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问九卿 > 第232章 蜚声

  回到东宫,梅如晦已候在偏殿暖阁。
  李肇将王伯安的药方递给他,把这个交给张怀诚,让他查检……
  梅如晦点头接过,王伯安若顾念两个孙辈,便不敢轻举妄动……
  李肇目光在他脸上淡淡扫过,慢慢负手背转身去。
  烛火轻轻摇曳,将他挺拔的影子投在墙上那一幅《上京坤舆全图》上,有些森然沉重。
  陈圭那边如何
  已妥当。梅如晦压低声音,陈圭倒是识相,办事也利落,趁着巡防轮岗,将狱中丙字监安插了我们的人。
  李肇嗯了一声,手脚干净些。
  梅如晦道:仵作那边,也打点好了。
  李肇轻捻着左手上的玉扳指,脸色冷得能刮下霜来。
  梅如晦又走上前去,摊开桌案上的刑部大牢结构图。
  殿下请看,丙字狱在这个位置……
  他指尖点在泛黄的桑皮纸上,墨迹渗着淡淡的朱砂红——
  每日三更时分,会有运泔水的牛车从西墙外经过,车底暗格,可容纳七尺男儿藏身。
  梅如晦又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包,里面是硫磺粉的味道。
  这是胡商卖的波斯焰火,能爆出三丈高的绿火星子,巡防的士兵见着,必会往永兴坊方向追……
  接应的是伪装成运棺材的漕船,就等在这个位置,只要人一上船,便能顺流而下……
  他顿了顿,抬眼看李肇。
  只是薛六姑娘那边,可要言明让她提前知晓计划,也好有个应变准备,免得到时候乱了阵脚……
  李肇神色冷峻:这个你不用管,孤已安排妥当。
  梅如晦心下有些明白。
  稍安勿躁四个字,言犹在耳。
  一旦说了,那个同样有主意的薛六姑娘,不会愿意太子冒险,只怕又要节外生枝。
  他沉吟片刻,轻咳一声,微臣反复推演过了,按计划行事,定能瞒过各方耳目,将人平安救出。只是……殿下何必以身犯险,为救人赌上一切,可值得……
  李肇抬手将桌上的云片糕掰成两半。
  比起命,险算什么……
  梅如晦默然。
  情丝蛊一命双生,一方身死,另一方也无活路。
  但巫蛊之说虚无缥缈,当真要为此铤而走险吗
  
  城西天香阁的雕花窗棂推开半扇,摇光风度翩翩地倚着朱漆栏杆,指尖捏着两粒茴香豆,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的动静。
  一个算命先生将卦摊支在西市槐树下,特意选了临近马厩的位置,抓起一把陈年艾草丢进桌下的炭盆。
  老丈,给俺瞧瞧流年。
  一个挑粪的汉子撂下木桶,凑到卦摊前。
  收几个银钱
  算命先生垂着眼皮,算准了,客官随意打赏。若有差错,分文不收。
  好!汉子来了兴致,将粪担挪到一边,粗粝的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快给俺算算……
  算命先生不慌不乱地将龟甲放在炭盆里,口中念念有词。
  忽地,炭盆中青烟暴涨,轰的一下,裹着焦糊的味道,弥散开来。
  拴在桩上的马儿受了惊吓,不住地尥蹶子,嘶叫着,狠狠踢中一旁的粪桶——
  粪桶轰然翻倒,秽物泼溅而出,溅得挑粪汉子裤腿上满是腥臭的污渍,惊得他跳脚大骂。
  再看那算命先生,也是脸色大变。
  不好!天格裂变,地煞冲垣,上京城有阴祟作乱,将招大祸……
  没等那汉子反应过来,算命先生已慌乱收拾卦摊。
  快走快走,这摊老夫不摆了。再算下去,泄露天机,必遭天谴……
  刹那间,街上人群骚动,受惊的马匹扬起前蹄猛踏,大粪泼了一地,惊叫声、咒骂声与马嘶声响成一片。
  摇光在二楼窗侧看得忍俊不禁。
  他坐下漫不经心地饮一口茶,叫来店小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从袖中滑出一块碎银,打在小二的托盘上,惊得对方差点摔了茶盏。
  客官,可是要添茶
  摇光挑眉轻笑,天格裂变,地煞冲垣,上京城有阴祟作乱。这世道都要变天了,还喝什么茶啊……
  小二满头雾水。
  待他离去,下楼才得知算命摊闹的事。
  街上卖炊饼的王老汉,一边揉面一边跟人嘀咕。
  那先生说天格裂变,地煞冲垣,怕是皇城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出大祸了……
  隔壁豆腐坊的张婶,也紧张地四处传闲话。
  哎哟,我可听说了,护城河里那两具男尸,就是冲撞了煞星,死状可怖,连魂魄都被勾走了……咱们平头百姓可得躲远些!
