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指尖触碰到那悬浮的、流淌着暗金色光芒的古老符文边缘。没有实质的触感,只有一股极其微弱、却直透灵魂的吸力传来,仿佛那符文本身就是一个活物,正贪婪地等待着我的鲜血与承诺。灵堂内惨绿摇曳的烛光被符文的金光彻底压制下去,映照着狐仙那张毫无表情的俊美侧脸,金色的瞳孔如同冰封的琥珀,映不出任何情绪。
签,今夜活。那金石般冷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判决。
不签……三更死。最后一个死字,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我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末梢。
门外,那被狐仙一袖拂退的群妖并未真正远离。浓稠的黑暗深处,低沉的、饱含不甘与嗜血的咆哮声再次隐隐传来,伴随着利爪刮擦地面的刺耳噪音,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这栋风雨飘摇的老屋。那头巨大黑狼的猩红眼瞳在院墙的阴影处重新亮起,闪烁着更加凶戾的光芒,死死盯着门内,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闷雷。棺材里那沉闷的顶撞声也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躁、更加狂乱,薄薄的棺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里面的东西破开!
瘫软在地的叔伯婶婶早已吓晕过去,父亲靠着墙,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茫然,他徒劳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时间,仿佛被冻结的河水,每一秒的流逝都带着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签还是不签
奶奶冰冷指尖在我掌心划下的灼痛感骤然加剧!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那感觉如此清晰,如此强烈,绝不仅仅是幻觉!它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恐惧。
奶奶临终前回光返照,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画下的符咒……她浑浊眼睛里那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和决绝……仙家要讨债了……
还有火车隧道里,那个拦路讨封的邪物!那句荒谬的甜心宝贝!
一切的根源,都在这里!都在这个自称要挡灾的狐仙身上!是他引来的这些怪物!或者说,是我那荒谬的回答,引来了他,也引来了这些要命的债!
不签,三更死。签了,就能活
他的眼神太冷了,冷得没有一丝属于活物的温度。那金色的瞳孔里,我看不到任何怜悯,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一种冰冷的交易。签了这所谓的出马契约,我付出的,恐怕不仅仅是今夜活命那么简单!
呃啊——!父亲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顺着墙壁滑倒,他死死捂住胸口,脸色由惨白转为不正常的青紫,呼吸变得异常困难!是极度的恐惧引发了旧疾!
爸!我失声喊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父亲痛苦蜷缩的身影,门外群妖的低吼,棺材里越来越疯狂的撞击声,还有掌心那几乎要将骨头烧穿的灼痛……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将我逼到了悬崖的最边缘!
没有选择了!
一股混合着绝望、不甘和孤注一掷的狠劲猛地冲上头顶!去他妈的仙家!去他妈的讨债!
我猛地低下头,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的右手食指指腹上!尖锐的疼痛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温热的液体涌出,沿着指缝滴落。
在狐仙那冰冷无波的金色瞳孔注视下,在门外群妖躁动的低吼声中,在父亲痛苦的喘息声里,我颤抖着,将染血的指尖,狠狠按在了那悬浮的、流淌着暗金色光芒的古老符文中心!
指尖触碰符文的瞬间,仿佛按在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上!剧烈的灼痛瞬间从指尖蔓延至整条手臂,直冲脑海!比奶奶画符时的灼痛强烈百倍!
嗤——!
一声微不可闻、却又异常清晰的轻响,如同滚烫的烙铁烙在皮肉之上!
那悬浮的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金色光芒!光芒瞬间吞噬了灵堂内所有的烛火,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诡异而神圣的猩红!符文如同活了过来,暗金色的线条疯狂扭曲、蠕动,贪婪地吮吸着我指尖涌出的鲜血!
血!
我的血如同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被那符文疯狂汲取!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眼前阵阵发黑,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吸干成一具空壳的刹那,那疯狂汲取的力量猛地一滞!符文上的血金色光芒骤然内敛,收缩,凝聚!所有的光芒和血液,都顺着符文那古老而神秘的轨迹,向着我按在符文中心的指尖疯狂倒灌回来!
