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人,我的镯子呢
卖掉了,游希人说道。
你怎么能,那是我妈留给我的。
话没说完,后颈突然一痛。
游希人手指揪紧她的头发往后拽,她的后脑重重撞在瓷砖墙上,眼前炸开金星。
嫁进来就该当牛做马,他的呼吸喷在耳边,带着烟酒混合的臭味,还敢惦记娘家的东西瓷砖棱棱角角硌着头皮,王月柔尝到铁锈味在舌尖蔓延,这才惊觉自己咬破了嘴唇。
1
他揪住她的头发往卧室拖,你的东西都是我的。
再敢啰嗦,就把你那些破衣服全扔出去,衣柜门被摔得巨响。
王月柔蜷缩在床角,看着他从床底拖出纸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游戏装备的包装盒。
她送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那双限量版球鞋,此刻正被踩在脚下当脚垫。
翡翠镯碎了,连同她对婚姻的幻想一起碎成齑粉。
她摸向口袋里皱巴巴的体检单,妊娠试纸的两道红线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2
王月柔扶着墙站起来,后腰一阵钝痛,镜子里的人左眼肿得只剩条缝,头发沾着干涸的血迹贴在头皮上。
厨房传来煎蛋的香气。
她攥紧门把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游希人穿着她新买的围裙,正用她母亲送的骨瓷盘摆早餐,仿佛昨夜的暴行只是场荒诞的梦。
过来吃饭。他头也不抬,筷子敲了敲旁边的碗。
白粥在碗里晃出涟漪,王月柔盯着他手腕上的金表,表盘闪着冷光,正是她陪嫁首饰盒里的金表。
希人,我们谈谈好不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秋风中的枯叶,我怀孕了,我们不能再这样了,瓷碗碎裂声盖过了后面的话。
游希人阴沉着脸站起来,围裙带子被他扯得变了形:谁让你提孩子的你以为生个杂种就能拴住我
粥汤溅在脚背上,烫得她后退半步。
他突然抓起桌上的牛奶盒砸过来,金属盒角擦过她的额头,顿时渗出鲜血。
当初要不是你爸拿拆迁款逼我,我会娶你他逼近一步,鞋底碾碎了地上的瓷片,整天哭哭啼啼的,看着就烦!
拆迁款三个字像把刀捅进心口。
王月柔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游希人答应婚后好好过日子。
原来从一开始,这场婚姻就是场交易,而她是被明码标价的商品。
我去医院,话没说完,小腹突然一阵抽痛。
她踉跄着扶住桌子,看见游希人从抽屉里拿出个小药瓶,透明药片在掌心晃得她眼花。
吃了。
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行灌进水,别拿孩子要挟我,我游希人不想当爹,就没人能逼我。
药片卡在喉咙里,苦涩味蔓延到舌根。
王月柔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大腿内侧流下,低头看见浅色睡裤上晕开的血迹,像朵迅速凋零的花。
希人,我流血了,她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在他皮肤上掐出红痕,求你送我去医院,
装什么死他甩开她的手,拿起游戏手柄坐到沙发上,少耽误我打副本,死不了。
血迹顺着小腿流进拖鞋,王月柔感觉意识渐渐模糊。
客厅电视里传来游戏音效,游希人的欢呼声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她摸到手机,却在解锁时看见锁屏照片,他们在海边笑得灿烂,他的手搭在她肩上,背后是整片橙红色的晚霞。
指尖终于滑到紧急呼叫键时,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她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王月柔,你到底要在这深渊里沉到什么时候
3
王月柔缓缓睁开眼,床头柜上的花瓶插着支蔫巴巴的康乃馨,像极了她此刻的状态。
醒了护士走进来换药,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你丈夫电话打了半小时才接通,说在打游戏走不开。
纱布揭开时扯动伤口,王月柔咬住下唇没吭声。
镜子里的人额角缠着绷带,左眼依然肿着,嘴角还有道淡淡的淤青。
她摸向小腹,那里已经空了,孩子没保住,你要注意身体。
护士收拾着器械,声音里带着怜悯,现在年轻人啊,太不把生育当回事,
房门被推开的声响打断了她的话。
游希人晃着钥匙走进来,身上还带着网吧的烟味:死不了就赶紧办出院,别浪费钱。