  昨儿个夜里,我家窗户半夜总响,该不会就是那东西作祟吧!这可怎么是好!
  不消半日,流言便似瘟疫般蔓延开来。
  从茶肆酒垆到深宅大院,人人皆在议论,愈演愈烈。
  更有好事者,将此事与魏王李炎大闹刑部的事情联系起来……
  有太后庇护,宗正寺没有为难李炎,但魏王与薛月盈的私生子养在靖远侯府的传言,却突然间如野火燎原,甚嚣尘上——
  消息传入宫中,承庆太后勃然大怒。
  为保皇家颜面,她否认孩子血脉,还下令彻查。
  这般腌臜事儿,也敢攀扯天潢贵胄!查,看看到底是出自何人之口……
  有朝廷出面压制,街头巷尾的议论暂时沉寂,但上京城里,无人不知顾介不仅娶了不洁之女,还替魏王养孩子,脸面彻底丢尽不说,连带着靖远侯和春夫人,都抬不起头来见人。
  靖远侯府鸡飞狗跳。
  西厢房内,青瓷梅瓶碎了一地。
  薛月盈正坐在妆台前卸簪子,看顾介发脾气,回头冷笑一声。
  顾大人这是发的哪门子疯听了几句混话,就来我跟前撒泼
  你还敢提顾介踢翻绣凳,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将她从梳妆凳上生生拎起来。
  满京城都知道我顾家养着野种,靖远侯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倒像个没事人似的
  我怕什么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薛月盈甩开他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气。
  你少拿贞节牌坊来压我,你顾五郎是什么好东西那公主府的门槛,都快被你踏破了吧
  贱人!顾介怒极,抄起妆奁里的胭脂盒,就朝她砸过去。
  顾五郎你疯了!
  薛月盈没有躲过,气得抓起桌上的篦子,尖叫一声,朝顾介扑上去。
  两人扭打起来,博古架上的瓷器纷纷坠地,哐当作响。
  作孽哟!春夫人房里的老嬷嬷听见动静,直叹气。
  又闹起来了,这日子可怎生过呀……
  春夫人默默垂泪,实在忍不住,才披衣赶来。
  顾介脖子上被抓得血痕交错,薛月盈也是满脸红肿,披头散发,胭脂水粉洒了一地。
  是嫌不够丢人现眼的吗还不住手!
  见母亲被气得浑身发抖,顾介甩开发疯的薛月盈,踉跄着退到门槛边,胡乱整了整衣冠,突然看见摇篮里的孩子,在蹬着腿大声啼哭——
  那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还是太后娘娘赏下的。
  在烛火下,好似在嘲笑他的愚蠢。
  母亲,孩儿不孝!
  他扑通一声跪地,朝春夫人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抹了抹额头上的血迹,撞开雕花木门冲出府去。
  一个人在街上顶着寒风,漫无目的地乱转,直到梆子敲过三响,他方才裹着一件青布斗篷,跌跌撞撞地叩响了平乐公主府的角门——
  下人识趣地开门,将人领进去。
  夜灯朦胧,将他狼狈的影子扯得老长。
  平乐公主半睡半醒,披着一件茜纱寝衣,斜倚在鎏金雕花软榻上,慢条斯理地抚着墨缎般的青丝,眼尾挑起的弧度,像一把淬了毒的钩子。
  顾大人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可真是丢尽了世家子弟的脸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疯狗呢
  她声音拖着慵懒的嘲讽,毫不掩饰的讥笑。
  怎么着丑闻兜不住,被你的好夫人赶出来了
  公主殿下……顾介狼狈地趴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呜咽:下官是来为你效忠的。
  平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嗤笑一声。
  说得倒好听。且说说,你拿什么表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