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为何会现身于此
小昭和如意仿若见鬼一般,迅速对视一眼,脸上难掩惊讶。
薛绥却显得极为平静,微微欠身。
见过殿下。
声音清脆悦耳,却又带着几分疏离。
就好像,二人真的不熟。
李肇眯了眯眼。
他看薛六这模样,气色红润,容光焕发,举止自如,哪里有半分中了情丝蛊的迹象莫说中蛊中毒,便是养在深闺的小娘子,看上去都比她要虚弱几分。
六姑娘很有手段。
李肇从青石之上一跃而下,许是动作太过突然,一旁的侍卫们皆是一惊,下意识做出护卫的动作。
薛绥依旧神色不变。
她静静看着李肇走近,语气淡淡地说道:
后山虽僻静,却也并非无人涉足。
言下之意,是提醒李肇,莫要被人撞见,以免生出事端。
不料李肇浑不在意,嘴角微微上扬。
你我又不是那竹林里幽会的野鸳鸯,何须惧怕
听他这话,显然是看到了薛月满和郭照轩私会的一幕。
薛绥浅笑一下,并不作答。
李肇长身而立,目光落在薛绥白皙透粉的脸颊之上。
薛六以前不长这样吧
普济寺山前那株初绽的山桃花,好似都不如她今日水嫩明艳。
李肇心间一动,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撩拨了一下,一股莫名的情潮在胸口堆积,炽热、强烈,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下意识侧开脸,视线便撞见她袖角上那一朵娇艳欲滴的春醉海棠。
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好似在他眼前绽放……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波澜。
孤看你面色,并无中毒的迹象
薛绥:蛊还小。
李肇道:孤的比较大
薛绥:……
两人相距不足三尺,薛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微微沉默,目光与他交会,不躲闪不羞涩,从容得好似那普济寺里修行多年的老僧,心如止水。
这份从容,反倒衬得李肇不够淡然,心思也如脱缰的野马,有些管控不住。
本想问她近日身子可有异常,那情丝引的残毒可也会令她彻夜难安。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唐突。
于是,他不紧不慢地道:六姑娘执意嫁入端王府,便不为两只情丝蛊考虑考虑分隔两地,万一动了私奔之念,如何是好
说罢他温声一笑。
到那时你再来求孤,孤可不一定依从你。
母蛊温顺,不会轻易发作。薛绥语气依旧平淡。
李肇听得冷笑一声,有恃无恐莫不是薛六姑娘有化解蛊毒的法子
薛绥将垂下的鬓发挽到耳后,打量李肇平静的眼底那一抹涌动的暗流。
不知想到什么,她嘴唇微微一抿。
听闻西域有一种奇花,名为情丝花。此花需种于特制的药土之中,用无根之水浇灌,精心养护,待其开花结果,便可采其果实,用以制药,可压抑情丝蛊毒。殿下,可要一试
李肇嘴角微微一撇,花从何来
薛绥道:殿下若有需要,我可设法让旧陵沼的同门帮忙寻找。只是种子,要百两黄金一粒。事先说好,情丝花种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极为苛刻,气候、土壤稍有不适,便难以存活……
李肇面色微微一变。
随即失笑。
薛六姑娘,又在想新招诓我
薛绥微一欠身,行礼道:薛六不敢。
李肇就这般沉默地看她片刻,忽然唤一声:来福。
来福走上前来,低头应道:殿下,小的在……
李肇看着薛绥的眼睛,吩咐他道:
回京后,给薛六姑娘黄金三百两。
来福差点噎住。
他眼睁睁看着太子爷应下这等荒唐事,又无可奈何。
这薛六姑娘实在胆大心狠,拿捏住太子爷,为所欲为,也不怕有朝一日翻了船,被漫涨的洪水给淹死……
小的明白。
不料李肇又接着道:二百两买种子,剩下一百两……
薛绥看着他。
李肇亦然。
二人四目相对。
只有来福傻愣愣地看着主子,突然掀唇笑道:
给薛六姑娘添作嫁妆。
薛绥朝他微微行礼,弯了弯眼角,一抹微微上扬的弧度便从嘴角逸出,仿若平静湖面里的鱼儿轻轻摆尾,吹皱起的层层水波,在人心里荡漾开来。
太子殿下乐善好施,德被四方,定能长命百岁。
没有人会嫌弃钱财多,既然李肇如此大方,她自然乐于接受。
要是殿下没有别的事情,那薛六便先行一步了……
李肇凝目望着。
一言不发。
来福看着那窈窕纤瘦的背影掉头离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太子殿下这是被人捏住了要害啊!
这般下去,可如何是好
来福几次张嘴想喊住六姑娘,果然就听到一声。
薛六姑娘留步!