王月柔盯着他新换的游戏鼠标,滚轮处闪着蓝光,正是她昨天在购物车看见的那款。
原来他不是没钱交住院费,只是觉得她的命不如游戏装备值钱。
希人,我们离婚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病房里突然静得能听见吊瓶滴落的声音。
游希人的笑容慢慢凝固,鼠标被他捏得咯咯响:离婚你以为自己还是黄花大闺女传出去你被我玩腻了不要,你爸的脸往哪放
父亲的遗像突然在脑海中浮现,那个总把女儿要贤淑挂在嘴边的男人,到死都不知道女婿对女儿做了什么。
王月柔攥紧床单,指甲刺破掌心的结痂:我爸已经去世了,现在我只想离开你。
离开游希人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以为你能去哪房子是我名下,存款在我卡里,就连你身上的衣服,都是用我的钱买的。
他逼近病床,指尖挑起她的下巴,你以为闹两天脾气我就会哄你别做梦了,王月柔,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我的手心。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王月柔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结婚那天,他说要给她买条新项链,结果带她去了游戏厅,把钱全换成了游戏币。
那时她还笑着说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现在才明白,有些恶,从一开始就埋在骨子里。
深夜的病房格外寂静。
手指滑到通讯录,停在董琳琳的名字上,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去了外省工作。
编辑短信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按下了删除键。
她想起游希人说过的话:敢找你那些破朋友告状,我就打断你的腿。
不是威胁,是陈述事实,就像他会毫不犹豫丢掉她的首饰,踩碎她的尊严。
窗外下起了小雨。
王月柔蜷缩在被子里,听着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突然觉得自己像只被关在玻璃瓶里的蝴蝶,翅膀被抽去了筋骨,只能看着外面的世界慢慢模糊。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游希人发来条消息:明天早上七点前回家做饭,别让我饿着。
她盯着屏幕上的字,慢慢打出:好。
4
王月柔蹲在阳台收衣服,指尖触到衬衫口袋里的硬物,掏出来竟是枚游戏币,边缘还沾着点烟灰。
洗衣机的嗡鸣声突然变得刺耳。
她盯着那枚铜色硬币,想起新婚时游希人带她去游戏厅,手把手教她打拳皇,赢来的毛绒玩具现在还堆在衣柜顶层,落满了灰。
发什么呆后腰突然被踢了一脚,游希人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来,赶紧做饭,我要饿死了。
电饭煲按下开关的瞬间,厨房灯泡闪了两下熄灭了。
王月柔摸出手机照亮,看见游希人正对着镜子挤痘痘,手里把玩着她的银手链,那是她二十岁生日买的第一条首饰。
希人,那手链能还给我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那是我第一次自己赚钱买的。
啰嗦!手链被他甩进洗碗池,瓷碗碰撞声吓得她缩了缩脖子,再废话连你一起扔出去!
黑暗中,手机屏幕亮起,是董琳琳发来的视频邀请。王月柔迅速挂断。
饭菜摆上桌时,游希人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手柄还攥在手里,电视屏幕跳着游戏失败的画面。
王月柔摸出他口袋里的钱包,想看看有没有交电费的钱,却在夹层里看见张发票,游戏装备交易凭证,金额栏写着五位数。
她想起上个月交物业费时,游希人说没钱,让她去跟物业求情晚些交。
而现在,他随手花掉的钱,足够交半年的物业费了。
看什么后颈突然被掐住,游希人不知何时醒了,酒气喷在她脸上,想偷钱
没有,我只是想看看,话没说完,下巴被狠狠捏住,他的拇指碾过她嘴角的伤疤,那是上次他用烟灰缸砸的。
记住,他的声音像冰锥刺进耳朵,你的呼吸都是我的,敢背着我搞小动作,他松开手,指节敲了敲她的太阳穴,我不介意让你这里开个洞。
深夜,王月柔躺在沙发上,听着卧室传来的鼾声,慢慢摸出藏在抱枕里的笔记本。
泛黄的纸页上记着:第37天,他又卖掉了我的耳环;第52天,他说我做的菜太难吃,把盘子砸在墙上;第78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手指停在流产那页,字迹被水渍晕开,像朵枯萎的花。