不!不是倒灌!是烙印!
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古老意志的洪流,裹挟着滚烫和冰寒交织的力量,顺着我的指尖,蛮横无比地冲入了我的身体!沿着手臂的经脉一路向上,最终狠狠撞向我那灼痛难当的左手掌心!
呃啊——!我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剧烈地抽搐起来!左手不受控制地张开,掌心朝上!
掌心的皮肤之下,那被奶奶冰冷指尖画过的轨迹,骤然爆发出与符文同源的、刺目的血金色光芒!一个复杂、古老、充满了约束与神秘力量的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清晰地浮现在我的掌心!光芒流转,灼热与冰冷交替,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那印记的形状……竟然与奶奶临终前在我掌心画下的轨迹,隐约重合!
契约,成了!
轰!
几乎就在掌心印记浮现的同一刹那,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威压,以我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这股威压与狐仙之前散发的截然不同,它更加狂暴、更加原始,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凶戾气息!
灵堂内,那对金红色的蜡烛火焰如同被浇了滚油,猛地窜起三尺高!火焰不再是温暖的红色,而是变成了刺目的白金色!狂暴的热浪席卷开来!
门外!
嗷呜——!!!
那头一直虎视眈眈的巨大黑狼,首当其冲!它发出一声惊恐到极点的惨嚎,那双猩红的兽瞳瞬间被恐惧填满!它庞大的身躯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嘭地一声重重撞在院墙上!土坯墙应声塌陷了一大块!黑狼呜咽着,挣扎了几下,竟头也不回地夹着尾巴,化作一道仓惶的黑影,瞬间消失在黑暗的村道尽头!
墙根下、窗户外的窸窣抓挠声如同被掐断了喉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黑暗中那些闪烁的猩红眼瞳,如同被狂风吹灭的蜡烛,成片成片地熄灭!只剩下几声充满惊惧和不甘的尖利嘶鸣迅速远去!
棺材里那狂躁的顶撞声,也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彻底沉寂下去。整个老屋,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安静,只剩下蜡烛燃烧的噼啪声和我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那股从我体内爆发出的恐怖威压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最终只在我掌心那个血金色的印记处,留下持续不断的、如同火焰灼烧般的刺痛感。
我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右手食指还在流血,但指尖已经麻木。左手掌心那个印记依旧清晰可见,散发着微微的灼热感,像是一个永不磨灭的烙印。
父亲蜷缩在墙角,似乎被刚才那恐怖的气息波及,已经昏厥过去,但胸口起伏尚算平稳。
狐仙静静地站在原处,玄色的袍角在狂暴的气流平息后轻轻垂落。他那双纯粹金色的瞳孔,此刻正落在我掌心的血金印记上,眼神深邃难测。之前的冰冷漠然似乎褪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刚刚完成的、出乎意料的……作品
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对着我掌心的印记隔空虚点了一下。
嗡!
印记骤然一亮,一股冰冷的、如同清泉般的力量顺着印记注入我的身体,瞬间抚平了体内翻腾的气血和剧烈的疼痛,连指尖的麻木感也消失了。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濒死的撕裂感总算退去。
契约已成。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奇异的慵懒,却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林野,是你的名字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不再看我,金色的目光转向门外彻底沉寂的黑暗,以及院子里那棵在夜风中张牙舞爪的老榆树。夜风呜咽着,卷起零星的枯叶。
挡灾他唇角那丝冷峭的弧度再次浮现,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债,才刚刚开始。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堂屋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奶奶生前整理的老旧杂物,其中一口蒙尘的破旧木箱格外显眼。
你奶奶三十年前退隐,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穿时光的冰冷,是因为她参与了……封印锁龙井下那位妖王的行动。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锁龙井!奶奶临终前模糊念叨的锁和井!竟然是真的!
