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问九卿 > 第129章 假情

  薛绥从映月湖秘径返回檀秋院,小昭早已守在那里,神色间满是焦急。
  姑娘再不回来,就该露馅了。
  薛绥忙问:出了何事
  小昭道:王妃身边的翡翠姑姑,在檀秋院候有一刻钟了,锦书姑姑称您咳症发作,需闭门休养,可她偏不肯离去,非要见夫人一面。婢子瞧着,她来意不善……
  薛绥点点头,未多言语,加快了脚步。
  小昭抢上两步,打开了隐匿夜色的木窗。
  薛绥身姿轻盈,如飞燕般一跃而过。
  屋内,如意身着薛绥的衣裳,侧身卧于床上,佯装咳嗽。
  室外的廊下,传来翡翠关切却执着的声音。
  夫人咳得这般厉害,当真不用请太医来瞧瞧吗
  锦书在外应道:陈医官已开了药,夫人刚刚服下了。待汤药起效,想来便会好些。先让夫人睡一觉,明日再说吧。
  翡翠又道:王妃放心不下夫人,我须得亲眼见着人、探了病,才好回去交差。
  还是莫要让姑姑染上病气才好……锦书言辞委婉,极为客气,声音也镇定自若。
  可不知是翡翠察觉到了什么,抑或是薛月沉有所怀疑,任凭锦书如何劝说,翡翠就是不肯离开。
  不妨事,咱们做下人的,自当以主子的安康为重,自个儿的身子哪有那般要紧
  翡翠的回应,滴水不漏。
  锦书暗自着急,眼见寻不出理由阻拦她见薛绥,背后的房门却突然被人拉开。
  小昭满脸不悦地出来,翡翠姑姑既要看,那就让她看吧,省得日后胡乱猜疑,又生出些闲言碎语来……
  她语气不善。
  翡翠却全然不当回事,客客气气地笑着,一本正经地走去。
  里屋的纱帐是撩起来的。翡翠一眼便瞧见薛绥面色惨白,虚弱地斜倚在床头,正看着她。
  姑姑莫要再靠近了,就坐在那儿说话吧。
  薛绥说罢,又吩咐锦书。
  还不快给翡翠姑姑看座奉茶。
  锦书暗暗松一口气,应道:是。
  翡翠瞧着薛绥病恹恹的模样,屈膝行了一礼,不敢劳烦夫人费心,婢子见夫人咳声不断,神色倦怠,不好再打扰,这便回禀王妃去,也好让王妃安心……
  翡翠回到沐月居。
  薛月沉询问起来,她如实说了情况。
  薛月沉吩咐道:派人去回禀王爷,就说六妹妹病势未愈,还需静心调养。
  翡翠不满地蹙了眉头。
  王爷怎的突然对薛六这般关切起来往常王爷从不过问后院之事,近来不仅亲自派侍卫守护,还日日询问。这才病了几日啊,便差王妃去探问病情……莫不是宠过头了
  薛月沉侧目,轻声斥责。
  休得胡言。我也盼六妹妹快些好起来,能侍奉王爷,早日开枝散叶才是好事。
  翡翠知晓自家主子口是心非,不再多言,转而说道:说来也怪,婢子在那儿等了许久,那锦书都不让婢子进去见平安夫人一面,只听闻夫人一直在咳嗽。后来总算让进去了,虽说夫人也咳,但瞧那面色,倒不像是重病缠身的样子,为何这病治了这样久,就是一直不见好呢
  薛月沉叹道:六妹妹自幼性子倔强,想来是不愿侍寝……唉,随她去吧。
  声音未落,外面传来通报声。
  王爷驾到。
  李桓大步走进来,薛月沉赶忙行礼。
  不料,李桓开口问的第一句便是:王妃可见到平安了
  薛月沉心下一紧。
  她低着头,恭顺地回道:六妹妹病着,也不肯让妾身探望,说是怕过了病气。王爷还是等妹妹病情稍缓,再去檀秋院吧。
  李桓追问道:你没见着人
  薛月沉看向翡翠。
  翡翠赶忙笑着接过话茬:回王爷,婢子见到平安夫人了。夫人气色不太好,一直在咳嗽……
  李桓眉头紧皱,说道:我去瞧瞧,王妃早些歇息吧。
  薛月沉微微攥紧了手帕,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笑意。
  妾身随王爷一同去吧。
  李桓脚步一顿,冷淡地回头,不怕过了病气
