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问九卿 > 第218章 牺牲品

  崔老太太发火,满室噤声。
  薛月盈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消停下来。
  你们三婶这话原是不错的。
  老太太抚着佛珠叹了口气。
  这两天为薛绥的事情,折腾得吃不下、睡不着,鬓角白发又添了许多。
  一家人,就要同气连枝,守望相助。纵是有什么不如意处,也该关起门来慢慢商量。好歹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一个个闹成乌眼鸡似的,传出去也不怕旁人笑话……
  说着,她长叹一声,颤抖着手按在膝头,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黄布裹着的檀香佛牌。
  这是老身出嫁前在相国寺求得的护身符,方丈开过光的,很是灵验……
  稍顿,又巡视一般望向神色各异的众女眷。
  最后将视线落在钱氏的身上。
  老三家的,你去寻老大,就说是我这把老骨头求他,赶紧想个法子——便是王法严苛,也该容骨肉至亲见上一面。他要是不允,你便替我磕个头,求他行个方便……
  钱氏闻声,脸色终是好看了些,忙不迭应下:儿媳记下了,定当办妥。
  老太太点点头,摩挲着佛牌上斑驳的梵文,浑浊的眼里便泛起了泪光。
  你见到六丫头,就说祖母日日盼着她平安归来。让她好生保重,定要逢凶化吉,熬过这一劫。
  
  地牢内寒气彻骨,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钱氏跟着狱卒穿过幽暗狭长的甬道,听着尽头传来断续的咳嗽声,一下下,好似钝刀剜在她的心口。
  待见着蜷在稻草堆里的薛绥,她忍不住惊呼一声,扑到铁栏前。
  我的六姐儿,这是遭了什么罪哟!脸儿白得跟纸似的,可是有人苛待你
  三婶怎么来了薛绥弯了弯唇,勉强撑起半边身子。
  快别动,仔细伤着!钱氏站在木栅栏外,一边说,一边掏出两片金叶子塞给狱卒,劳烦差爷打点热水来。
  三夫人。你只有盏茶的工夫。牢头收了钱,点点头,瓮声瓮气地提醒。
  可得抓紧啊!
  钱氏忙不迭跨过门槛,撩起裙摆蹲下来。
  触到薛绥冰凉的手腕,又摸了摸她发烫的额头,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天可怜见的,这牢里的罪,怎生受得六丫头,你这是生生熬出病来了……
  薛绥轻声安慰,三婶莫急,咳症犯了而已。
  钱氏又是一阵哽咽。
  这时,狱卒打来热水,她急忙闭嘴。
  待狱卒走远,才又用力攥住薛绥的手,压低声音问:六姐儿,你和三婶说实话,萧贵妃的死,究竟是……
  薛绥微微侧头,目光警惕地看向四周,随后轻轻咳嗽了两声。
  钱氏会意,知道有人偷听壁角,立刻让丫头打开食盒,抖着手掀开棉垫,露出里头的饭菜,特地拔高了嗓门。
  这地牢里霉味熏人,热菜热饭好歹能压一压浊气……三婶给你带了荷叶鸡、蟹粉豆腐,还有你最爱吃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多吃点。
  说罢,她凑近薛绥的耳边,悄声道:你三叔为了你的事,到处托人,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却处处碰壁……今儿要不是老太太大发慈心,严令你父亲通融,三婶哪能见得着你的面……六姐儿,你受委屈了……
  薛绥轻轻摇头,嘴角扯出笑意。
  我不妨事,这点委屈,不算什么。
  钱氏眼眶瞬间漫起一抹水雾,握住她的手,你三叔说,你有法子自救——六姐儿,你告诉三婶,我们能做些什么
  薛绥坚决地摇头。
  什么都不要做。如今不辩不争,让他们以为我无计可施,才是上策。
  钱氏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摇摇头,泪水包在眼眶里打转,连声音都跟着发哽。
  看到你吃这般苦头,三婶这心里跟刀绞似的,总得为你做些什么才好……
  薛绥拢了拢身上的囚衣,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温柔的笑。
  那就劳烦三婶,替我转告锦书,天儿愈发冷下来,记得把廊下的鸽笼,挪到暖阁去。记得开窗通风,莫让炭气熏着它。
  钱氏含泪点头,些许小事,包在三婶身上,你就放心吧。
  