她摸向枕头下的匕首,那是昨天去超市买的,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客厅钟表敲了两下。
王月柔握紧刀柄,慢慢起身。
地板响了一声,卧室里的鼾声突然停了。
她感觉心脏要跳出喉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过来。游希人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给我捏脚。
匕首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月柔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听见自己说:好。
她跪在床边,指尖触到他脚踝的伤疤,那是他们恋爱时,他为了帮她捡风筝,从树上摔下来留下的。
那时他说,月柔,我会永远保护你。
眼泪滴在他脚背上,很快被体温蒸干。
王月柔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女人啊,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要学会忍。
可她忍了一年又一年,忍到孩子没了,忍到心成了空壳,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用点力!脚背突然被踹了一脚,游希人翻了个身,死了吗
没死。王月柔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在想,什么时候能真的死掉。
黑暗中传来他的轻笑:想死没那么容易。
你得活着,看着我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毁掉,看着你自己像条狗一样趴在我脚边。
她攥紧拳头,指甲扎进掌心的旧伤。
窗外的月亮被云层遮住,像她永远见不到的曙光。
笔记本上的字迹在脑海中浮现,最后一页写着:第100天,我想好了,明天就离开这里,不管用什么方法。
匕首被悄悄踢到沙发底下。
王月柔摸出手机,给董琳琳发了条消息:琳琳,我明天去你那,能收留我吗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卧室里传来均匀的鼾声。
她盯着屏幕上的已读,眼泪终于落下来。
明天,只要熬过今晚,明天就能离开这个地狱了,
5
清晨,王月柔将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背包,手指触到背包夹层里的银行卡,那是她偷偷攒了半年的钱,藏在卫生巾包装盒里。
厨房传来烧水的声音。
她看了眼时钟,六点五十八分,游希人通常七点半起床。
再过半小时,她就能坐上开往车站的公交,彻底逃离这里。
月柔玄关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王月柔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是婆婆,那个总说男人在外打拼不容易,女人要多体谅的老太太。
妈,您怎么来了她勉强挤出笑容,手忙脚乱地把背包藏到沙发后,希人还没起呢。
我来给你们送汤。婆婆提着保温桶走进来,目光在乱成一团的茶几上扫过,你这媳妇怎么当的家里乱成这样也不知道收拾,
话没说完,她突然看见沙发后露出的背包带:这是要去哪
王月柔感觉喉咙发紧,指甲掐进掌心:我,我想去朋友家住两天。
朋友婆婆的声音陡然拔高,结了婚还往外跑,像什么话!你是不是跟希人吵架了是不是你又作妖
保温桶被重重放在桌上,汤水溅出来烫到王月柔的手。
卧室门突然被拉开,游希人揉着眼睛走出来,看见地上的背包,眼神瞬间冷下来。
想跑他两步走到沙发前,抓起背包倒过来一抖,衣物散落一地,银行卡滑到婆婆脚边。
好啊你,婆婆捡起来一看,偷偷藏钱想跑路我们游家供你吃供你穿,你就是这么报答的
耳光来得猝不及防。王月柔被扇得摔倒在地,脸颊火辣辣地疼。
游希人抓起她的头发往墙上撞,她听见自己的头骨撞击墙面的声音,眼前闪过上次流产时的血色。
让你跑!让你藏钱!他的拳头落在她腹部,旧伤被扯动,疼得她几乎要呕吐,说!是不是勾搭上野男人了
没有,我没有,王月柔抓住他的手腕,却被他反手一巴掌打得嘴角出血,我只是想出去住两天,
住两天婆婆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想跟野男人私奔!当初就不该同意这门亲事,你这种女人,根本配不上我儿子!
