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问九卿 > 第210章 黑白

  马车碾过青石板,辘辘声里裹着卢僖满心的忐忑。
  丫头香玉掀开车帘的一角,露出平乐公主府森然的门楣,鎏金狻猊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噬人的凶兽。
  姑娘,真要进去丫头碧玉轻声问。
  卢僖抚了抚腕间平乐赏赐的镯子。
  沉甸甸的,像一道枷锁,压得腕骨生疼。
  平乐要碾死我不过一句话,这么贵重的镯子戴上了,哪还能摘下来
  被门房引入二门时,周嬷嬷早已候在那里,老脸笑成一朵枯菊。
  公主在枕霞阁等着卢二姑娘呢。姑娘快随我来……
  枕霞阁的房门虚掩着。
  门环新漆上,凝结的晨露尚未干透。
  周嬷嬷福了福身,二姑娘进去吧,老奴候在外面。
  说罢瞥一眼,示意香玉和碧玉两个丫头,也留下来等在原地。
  秋风吹过回廊,卢僖吸了一口气,踩着青砖地面推门而入。
  公主
  屋里没有人,她提心吊胆地转过屏风,忽见前方立着一个青衫男子,面色发红,袖口绣着半枝水墨兰花,很是雅致。
  正是崇昭十年的探花郎苏瑾。
  卢二姑娘。苏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暗藏深意。
  卢僖受惊,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门框上疼得发麻。
  苏公子怎在此处
  不是卢二姑娘约小生来的吗
  苏瑾从袖中摸出一张花笺,墨迹未干的日移花影动,相约枕霞东的字迹,刺得卢僖眼前发黑。
  她与苏瑾从无往来,如何会写这样的信
  平乐不许她觊觎太子妃之位,老早便在撮合她和苏瑾的姻缘,想是她近来的行止,触怒了公主,故而设下这等毒计……
  苏瑾见她慌乱,笑着跨步上前。
  早闻太傅府千金才貌双全,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放肆!卢僖心惊胆战,一时间血气冲脑,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往外跑,不料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她摇晃几下,叫丫头没有回应,再僵硬地转身,后背紧紧抵着房门,满眼恐惧地看着苏瑾。
  卢二姑娘躲什么
  苏瑾顺势扣住她手腕,滚烫的呼吸喷在耳畔:
  不是说好要嫁给小生为妻
  空气里散发着甜腻的香味,卢僖看着苏瑾眼中翻涌着诡异的炽热,不由喉咙发紧……
  苏公子,请自重!
  卢僖偏头,想躲,却被男子困在门板与胸膛之间。
  她从未与男子这般独处,此刻连指尖都在发抖,耳尖却红得比炭火还艳。
  卢二姑娘这般怕我,莫不是心里早有了我早知姑娘如此娇软,我该早些登门拜访……
  苏瑾轻笑一声,捉住她,便往怀里带。
  啊,救命……卢僖拼命挣扎,领口撕裂,钗环歪斜,头发凌乱散落下来……
  惊惶间,门锁哐当一声开了。
  只见平乐带着一众仆妇,浩浩荡荡前来,笑语喧天。
  好个郎情妾意!平乐看着卢僖衣衫凌乱,狼狈不堪的样子,声音如淬毒的银针。
  本宫倒不知,卢二姑娘与苏探花这般投缘。
  她扶着周嬷嬷缓步走近,石榴红裙裾扫过门槛,所过之处众人皆矮半头,连呼吸都敛得极轻。
  卢僖浑身发冷,看清这是一个局,却束手无策。
  公主救命——苏瑾他、他强闯入内,意图污我清白……求公主为臣女做主!
  她跪在面前,声泪俱下,却不敢说平乐的不是。
  平乐淡淡地哼笑一声,摆摆手。
  你们都下去。记住,嘴巴给我严一点,要是有一人传言太傅家的千金与探花郎私会,本宫定不轻饶……
  是。
  众人屏息退下。
  香玉和碧玉也被粗使婆子架了下去。
  平乐弯腰,捡起她方才跌落的珍珠步摇,似笑非笑地把玩。
  公主想要我做什么卢僖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不错,像是从女人坊出来的人,也不傻。平乐轻笑瞥她一眼,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她苍白的脸颊。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仅不会伤害你,还会替你达成所愿……
  她凑近卢僖的耳畔,低声说道。
  不是想做太子妃吗事成之后,本宫亲自为你做媒可好
  卢僖面色一变,公主……
  平乐轻笑,宛如毒蛇吐信。
  卢二姑娘也不想今日私会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连累整个卢府跟着蒙羞吧
  卢僖疯狂地摇头,眼中泪水簌簌滚落,我没有和苏公子私会,没有人会相信的。
  平乐讥讽一笑,女儿家若坏了名声,还妄想做太子妃李肇怎会看得上一个声名狼藉的破鞋
  
