝉鸣不止的夏天,彻底画上了句号。程程把它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像收藏一件破碎的瓷器,偶尔拿出来看看,也只是提醒自己曾经的年少无知和自作多情。
5暮色里的重逢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高中,大学,程程按部就班地走着,成绩依旧优异,只是性格比以前更加沉默了些。她不再轻易对人动心,心里那道关于陈屿的伤疤,虽然结痂,却始终存在。
直到大学毕业,程程经人介绍认识了陈阳。陈阳是个温和稳重的男生,在镇上的一家公司工作。他不像林屿那样耀眼,却有着让人安心的踏实。他会记得她不吃香菜,会在她加班时默默等在公司楼下,会认真听她讲工作和生活中的琐事。
和陈阳在一起,程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心。没有了年少时的轰轰烈烈,却多了一份细水长流的温暖。相处一年后,他们决定结婚。
结婚的前一天,程程和陈阳在镇上的餐馆吃饭,商量着第二天的流程。陈阳去买饮料了,程程站在餐馆门口等他,晚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带着一丝夏日的热气。
忽然,她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程程愣了一下,转过身。
眼前的男人很高,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眉眼间依稀还是当年的样子,只是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那两个让程程刻骨铭心的酒窝。
老同学,好久不见。
是陈屿。
程程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敲了一下。无数尘封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那些年少的欢喜、期待、心碎和难堪,像电影快放一样在脑海里闪过。她怔怔地盯着他,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能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却完全听不清内容。阳光落在他身上,和多年前那个下午一模一样,可程程却觉得无比遥远。
程程盯着眼前的男人,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路灯在他发顶投下暖黄的光晕,将侧脸的绒毛都照得清晰——那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线条,和那些年趴在课桌上睡觉时的轮廓分毫不差,只是眼下多了道浅浅的纹路。他手腕上戴着块黑色运动表,表带缝隙里还卡着半片干树叶,像极了当年总把草屑沾在头发上的模样。
直到陈屿停下说话,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听说你要结婚了,是真的吗……
她这才回过神,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狂跳。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啊……是……是真的,就明天。
林屿盯着她,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她的伪装:我不信,哪有那么仓促,你骗我的吧我还以为……他没有说完
程程勉强笑了笑,指尖有些发凉:没有骗你,就明天。你……你有空的话,可以来喝喜酒。这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她低下头,盯着他运动鞋上沾的泥点,就在镇东头的酒楼。
陈屿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程程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过了好一会儿,陈屿才开口,声音有些低沉:你站在这里干嘛我刚好在里面吃饭,一起吃吧
程程像被烫到一样,急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我和我……我未婚夫已经点了菜,一会儿就上来了。你吃吧。她差点说漏嘴,还好及时改了口。
那他呢他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上,刚才看你一个人站着。
他去买饮料了,一会儿就回来程程手指绞着包带,把皮革纹路都揉得变了形。她注意到陈屿左手虎口处有道疤痕,像条淡粉色的小蛇。你手怎么弄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不该是她关心的事。
陈屿愣了一下,摸了摸疤痕笑出声:前两年打篮球摔的,你还记得吗初三那年我摔破膝盖,你非要拿创可贴给我贴,结果贴反了。
程程的脸腾地红了。那天午休,她看见他膝盖渗血,从书包里翻出草莓图案的创可贴,蹲在他座位前半天没敢碰皮肤。最后还是他自己拿过去,一边贴一边笑她:班长,你这创可贴是给幼儿园小朋友用的吧
我……我那时候只有这种。她下意识地辩解,说完才意识到场景早已物是人非。陈屿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熟悉的笑意,却很快被某种复杂的情绪覆盖。
沉默像张网,慢慢将两人包裹。隔壁餐馆飘来糖醋排骨的香味,和记忆里学校食堂的味道惊人地相似。程程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撞着耳膜,忽然想起毕业前最后一次模拟考,她坐在他前排,也能清晰地听见他翻动试卷的声音。
其实……陈屿刚开口,程程的手机就响了。是未婚夫发来的微信,问她要喝哪种饮料,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扬起手机:我先生找我了,先……
等等!陈屿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烫得她猛地一颤。他的掌心有薄茧,和记忆里那个总拿粉笔头扔她的少年手掌,触感竟然一模一样。
你明天……他的声音有些发紧,路灯在他瞳孔里碎成点点光斑,真的不后悔吗
程程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却挣不开。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见他眼角细细的纹路,看见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那个穿着藕粉色连衣裙、眼眶微微发红的女人。七年时光在两人之间拉开的距离,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击得粉碎。
陈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们……早就不一样了。他的手猛地松开,像是被烫到。程程后退一步,帆布包撞到身后的电线杆,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也是,都七年了。陈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坚持,转身走进了餐馆。