保温桶被踢翻,热汤泼在王月柔腿上,她疼得蜷起身子,却躲不开游希人的脚。
记忆突然闪回童年,父亲打母亲时也是这样,一边骂着贱女人,一边用皮带抽在她背上。
妈,您别生气,游希人喘着气停下,我会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规矩。
婆婆冷哼一声,捡起地上的银行卡:这钱我先拿走,省得她拿去养野男人。
你以后把工资卡也收好了,别什么都给她。
王月柔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听着游希人在旁边打游戏的声音,感觉自己像具被掏空的躯壳。
背包里的车票露出来一角,发车时间是八点整,现在已经七点四十五了。
看什么游希人踢了她一脚,还不去收拾干净
她慢慢爬起来,膝盖磕在碎瓷片上,鲜血渗进裤腿。
手机在这时震动,董琳琳发来消息:月柔,车还有十分钟到站,我在出站口等你。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打下:对不起,我去不了了。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游希人突然夺过手机,看着屏幕冷笑:想让朋友来救你做梦!他拉黑了董琳琳的号码,然后将手机扔进垃圾桶,从今天起,你哪也别想去,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当牛做马!
王月柔看着垃圾桶里的手机,感觉最后一丝希望被碾成了灰。
窗外传来公交车的报站声,她知道,那趟载着希望的车,已经永远地开走了。
6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王月柔站在窗边,看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成无数条银色的蛇,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这样的雨天,母亲总会把她搂在怀里,唱着摇篮曲。
发什么呆后腰被猛地推了一把,她踉跄着撞在窗框上,游希人举着空啤酒瓶晃了晃,去给我买烟,楼下便利店的。
雨水打在脸上像刀割。
王月柔攥紧湿透的外套,走过路灯下时,看见自己的倒影扭曲变形,像个滑稽的小丑。
便利店老板盯着她脸上的淤青,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递来烟。
上楼时,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台阶,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整个人摔在地上。
掌心触到黏糊糊的液体,手机照亮后才发现是摊呕吐物,旁边躺着个空酒瓶,标签上印着烈焰红唇,游希人最爱喝的酒。
她扶着墙站起来,听见自家门口传来男女调笑的声音。
手指刚碰到门把手,门突然被拉开,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个穿着吊带裙的女孩笑着撞进她怀里:希人,你家保姆回来了
什么保姆,游希人叼着烟揽住女孩的腰,这是我老婆,专门伺候我的。
他冲王月柔晃了晃空酒瓶,愣着干嘛去给我们倒酒。
吊带裙女孩的指甲涂成鲜艳的红色,正一下下划着游希人的手臂。
王月柔转身时,看见玄关处摆着双粉色高跟鞋,跟她上次想买的那双一模一样,只不过她的尺码永远停在购物车里,而眼前这双,正踩在她铺的地毯上。
怎么倒这么慢酒杯被重重砸在桌上,红酒溅出来染红了桌布,想让我在朋友面前丢脸
对不起,王月柔低头道歉,却在弯腰时看见女孩脖子上的项链,那是她奶奶留给她的银锁,上个月刚被游希人当掉。
希人,这锁真好看,女孩摸着银锁笑,你眼光真好。
那是,游希人捏了捏她的脸,只要你乖,以后有的是好东西。
他转头看向王月柔,眼神带着挑衅,是吧,老婆
指甲刺破掌心的结痂。
王月柔想起银锁内侧刻着的长命百岁,那是奶奶用攒了半年的钱买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那是我的东西,却在看见游希人攥紧的拳头时,把话咽了回去。
是,她听见自己说,希人对朋友最大方了。
女孩的笑声像尖锐的针,扎进耳朵里。
游希人突然站起来,抓住王月柔的手腕往卧室拖:让你看看什么叫大方。
房门被反锁的声音像道惊雷。
王月柔被扔到床上,看见游希人从抽屉里拿出根绳子,正是她用来扎窗帘的那条。
希人,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他冷笑一声,将她的手腕捆在床头,你不是喜欢看吗那就好好看着,我怎么对别的女人好。
客厅传来女孩的娇笑,混着电视里的游戏音效,像场荒诞的幽默片。
王月柔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慢慢死去,不是心脏,不是灵魂,而是最后一丝作为人的尊严。
求你,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别这样。
求我游希人捏住她的脸,拇指碾过她的嘴唇,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求我了晚了!
