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问九卿 > 第257章 千金

  禅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烛火明明灭灭,映着众人煞白的脸,丫头们都没有接生的经验,急得手忙脚乱,乱成一团。
  薛月沉断断续续的痛呼声,煞是瘆人。
  山风更急,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来,将水月庵的飞檐染成了一片苍茫。
  王爷……王爷还没来吗
  薛月沉额角沁出的冷汗,浸湿了枕巾,她十指死死攥住床褥,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蝴蝶。
  王妃撑住,且撑住啊。翡翠跪在榻边替她拭汗,声音发颤。
  婢子已然差人去后山通传,想是山路积雪难行,有些耽搁……
  李桓来水月庵探望却不便在庵中留宿,带着侍卫去了后山的庆云寺。
  算算时辰,也该来了。
  薛绥听着薛月沉压抑的呻吟,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虽懂医术,却从未为人接生过,掌心悄然沁出薄汗。
  稳婆还未到么
  众人面面相觑,俱是摇头。
  呼啸的北风,将禅房窗纸刮得簌簌作响。
  屋子里弥漫着草药与血腥气,更显森冷压抑。
  薛月沉指甲深深掐进锦被。
  呜……六妹妹……
  许是实在疼得受不了,薛月沉猛地将枕边的茶盏砸落在地。
  薛绥瞥一眼满地的碎片,示意丫头收拾干净,然后动作利落地弯下腰来,漠然扫过薛月沉痛苦扭曲的面容,沉声道:
  这血水里挣命的苦头,是你自己选的。生门死门只在一线,要从鬼门关活下来,就省些力气!
  六妹妹,你不是医术高明吗你帮帮我,你快帮帮我……薛月沉挣扎着要起身,锦被滑落露出高高隆起的腹部,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门外。
  我这是……端王府嫡长子,不可有失,六妹妹,你要保住姐姐的孩子呀……
  若想保住孩子,就莫要再耗费心神。薛绥打断她的话,拉了拉被羊水和血污晕湿的被褥,再次皱眉探向她的腕脉。
  小昭,你去山门口守着,稳婆一到,速速领过来……
  小昭应声出去。
  约莫半盏茶功夫,廊下传来通报声。
  李桓裹着墨色貂裘疾步过来。
  王妃如何了
  郭云容立在屏风前,焦急地敛衽福身。。
  王爷,王妃突然发动,稳婆尚未赶到,薛姐姐正在里头助产……
  李桓微微颔首。
  看一眼虚掩的门帘,听着薛月沉在里间压抑的痛吟。
  告诉她,本王在外头守着。
  这声话语传入内室,薛月沉如遇救命稻草,痛呼声比方才更为激烈了几分,眼泪混着汗水滑落,打湿了鬓边发丝。
  王爷,王爷救我……好痛……痛煞我也……
  李桓望着那道薄薄的门帘,喉结重重滚动。
  王妃莫怕,本王就在外面。
  李桓的到来,让众人稍稍安定。
  侍女摆好茶水请他去客堂歇息,他却摆手拒了,在廊下不时踱步。
  未过片刻,小昭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姑娘,大事不好了……
  李桓站在檐下,沉声问她,何事惊慌
  小昭瞥他一眼,喘匀了气才上前行礼。
  回王爷,方才有樵夫捎信来说,大雪崩了半座山,路上全是塌下来的雪块石头,把山路埋得严严实实……这一时半会,怕是请不来稳婆了……
  雪崩堵路了
  李桓霍然反问,眉梢凝着寒冰,很是凌厉。
  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脸色煞白。
  没有稳婆,王妃这胎就凶险了……
  郭云容也跟着焦急,
  我今日来的时候,也瞧见山上积雪甚厚,没有料到,雪层竟突然崩裂,把路全封死了……
  李桓侧头,沉声吩咐向阳。
  点齐所有侍卫,即刻去山中开路!