程程看着他的背影走进餐馆,肩膀微微垮了下去。那个曾经在篮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背影里竟透着几分疲惫。直到他在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她看到他对面坐着一个女孩,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侧脸温柔恬静,身材确实很高挑。女孩正对着林屿笑,笑容明媚,像夏日的阳光。
那一刻,程程忽然觉得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的地方,轻轻松了一下。
原来,这就是他喜欢的女孩。真的很美,很温柔,和他很配。
陈阳拿着饮料回来了,看到程程站在原地发呆,笑着问: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程程摇摇头,接过饮料,对他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没什么……2我们进去吧,菜该上来了。
她挽着陈阳的胳膊,转身走进餐馆。没有再回头。
餐馆里灯火温暖,陈阳正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明天的安排,程程认真地听着,偶尔点点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夏日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年少时所有的悸动和遗憾。
程程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就像那年夏天的蝉鸣,虽然喧嚣过,热烈过,但终究会归于平静。而她的人生,也将翻开新的一页,在温暖的烟火气里,走向属于她的、踏实而安稳的幸福。
至于那个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名字,就让它随着那年未止的蝉鸣,消散在时光的风里吧。吃好饭从包厢出来的时候,程程不自觉地往靠窗的位置看去,他们还在,有说有笑的,很般配的画面,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阳哥,你先去开车出来,我上个洗手间好,一会儿我在门口等你陈阳去开车了。她转身走到收银台,没过一会儿就出来了。
这时未婚夫的车缓缓开过来,程程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刚才碰到谁了未婚夫一边开车一边问。
程程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一个老同学。她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很久没见了。
车内响起轻柔的音乐,未婚夫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干燥。程程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想起他第一次来她家时,笨拙地帮她妈妈择菜,把青菜叶子都扯烂了。这样的安稳,是当年那个会把橡皮屑弹到她头发上的少年,永远给不了的。
只是当车子经过那家餐馆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窗边的座位上,陈屿正低头切着牛排,对面的女孩说着什么,他抬起头笑了笑,右脸颊的酒窝浅浅浮现——那笑容里没有了刚才的落寞,却也少了年少时的纯粹。她想,他应该是很幸福的吧……
程程转回头,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暮色像墨汁般晕染开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她想起刚才在收银台,看见他那桌的菜单上有盘糖醋排骨,正是她中学时最爱吃的菜。她知道,刚才那短暂的重逢,不过是命运在她人生重要节点投下的一颗石子,激起涟漪,最终还是会归于平静。
只是那声没问出口的你真的不后悔吗,像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即将开始的婚姻生活里。她不知道陈屿为什么会问,也不知道自己心里那瞬间闪过的犹豫,究竟是对过去的不舍,还是对未来的惶恐。
车子驶入小区,未婚夫停好车后绕过来帮她开车门。程程下车时,看见单元楼下的栀子花开了,白色的花瓣在夜色里散发着淡淡清香。她深吸一口气,挽住未婚夫的手臂,脸上扬起温顺的笑容。
明天早上要早起,我们早点睡吧。她说。
未婚夫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两人走进楼道,声控灯应声亮起,照亮了脚下的台阶。程程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背后那片夜色里,仿佛还残留着一道目光,带着复杂的情绪,久久不愿移开。
而此刻的餐馆里,陈屿正对着账单皱眉。服务员笑着告诉他:刚才有位小姐帮您结过账了,她说……是您的老同学。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只看见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对面的女孩好奇地问:怎么了
陈屿摇摇头,指尖轻轻划过账单上糖醋排骨四个字,那里还残留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油渍。他想起七年前那个转学的雨天,程程站在教室门口,手里攥着他送的橡皮擦,眼睛红红的却不肯哭。
他当时想追出去,却被同桌拉住:别去了,人家是学霸,以后要去大城市的。
后来收到她的信,他躲在操场角落看了一遍又一遍,信纸都被手心的汗浸湿了。他想回信,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把信夹在课本里,直到被后排的男生抢走传阅。那天他发了很大的火,把全班人都骂了一遍,却在别人问起时,梗着脖子说:看就看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听说她要回来参加毕业典礼,特意买了她喜欢的樱花味硬糖,却在那天早上躲在教学楼后面,直到看见她跟着人群走进教室,才悄悄把糖塞进她以前的抽屉里。后来听说她提前走了,抽屉里的糖一直没人拿,直到毕业清场时被值日生扔掉。
这些年他偶尔会想起她,想起她改作业时认真的侧脸,想起她被他逗笑时眼睛弯成的月牙。听说她要结婚了,他鬼使神差地跑到她未婚夫家附近看了一眼,看见她和那个男人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没事,陈屿对女孩笑了笑,把账单折起来塞进钱包,可能是我记错人了。
他拿起外套起身,路过收银台时,看见柜台上放着一枚失物招领的发圈——藕粉色的绸缎,上面还缠着几根长发。陈屿的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推开了玻璃门。
夜色微凉,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月亮被云层遮住了一半。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朋友发来的消息:明天程程的婚礼,你真的不去
陈屿删掉输入框里的字,回复:不去了,祝她……幸福吧。
他把手机塞进裤兜,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随着脚步一点点缩短。路过便利店时,他犹豫了一下,走进去买了一包樱花味硬糖,包装上的樱花图案,和七年前他塞给她的那包,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不知道该把糖送给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