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问九卿 > 第196章 封侧妃

  宣政殿。
  崇昭帝端坐龙椅,将边疆急报重重拍在御案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饭桶!一群饭桶!
  西兹王廷陈兵十万于赤水关,那关隘总兵、戍边统将,却还在推诿扯皮!
  瞧瞧,这便是朕亲点的镇边重臣!尽是些庸碌之辈,本事全用在贪墨弄权、盘剥军饷上了!
  阶下臣工垂首屏息,呼吸凝滞。
  兵部尚书捧着的笏板的手,微微一颤,不知不觉,汗珠已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滑入朝服。
  陛下息怒,陆将军奉旨率精兵出关御敌,想来不日便能重整防线,传来捷报……
  崇昭帝愠怒哼声,皱眉斥道:
  尽是拖延之词,就会纸上谈兵。
  声音未落,只见李肇振袖而入,一身玄色朝服,在晨光里泛着冷芒。
  父皇,儿臣请旨,率三万玄甲铁骑,奔袭赤水关侧翼,策应陆将军……
  崇昭帝神色微微一冷。
  目光落在紧随其后,恭谨行礼的李桓身上。
  端王怎么看
  李桓广袖一拂,从容向前半步,拱手道:回父皇,儿臣也愿率三万轻骑,自赤水河隘口驰援。
  崇照帝一听,似乎满意了,神色稍霁。
  你二人有此忠勇,乃大梁之幸。但我大梁,良将如云,何须皇子亲涉险地
  他目光微沉,话锋一转。
  只是护国公主的爱女被掳西疆,至今生死未卜,说出去有损我大梁天威……
  闻声,李桓余光瞥向李肇,拱手应道。
  听闻太子殿下俘获了敌酋阿史那的外侄,何不以此为质,做个交换
  不可!御史周仲平悚然出列,花白的胡须,因激愤而颤动不已。
  我堂堂天朝,岂能与蛮夷质换陛下——
  他猛然躬身一揖,官袍下摆扫过金砖,当阵前将哈克木斩首示众,以立军威。再举雄兵,剿灭西兹贼寇,以振国威!
  周仲平素以刚直著称。
  此言一出,当即引来以兵部尚书为首的两位怀柔派重臣,出声反对。
  朝堂上吵得此起彼伏。
  李肇与李桓分立在御阶两侧,一人指节轻扣玉带,正气凛然;一人手抚扳指,神色莫测。
  殿内气压凝滞。
  唯有鎏金香炉中青烟盘旋,郁结人心。
  诸位爱卿无须争执,此事朕自有主张。崇昭帝目光扫过李肇,晦暗不明的眼底闪过一丝隐隐疑虑。
  此次永定河大捷,截获西兹商队,震慑敌胆,太子功不可没……
  李肇拱手垂眸,语气恭谨。
  儿臣侥幸破敌,不过是按图索骥,算不得什么天大的功劳……
  他忽地抬眸,眼底笑意乍现。
  真正当立头功者,另有其人。
  崇昭帝眉峰一挑,哦
  回父皇,儿臣此次,也是借了刑部薛尚书的东风。李肇唇角微勾,朗声道:
  此次若非薛尚书雷霆手段,抽丝剥茧锁定贼踪,儿臣亦难洞悉西兹人声东击西的伎俩。
  他刻意咬重薛尚书三字,余光瞥向李桓,又淡淡一笑。
  是薛尚书亲率刑部缇骑,突入张府,抓获两个西兹探子,又连夜审讯,这才得到了贼首收买河道巡使张怀义、绕道永定河的消息,助了儿臣一臂之力……
  崇昭帝颔首,看向薛庆治。
  薛爱卿署理刑部,倒是越发老辣了。
  薛庆治冷不丁被点名,如遭雷击,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他前脚去拜见李桓,说了张怀义的事情。后脚李肇便在朝堂上大肆宣扬,还将功劳硬塞给他。
  这分明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当着皇帝和几位朝廷重臣的面,这个功劳,他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了……
