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帝卿(双重生) > 告示

丑时,阳州至临州的官道上,两匹骏马疾驰而行。
至寅时,天已微亮,透过山间薄雾能看到临州城墙,瞧着并不远。
山道旁,一道青影闪过。
马上的青衣人抬手撩起帷纱,露出半张脸。
零星朝光透过云隙覆在她眉眼上,黑瞳便流光溢彩,宛若琉璃。
此处山路崎岖,再加地势险峻,代纪与石晋不敢再快马加鞭,脚程慢了下来。
再观临州三面环山,道路弯弯绕绕,上上下下,不知何时才能到那城墙门口。
见山旁的小茶馆挂起牌子营业,她索性停下,休整一番。
茶馆营业的是个老妪,饱含沧桑,见过世面。
见来的客人一人青衫劲装,头戴帷帽,气度雍容;一人身上长衫被腱子肉撑得鼓鼓囊囊,腰缠匕首。
一看便是不好惹的贵人,不敢怠慢,将两人引至最干净的桌子面前。
代纪先行坐下歇息,石晋站在身后,不敢入座,代纪失笑:“何须如此拘谨,坐吧。
”石晋这才敢往前一步,坐在旁边。
刚一坐下,便来一个小姑娘捧壶奉茶,个头还没桌子高,人倒是麻利。
小手握着茶碗一转,瓷碗旋转起来,小姑娘双手握着茶壶,左翻右跳。
随后在额上铺垫一块毛巾,手举壶顶在额上,腰身往后一翻,在茶碗停止旋转之前倒满茶水。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令人惊叹。
代纪见桌上未洒一滴茶水,心中大叹,果然高手在民间,倒茶还倒出一番花样。
转而见那小姑娘双目亮晶晶地望着自己,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两人对视几息,代纪似有所悟,从怀里掏出几贯铜钱,放在她面前。
小姑娘得了银钱,当下没伸手,又耍了一番杂技,这才接过。
小店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后厨景象。
摘下帷帽,代纪看到那小姑娘故作沉稳地走到后厨,脚步蹦跳欢快起来,跟那老妪说了什么,开心地、小心翼翼地将铜钱放进一个木匣里。
端茶将呷的代纪停顿一瞬,瓷碗上素白手指微微用力收紧,又陡然松开,微叹一口气。
她眼眶微潮,心里说不出的涩滞,故而低头饮茶,以掩隐去眼中思绪。
过一会儿,那小姑娘又拖着托盘过来,奉上两碗素面,又给他们殷勤布筷。
见代纪碗中茶已被饮尽,又利落地给她添满。
待走时,发现代纪脱了帷帽,露出的面容比那三月的芍药还要艳,不由看得痴了。
握着托盘傻愣愣地站在一旁,不加掩饰,直盯着她瞧。
稚子纯真,目光灼热宛若日明,代纪很难不察觉到。
她以为小姑娘还要铜钱打赏,于是又从怀里掏出几贯铜钱。
小姑娘回了神,当下红了脸,扭捏着摇头,把铜钱放在桌子上一溜烟跑开。
两人吃饱喝足,方觉一夜的疲惫被一扫而空,整装待发,正欲行进,代纪扭头朝石晋问道:“从这行至临州城,还需多久?”石晋估算一下答道:“快的话,午时便能进城。
”估算便是估算,不够准时,直至午时,两人还在城外。
越临近临州,人便越多。
人潮拥挤,直至后面许久才动上一动。
代纪被迫下了马,跟着人群排队移动。
身边人或拖家带口,或背着书籍,皆在这炎日下大汗淋漓,疲惫不堪。
代纪也心下燥热,额际汗珠涔涔,后颈披发也被濡湿,紧贴在肌肤上,更让人闷热难耐。
她心道,临州的秋桂祭果然民不虚传,观礼者甚多。