狐仙微微侧过头,金色的瞳孔在烛光下流转着非人的光泽,落回我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我的灵魂。
而我,他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和……宿命般的宣告,
就是那妖王之子。
狐仙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我混沌的意识上。妖王之子锁龙井下奶奶三十年前的退隐竟与这些有关掌心那血金色的印记突然灼烧般剧痛起来,仿佛在呼应着这个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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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意思我强撑着站起身,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父亲仍昏迷在墙角,灵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狐仙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步走向角落那口蒙尘的木箱。玄色袍角拂过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挑,箱盖应声而开,激起一片细小的尘埃。
自己看。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踉跄着走过去,借着昏黄的烛光看向箱内。几件褪色发硬的旧衣裳叠得整整齐齐,一本纸页泛黄卷边的线装书,书脊上用墨写着几个难以辨认的符文。最底下,是一个用褪色红布包裹的、约莫巴掌大的物件,红布边缘磨损得厉害,透着一股陈年旧物的气息。
手指触碰到红布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活物般,猛地顺着指尖窜了上来,冻得我指骨生疼,差点失手松开。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那股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冰冷,一层层掀开那包裹严实的红布。
里面躺着的,是一块鳞片。
漆黑如墨,足有铜钱大小,边缘锋利如刀,仿佛能轻易划破皮肤。鳞片表面并非光滑,而是覆盖着细密繁复、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暗紫色纹路。指尖触碰上去,那寒意更甚,仿佛握着的不是鳞片,而是一块从九幽之下挖出的万年玄冰,寒意直透骨髓,连带着灵魂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
锁龙井下那位的逆鳞。狐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某种压抑的、难以察觉的情绪,像深潭底下的暗流涌动。三十年前,你奶奶林三姑,还有其他几个道行不浅的萨满,以自身大半精血为引,驱动失传的‘缚龙禁术’,将它封印在井下。这片逆鳞,就是封印的核心,也是……开启的钥匙。
我猛地抬头,心脏狂跳: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救你他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那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东西,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被更深的寒意覆盖。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冷笑,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残忍,因为那‘缚龙禁术’本就是饮鸩止渴!它需要以施术者血脉后裔的心头精血为祭,才能维持封印不破……十年一次。算算时间,你奶奶刚走,下一个十年之期已到。而你,他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我的心脏,林三姑唯一的亲孙,就是那个命定的祭品!你的血,是那些老家伙当年留下的后手里,最关键的一味药引!
祭品!
这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我的天灵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四肢百骸都透出刺骨的寒意。奶奶知道吗她临终前死死抓住我的手,在我掌心画下那灼热的符咒,是保护还是……引路父亲呢他是否知晓自己儿子生来就背负着被献祭的命运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毒液,在脑海中翻滚炸裂,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吞噬。
吼——!!!
一声沉闷到无法形容、仿佛来自大地心脏深处的咆哮,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死寂的夜空!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如同远古巨兽从沉眠中苏醒,带着积攒了三十年的滔天怨怒!
轰隆——!
地面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疯狂摇晃!屋顶的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积年的灰尘如同瀑布般簌簌落下,呛得人睁不开眼。灵堂正中,那口薄皮棺材砰地一声巨响,被震得翻倒在地,盖子都歪斜了!远处,靠山屯的方向传来一连串沉闷的巨响,像是巨大的岩石在崩裂,又像是深埋地底的锁链被硬生生扯断!
来了。狐仙霍然转身,金色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两点寒星,锐利如鹰隼般穿透灵堂的昏暗,死死锁定门外那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的村口方向。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
锁龙井……彻底开了!话音未落,他一步跨到我面前,冰冷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走!
院外,村民惊恐的尖叫和哭喊声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瞬间蔓延开来,撕心裂肺,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绝望。他拽着我,几乎是拖曳着冲出了阴森压抑的灵堂。刚一踏出屋门,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狂风就裹挟着冰冷的夜露和浓重的硫磺味,如同巨浪般迎面砸来!我踉跄一步,差点被掀翻在地。抬头望去,只见原本被星月点缀的夜空,此刻已彻底被翻滚的、墨汁般的厚重乌云吞噬!一道粗壮无比、散发着不祥暗紫色光芒的光柱,如同来自地狱的魔剑,从村口老槐树的方向,悍然刺破苍穹!将整个靠山屯映照得一片妖异诡谲!