窗外的闪电照亮房间,王月柔在强光中看见自己扭曲的脸,眼泪混着雨水滑进嘴里,咸得发苦。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电影,女主角在绝境中咬舌自尽,那时她觉得太傻,现在却突然理解了那种绝望,当活着比死亡更痛苦时,死亡反而是种解脱。
绳子勒进手腕的疼痛渐渐麻木。
她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数到第一百零八条时,听见游希人起身开门的声音,女孩的笑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暴雨中。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王月柔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刀片,那是从剃须刀上拆下来的,锋利的刀刃在黑暗中闪着光。
她将刀片抵在手腕上,刚要用力,突然听见楼下传来小孩的哭声,清脆而响亮,像极了她没能出世的孩子。
刀片掉在床单上。
她捂住耳朵蜷缩成一团,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她知道,这个夜晚,和以往的无数个夜晚一样,终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落幕,而她,依然被困在这无尽的深渊里,无处可逃。
7
破晓时分的天空像块被揉皱的灰布,透着死气沉沉的白。
王月柔从床上爬起来,手腕上的绳子在皮肤留下两道紫红色的印子,像两条丑陋的蛇。
厨房水壶烧开的声音刺破寂静。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眼睛肿得像核桃,嘴唇裂出几道血痕,头发乱得像团枯草。
突然想起今天是母亲的忌日,往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带着鲜花去墓地,跟母亲说说话。
看什么看游希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宿醉的沙哑,还不去做饭,愣着干嘛
王月柔转身时,看见他手里把玩着个银色打火机,正是她父亲生前最爱的那款。
希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把打火机还给我吧,那是我爸的,
又惦记你爸打火机被他抛到空中,稳稳接住,怎么,你爸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救你
瓷碗摔在地上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王月柔看着碎片在脚边散开,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被父亲打完后,也是这样默默收拾满地的狼藉,眼神空洞得像具行尸走肉。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月柔,别像妈一样,要学会反抗。
反抗,这个词在脑海中盘旋,像颗埋在心底多年的种子,突然在这一刻破土而出。
希人,她听见自己说,你爱过我吗
他转过身,脸上挂着不耐烦的笑:爱你以为演偶像剧呢老子娶你就是为了。
话没说完,王月柔突然站起来,手里的玻璃碎片狠狠刺向他的腹部。
锋利的边缘划过皮肤的触感清晰可辨,温热的鲜血溅在她脸上,带着咸腥的味道。
游希人瞪大了眼睛,伸手想抓住她,却被她用力推开,重重摔在地上。
玻璃碎片还插在他腹部,鲜血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浸透了白色衬衫。
你敢,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疯了!
对,我疯了。王月柔看着自己染血的手,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解脱的畅快,被你逼疯的。
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
王月柔转身走向卧室,从衣柜最深处拿出那个红绸布包,里面躺着母亲的翡翠镯,昨天她在游戏厅垃圾桶里找到的,镯身裂了三道缝,像极了她支离破碎的人生。
你去哪,游希人的声音越来越弱,回来,我错了。
错了这个词在她耳边回响,像个可笑的笑话。
王月柔摸出手机,解锁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游希人的号码拉黑,然后给董琳琳发消息:阿琳琳,我杀了他。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警笛声从远处传来。
王月柔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感觉压在胸口多年的石头终于移开了。
她戴上母亲的翡翠镯,裂纹处硌着皮肤,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房门被撞开的声音响起时,她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警察冲进来的瞬间,她看见游希人躺在血泊中,眼睛还睁着,充满了惊恐和不甘。
放下武器!警察举着枪,声音里带着紧张。
王月柔松开手,玻璃碎片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看着自己染血的指尖,突然想起母亲的墓地,今天应该会有阳光吧,她想,这样母亲就能看见,她终于学会了反抗,哪怕用最极端的方式。
