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问九卿 > 第87章 此地无银

  朝晖殿里,华灯璀璨,照得整个殿堂亮如白昼。
  高朋满座,皆是衣冠,一个个尽显雍容。
  几位身姿曼妙的舞姬正在殿中翩然起舞,纱裙轻薄,裙角飘飞,仿若天边绚丽的云霞。
  乐师拨弄琴弦,全情投入,曲调悦耳。
  其中一位面容姣好的歌姬尤为出众,手捧檀色琵琶,眉眼含情,朱唇轻启,随着指尖缓缓流淌的,是一曲宛转悠扬的小调。
  仙乐轻抚,祥霭绕朱户。
  琴瑟鸣,曙光露,畅饮琼浆注。
  昨日仙姝,悠然入贵府。
  芝草与甘露,同奔赴、人间春驻。
  献桃奉醴,此福无尽数,
  一载载,一轮轮,寿如泰山固……
  好!
  一曲终了,喝彩声此起彼伏。
  霓裳送喜,仙曲贺寿,唱得妙啊。
  这词曲着实极好。
  既为端王殿下献了寿,又巧妙提及端王新纳美人,寓意往后生活满是春意,言辞含蓄且高雅。
  端王神色愉悦,微微颔首,眼含笑意举杯与众共欢。
  李肇这时才从外面更衣归来,不紧不慢地整理好仪容,回到席间坐下,神色淡然地望着那位歌姬吟唱,手指轻轻打着节拍,似是沉浸其中。
  生辰宴开了大半日,吃喝都差不多了。
  丝竹歌舞不断,李桓自己都看得有些倦怠。
  然而,太子不仅没有像往常那般不耐烦地提前告辞,反而越发闲适……
  这着实反常。
  李桓端起酒杯,面带微笑。
  太子年已及冠,也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听闻母后对卢太傅家的姑娘甚是中意,说那姑娘知书达理,才情容貌皆属上乘,连父皇都点了头,何不早些定下来,成全一桩美满姻缘
  李肇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语态疏懒。
  孤瞧皇兄的后院里,成日鸡飞狗跳,也不甚美满。不若孑然一身,逍遥自在,也好过卷入后宅纷争,徒增烦恼。
  皇子们的后宅与皇帝的后宫并无二致,那些妃嫔侍妾为了争宠,可谓是争奇斗艳,花样百出,手段层出不穷。
  其实,大多数时候,男人们心里都明白,只是懒得理会罢了。
  李桓旁边坐着魏王李炎。
  他素来与端王交好,此时却附和李肇,拊掌而笑。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李炎的王妃,已过世一年有余,他至今没有续弦,由衷地感慨无人管束、处处留情的快活。
  随心所欲,独善其身,才是君子安身立命之道啊。
  李桓脸色一正,神情严肃地看向他。
  你那不叫独善其身,叫放纵无度。
  李炎听了,摇头含笑不语。
  李肇独自坐在一旁,自斟自饮,仿若全然没有听见。
  倒是淳王李佥,嘻嘻笑着上来凑趣。
  二哥、三哥,你们哪里懂得五哥话中的妙处你们且想想,不成婚便能无拘无束地玩耍,父皇母后还把四哥当小孩子看待,什么也不用他操心,更不像大哥、二哥那样肩负诸多责任,自在得很呐。四哥的这份快活,你们根本体会不来。
  太子排行第四,但储君身份尊贵。
  会叫李肇为四哥的,也就老五。
  淳王李佥比李肇只小半岁,性子却如同少年般肆意,行事毫无拘束,满脑子都是古灵精怪的主意。
  他及冠次月,便与礼部侍郎家冰雪聪明的三娘子成了婚,可即便如此,也未能约束住他那顽劣的性子。
  李桓皱起眉头,告诫道:五弟慎言,莫要忘了尊卑有序。
  李桓向来极为注重礼仪规矩。
  李佥最厌烦这些繁文缛节,听了不禁咋舌。
  是,端王殿下。对不住了,太子殿下……
  李肇轻轻一笑,你我兄弟,难得一聚,就图个开心,若处处讲究那些规矩,反倒显得生分。
  李佥不住点头,说道,上回咱们兄弟五个一同饮酒,都记不清是何时的事了。眼下大哥又不在京城,往后想要常相聚,怕是难喽……唉,都说皇家尊贵,可有时候兄弟情分竟还比不上民间百姓亲厚……
  老五是个直肠子。
  旁人不会说的话,他竟直言不讳。