那是……井我艰难地辨认着方向,声音被狂风吹得破碎不堪。掌心的血金印记仿佛感受到了那光柱中蕴含的恐怖气息,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痛!那痛楚深入骨髓,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正顺着血管往心脏里钻!
狐仙没有回答,他沉默得如同一块玄冰,只是更加用力地拖拽着我,朝着那冲天紫光的方向疾奔而去!风越来越大,呜咽着,咆哮着,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形成一个个小型的黑色旋风。那风里裹挟着浓烈的腥气,像是无数腐烂的尸体同时被翻搅出来。吹得人根本睁不开眼,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随时可能被这狂暴的气流卷走。掌心的剧痛几乎让我窒息,但我只能咬紧牙关,任由他拖着我,在这如同末世般的狂风中奔命。
近了!更近了!
村口那棵不知活了几百年的老槐树,在狂风中疯狂地舞动着枝桠,如同一个癫狂的巨人。树下,那口被无数手臂粗细、锈迹斑斑铁链缠绕锁死的古井,此刻正如同苏醒的火山口!暗紫色的浓稠雾气如同沸腾的岩浆,从井口汹涌喷发,直冲云霄!井沿上那些用朱砂混合某种暗沉金属粉末刻画的、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此刻正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块,一个接一个地剧烈闪烁、扭曲,然后啪!啪!啪!地接连崩裂、脱落!缠绕井身的铁链剧烈地震颤着,发出刺耳欲聋、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绷得笔直,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井中那股狂暴的力量彻底崩断!
来不及了!冲到距离古井不足十米的地方,狐仙猛地松开我的手腕。他双手在胸前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快变幻,结出一个极其古老、繁复、充满了苍茫气息的手印!玄色的宽大衣袍瞬间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仿佛有强大的气流以他为中心向外鼓荡!他那头墨色的长发在狂乱的气流中肆意飞扬,金色的瞳孔在暗紫光柱的映照下,亮得惊人,也冷得惊人!
记住!他侧过头,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穿透狂风的呼啸,狠狠撞入我的耳中,契约已成,你的命是我的!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看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给我抓紧了!死也别松手!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还未完全消化他话中的含义,甚至来不及问一句抓紧什么,脚下的大地就发出了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咔嚓——轰隆!!!
以古井为中心,坚硬的土地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瞬间裂开一道深不见底、足有数米宽的巨大缝隙!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暗紫色雾气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带着灼热的气浪和震耳欲聋的咆哮,如怒龙般冲天而起!巨大的气浪将我狠狠掀飞出去,又重重摔在冰冷的冻土上!
在翻滚的、遮天蔽日的紫黑色浓雾深处,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恐怖黑影,正缓缓地、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从裂开的大地和喷涌的井口中……升腾而起!
那是一条龙。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条被扭曲了形态、充满了无尽怨毒与毁灭气息的龙形怪物!它的身躯粗壮得如同传说中的擎天巨柱,足有三四个大水缸合抱那么粗!覆盖全身的并非传说中祥瑞的金鳞,而是深邃如永夜、边缘泛着金属般冷硬光泽的漆黑鳞片!每一片鳞甲的缝隙间,都流淌着妖异、粘稠的暗紫色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鳞片表面缓缓蠕动、游弋,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邪恶光芒!它的头颅硕大无比,更接近于狰狞的巨蟒,没有象征祥瑞的龙角,只在额顶生着一根扭曲、断裂、仿佛被硬生生掰断过的黑色独角!最令人胆寒的是它的眼睛——巨大无比,占据了头颅两侧极大的位置,眼眶里没有一丝眼白,是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然而,在那片绝对的漆黑中央,却燃烧着两点妖异到极致的深紫色光焰,如同通往深渊地狱的入口,冰冷、暴虐、充满了对世间一切的憎恨!