8
看守所的白炽灯永远亮得刺眼。
王月柔坐在铁床边,盯着墙上的日历,距离开庭还有十五天。
她摸了摸手腕,那里的绳子印已经淡成一道浅痕,像条被风干的蚯蚓。
307号,探视。
董琳琳隔着玻璃的脸有些模糊,眼眶红红的,手里捧着个保温桶:月柔,这是我熬的汤,你多喝点,
塑料勺子碰到桶底的声响格外清晰。
王月柔喝了口鸡汤,咸得发苦,却还是慢慢咽下去。
她想起董琳琳上次来看她,说游希人没死,只是重伤,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琳琳,她盯着汤面上漂浮的油花,如果我被判死刑,你能帮我去看看我妈吗
别说傻话!董琳琳突然提高声音,你是正当防卫,律师说有机会判缓刑,
正当防卫王月柔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悲凉,我捅了他三刀,刀刀避开要害,这叫正当防卫吗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那是昨晚写的认罪书,琳琳,我累了,真的累了。
探视时间结束的铃声响起。
王月柔看着董琳琳抹着眼泪离开,突然想起她们小时候,一起在操场上跑步,董琳琳总说:月柔,你跑慢点,等等我。
现在,她终于不用再等任何人了。
回到牢房,同屋的大姐正在织毛衣,毛线针在指间翻飞:小王,你今天脸色好多了。
是吗王月柔摸了摸脸,镜子里的人确实有了点血色,可能是阳光照进来了。
大姐笑了:看守所哪来的阳光,你啊,是心里有光了。
心里有光,这个词让她愣住了。
多久没感受到光了自从嫁给游希人,她的世界就只剩下无尽的黑暗,直到那天举起玻璃碎片,她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她也可以成为自己的光。
深夜,王月柔躺在铺上,听着同屋均匀的呼吸声,摸出藏在枕头里的翡翠镯。
裂纹处已经用金缮修复,是董琳琳找师傅做的,她说:碎了的镯子可以补,碎了的心也可以。可心真的能补吗
隔日律师来了,游希人愿意出具谅解书,但要求你出狱后继续和他生活。
王月柔:告诉他,我宁愿死在监狱里,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
曾经的恐惧、绝望、不甘,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对自由的渴望,哪怕这种自由,需要用一生来换取。
王月柔握紧翡翠镯,裂纹处的金缮硌着掌心,却让她感到真实的疼痛。
原来活着的感觉,是这样的清晰可触,哪怕身处深渊,只要心向光明,总会有走出黑暗的那一天。
她闭上眼睛,梦见母亲站在阳光下,手里拿着那对翡翠镯,笑容温柔:月柔,你终于长大了。
9
法庭的空气里飘着陈旧的木香。
王月柔穿着囚服坐在被告席上,看着旁听席上的董琳琳,对方正朝她比加油的手势,眼里含着泪。
现在开庭。
法官的声音像块冰冷的铁,砸在每个人心上。
王月柔抬头看向原告席,游希人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看见她时,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
被告,你是否承认故意伤害原告
我承认。但我有话要说。
法庭里响起轻微的骚动。
她摸出藏在袖口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字迹:这是我结婚三年来的日记,里面记录了游希人对我的家暴行为,包括但不限于殴打、辱骂、经济控制。
游希人的律师突然站起来:反对!这属于被告单方面陈述,没有实质证据,
有证据。王月柔打断他的话,转向法官,我每次受伤后都会去医院验伤,病历本和诊断证明都保存在朋友那里,另外,我手机里有游希人威胁我的录音,还有他当掉我陪嫁首饰的交易记录。
旁听席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王月柔看见董琳琳站起来,将一个U盘递给法警,那是她连夜整理的证据链,从第一次家暴到最近一次,时间、地点、伤势照片,应有尽有。
被告,法官翻阅着病历本,声音柔和了些,为什么不早点报警
为什么这个问题她问过自己无数次。
是因为害怕吗还是因为根深蒂固的家丑不可外扬现在想来,不过是因为她以为忍一忍就会好,以为婚姻里的苦难都是必经之路。
因为我以为,她盯着游希人震惊的脸,他会改。
法庭里一片寂静。王月柔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战鼓般响亮。
原来说出真相的感觉,比想象中更轻松,那些藏在黑暗里的伤痛,终于能在阳光下晒一晒了。
游希人的律师坐立不安,不停地翻看文件。
王月柔知道,他们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充分的准备,更没想到,那个一直唯唯诺诺的妻子,竟然敢在法庭上直面施暴者。
现在请原告陈述。
游希人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虚弱:法官大人,我和妻子只是夫妻间的小矛盾,
小矛盾王月柔突然站起来,囚服袖口滑下,露出手臂上的旧伤疤,这是你用烟头烫的,这道是皮带抽的,还有这里,她撩起裤腿,膝盖上的烫伤疤痕触目惊心,是你把我按在热水里烫的。
旁听席上有人惊呼出声。
游希人的脸涨得通红,轮椅把手被他攥得咯咯响:你胡说!你就是想推卸责任,
我有没有胡说,王月柔转向法官,可以验伤,这些旧伤都有记录。
法警带游希人去做鉴定时,法庭里响起窃窃私语。