  萧贵妃出殡那日,朱雀大街上,铺陈了十里素帛。
  纸钱纷飞如雪,六十四人抬的楠木棺椁缓缓行过御道。
  李桓身着素服扶棺而行,衣袂被北风鼓起,宛如招魂的布幡。
  平乐跟在灵柩后,双眼哭得红肿,嘴里发出断弦般的呜咽。
  街边关门闭户,整个世界都被漫天的哀乐淹没。
  文嘉抱着妞妞立在烟雨楼的阁窗前,一身素衣,黑发如墨。
  她看着送葬队伍,如纸白的长蛇一般蜿蜒而过,面无表情。
  小妞妞攥着她的手,微微一紧。
  阿娘,平乐姨母哭得好伤心……
  文嘉神色一凛,死死盯着棺椁后平乐惨白痛苦的面容,将妞妞的小脸按在胸口。
  别看。
  阿娘,为什么呀……
  她哪里是在哭娘亲,分明是哭她那份没了的依仗。
  妞妞不懂,抬头看着她。
  文嘉攥紧手中的帕子,直到指尖泛白。
  冬序,你先带妞妞回府……
  
  卢府。
  门前白幡被秋雨浸透,大大的奠字在雨水冲刷下,宛如泪痕。
  明明府上新丧,却安静得近乎凄凉。
  萧贵妃大殓的丧乐声传来,卢夫人咬了咬下唇,整个儿跌在棺木上,痛哭着捶打棺椁。
  我的儿,你分明是被人冤枉的啊,阿娘救不了你,索性便陪你去吧……
  丫头将她死死拦住。
  夫人,使不得啊!姑娘走得不安生,您再伤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卢夫人望着从隔街飘过来的纸钱,在头顶漫天飞舞,忽然失控一般抱着棺木,哭得肝肠寸断。
  我的儿含冤惨死,朝廷却只许一口薄棺,丧事从简,连白灯笼都不许多挂,这是何等凉薄的世道,天理何在啊……
  夫人……丫头紧紧攥住她的衣袖,含泪劝道:老爷说姑娘身犯重嫌,陛下开恩准以下葬,已是天大的颜面,若再闹将起来,只怕老令公也为难……
  正说着,雨幕中传来马车碾过积水的声响。
  卢夫人抬眼望去,只见一辆青漆马车碾过水洼,徐徐而来。
  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副苍白的面容……
  夫人节哀。
  文嘉声音低沉,好似浸了秋露。
  卢夫人瞳孔微缩,抽泣着问:公主是来看卢家笑话的
  文嘉轻抚鬓边白花,声音混着雨声格外冷冽。
  夫人这话说岔了,本宫是来吊唁令嫒的。
  卢夫人身形微颤,眼中满是戒备:臣妇竟不知,公主与我家僖儿有交情
  文嘉微微抿唇,本宫是替卢二姑娘不值——她一辈子温顺良善,连刀刃都没碰过,却被人当着刀子,成了阴谋博弈的牺牲品。而真正下毒的人,却逍遥法外……
  卢夫人猛地抬头,踉跄着扑上前去,一把抓住马车帷幔。
  公主究竟知道什么我僖儿是怎么死的
  文嘉眼含悲悯,看着她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秋前,令嫒从平乐公主府上回来,可是神思恍惚她腕上那个奇楠木镯子,可是平乐公主所赠
  卢夫人指尖一颤,似有所悟。
  公主是说……
  本宫什么也没有说。文嘉忽然从她手上拉出帘幔,语气微微清凉,带着叹息。
  我只是不想太傅一世清名,因孙女的冤案遭人诟病,最后落得一个晚节不保的凄凉下场……
  帘子扑地一声落下。
  马车碾着积水,辘辘而去。
  卢夫人望着那抹青灰消失在雨幕,浑身脱力般后退几步,眼中燃起恨意。
  
  薛绥已在狱中七日了。
  秋雨绵绵,霉湿的稻草扎得脊背生疼,狱卒送来的残羹剩饭,早已凉透。
  她发着高热,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在恶寒与滚烫间来回沉浮……
  已经有很久没有生过病了。
  她有些昏沉迷糊。
  恍惚间,有人将苦涩的药汁灌入她口中,喉头火辣辣地灼痛,那股松柏冷香混着铁锈味,直刺鼻腔,让她突然想起普济寺假山下的雪夜。
  李肇……
  她于混沌中睁开眼,下意识攥住对方衣袖,却触到满手的温热。
  地牢阴冷,怎的穿这样少
  男子声音低哑,擦过她耳畔而过。
  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她看见他玄色锦袍上浸了大片的药渍,俊朗的脸被油灯映得半明半晦,眉骨清峻,眼尾猩红未褪。
  薛绥咽下喉头的药汁,突然激灵一下,惊得满背寒栗。
  太子殿下,你不该来……
  李肇扣住她的手腕,滚烫的掌心覆上她的额头,忽而低笑一声,眼底翻涌着近乎疯狂的偏执。
  还是喜欢你叫孤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