  魏王听了,顿时觉得尴尬不已。
  李桓倒是神色淡然,云淡风轻地笑一笑。
  大皇兄去年年节都没回京,只递了札子向父皇问安,也不知他人在滇州,是否安好。
  他们口中的老大,是贤王李劭。
  那位贤王,现年已经三十有四,多年前被皇帝派往偏远的滇州镇守。
  贤王的生母,原是崇昭帝在潜邸时的通房丫头,皇帝十四便生下他,生母的身世以及年岁,仿佛代表了崇昭帝年轻荒唐的过往,不那么讨皇帝喜欢。
  也造就了贤王老实忠厚的性子,少言寡语,不常与人交往,在这群兄弟里最不引人注意。
  不过,皇子出京任职,到了滇州便如同诸侯一般。
  魏王说起来都是一脸羡慕。
  也不知何时,我能像大皇兄一样,远离京师,有所作为,也免得成日里当这富贵闲人,老让父皇训骂。
  李佥打趣道:三哥是太闲了吗那不如让父皇给你派个差事,也好施展一番拳脚。
  魏王一惊,猛灌几大口酒,连连摆手。
  别别别……敬谢了,敬谢了。
  滇州苦寒,哪有京城舒坦。
  再说了,上头有太子和端王,魏王虽也身为皇子,却从来也不敢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富贵闲人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
  一时嘴快罢了,他可不想惹祸上身。
  李佥见状,哈哈大笑。
  李恒表情淡淡,好似并没有听出什么。
  李肇眼中则浮起一丝笑意,饶有兴致。
  兄弟几个难得相聚。
  尤其是太子,平日里不常露面。
  相处起来让人很是拘束。
  好在有李佥这个活宝活跃气氛,倒也其乐融融。
  正在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走入大殿中,在李肇、李桓和二位皇子跟前恭敬行礼后,语速极快地说:
  诸位殿下,园子里有人来报,文嘉公主在映月湖寻驸马时,不慎落水……
  那映月湖在挖凿时为求景致,深挖两丈,湖水很深。
  其他男子看公主落水只怕不敢轻易近身,女子又大多不通水性……
  四位皇子皆是文嘉同父异母的兄弟,一听到消息,立刻快步赶去。
  朝晖殿的臣子和华觞堂的端王妃以及一众女眷得知后,也惊慌起来。
  不仅文嘉公主不见踪影,就连平乐公主也一去未归。
  薛月沉心下略有不安,赶紧让丫头拎着夜灯,同女眷们一起,急匆匆地赶往映月湖——
  此刻,映月湖的水波在夜色下泛着幽光。
  湖畔的玉石栏杆边,早已围满了人。
  太子殿下来了。
  端王殿下也来了。
  魏王,淳王也都来了。
  众人争先恐后,向贵人行礼。
  薛月沉与李桓几乎同时赶到。
  但还是来迟一步。
  文嘉已然被人打捞了上来。
  她正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大半个身子倚靠在薛绥怀里。
  薛绥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显然是刚从水里上来。
  她半蹲在文嘉公主的身旁,身上仍穿着那身喜服,脸上的妆容已然花了,神色凝重,眼神关切,很是心疼地在文嘉身上披了一件氅子,手指轻轻抚着文嘉的胳膊,轻声安慰着瑟瑟发抖的公主。
  李桓问: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下人你一言我一语,却没人能说清事情的原委。
  李恒又道:文嘉,你来说。
  文嘉微微抬头,眼睛里流露出惊恐:我,我不慎落水……
  李桓看一眼她,巡视般看着平静的湖面和栏杆。
  映月湖四周皆有木栏石柱,你怎会落水
  文嘉轻咬下唇,无助地看着李桓和李肇等人,无措、苍白。
  太子,皇兄,我,我……
  未及出声,通红的眼底,已有泪水扑簌簌往下落。
  薛月沉看着薛绥,也是奇怪。
  六妹妹,你不在喜房待着,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薛绥抬头,看一眼文嘉惨白的面容,低声道:文嘉公主并非落水。