仅仅是它投来的一个目光,一股难以形容、仿佛天塌地陷般的恐怖威压就如同实质的亿万钧巨山,轰然砸落在我的身上!双腿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我重重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五脏六腑都仿佛被这股威压挤成了一团,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父王。狐仙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他挺直了背脊,站在那如同魔神降临般的巨影之前,渺小得如同风暴中的一粒微尘,却又透着一股决绝的孤傲。
巨龙的紫黑魔瞳转向我们,那两点妖异的紫焰微微跳动了一下。一个如同千万个怨魂在深渊最底层同时嘶吼、摩擦、低语的声音,带着足以震碎灵魂的力量,轰然炸响在天地之间:
叛徒!那声音里蕴含着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怨毒,吾之血脉!你竟敢……联合这卑贱的人类蝼蚁,阻吾脱困!
狐仙沉默着,没有回答这震天的诘问。他的目光如同冰封的湖面,深不见底。下一瞬,他动了!快如鬼魅!
他猛地侧身,一把抓住了我因剧痛和恐惧而死死攥紧的左手!他的手指冰冷,力道却大得惊人,强硬地掰开了我紧握的拳头,将我那带着血金契约印记、此刻正灼热滚烫、如同烙铁般的掌心,对准了那悬浮于半空、散发着灭世之威的漆黑巨龙!
以契约为证!狐仙的声音陡然拔高,清越如龙吟凤唳,带着一种古老而庄严的法则之力,响彻这片被紫黑色魔气笼罩的天地!此子林野,已与我缔结‘共生血契’!其命其魂,其血其骨,皆为我之所有!按太古所遗‘出马古律’,他的命,归我!他的血,亦归我所有!非吾许可,天地鬼神,皆不可夺!
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实质的金色符文,烙印在翻滚的紫黑色魔气之中,散发出不容置疑的契约光辉!
吼——!!!
巨龙发出了震彻寰宇的咆哮!那咆哮声中充满了被冒犯的狂怒!庞大的身躯剧烈扭动,搅动着漫天魔气翻滚如沸!暗紫色的毁灭光焰如同火山爆发般从它身上喷薄而出,瞬间将半边天空染成一片妖异的紫红!那恐怖的威压再次暴涨,压得我几乎趴伏在地,口鼻溢血!
愚蠢!可笑!巨龙的声音如同天罚雷霆,滚滚而来,震得大地都在龟裂,你以为凭这区区蝼蚁之血,这脆弱的契约,就能束缚本王!就能阻止吾重临世间!
不能。面对这毁天灭地的狂怒,狐仙的声音却出奇地平静了下来。那平静之下,蕴藏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如同即将投入熔炉的玄铁。他金色的瞳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冰冷的审视,有洞悉一切的漠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流星般一闪而逝的叹息。
但,加上我的命,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敲打在我的心脏上,可以!
我脑中一片空白,还没完全理解他这句话所蕴含的恐怖含义,就见他猛地一咬舌尖!
噗!
一口蕴含着浓郁金光、如同熔化的黄金般的鲜血,被他狠狠喷出,精准无比地浇灌在我左手掌心那剧烈灼烫的血金契约印记之上!
嗡——!!!
仿佛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我掌心的契约印记在接触到他舌尖精血的瞬间,骤然爆发出比太阳还要炽烈亿万倍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瞬间驱散了漫天翻滚的紫黑色魔气,将整个靠山屯、乃至周围的山野都映照得亮如白昼!
那光芒并非仅仅只是光!它瞬间化为实质!无数道由纯粹契约法则之力凝聚而成的、粗壮如手臂、铭刻着无数古老玄奥符文的金色锁链,带着神圣而不可抗拒的威严,如同金色的怒龙般,从那爆发的光华中咆哮而出!以超越闪电的速度,撕裂空间,精准无比地缠绕向那悬浮于半空的漆黑巨龙!
不——!!!巨龙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夹杂着极度惊恐与不甘的震天咆哮!它疯狂地扭动庞大的身躯,喷吐着足以焚山煮海的暗紫色龙息,四只锋利的巨爪撕裂空间,试图挣脱这突如其来的神圣束缚!
