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裴蓁蓁,相府精心豢养的棋子。父亲将我塞给戍边将军张淮景,只因我肖似他早逝的白月光。你只需安静做她的影子。父亲耳提面命。我温顺垂眸,藏起眼底的冷光。大婚夜,张淮景掀开盖头,指尖抚过我眉眼:像,真像。他眼中映着故人,却不知我袖中藏着淬毒银簪。
边关烽火骤起,我趁乱潜入书房。翻出密信那一刻,身后响起他冰冷的声音:蓁蓁,你比我想的更有趣。烛火摇曳,他眸中映出的分明是我真实的模样。原来他早知我的杀意,却更期待我掀翻这盘棋局。
镜中的人,眉眼温顺低垂,像一幅精心描摹的工笔画。金累丝嵌红宝的凤冠沉重地压在发髻上,垂下的珠帘微微晃动,切割着铜镜里那张苍白而美丽的脸。这张脸,不属于我裴蓁蓁,它属于一个死去的影子,一个叫沈清漪的女人。而我,不过是相府精心打磨出来,用以填补那道影子空缺的赝品。
1
出嫁
小姐,贴身侍女云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插入发髻,时辰快到了。将军府迎亲的队伍,已候在府门外了。
我抬了抬眼睫,视线掠过镜中云袖忧惧交加的面容,落在她身后。雕花木门敞开着,庭院里铺着刺目的红毡,一直延伸到我看不见的前厅。父亲裴相裴文渊的身影,就立在廊下那片刺目的阳光里。他今日穿着簇新的紫袍,本该是嫁女的喜气,可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胜券在握的、冰冷的审视。他缓步走了进来,沉重的官靴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敲在人心坎上。云袖慌忙退到一旁,头垂得极低。父亲停在我身后,镜子里,他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在我低垂的眼帘上。蓁蓁。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撞进我耳膜,记住为父的话。你此去,是沈清漪的替身,是张淮景心头的慰藉,是维系相府与北境边军的一根线。收起你那些无谓的心思,安分守己,做你该做的事。他微微俯身,凑得更近,一股浓郁的沉水香气混合着权力的铁锈味扑面而来。镜中,他的唇几乎贴着我的耳廓开合:你只需安静地,做好她的影子。不要说话,不要有自己的表情,更不要……试图成为你自己。清漪是什么样子,你就要是什么样子。明白吗温热的呼吸喷在耳际,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我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尖锐的痛楚刺破麻木,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我温顺地、更深地垂下头颈,视线落在自己紧紧交叠在膝上的双手上。鲜红的嫁衣袖口,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鸾凤,刺得人眼睛发疼。那抹温顺的弧度,完美地刻在唇边,如同画上去的一般。女儿明白。我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拂过华丽的衣料,瞬间便消散在满室沉水香的沉闷里,定不负父亲所望。镜子里,父亲那张脸似乎满意地松弛了一瞬。他直起身,最后扫了我一眼,那目光如同在审视一件即将送出的贵重物品是否包装妥帖。很好。他转身,紫袍的衣摆划过一个生硬的弧度,起程吧。
沉重的花轿将我抬离了那座金玉其外、冰冷入骨的相府。一路向北,繁华的帝京被远远抛在身后,喧嚣的人声渐渐稀落,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凛冽的风声。那风裹挟着粗粝的沙尘,毫不客气地拍打着轿帘,发出噗噗的闷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干燥而陌生的气息,是尘土,是霜雪,是某种金属长时间摩擦后留下的冷硬铁腥。这是北境的风。是那个男人用铁与血守卫的土地的气息。颠簸了不知多久,花轿终于停下。外面人声鼎沸,锣鼓喧天,是边城特有的粗犷豪迈。有人高声吆喝着什么,夹着爽朗的大笑,与京城那些刻意压低的、充满算计的恭贺声截然不同。一只骨节分明、布满薄茧的大手猛地掀开了轿帘。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夹杂着雪花的气息,吹得我眼前珠帘剧烈晃动。透过晃动的珠玉缝隙,我看见一片刺目的红。不是花轿的红,而是军士们身上暗红皮甲的反光,是营房辕门上褪色的红绸,是远处连绵起伏、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山峦轮廓。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轿门前,遮住了大部分的光。他穿着玄色镶暗红边的将军常服,腰束革带,身姿挺拔如雪原上的孤松。北境的风霜在他脸上刻下了冷硬的线条,下颌绷紧,薄唇紧抿成一道直线。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穿透晃动的珠帘,沉沉地落在我身上。