  毕竟当夜抓到两个西兹探子的事,在刑部有卷宗记录,铁证如山,抵赖不得。
  事实上,他至今也不知道,给他传递消息的人,究竟是谁,这凭空而来的功劳,要是他事先知道会这么烫手,也不会亲自出马,接下这烂摊子……
  臣……臣惶恐。
  薛庆治声音发颤,出列应答:臣也只是循例查案,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崇昭帝欣慰地捋着胡须,和颜悦色地看着他。
  薛爱卿劳苦功高,朕要重重嘉赏你才是……
  薛庆治余光触及李桓脸上的笑,只觉遍体生寒,当即伏地不起。
  臣,臣愿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李肇似笑非笑。
  李桓突然从容出列:儿臣有事启奏。
  崇昭帝轻轻颔首:讲。
  李桓撩袍跪下,正色道,儿臣前日突遭恶疾,周身红疹奇痒难耐,医官见之也束手无策。幸得夫人薛氏调配药膏,悉心照料,方得痊愈。儿臣斗胆——
  他瞥了薛庆治一眼,前有薛公查获密报,后有小薛氏妙手回春,儿臣斗胆恳请父皇,册封小薛氏为儿臣侧妃,以彰其功,显皇恩厚泽。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几个臣子面面相觑,目光阴晴不定地望着薛庆治。
  薛庆治自己也愕然不已。
  就算是他的功劳,怎么就落到了薛六的头上
  端王嘴上说是彰显薛家德望,其实是不想让他升官啊说到底,还是心里有了嫌隙。
  李肇冷笑一声。
  他眼底戾气横生,喉间血气腥甜上涌,藏在胸腹间的情丝蛊,仿若利刃似的灼烧五脏六腑,搅得生生作痛……
  可声音,却清洌带笑,如碎玉投壶……
  明明是薛公的功劳,怎的到了皇兄口中,却是为你端王府做了嫁衣……
  李桓面不改色,叩首伏地,对崇昭帝道:父皇明鉴。那小薛氏淑慎贤良,虽是儿臣心头所爱,但儿臣求赏,并非为一己私情,只为褒奖薛家清正门风……
  崇昭帝一双睿眸,在两个儿子身上逡巡。
  片刻才缓缓开口,这小薛氏倒是一个才德兼备的奇女子。既然端王情深义重,又有薛爱卿厥功在前,朕也不好让明珠蒙尘。来人,拟旨……
  
  檀秋院。
  薛绥和小昭正将晒干的艾草细细碾成粉末,分拣装入细绢袋中,如意便捧着漆盘匆匆而入。
  姑娘,宫里来人了!请姑娘去前堂接旨。
  小昭险些打翻药臼。
  锦书蹙眉道:按礼制,按旨该由王妃操持,怎的叫姑娘前去
  如意摇摇头,婢子也不得而知。
  薛绥问:王爷可回府了
  如意再次摇头,听翡翠姑姑的意思,是天大的喜事。王妃已往正厅去了,催姑娘快些,莫要误事。
  薛绥指尖一顿,沉吟道:更衣。
  
  王府正厅内。
  薛月沉领着阖府女眷,屏息凝神,垂首敛袖地等待着。旁侧的朱漆屏风,将日光割裂成斑驳碎片,在众人的衣间游走。
  平安夫人接旨——
  薛绥应声。
  众人齐刷刷跪列。
  传旨太监王承喜一脸肃容,轻轻抖开手上明黄的卷轴,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
  ……薛氏六女出自簪缨,阀阅清贵,其在室则孝亲敬长,于归则恭谨事上,更兼善医能药,惠及府中。朕嘉其德,特授端王侧妃之位,食侧妃禄米。着其恪修妇道,以助王室。钦哉!
  金声玉振,余音绕梁。
  众人伏地屏息,鸦雀无声。
  薛月沉余光悄然看着薛绥,见她脊背绷得笔直,不由轻捏帕子,泛起笑意。
  妹妹还不接旨
  薛绥应声,伏地谢恩,双手高举过头顶。
  臣妇谢主隆恩!