  来不及了——里间的帘子突然被人掀开,薛绥走出来,立在门槛边,看着李桓。
  开五指了,王妃胎位不正,血崩难止……
  李桓瞳孔骤缩,指尖猛地攥紧腰间玉带。
  薛绥瞧着他,顿了顿才道:王爷需做好最坏的打算。
  
  血水一盆盆端出禅房,薛月沉的惨叫混着山风,刮得人心头发紧。
  禅房外,李桓来来回回踱步。
  大氅被风掀起又重重拍下,他却浑然不觉。
  身后的向阳低声劝道:王爷,天寒地冻,您先去客堂烤烤火吧
  不必。
  话音未落,禅房内突然传来薛月沉凄厉的痛呼,不停地喊着王爷,刺耳又恐怖……
  如此,便显得薛绥的声音格外冷静。
  用力!再使些力气!
  李桓浑身一震,猛地扑到房门前。
  平安,怎么样了
  锦书拉开房门一条缝,对李桓福身道:端王殿下,妇人生产血光冲人,您金尊玉贵不宜靠近,还请在客堂宽坐等候。
  李桓看着她袖口的暗红血迹,只觉心脏被一只手攥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间痛呼声渐渐微弱……
  薛月沉青白着脸,半个身子都仿佛浸在了血泊里。
  意识模糊间,她揪住薛绥的衣袖。
  保孩子……六妹妹,一定要保住我的嫡子……
  薛绥知道这个孩子的份量,也知道对薛月沉意味着什么。
  指尖微颤一下,她没有说话。
  胡闹,母体为重,保大人!李桓在门外厉声喝道。
  他声音沉得像冰,掩不住细微的焦灼。
  不……我要我的孩儿……
  薛月沉猛地发力,眼前一黑,痛得晕厥过去。
  王妃!
  薛绥褪下青灰外衫,只着一身素白里衣,袖口高高挽起,露出腕间那道狰狞的旧疤。
  她摸了摸薛月沉汗湿的额发,触手滚烫。
  如意,取我银针来!
  银针早已在烈酒中浸泡得发亮。
  如意颤抖着递过针匣,薛绥镇定地拈起银针,快如流星一般刺入薛月沉的百会穴。
  王妃醒醒!不要睡,孩子还等着你睁眼看他……
  针灸刺激下,薛月沉幽幽转醒,看着眼前的薛绥,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枕上。
  六妹妹……姐姐什么都没有……唯有这个孩儿……求你……
  她紧紧握住薛绥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
  薛绥眉头微蹙,扯开她的手,将沾着血污的帕子甩在铜盆里。
  取老参切片!热酒来!再去我房里取一罐槐花蜜……
  染血的帕子浸入铜盆,清水瞬间漫开一片猩红……
  薛绥看着那盆血水。
  忽的想起八岁那年被拖出薛府,地上蜿蜒的血迹……
  六妹妹……救救我的孩子……薛月沉气息微弱,指尖抓着锦被不住痉挛。
  吸气——薛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银针没入膻中穴的瞬间,薛月沉喉间迸出一声惨叫。
  王爷……王爷啊……救救我们的儿子……
  李桓望着禅房晃动的门帘,拳头微微攥起。
  耳边,郭云容的诵经声也陡然拔高,混着呼啸而过的寒风,将血腥气搅得更浓。
  快了,看见孩子了!薛绥抬眸,烛火在她眼底燃起两簇金焰。
  王妃稳住心神,跟着我,用力,再用些力气……
  使劲儿啊!!
  薛月沉咬住软木的唇齿间,溢出疼痛的呜咽,泪水混着汗水将枕头浸得透湿一片。
  从晌午到黄昏,再到更漏滴到子时……
  哇——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划破了水月庵的沉寂。
  薛月沉虚脱地松开咬烂的帕子,再次晕了过去。
  薛绥转身,对上翡翠顿时僵硬的表情,将啼哭的婴孩抱到铜盆边洗净,裹进襁褓。
  李桓听到孩子的哭声,几乎瞬间便冲到房门前。
  门从里面推开,薛绥走了出来,素白里衣的前襟染着大片血迹,冷汗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却依旧挺直了脊背。
  她看了李桓一眼,声音沙哑。
  恭喜王爷,是位千金,母女平安。
  李桓怔怔地接过襁褓,托着这个皮肤青紫的婴孩,眼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只余一抹复杂难辨的神色。
  平安辛苦了。
  王爷,辛苦的是王妃。
  薛绥说罢转身入内,挺拔的背影带着一丝冷峭。
  李桓抱着襁褓,怔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