董琳琳隔着玻璃朝她比心,王月柔终于露出了三个月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原来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只要你有勇气揭开伤疤,让阳光照进来。
现在休庭,择日宣判。
走出法庭时,阳光突然变得刺眼。
王月柔闭上眼睛,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听见董琳琳在耳边说:月柔,你真的很勇敢。
她睁开眼,看见远处的梧桐树上,有只小鸟正在筑巢,翅膀扑棱棱地响。
原来春天真的来了,她想,不管判决结果如何,她都已经赢了,赢回了作为人的尊严,赢回了对生活的希望。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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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判那天,阳光格外明媚。
王月柔站在被告席上,手心微微出汗,听着法官的声音在法庭里回荡:经审理查明,被告王月柔长期遭受家庭暴力,其行为属于防卫性质,但超过必要限度。
她屏住呼吸,盯着法官手里的判决书。
董琳琳在旁听席上紧紧握住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判决如下:被告王月柔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
法庭里响起掌声。
王月柔感觉眼眶发热,董琳琳已经哭着跑过来,隔着护栏抱住她:月柔,我们赢了!
赢了,这个词在她耳边盘旋,像首动听的歌。
她看着游希人铁青的脸,突然觉得他无比渺小,那个曾经让她恐惧到窒息的男人,现在不过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失败者。
走出法院大门,春风拂面而来,带着泥土的芬芳。
王月柔深吸一口气,看见路边的迎春花开得正盛,金黄的花朵在阳光下摇曳,像无数只挥舞的小手,欢迎她重获新生。
月柔,苏婉递来个纸袋,这是你的东西。
打开纸袋,里面是母亲的翡翠镯,还有她的手机和银行卡。
翡翠镯的裂纹被金缮成了枝桠的形状,看上去像幅精致的画。
她戴上镯子,感受着熟悉的重量,突然想起庭审时法官说的话:希望你能在未来的日子里,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光。
属于自己的光,她抬头看向天空,阳光穿过云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曾经她以为光只存在于别人的生活里,现在才明白,光一直都在,只要你愿意抬头,就能看见。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陌生号码。
王月柔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喂
王小姐,对方是个温柔的女声,这里是家暴庇护所,我们听说了你的案子,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这里。
庇护所,这个词让她心里一暖。
曾经她以为自己无处可去,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愿意伸手拉她一把的人。
谢谢,她轻声说,我会考虑的。
挂断电话,董琳琳挽住她的胳膊:月柔,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去学画画,她摸出裤兜里的速写本,里面画满了在看守所时的素描,然后找份工作,好好生活。
董琳琳眼睛一亮:我认识个画廊老板,正好在招助理,你要不要试试
阳光落在速写本上,最新的一页画着只破茧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可见。
王月柔笑了,那是她昨天画的,当时她就在想,破茧的过程虽然痛苦,但只要坚持下去,总能看见外面的世界。
好,她说,我试试。
手机突然震动,是条新闻推送:我市出台反家暴新规,加强对家庭暴力的司法干预,
王月柔看着屏幕,嘴角上扬。
走吧,董琳琳说,我带你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王月柔点点头,将翡翠镯重新戴上,跟着苏婉走进人群。
11
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王月柔站在画廊门口,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白衬衫、牛仔裤,手腕上戴着母亲的翡翠镯,金缮的纹路在阳光下闪着光。
月柔,快进来,董琳琳在里面招手,今天有重要客人。
画廊里弥漫着松节油的气味。
王月柔正在整理画展资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皮鞋跟敲在地板上,节奏沉稳而有力,像极了那个人的步伐。
这位是游先生,画廊老板的声音响起,从事游戏行业,想找些灵感。
空气瞬间凝固。
王月柔转过身,看见游希人站在面前,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拄着拐杖,脸上带着她熟悉的假笑。
好久不见,月柔。
王月柔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想起这双手曾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几乎窒息。