临州靠海为生,每年秋季都会行祭祈福,以求海神庇佑。
十余年前打通海运后,商户兴盛,文人墨客也接踵而至,据说有一文人赶赴杭州参加乡试时路过此地,参与秋祭醉酒,诗兴大发。
所作诗句行文华美,被前来巡访的知府大赞,此年桂榜果然题名,一朝中举。
此事为一美闻,所传甚广,临州也名声大噪。
每逢三年一次的乡试时,众多学子都会特意绕行来到临州参加秋祭,也有人效仿那位文人诗情勃发,期望自己复刻到他人成功。
只可惜,美闻终究是美闻,百年难遇。
不过,有些好诗被人有心收集起来,合为秋桂集序,流传民间,广为传读。
文人墨客更为兴奋,心道若是诗集上留有自己的名字,也算一番美名。
借由此番作为,临州人口更为密集,又加上气候温宜,来了很多前来隐居的名士。
临州逐渐兴盛富裕起来,海民认为是祭拜海神带来了财富,因此更为看重秋祭。
除了每年一行的秋祭外,每逢秋闱那年,秋祭更为盛大隆重,除却前来蹭“文运”的学子外,也吸引了众多游客前来观礼。
为了区分,秋闱那年的秋祭称为秋桂祭,大有“高中桂榜”之意。
不过,前世代纪只有耳闻,未曾观礼过。
她也没查出过临州县令郭绪有何罪名。
毕竟,一个小小县令,比着朝中翻手为云雨的权臣,影响力实在太小。
前世姑父一家被流放三年后,郭绪便辞官回乡了。
而她对郭绪仅存的了解,也不过是他生平的寥寥数笔。
所着墨之重,便是职述功绩:大兴学堂,抵御海寇海盗,增重海防……听着,倒像位为子为民、鞠躬尽瘁的好县令。
“今年秋桂祭人怎么这么多?”耳旁传来游客不耐烦的抱怨声。
代纪思绪回笼,听到有人附和道:“比以前多了三倍不止吧?这要排队到何时,不知还能不能赶上今天的祭礼。
”许是等待太过无聊,不少人加入这场谈话,有人回答道:“今年当然不一样了。
听说郭县令新打造了一座海神观,提早一年打造呢。
如此神秘,你们不好奇吗?”有一蓝衫学子嗤笑道:“鬼神之说愚昧不堪。
要我说,都是冲着一诗成名的美梦来的。
”又有中年男人沧桑开口,显然阅历颇深,“美闻便是美闻,哪有那么多的好事?人家能中举凭的是真本事,哪是你们这般投机取巧的?”一学子受不住这话中讽刺之意,当即呛声道:“怎么?你跟那位文人认识?”此话一出,众人目光便不由投到那位中年男人身上。
那男人恍若被众人景仰,身心愉悦,身子不由得挺直些,一掀眼皮朗声道:“怎么不认识?还是我家亲戚呢。
”众人一听,不免大声赞叹。
原本安静旁听的代纪听到此话,回头瞧了中年男人两眼,未发一言,似笑非笑。
一开始的蓝衫学子出声质疑,“我记得那文人叫吴游云,浙江曹州人士,三代单传,自幼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
你若是他亲戚,怎幼时不见你帮衬一下?听你这口音,也不像曹州人,你是他哪门子亲戚?”中年男人眼睛一瞪,耳朵涨红,一脸不悦,“哪里来的黄口小儿?谁家没个远方亲戚?”那蓝衫学子眉目高洁,现下一脸讥诮,冷哼一声,“怕是远的都称不上亲戚了罢!”旁人从这三言两语中也琢磨出那中年男人虚荣贪名,在这胡认亲戚,未成想被人直接点破,直接被打脸。
此等好戏,众人看得津津有味,间或还会议论讨伐两声。
那中年男人脸皮再厚,也不堪此辱,灰溜溜地从人群中钻出,跑到后面去了。
有学子见蓝衫学子知晓吴游云众多事迹,认为其人有点门道,不由上前搭讪套近乎,好打听点什么。
可那蓝衫学子清傲得很,十句话仅回个两句,显然不愿搭理他们。