  薛月沉呼吸微滞,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李桓眉目里没什么表情。
  可话里分明是责怪她,不够关心薛绥的身子。
  她眼眶微微泛红,妾身考虑不周,未能周全照料妹妹,实在有愧。
  李桓看她一眼,未置一词,转身加快脚步走在前面。
  薛月沉绞紧了手帕,心里一阵酸涩,慢慢跟上。
  
  檀秋院的药香被推门而入的风冲散。
  李桓的锦靴踏过门槛时,薛绥正倚着雕花木榻,将一碗黑黢黢的汤药咽下。
  王爷……
  薛绥指尖一颤,药碗碰出玉碎般的清响。
  她待要下榻行礼,又见薛月沉进来,赶忙又道,王妃。你们怎么都来了我这仪容不整,如何见人……
  你躺着便好。李桓几步跨到榻前,接过薛绥手上的药碗,放在案几上,抬手虚扶她的胳膊,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
  听王妃说,你病得厉害,本王过来瞧瞧你。
  薛绥感激地瞥了一眼薛月沉,轻咳两声。
  多谢王爷、王妃挂念。其实已是好了许多,只是这咳嗽,病根顽固,一时难以痊愈。
  她说着朝锦书使个眼色。
  锦书赶忙为二人看座奉茶。
  李桓接过茶盏,轻轻晃了晃,玉扳指沿着杯沿划了两圈,并未饮下茶水,又缓缓放下。
  平乐近来的事,你可听说了
  倒是略有耳闻……薛绥瞧了瞧身旁的丫头,不过坊间传言,多是捕风捉影之事,不知晓全貌,也不好妄加猜测。
  令人意外的是,李桓迟疑一下,竟将那夜西山别院之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薛绥。
  薛月沉一惊,心沉得好似压了千斤巨石。
  今日清晨她关切地询问平乐近况,李桓只以一句不必多问敷衍过去。如今到了薛六的面前,她什么都没有问,李桓却和盘托出,毫无保留。
  李桓平日里少言寡语,轻易不肯吐露心声。
  他难得一次说那么多话。
  尤其在妇人面前。
  薛月沉悄然咬了咬下唇,心中五味杂陈。
  薛绥看着李桓神色凝重的脸,却知道他存的是什么心思。
  陛下宠爱平乐公主,些许小事,想来也无大碍。王爷不必太过忧心。
  谁说本王忧心她了李桓重重哼了一声,看着薛绥淡然的面容,平乐行事张狂、肆意妄为,正该重重惩处!父皇待她,还是太过宽厚了。这次若不让她长些教训,下次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薛绥微微一笑,不回应。
  当着薛月沉的面,李桓偏要与她侃侃而谈,态度着实暧昧不清。
  见薛月沉默默不语,神色黯然,薛绥咳嗽开口:近些日子染病,总念着城隍庙的赤豆甜酿,馋得厉害。这身子总不见好,倒想出去走走……
  李桓说道:明日让侍卫护送你去。
  薛绥玩笑地问:殿下这么防着我,旁人瞧见了,还以为我要去私会情郎呢
  李桓一笑:最近上京来了不少西兹商队,他们行事作派与我朝迥异,形迹十分可疑。你出门带着侍从,总归稳妥一些。
  薛绥只是笑。
  李桓忽然俯身看向薛绥发间的簪子。
  平安这支簪子,我瞧着入府便一直戴着
  薛绥心中一凛。
  这簪子是以寒铁打造,内里暗藏玄机。
  不过是旧物用着趁手,教王爷见笑了。
  簪子太过普通,不衬平安容色。李桓又笑道:王妃不是送了你不少首饰头面吗若都不合心意,明日出府,再去珍宝楼看看,有喜欢的,便买下来。
  两人各怀鬼胎地聊天。
  薛月沉却听不出那些弦外之音,只觉捧着的茶盏烫手。
  她想起去年乞巧节——自己千挑万选了一支珠翠簪子,问李桓好不好看,李桓却根本分不清她戴的是哪一支。
  一个从不曾在意女子妆饰的人,却注意起薛六随意佩戴的一支簪子。
  平日里不苟言笑、冷淡疏离的男人,对薛六嘘寒问暖。