  卢僖回到卢府时,已日上三竿。
  她屏退众人,独自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苍白的面容,腕上的镯子泛着森冷的光。
  平乐的话如重锤般在耳边回响:卢府的清誉,你后半辈子的体面,可都看你这次的胆量了……
  平乐的计谋又毒又狠,杀谢皇后,嫁祸薛绥,一石二鸟,听完她都忍不住浑身发颤……
  眼前是深渊。
  身后是悬崖……
  太子妃之位的诱人幻影,卢府满门的清誉安危,名节尽毁的噩梦,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姑娘,该用膳了。碧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卢僖猛地合上妆匣,指尖颤抖,进来。
  碧玉推门而入,望一眼那个妆匣,欲言又止。
  姑娘,先用些粥吧。
  卢僖摇头,呜咽一声,瘫坐在绣墩上,失声痛哭。
  
  卢府耳房里,碧玉对着窗纸发怔。
  想什么呢香玉推门进来,见她拿着一张帕子发呆,故意打趣,莫不是想铁匠铺的小郎君了
  碧玉慌忙将帕子藏在枕下,耳尖发烫:姐姐又笑话我!
  说罢又迟疑地望着香玉,姐姐,今日是他生辰,我想出去瞧瞧。
  香玉轻笑,还不快去别让人家火星子都等熄了……姑娘那里,有我替你盯着,放心……
  碧玉红着脸跑了下去。
  
  城西铁匠铺里,火星子溅在阿虎黝黑的臂膀上。他抡着铁锤,手臂肌肉紧绷,汗水顺着脖颈滑落……
  阿虎哥。碧玉小跑着过来,站在门槛外。
  阿虎将新淬火的铁器浸入冷水,白雾升腾间,擦了擦额头的汗,从炉灰上拿起一个温热的油纸包。
  给。阿虎咧嘴一笑,东街刘麻子的酱肘子,还热乎。
  碧玉摇头:我家姑娘这两日心神不宁的,我哪吃得下……
  话没说完肚子先叫起来,臊得她耳尖通红。
  阿虎闷笑两声,把油纸包塞到她手上。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说罢他压低嗓子,这么急着过来,可是卢府有异动
  碧玉手一抖,酱汁蹭在袖口。
  她慌忙掏出帕子,顺势将带出的东西塞进阿虎汗湿的掌心。
  平乐公主要借刀杀人。
  阿虎接过,塞入怀里,将一把新打的匕首塞进她手心。
  给姑娘防身用。
  碧玉红了脸。
  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阿虎古铜色的脊背泛着汗光,碧玉攥着匕首,转身跑出门去,一脸羞涩。
  铁匠铺的火光映着阿虎的身影,他又抡起了铁锤……
  
  晨雾未散,端王府后宅的栀子花都被秋霜打得蔫了卷边。
  薛绥倚在游廊上,撒了把鱼食,看锦鲤争相跃出水面。
  姑娘……
  锦书捧着茶盘过来,福了福身,语气恭敬而急促。
  大郎君有请。
  薛绥一声不吭地站起来。
  秋风掠过湖面,掀起细小的涟漪。
  她望着远处的九曲桥,想起文嘉前日来府时,神色憔悴的模样。
  去备些安神的药材,我要亲自去一趟护国公主府。薛绥起身,裙裾扫过石凳,大声吩咐。
  对了,把那匣蜜渍梅子也带上,妞妞爱吃。
  薛绥踏入桑柳院的时候,天枢正在药房里摆棋局。
  桌上放着凌穹箫,室内药香缭绕。
  他一袭月白长袍,墨发松松挽起,斜插一支白玉簪,眉眼间透着的清冷疏离,宛若一个与世无争的谪仙闲人,俊逸出尘。
  近来李桓盯得紧,有没有尾巴
  放心。那家伙疑心太重,我格外留意了。薛绥轻巧地坐下,自然地拿起案上的零嘴来吃。
  平安可把陆公的棋谱,看明白了
  天枢指了指窗边摆着的檀木棋盘,邀她下棋。
  檀木棋盘浸着药香。
  薛绥看一眼天枢的脸色,狡黠挑眉一下,坐过去叹气。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师兄。
  她捏着白子叩响棋盘,陆公是开国丞相,门生遍天下。致仕多年仍根基深厚,最难得的是陆公宁守清贫,明辨黑白,不与奸佞同流。
  可惜这棋局,从来不止黑白两方。天枢将黑子落在三三位,忽然抬眼望向她,眸中闪过一丝深意。
  若世上有黑白之分,那旧陵沼该是什么
  灰色的。
  灰色也可以是正义……
  薛绥指尖轻点一下棋盘,师兄今日叫我来,不是为了教棋吧
  天枢神色肃穆,《清平三略》里,第三卷写的便是借势——平安,中秋宫宴,便是借势之机。
  河风掠过柳梢,从窗户灌进。
  听完天枢从铁匠铺得来的消息,薛绥拢了拢衣裳,捏着白子的手顿了顿,棋子啪地落下。
  平乐是在自掘坟墓。
  棋盘上杀机骤现。
  这局棋,旧陵沼愿作过河卒。天枢指腹摩挲抚过棋坪纹路,眸光如淬了寒铁般冰冷。
  师父当真要把旧陵沼卷入其中,打破多年平静……
  看得出来,她仍有疑虑。
  天枢正色,二十万白骨铸就的棋局,不该困死弈者,而是要让弈者破局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