然而,那金色的锁链仿佛无视了它的一切反抗!它们无视了灼热的龙息,无视了撕裂空间的利爪,如同拥有生命般,灵巧而坚韧地缠绕上巨龙的身躯、脖颈、四肢!每缠绕一圈,锁链上的符文就亮起一分,巨龙身上那狂暴的紫黑色魔焰就黯淡一分!那来自太古的契约法则之力,带着对背约者的天然克制,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它的神魂!
轰隆隆——!!!
大地在巨龙疯狂的挣扎下如同脆弱的蛋壳般不断崩裂、塌陷!那道冲天的暗紫色光柱剧烈地摇晃、扭曲,仿佛随时可能溃散!整个靠山屯都在摇晃,房屋倒塌的声音、村民绝望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狐仙的身体,在那口蕴含着他本源精血喷出之后,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晨曦中即将消散的薄雾,边缘在金色的光芒中模糊、消散。他缓缓地、艰难地转过头,那双纯粹金色的瞳孔,此刻褪去了所有的冰冷和漠然,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燃烧生命般璀璨的光华,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我。
契约……他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脑海,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一丝……奇异的温柔,……完成了。
等等!我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伸出还能动弹的右手,想要抓住他那正在消散的玄色衣袖!你还没告诉我!你……
指尖穿过了虚幻的光影,只触碰到一片冰凉的空气。什么也没抓住。
他那变得虚幻透明的脸上,唇角竟极其艰难地、缓缓地向上勾起。那是一个真实的、带着一丝无奈、一丝释然、甚至……一丝戏谑的笑意。
活下去……这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然后,他的目光似乎意有所指地扫过我惊惶失措的脸,唇角的弧度加深了微不可查的一丝,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清晰地吐出了那三个字:
甜、心、宝、贝。
轰——!!!
掌心的印记爆发出最后的、无与伦比的金色狂潮!所有的光芒,所有的契约法则之力,所有的金色锁链,都在这一刻收缩、凝聚到极致!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金色洪流,带着狐仙那决绝消散的最后意志,狠狠撞向被束缚的巨龙!
吼——!!!
巨龙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了无尽不甘、怨毒与绝望的咆哮!那庞大的、遮天蔽日的漆黑身躯,被这至强的契约法则洪流彻底淹没、压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不可抗拒地重新拖拽向那裂开的大地深渊!
哗啦啦——!!!
那些原本即将崩断的、缠绕在井口的粗大铁链,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骤然间爆发出乌沉沉的光泽!如同无数条复苏的黑色巨蟒,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争先恐后地重新缠绕上井身!井沿上那些原本崩裂脱落的符文,此刻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修复,一个接一个地重新亮起!闪烁着微弱却坚韧的金色光芒,与井口的铁链交相辉映!
冲天而起的暗紫色光柱如同被掐断了源头,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不甘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最终彻底熄灭、消散!