现在,这双手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
游先生,她退后一步,声音冷静,我跟你不熟。
画廊老板尴尬地笑了笑:原来你们认识。
我们是旧识,游希人收回手,目光在她手腕的翡翠镯上停留,月柔,听说你在学画画,很不错啊,比在家当黄脸婆有出息多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轻慢,像以往无数次贬低她时那样。
王月柔却还是保持着微笑:谢谢游先生关心,不过我的生活,不劳你费心。
苏婉察觉到不对劲,走过来挽住她的胳膊:月柔,那边有幅新到的画,我们去看看吧。
转身时,游希人突然压低声音:月柔,别以为你能逃得了,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完。
王月柔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任由董琳琳带她离开。
王月柔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路过巷口时,突然有只手从背后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进黑暗里。
想我了吗游希人的气味笼罩过来,混合着烟酒和古龙水的味道,听说你交了新男朋友
王月柔挣扎着踢向他的伤处,却被他抓住脚踝,重重摔在地上。
拐杖砸在她背上,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记住,他掐住她的脖子,拇指碾过她嘴角的旧疤,你永远是我的,就算死,也是我的鬼!
王月柔看着他眼里的疯狂,突然想起庭审那天他的眼神,那不是爱,是占有欲,是控制欲,是刻在骨子里的恶。
放开我,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求你。
求我他冷笑一声,当初你捅我那刀时,怎么没想到求我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巷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游希人咒骂一声,松开手迅速离开。
王月柔躺在地上,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慢慢摸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喂,是家暴庇护所吗我需要帮助。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王月柔看着头顶的星空,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孔流出,滴在翡翠镯上。
她想起庇护所的志愿者说过:你不是一个人,我们会帮你。
手机在这时震动,董琳琳发来消息:月柔,明天画展有开幕式,你能来吗
她看着消息,慢慢打出:对不起,我可能去不了了。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救护车停在面前。
医护人员将她抬上车时,她看见巷口的路灯亮了,暖黄色的光洒在地上,像黑暗中的一点希望。
王月柔闭上眼睛,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次,我不会再忍了。
12
王月柔站在庇护所的窗前,看着雪花落在玻璃上,慢慢积成薄薄的一层,像撒了把碎钻。
月柔,你的信。
志愿者小夏递来个信封,封口处贴着朵干花。
信纸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
她展开信,看见董琳琳熟悉的字迹:月柔,画展很成功,你的画卖出去了三幅。
游希人被拘留了,这次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王月柔摸了摸手腕上的翡翠镯,金缮的纹路已经被磨得光滑,像道温暖的伤疤。
她想起在庇护所的这三个月,每天都有人陪她说话,教她如何保护自己,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多温暖的人,愿意拉她走出深渊。
月柔,该上课了。小夏在门口喊她,今天是陶艺课。
陶泥在指间柔软地延展。
王月柔将一团泥捏成蝴蝶的形状,翅膀上的纹路特意做得凹凸不平,像极了她曾经破碎的人生。
做得真好,老师走过来,蝴蝶破茧而出,总是要经历痛苦的。
破茧而出,这个词让她会心一笑。
是啊,她已经破茧了,虽然过程很痛,但现在的她,终于能展翅飞翔了。
傍晚,庇护所的电视里在播新闻:我市首家反家暴主题画展开展,展出作品均来自家暴幸存者。
王月柔盯着屏幕,看见自己的画挂在展厅中央,那是幅名为《重生》的油画,画面中有只蝴蝶从破碎的蛋壳里飞出,翅膀上的金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手机在这时震动,董琳琳发来照片,画前站着许多人,有人在拍照,有人在抹眼泪。
她突然想起画这幅画时的心情,那时她刚从医院出来,手上还缠着绷带,却坚持要拿起画笔,因为她想告诉所有人,即使身处黑暗,也要相信光明总会到来。
她转身时,看见庇护所的灯亮了,暖黄色的光晕笼罩着整栋房子,像个温暖的茧。
她知道,那些曾经的伤痛永远不会消失,但它们会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提醒她曾经多么勇敢地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