  众人大惊失色。
  她平静地继续说道:我方才开窗透气,恰好看见公主神思恍惚,举止异常,跨过栏杆,似有轻生之念……实在是事出紧急,我顾不得那许多,救人要紧。还望王爷和王妃恕罪……
  救了公主一命,能是什么罪过呢
  更何况,她这是又救了一个公主。
  李桓深深看她一眼,眸底深邃。
  魏王李炎和淳王李佥。也都朝她投去惊讶的目光。
  原来这位就是薛六姑娘。
  皇兄今日新纳的孺人。
  灯火下可见她肌肤如玉,清冷矜贵,即便浑身湿透,也不显半分落魄之态。尤其她遇事沉着冷静,还能水下救人……
  众人的目光在薛绥脸上来回打量,李肇却好似全然看不见她。
  如同局外人一般,他走到石栏边上,若有所思地望向不远处那座精致典雅的湖畔雅居。
  这处属于端王府后宅区域,寻常人自然不会来。
  可以随意出入并大剌剌在此住下的,只有平乐公主。
  李肇问道:你们可知,驸马因何过来
  两个丫头吓得浑身发抖,低着头不敢吭声。
  李肇瞥一眼若无其事的薛绥。
  好一个睚眦必报的女子。
  他情不自禁弯起唇角,突然有些喜欢上薛六这该死的报复心。
  竹林雅舍那天,平乐想把他们堵在屋里出丑。
  今日她便非得报复回来不可!
  此心甚佳,正合他意。
  李肇回头看着文嘉:皇姐,可确定驸马在映月湖
  文嘉没有说话。
  一张脸涨得通红,显然有难言之隐,不便出口。
  李桓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向湖边的房舍。
  来人……
  李肇比他速度更快,冷哼声打断他。
  公主找驸马不慎落水,驸马却不闻不问,简直是胆大包天!
  说罢,他一撩袍角,带着人率先冲向那一座湖畔雅舍,抬手一指。
  来人,去把驸马给孤拎出来回话,问问他为何要将公主置于险地,不管不顾……
  太子是文嘉的弟弟。
  他这般做法合情合理。
  天底下的小舅子为姐姐出气,走到哪里都说得通……
  哪怕这里是端王府……
  李桓慢了一步,待发现事态不妙想要阻止,已失去先机。
  平乐安排在外的丫头绿莲,根本阻拦不了李肇的侍卫。
  只听砰的一声,那扇并不坚固的大门被撞开了。
  平乐面色绯红地走出来,衣裳凌乱,发丝也有些凌乱,一副春情未褪的模样,却故意揉了揉眼睛,装作刚睡醒的不悦姿态。
  大胆,本公主居处,谁让你们不宣而入的
  众人皆回头看着李肇。
  李肇微微一笑,驸马在何处
  平乐冷冷地问:太子问的是哪个驸马
  李肇嘴角笑意,越发玩味。
  若平乐不知道范秉在映月湖,这句话便是多余的。
  正常人通常只会想到自己的驸马。
  李肇似笑非笑,皇姐,你有几个驸马
  平乐脸色微微一变,但并未紧张。
  方才我在屋里,听到你们说在寻找文嘉的驸马。这才有此一问……
  她说着,望向朝这边走来的人群。
  怎么,你们是怀疑本公主把文嘉的驸马藏起来了真是笑话!本公主与那范秉素无往来,藏他做什么
  李肇笑问:那公主在这里做什么
  平乐回道:宴上多吃了几口酒,有些小醉,便过来歇息一下。往常我也如此,皇兄都知情的,有什么好奇怪的
  喝醉了来此小憩本不稀奇。
  奇怪的是她的脸色,看着既像醉酒,又有些不同。
  人群里,但凡有成婚的妇人,都难免看得心惊肉跳。
  气氛瞬间凝滞。
  颇有一种剑拔弩张之态。
  就在这时,人群里一个侍卫大声喊叫起来。
  找到了,驸马找到了……
  在平乐公主的屋里!
  尖叫声震耳欲聋。
  众人不由地循声望去。
  只见范秉被两个侍卫带着,从公主住处的耳房里狼狈地走了出来,微微低着头,小声解释。
  我,我是前来找五彩鹦鹉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
  何人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