没有新郎该有的笑意,只有一片沉沉的、审视的冰海。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嫁衣,直刺入骨髓深处。他在看什么是在看我这张脸,还是在透过这张脸,寻找另一个早已逝去的灵魂周围的喧闹声似乎在这一刻都低了下去,只剩下风声和他身上那股铁与血混合的冷硬气息,沉沉地压迫过来。这便是张淮景。戍守北境十年,以铁血手腕让狄戎闻风丧胆的镇北大将军。也是我父亲裴文渊精心挑选的,需要一颗定心丸的棋子。而我,裴蓁蓁,就是那颗被裹上糖衣、塞进他手里的棋子。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那是一只握惯了刀剑的手,指节粗大有力,虎口处覆盖着厚厚的老茧,手背上还有一道狰狞的、早已愈合的旧疤。我迟疑了一瞬,才慢慢抬起自己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轻轻搭了上去。指尖触到他掌心的瞬间,一股滚烫而粗糙的力量立刻包裹上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猛地将我带离了轿中。脚步虚浮地落地,几乎是被他半拖着前行。脚下的土地坚硬冰冷,铺着一层薄薄的雪粒。四周的喧哗声浪更高了,有军士们粗豪的叫好,有妇孺的嬉笑,但我什么都听不真切。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那只滚烫有力、带着薄茧的大手攫住了。他握得很紧,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指骨硌得我生疼,仿佛怕我跑了似的。红盖头隔绝了视线,我只能看到脚下方寸之地和他玄色袍服的下摆。他步履极大,带着一种行军般的迅疾。我被踉跄地牵引着,穿过喧闹的人群,越过冰冷的门槛,最后被安置在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大概是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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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是喜婆高亢而略显生硬的唱礼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对着空置的座位),夫妻对拜。每一次弯腰,头上沉重的凤冠都几乎要将我的脖颈压断。每一次动作,身边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冷冽气息都让我脊背发僵。周围似乎有很多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带着边地特有的直白。我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我身上,试图穿透这层象征喜庆的红色屏障。冗长的仪式终于结束。我又被那只手紧紧攥住,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引向另一个方向。穿过回廊,脚步声在空寂中回响,周围的喧闹被厚重的门板隔绝。最终,我被推进一个房间,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了。世界骤然安静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木和墨香,还有一种属于空旷边塞的清冷味道。红烛在案头跳跃,光线透过盖头,染出一片朦胧的红晕。我僵直地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榻边,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袖中那一点冰冷的坚硬,隔着衣料紧贴着我的手腕内侧,像一颗蛰伏的毒牙。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2
合作
不知过了多久,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北境风雪的凛冽气息逼近。门轴转动的声响打破死寂,张淮景的身影笼罩住我,他身上未散的寒气让屋内的烛火都微微瑟缩。抬起头。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我攥紧袖中银簪,缓缓扬起下颌,红盖头滑落的瞬间,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我的眼睛。不同于白日里的审视,此刻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暗潮,烛火在他眼底明明灭灭,却照不亮我看不懂的情绪。他伸手抚上我的脸,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指腹擦过我的眉骨、鼻梁,最终停在唇畔。我浑身紧绷,银簪已经出鞘半寸,只要他稍有异动——真像啊……他突然轻笑出声,声音里却没有半点笑意,连生气时眼尾泛红的模样,都如出一辙。