  王承喜将圣旨放在她的手上,如意赶紧上前给了赏银。
  恰在此时,李桓含笑踏入院中。
  回来得正巧,赶上了。
  王承喜满脸堆笑,将钱袋塞入袖中,朝李桓欠身。
  恭喜王爷,陛下洪恩浩荡,圣眷日隆,可喜可贺啊。
  李桓淡笑颔首:有劳公公奔波。
  王承喜称声不敢,然后佝偻着腰身,赔笑道:那咱家便回去复命了,王爷素日操劳,当多多保重身子,节劳养神为好。
  公公慢行。
  李桓让人将王承喜送出府去,目光扫了一眼厅内众人,走到薛绥近前,亲手将她扶起来。
  如今可满意了薛侧妃。
  他眼含春风,笑意温存,眼底却似淬了寒冰。
  本王早说过,不会委屈你。
  真是一个狡猾至极的男人。
  这不是离间她和薛月沉吗
  非得让她们姐妹失和,鹬蚌相争,他才肯善罢甘休
  薛绥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福身一笑,却未达眼底。
  王爷言重了。我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承蒙陛下错爱,实在愧不敢当……
  她抬眼望向薛月沉,清浅含笑。
  若非王妃平日教导有方,事事提点在前,我又如何能知晓进退,明辨大体,不至于误了王爷的事……
  这是将他一军,暗指他厚此薄彼。
  硬生生戳他的脊梁骨。
  李桓眉峰微扬,与她对视一眼,察觉那眸底隐隐的凉意,勾唇一笑,转身便温柔地揽住薛月沉的肩膀,将她半揽入怀。
  王妃宽仁大度,本王自是心中有数。你姐妹二人珠联璧合,双姝并艳,是本王的福气。往后,你二人要携手同心,共同操持王府庶务……
  薛月沉勉强一笑,妾身谨遵教诲。
  有劳爱妃。李桓笑意不减,指尖拂过薛月沉发间的螺丝发簪,语气温柔却冷硬。
  侧妃册封之喜,需按礼制操办。你择吉日设宴,让你妹妹风风光光,莫要让人看轻。
  薛月沉眉头轻蹙,近日边境不宁,若大摆宴席,恐招非议
  李桓摆手打断,不过家常小聚,无须多虑。到时候,将老五,老四,几个兄弟宗亲请到府里,热闹热闹便是。
  这个节骨眼,王爷执意设宴。
  足见他对这个侧妃的重视。
  薛月沉笑了笑,硬着头皮应下来。
  是,妾身必定尽心筹备,不会失了王爷的体面。
  
  不过两日,薛庆治擒贼有功、受赏良田百顷,薛绥以一手医道,治好端王的怪疾,被册封为端王侧妃的事情,很快便在京中传开。
  多年来,薛庆治在朝堂上常被人说疏懒无能,是靠着吃薛老令公的老本和攀附裙带上位的。突然间显露头角,心中既是得意,又有些不安。
  流言如潮,转瞬便到中元节。
  入夜细雨蒙蒙,热闹了一天的上京城归于宁静。
  酒肆关门,街灯渐灭。
  檀秋院的青石板上氤着水痕,檐上的瓦当滴滴答答地坠下珠串,两盏灯笼浸在雨雾里,像浮在水上的两团残月。
  薛绥坐在窗前,羊毫笔蘸着墨汁,在宣纸上书写,一个又一个人名划过纸面,发出沙沙轻响。
  忽闻门环轻响,锦书顶着湿帕子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檀木匣子。
  姑娘,护国公主派人送了东西来。
  这个时辰,文嘉送来物件,定有深意。
  薛绥搁好笔,接过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本靛青封面的《本草拾遗》,书脊处用银丝绣着药草纹样,翻开书页,一片叶子翩然滑落,好似初生的蕨类新芽……
  她心中微动,弯腰捡起。
  叶片绒毛沾了水,显出淡淡的叶络,映在昏黄的灯火里,仿佛滴落了新鲜的露水……
  情丝花的新叶
  李肇。
  是李肇。
  姑娘,这是什么……小昭看着薛绥指尖摩挲叶片,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
  薛绥微微一笑,将叶子夹回书面,再收入盒中。
  雨夜赠书,情谊甚笃。文嘉有心了,待我改日,亲自登门答谢。
  她看向窗外,秋风萧瑟,秋雨缠绵……
  如意,去把那罐青梅酒取下来,再取些蜂蜜。今日天冷,雨夜湿重,正适合吃些甜的,暖暖身子。
  如意应声去了。
  薛绥敛目,压低声音吩咐小昭。
  把院里闲杂人等都打发出去。
  小昭一愣,点点头。
  薛绥目光冷凝,尤其要留意端王那两个耳目。今儿夜里,你和锦书警醒些。
  小昭和锦书对视一眼。
  姑娘放心。婢子定当严守门户。
  小昭也领命下去了。
  薛绥坐在桌前,看着手上的被水汽晕开的一个李字,目光渐渐深邃。
  锦书走过来,为她披上一件云锦披风。
  姑娘,戒了这些天,怎的又要饮酒了
  旁人不知道,锦书却是明白的。酒水会催化情丝引的宿疾,让姑娘心神不安,所以,即使是她最爱的青梅酿,也轻易不沾。
  薛绥抬手按了按额角,淡淡一笑。
  突然馋了。
  锦书欲言又止,见自家姑娘映在屏风上的影子被烛火拉得细长单薄,心疼的无奈一叹。
  窗外秋雨,打得芭蕉簌簌作响。
  薛绥凝视着烛火,将写满人名的纸页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知道,这一场棋局,李肇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她要把截获西兹商队,生擒死士首领的功劳给李肇,将她绑上自己的贼船。而李肇却不肯领情,硬生生把薛庆治推了出去……
  薛绥再一次见识到李肇的为人。
  坏起来,是真坏。
  疯起来六亲不认,连自己都可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