轰隆隆的地裂声停止了。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消失了。
遮天蔽日的魔气消散了。
令人窒息的威压退潮了。
狂风骤停。
翻滚的乌云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散去。
清冷的月光,带着劫后余生的宁静,重新温柔地洒落在这片饱受蹂躏的大地上。
只有我掌心的印记,还残留着如同余烬般的灼热感,一阵一阵,提醒着我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
远处,传来了村民们惊魂未定、却又带着巨大疑惑和庆幸的呼喊声、哭泣声,脚步声杂乱地由远及近。
我呆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右手下意识地抬起,伸向那狐仙最后消散的地方,指尖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夜风穿过指缝。左手掌心那血金色的印记,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红色,边缘微微凸起,带着血肉相连的温热感,像一个永恒的烙印。
低头看去,那块漆黑的龙鳞,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我的手中。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紧贴着那枚契约印记。令人惊异的是,它不再冰冷刺骨。那深邃的漆黑中,暗紫色的纹路似乎黯淡了许多,不再如同活物般蠕动。鳞片本身,反而透出一股温润的、如同玉石般的暖意,一丝丝、一缕缕地传递到我的皮肤上,仿佛带着某种……沉眠的余温。
【三个月后·靠山屯老屋】
深秋的风吹过空旷的田野,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和秸秆焚烧后的焦香。靠山屯从那一夜的惊魂中慢慢恢复了过来,倒塌的房屋在重建,惊恐的创伤在邻里间的互相帮衬下慢慢抚平。
奶奶的坟就在老屋后山的向阳坡上,紧挨着爷爷的坟。坟头的土还很新,但已经长出了一层茸茸的青草。我将一束在路边采的野菊放在坟前,又倒了三杯自家酿的土酒。
奶,我回来了。我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掌心。那血金色的印记如今已经淡化,成了一道浅浅的、暗金色的复杂纹身,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只有当我集中精神去感受时,才能察觉到一丝微弱却稳定的暖流,如同冬夜里温暖的炭火,静静地在掌心流淌。那是一种奇异的联系,一种……陪伴。
爸,吃饭了。我转身,对着坐在老榆树下晒太阳的父亲喊道。
父亲应了一声,拄着新做的拐杖,慢慢走了过来。那晚的惊吓和旧疾发作让他躺了半个多月,腿脚还有些不利索,但精神好了很多,浑浊的眼睛里也重新有了些神采。他不再提那晚的噩梦,只是偶尔会看着村口的方向发呆。
小野,你这手艺,比你奶当年腌的酸菜还差点火候。父亲夹了一筷子炖得软烂的酸菜白肉,就着新蒸的玉米面饼子,含糊地说道。昏黄的灯光下,小小的土炕上,一盆热气腾腾的酸菜炖白肉粉条,一盘金黄的炒笨鸡蛋,还有几个刚出锅的玉米面大饼子,散发着朴实诱人的香气。
您就将就吃吧。我笑着给他碗里又添了块肥瘦相间的肉,明天我去镇上买点好肉,再炖一次。
买啥买,家里还有半扇腊肉呢。父亲嘟囔着,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意。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炕头柜子上那个重新被红布仔细包好的小包裹上,那……那东西,还搁那儿呢
嗯,搁着呢。我点点头。那块龙鳞,被我郑重地包好,放在奶奶留下的那个旧木箱里,和那本泛黄的萨满笔记放在一起。它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邪异和冰冷,像一块温润的黑玉,安静地沉睡着。偶尔夜深人静,我似乎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如同呼吸般的脉动从箱子里传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吃过饭,收拾好碗筷,我习惯性地爬上老屋的屋顶。这里视野开阔,能看到整个靠山屯在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灯火,能看到远处黑黢黢的山峦轮廓。深秋的夜空,星河格外璀璨。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我摊开左手,掌心向上。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那道暗金色的契约纹路上。
忽然,一阵极其微弱、如同错觉般的暖意从纹路深处传来,比平日里更加清晰一丝。紧接着,一个慵懒的、带着点刚睡醒般沙哑的意念,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我的脑海:
‘甜心宝贝……看够了没冷……’
那意念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幻觉。
但我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缓缓地向上弯起。一股暖流,从掌心纹路升起,顺着胳膊,流遍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在胸口,驱散了深秋夜风的凉意。
我抬起头,望向那轮皎洁的明月,仿佛能看到月光深处,有一双熟悉的、带着点戏谑笑意的金色眼眸,正慵懒地回望着我。
契约已成,命魂相连。奶奶以生命和符咒守护的秘密,父亲终将安享的晚年,妖王的怨念被重新镇压于锁龙井深处,而那消散于契约金光中的身影,他的存在并未湮灭,只是以另一种更深刻、更永恒的方式,与我的生命交织在了一起。
掌心的暖意,是回应,也是承诺。
靠山屯的灯火在脚下温暖地亮着,头顶的星河无声流淌。前路或许还会有未知的风雨,但我知道,无论行至何方,掌心这道契约的暖流,将是我永不熄灭的归途灯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