我瞳孔骤缩,猛地抓住他的手腕,银簪抵住他喉间:将军可知,相府嫡女自小习毒这簪子上的‘蚀骨’,见血封喉。他却不闪不避,反而倾身向前,银簪刺破皮肤渗出一滴血珠:你以为相府那点伎俩能瞒得过我从你踏入北境的第一刻起,就该明白,这场替身戏,不过是我配合你父亲演的。我呼吸一滞,未及反应,他已扣住我手腕,银簪当啷落地。他顺势将我压在榻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裴蓁蓁,你以为我不知你在寻找什么书房暗格里的密信,不过是我故意留下的饵。你……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他牢牢禁锢,为什么他撑起身子,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我:因为沈清漪是我的亲妹妹,而害她香消玉殒的,正是你的好父亲。我瞪大双眼,满心震撼。他翻身坐起,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正是我幼时遗失的贴身之物:当年我救下被裴相追杀的小乞丐,却不知那就是流落在外的你。
窗外风雪骤起,呼啸着拍打着窗棂。我颤抖着接过玉佩,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原来那年在破庙中救我的少年,就是张淮景;原来我苦苦寻找的身世真相,竟藏在这替身婚约里。这些年,我蛰伏北境厉兵秣马,就是为了等一个时机。他握紧我的手,如今,你愿不愿意与我携手,掀翻这吃人的棋局我望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炽热,想起相府里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想起父亲将我当作棋子的冰冷眼神,终于坚定地点头:好,我与你一起,让裴文渊血债血偿!窗外的雪愈发大了,却掩不住屋内翻涌的暗潮。一场颠覆朝堂的风暴,正在这对替身夫妻的谋划中,悄然酝酿。次日晨光熹微,边塞的霜花将窗纸映得发白。我对着铜镜重新挽起发髻,指尖抚过鬓边那支新换的白玉簪——这是昨夜张淮景派人送来的,温润的玉质与淬毒银簪截然不同,却让我莫名心安。
3
信任
夫人,将军请您去书房。门外传来亲兵恭敬的声音。我起身时,瞥见镜中自己眼底的决然。穿过回廊,戍边将士们投来的目光已不再是昨日的好奇,而是隐隐带着审视与探究。看来张淮景昨夜将我刺杀他的消息放了出去,在这军营里,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书房内,张淮景正俯身查看地图,案头摊开的密信上,裴相的印鉴鲜红刺目。见我进来,他直起腰,丢来一枚刻着玄铁纹章的令牌:从今日起,你便是这支暗卫的主人。我接过令牌,冰凉的触感传来,上面镇北二字苍劲有力。裴文渊在北境安插了不少眼线,他走到我身边,身上的铁腥味混着淡淡的松木香,这些年,他借着给我送‘替身’的由头,不断输送细作。但他不知道,那些人早就被我策反。他指尖划过地图上一处隐秘的山谷,三日后,狄戎使者会经过这里,而裴文渊的密令,是让他们劫走使团,挑起两国战事。我心中一震:他想借战乱消耗北境兵力,好让自己在朝堂独大张淮景冷笑一声:不止如此。一旦北境失守,他便有理由调走其他几方节度使,到时候......他的声音陡然变冷,整个大梁的兵权,都将落入他手。夜幕降临,我带着暗卫潜伏在山谷两侧。寒风呼啸,吹得斗篷猎猎作响。远处传来马蹄声,火把如流萤般蜿蜒而来。当狄戎使团进入埋伏圈时,我正要下令,张淮景却按住我的肩膀:等等,大鱼还没上钩。果然,片刻后,一队身着大梁军服的人马从另一头杀出。为首之人掀开面甲,竟是我在相府时的庶弟裴明远。动手!张淮景一声令下,箭矢如雨般射向叛军。混战中,我看到裴明远惊慌失措的脸,心中涌起快意——这些年在相府受的欺辱,今日便要讨回来!激战过后,山谷中一片狼藉。裴明远被押到我们面前,他望着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姐姐,你竟然......我打断他的话:我不是你的姐姐,裴相也从未将我当作女儿。转头看向张淮景,将军,该如何处置张淮景踱步到裴明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给裴文渊送信,就说狄戎使团全军覆没,让他准备迎接‘大捷’。他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而我们,要在他最得意的时候,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回到将军府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张淮景递给我一杯温热的酒:接下来,我们要让裴文渊相信,北境已乱。你,愿意扮一回‘失心疯’的将军夫人吗我仰头饮尽烈酒,辛辣的滋味顺着喉咙烧下去,却让我无比清醒:求之不得。晨光中,我们相视一笑。这场以替身为名的棋局,如今才真正开始落子....