  他轻声细语地说话,对她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密无间。
  而自己这个正妃,坐在一旁,却好似个外人,融不进他们的世界。
  王爷该回沐月居歇息了。
  薛绥突然掩面轻咳,指甲揪紧被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疲态。
  王妃每日不辞辛劳,晨起便盯着厨下,为王爷煨制各种滋补养生汤,可谓煞费苦心……王爷万不可辜负了王妃的一番心意。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李桓回头看向薛月沉。
  薛月沉从衣襟里取出一方帕子,拭了拭嘴角,轻声道:妾身让小厨房备了桂花山药膏,殿下去了,恰可当消夜。
  那平安好生歇息。
  李桓点头应道,抖了抖袍角,站起身来。
  本王改日再来探望你。
  薛绥看着他故作关切、实则刻意的神态,心中不免觉得可笑。
  恭送王爷,恭送王妃……
  李桓带着薛月沉离去。
  回沐月居的游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夜灯将二人的影子拉得细长,一路相随。
  薛月沉望着这个成婚十载的男人,竟觉得比她眼角悄然爬上的细纹还要陌生。
  王妃。李桓跨过门槛时,转头说道,明日你让绣娘,给平安裁几身鲜亮些的衣裳。她平日穿得太过素净,走出去,只怕要让人说王府薄待了她……
  薛月沉微微一笑,应道:王爷放心,妾身刚让绣娘量了各院里妹妹们的尺寸,料子也都挑好了,各家都有,也断然不会亏待了六妹妹。
  王妃素来周到。李桓说着,低头解起束带,没有看薛月沉一眼。
  薛月沉侧头,翡翠,让人把桂花山药膏端来……
  不用。李桓脱下外衫,备水沐浴吧,本王乏了。
  一丝凉气凝在薛月沉的嘴角。
  她望着李桓的脸,忽然惨淡一笑。
  这便是夫妻,相敬如宾的夫妻。
  薛月沉强忍艰涩,亲自侍寝李桓沐浴宽衣,再熄灯睡下。
  李桓依旧侧身而卧,背对着她,睡得很沉。
  薛绥送来的香囊就压在枕下,香气独特,很是助眠。
  因着这香囊的缘故,李桓倒是时常过来,整个王府后宅都羡慕她多有承宠,可谁人知晓,她心中有苦难言。
  薛月沉神色黯然,望着梁上褪色的龙凤雕纹,忽然很想问一问当年坐上花轿的自己——可曾料到,有朝一日,她竟要仰仗夫君妾室的怜悯过活而且,那个人还是薛六
  她摸黑披上外套,掩好房门出来。
  翡翠看着她失落的模样,心疼又委屈。
  王爷实在太偏心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平安夫人才是王府的主子呢……再怎么宠她,她也只是个妾室。王爷这般,未免太过肆意了……
  薛月沉抬手打断她。
  把我上元节时留存的竹叶青拿出来。
  翡翠低呼:王妃……
  薛月沉疲惫地扬了扬手:去吧。
  
  次日卯时三刻,端王府北角门缓缓开启。
  薛绥支着帘子看窗外飞驰的街景,神色平静,仿若在思考着什么。
  马车驶上朱雀大街,停在一个胭脂铺门口。
  她吩咐随行侍卫。
  你们在外面候着,小昭和如意陪我进去便是。
  这是京城最好的胭脂铺,里面多的是王侯公卿家里的女眷,两个侍卫也不好进去冲撞了贵人。
  是。侍卫应道。
  薛绥轻轻撩起裙摆,稳步下车,徐徐步入胭脂铺里。
  文嘉公主裹着一件素锦披风,早已在里头等候。
  看到薛绥,她关好房门,从衣袖的夹层里掏出一封密函。
  这是范秉死前,缝在中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