来福心中一惊。
听到内心的话,被太子喊了出来。
这声音冰冷凛冽。
只见李肇两三步追上去,堪堪握住薛绥的手,用力捏于掌中,仿佛握着什么烫手山芋似的,突生汗意,眉梢眼底里都是沾染的躁色。
就这么走
薛绥微微蹙眉,平静望着他,没有推拒。
李肇打量薛绥的面孔,脸色越发冷峻。
这女子难道对肌肤之亲毫无感觉
贴上那温热的肌肤,他腑内情丝蛊便躁动不安,她为何波澜不惊
薛绥开口:殿下,够了吗
李肇搭在她腕上的手,慢慢松开些许。
孤只是试试,蛊虫可有反应……
薛绥问:殿下有何感觉
李肇微微皱眉,不悦。
他话音刚落,脸色骤变。
二人对视的双眼,几乎同时闪过寒芒。
电光石火间,他竟觉得和薛六有一抹灵犀相通,是危险逼近的尖啸声,划过耳膜,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他身形如电,在薛绥侧身避让的瞬间,长臂迅速探出,精准有力地拽住她的手,拉入怀里。
嗖——
一支利箭裹挟着凌厉的劲风,从他们眼前飞速掠过。
带着破风之力,直直地插入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发出嗡嗡的颤声。
参天古木尚且如此,要是刺在人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薛绥松开握在袖中的手,看着李肇眼里涌动的戾气,略略退开。
殿下被人跟踪了。
李肇低头对她一笑,眉眼清隽如山间皎月。
也可能是跟踪六姑娘而来。
薛绥神色从容:我身后从不留尾巴,除非我想。
看她如此自信且淡然,李肇不禁勾唇而笑。
薛六姑娘且宽心,他跑不出这片林子,不会让人传扬出去,你我私会,污你清白。
薛绥没有搭话,目光垂落在他的袖子上。
殿下受伤了。
那衣袖处,有一丝殷红的血迹。
李肇低头看一眼绣着蛟龙腾云的袖口,漫不经心地折叠起来,隔绝她的视线。
擦伤罢了,无甚大碍。
只怪他方才急于出手挡箭。
其实,他本不用如此。
因为薛绥的反应足够快,不逊于他。
但那个瞬间,他下意识伸了手,没什么道理。
关涯。
李肇突然出声。
那声音冷得让人脊背发凉,与方才叫薛六姑娘时的语气判若两人。
不留活口!
方才箭矢射出之时,树林里的暗卫已然追了上去。
李肇既然敢在这里与薛绥交谈,周围自然不只有关涯带的那几个侍卫。
只是他们都没有料到,对方竟然如此胆大且谨慎,早早便藏在那茂盛的树冠之上,隐匿得极好。
薛绥安静地站在一旁,看他吩咐侍卫抓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太子殿下以后出门,要多加小心。
李肇道:你护好自己……
说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妥,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
薛六姑娘的命,是孤的。
她死,他必亡。
这是种情丝蛊时,薛绥自己说的。
薛绥微微一笑。
太子可知,是何人下手
李肇道:想要孤死的人,很多,怎知是哪一个
他语气轻松带笑,薛绥却听出一种无奈怅惘。
太子之位人人觊觎,东宫便如刀山火海,危机四伏。
可那不是她该关心的。
于是薛绥微微欠身,同李肇告辞,再让小昭扶住吓得面色灰白的如意,缓缓朝来时的山径小路走去……
天地间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春色,嫣红的春花夹在翠叶间尽情绽放。
她的身影越去越远……
李肇站在原处,墨发锦衣,任山风撩过,如同一匹误入花丛的孤狼。
来福硬着头皮上前,殿下为何不留下六姑娘……
李肇笑:留什么
来福抬眼看着他冷漠的面孔,低低道:小的打听过了,她的婚期就定在四月十二,端王生辰。
李肇道:那天日子不好。
来福看他冷面冷语,心下忽地生出几许惋惜和心疼。
他们家主子,从小到大,哪个不说是皇帝五个皇子中长得最俊美最英气的陛下再是偏心,太子身边的人,对他也无一不是捧着、敬着。他当真看上哪个女子,那不是姑娘的福气么
他是当今储君。
六姑娘一次两次的冷脸拒绝,殿下便有心,如何说得出口他不会再挽留那姑娘了。
当然,这只是来福一瞬间的感觉。
李肇其实相当平静,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心思。
他在想,情丝蛊为何如此厉害
当真能蛊惑人心。
让他面对薛六,已不像当初那样从容。
这次回宫,得让张怀诚想法子找两个南疆异人来,瞧个究竟……
断断不可从此由着薛六摆布。
不消片刻,关涯从树林深处疾掠而回,手上还有未干的鲜血。
走到面前,朝李肇抱拳。
殿下。杀了!
顿一下又道:尸体怎么处理
李肇微微一勾唇,方才不是有两只野鸳鸯在此私会吗那便由郑国公府和尚书府去收拾这个烂摊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