4
演戏
三日后,将军府内突然传出瓷器碎裂声。我披头散发撞开房门,玉簪歪斜地卡在发髻间,猩红嫁衣沾着泥渍,踉跄着抓住巡逻侍卫的甲胄:将军……将军被狄戎刺客掳走了!凄厉的喊声惊飞檐下寒鸦,惊惶的亲兵们举着火把在府中乱窜,而暗处,张淮景正透过半掩的窗棂,将我的表演尽收眼底。这出疯癫戏码很快随着加急密报传到京城。裴文渊看着信中镇北大将军生死未卜,北境军心大乱的字句,抚着山羊胡露出志得意满的笑。他哪里知道,此刻的将军府书房,张淮景正握着我的手,在沙盘上推演着最后的绝杀——我们故意放出假消息,引他亲自北上平乱。十日后,裴文渊的马车驶入北境。我穿着素白丧服跪坐在灵堂,望着牌位上张淮景之灵位冷笑。当裴文渊带着百名亲卫踏入灵堂时,我猛然掀开盖在棺材上的白布,张淮景却好端端地坐在里面,手里把玩着裴相私通外敌的密信:岳父大人,别来无恙裴文渊脸色骤变,正要下令亲卫动手,四周突然涌出铁甲军。我抽出腰间软剑,剑尖抵在他喉间:父亲可还记得沈清漪当年你为了独揽大权,勾结狄戎设伏害死她,这笔账,该清算了!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裴文渊的瞳孔因恐惧而收缩。张淮景将密信掷在他脚下:从你把替身送到我身边那天起,就该想到会有今天。这些年你安插的细作,早就成了我们的眼线。我冷笑一声,手腕微转,软剑划破他的脖颈:你以为我只是个任人摆布的棋子这些年在相府,我将你的罪证一一记下,如今,是时候让陛下看看,你这‘肱骨之臣’的真面目了!裴文渊瘫倒在地,鲜血浸透了他华贵的锦袍。张淮景走到我身边,轻轻拭去我脸上的血迹:走吧,我们该回京城了。半月后,京城皇宫。我与张淮景跪在丹墀之下,呈上如山铁证。裴文渊一党被一网打尽,真相大白于天下。当陛下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时,我看向身旁的张淮景,微笑道:民女只求与将军相守,护这山河无恙。
5
圆满
夕阳西下,我与张淮景并肩走在朱雀大街上。曾经作为替身的日子早已远去,如今的我,是裴蓁蓁,是那个亲手掀翻棋局的人。而他,不再是需要替身慰藉的将军,而是与我携手余生的良人。寒风吹过,张淮景将披风裹紧我的肩头。远处传来孩童嬉笑,烟火在夜空中绽放。这场以替身为名的棋局,终于落下帷幕,而属于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京城风云渐息,陛下念及张淮景戍边有功,特赐下一座雕梁画栋的国公府,匾额上镇国二字金漆生辉。我与张淮景的婚书在宫宴上被当众宣读,不再是隐秘的替身婚约,而是天子亲赐的良缘。国公府落成那日,张淮景牵着我的手穿过朱红大门,庭前的白玉兰开得正好,花瓣落在他玄色的锦袍上。他笑着将花瓣别在我鬓边: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再没有人能把你当棋子。我望着他眼底真挚的笑意。
一年后,我有了身孕。张淮景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每日亲自监督厨房熬制补汤,还命人在府里种满了我爱吃的枇杷树。孩子出生那日,他抱着小小的襁褓,堂堂大将军的手竟微微发抖:你瞧,这是我们的孩子,像你,也像我。
岁月悠悠,我们的孩子渐渐长大。春日里,一家人去郊外踏青,孩子骑在张淮景肩头,手里挥舞着新买的风筝,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田野间。张淮景回头看我,眼中盛满温柔:从前总觉得战场厮杀才是痛快,如今才知道,与你和孩子相守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圆满。
入夜,我倚在张淮景怀中,听他讲朝堂趣事。窗外月光如水,洒在满院的枇杷树上。那些曾经的阴谋算计、替身之痛,都化作了遥远的过往。此刻,我是裴蓁蓁,是被捧在掌心的妻,是被深爱着的人。而我们的故事,会在这岁月静好中,一直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