众人自讨没趣,心里犯着嘀咕,也不去招惹他了。
人群中,不知谁又开始抱怨,“就算新铸海神观,也不得这么多人吧?”一年轻人接话道:“不止如此。
今时不同往日,这次观礼可要有贵人莅临。
得了消息的人都来了,听我临州亲戚说,里面客栈都不够住。
”此话一出,众人人面色古怪。
那年轻人“嗐”了一声:“我这亲戚是真亲戚,你听我这口音,可是临州话?”众人不免哄笑。
有人好奇追问:“什么贵人?”一人不以为意插话道:“能是什么贵人?不就是上头派官巡访吗?”话还未说完,便被那年轻人打断,“非也非也,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贵人。
”他说着,抱拳朝东边拜了拜,话尽在不言中。
人潮静了一瞬,都一脸不可置信。
那年轻人却一脸笃定,自认自己掌握第一手消息,洋洋得意。
有人起疑,低声道:“那位……不是……不做东了吗?”话音刚落,便觉此问蠢钝。
国君病重天下皆知,近年来都是太子代理国事。
国君不做东,不代表太子不做东。
两个都是皇家人,皇宫东宫有何区别?对他们而言,都是高不可攀一等一的贵人。
人潮中不知谁又说了一句:“代理国事这么多年,怎么不直接登……”身旁同伴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巴,厉声道:“莫要妄议!”经此一议论,人潮安静下来,不敢再妄加议论。
有人耐不住寂寞随口提了几句话题,见没人接话,也讪讪闭嘴。
众人都眉头紧锁,各有所思。
磨磨蹭蹭到申时,代纪才进城,一进城更觉人声鼎沸。
人群之多,不免发生摩擦碰撞。
有一商人板车不稳,车上果蔬掉了一地,惊叫着去捡,却被巡逻的衙兵一脚给踢到更远处。
那商人气呼呼地想要理论,一抬头见是官兵,便哑了火,忍气吞声地低头去捡。
衙兵们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又是疏散人流,又是替那发了瘟的县令搜罗刺客,脚不沾地还要被骂办事不力,心口正压着火气没地撒。
路过时便故意踢了一脚,想要惹人发怒借机大泄私火。
现在见这人低眉顺眼、置之不理,顿觉无趣,哂笑一声,绕开他往旁边张贴新告示。
一旁的代纪纵观全程,眉头紧蹙。
她走上前,替那商人将剩下果蔬一并捡起。
商人见有人帮自己,心口郁气被暖了些许,对代纪说两句吉祥话以表感谢,随后推着板车远去了。
衙兵贴完告示,去城墙边换班。
代纪目光凝在他身上,随他移动远去。
收回目光时,顺势投向一旁的告示。
见那上面画着一名女子,长眉窄脸,颇为清秀。
她福灵心至,唤来石晋,指着告示问道:“那哑女,是不是长这般模样?”石晋细细端详揣摩,沉吟道:“哑女只有一只耳朵。
”他向来眼力极好,又加上看管哑女数日,早已将此女相貌烂熟于心,极为肯定地又重复一遍:“多了右耳,其余无异。
”代纪不疑有他,揭下告示,往城中走,边走边问:“此前,有张贴告示吗?”石晋回答:“未曾有过。
郭绪有暗中找寻,不过找了几日,便无动静。
”暗中探查又偃旗息鼓,如今又为何赶在太子莅临之时招摇张贴呢?她心中略感不妙,此次行事,未必会像杭州案一样顺遂。
代纪叠好告示塞入怀中,对石晋道:“先带我去你看管哑女之地,再与石固汇合。
”时间紧迫,她要在姬夜赴临之前,多查出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