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农村女摔表抗婚闯深圳 > 第一章

第一章
破镜难圆
砰——
上海牌手表砸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惊飞槐树上的麻雀,阳光穿过新抽的槐树叶,在碎玻璃上织出金色蛛网。林小满盯着表盘内侧的1984刻字——这是原主爷爷留下的遗物,秒针停在10:15,正是她在CBD改方案的时间。手背被溅起的碎片划出道血痕,刺痛混着掌心老茧硌着粮票的钝痛,那曾涂着法式美甲的手,此刻粗糙得像砂纸。
作孽啊!赵铁柱的表你也敢摔!林国强的旱烟袋砸在门框上,火星溅到女儿后颈。他踩着碎玻璃逼近,鞋底咔嚓声混着公社广播里李谷一的《在希望的田野上》,村支书家的彩礼涨到三斤粮票加半头猪,你弟的学费还等着凑呢!
她猛地回头,撞进父亲满是胡茬的黑脸——比记忆里年轻二十岁,眼底的暴躁却和前世逼婚时一模一样。灶台上,弟弟建国的学费单据用青砖压着,她数过,一共三十七张,每张都有父亲用铅笔写的建国字样。
小满,快道歉。母亲王桂兰佝偻着背挤过来,围裙补丁处绣着原主小学奖状的边角料,手掌布满冻疮裂痕,指甲缝里嵌着洗纱布的蓝靛。她往女儿手里塞鸡蛋票时,银镯子滑落在地,又慌忙用围裙兜住:你赵铁柱哥在公社开拖拉机,嫁过去吃穿不愁……
妈,我不嫁。林小满攥紧粮票,指尖触到布包下硬邦邦的本子——原主偷藏在枕头下的《法律常识手册》,扉页盖着县图书馆借阅印章,此刻却被父亲骂作破书。泛黄纸页上歪歪扭扭写着深圳特区传闻,深圳特区扩大的字迹被水渍晕开,像片被雨水泡胀的海。
不嫁林国强抄起门后晒谷子的木耙,耙齿在门框上磕出巨响,却在碰到女儿退缩的肩膀时顿了顿。他蹲下来捡手表表带,手指在上海牌烫金字样上摩挲:亲闺女会摔人家送的表亲闺女会跟老子提婚姻法你高考落榜,地里活不干,难不成还想学城里姑娘搞对象
根据1981年新婚姻法,林小满扬高声音,指尖敲了敲手册封面,假装翻看内页,婚姻自由,禁止包办买卖。您要是再逼我,我就去公社妇联告状——您烧了我的书,但烧不了法律。
院子里静得能听见墙根下蟋蟀的叫声。王桂兰猛地捂住她的嘴,瞳孔里映着丈夫攥紧的木耙:死丫头,这话能随便说让公社听见……
反了反了!木耙哐当砸在地上,扬起的灰尘落在林国强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赵铁柱他爹说了,不答应这门亲,你弟建国的学费……
不然怎样林小满盯着父亲发抖的手,原主记忆翻涌——三天前,正是这双手撕毁了她的复读申请书。墙角半导体突然刺啦响,公社广播换了调子:……响应国家号召,晚婚晚育,扎根农村……
听见没林国强像抓住救命稻草,连广播都让你赶紧嫁人!你看看你,都十八了,还跟个野小子似的到处跑,传出去……
我不想一辈子困在村里。林小满蹲下身,捡起手表金属表带,指尖划过上海牌字样——这是1984年,深圳特区刚成立两年,华强北的电子元件黑市正闹得火热。她兜里还揣着母亲偷偷塞的五十块钱,和一本卷边的《邓小平文选》,扉页用蓝钢笔写着:我想去深圳,看看外面的世界。
困在村里怎么了林国强声音突然软了些,喉结滚动着,你娘当年嫁给我,不也没出过镇子女人家……
可现在不是从前了。林小满打断他,把表带塞回父亲手里,您看这表,再过几年,深圳满大街都是电子表,比这便宜十倍,还能显示年月日。
胡扯!资本主义那套东西,能进咱们社会主义农村
信不信随您。林小满往后退,鞋底碾碎玻璃碴,发出咔嚓声,与父亲的木耙砸地声重合,但我今天把话撂这儿——这婚,我死也不结。
她转身跑向屋里,煤油灯的油烟味扑面而来。土墙上的年画年年有余被熏得发黑,胖娃娃手里的鲤鱼尾巴缺了角。掀开土炕褥子,蓝布包还在,里面裹着五十块钱现金,和原主被烧剩的半本《法律常识手册》。窗外传来父亲的骂声:反了反了,明天就叫赵铁柱来接人!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爹,小满刚从鬼门关回来……
林小满攥紧布包,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原主跳河前攥着的笔记本里,深圳特区扩大的字迹突然清晰,下面多了行水渍晕开的小字:5月1日,华强北工商所突击检查。她摸了摸《邓小平文选》,指尖触到原主写的逃字,墨迹被指甲抠得凹进去。
门轴吱呀响,王桂兰端着鸡蛋羹进来,碗沿沾着没擦干净的面汤:小满,趁热吃……你爹今晚去赵铁柱家喝酒了,明天一早……
妈,我要去深圳。林小满抓住母亲冰凉的手腕,触到袖口下的冻疮——前世母亲为攒彩礼钱,冬天在河里洗纱布落下的病根。
王桂兰猛地抽回手,碗差点摔了:瞎胡闹!深圳那地儿全是资本主义臭虫,你一个姑娘家……
妈,政策变了。林小满翻开手册,指着模糊的个体户经营字样,邓小平爷爷说特区要大胆试、大胆闯。隔壁村李叔去广州卖皮鞋赚了两百块,深圳比那儿还热闹。她掏出从县图书馆撕的报纸,您看,这是深圳汽车站的招工广告,电子厂女工一天两块钱。
王桂兰盯着报纸上的时间就是金钱标语,突然伸手摸她额头:小满,你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这些话要是被公社听见……
窗外传来狗吠,远处拖拉机突突声渐近。王桂兰突然闩死屋门,从怀里掏出油纸包:这里面有五斤粮票,是我偷偷攒的……你带着,路上饿了买个馒头吃。
妈……林小满鼻子发酸,前世母亲临终还在念叨没让你过上好日子。
别废话了。王桂兰把油纸包塞进她内衣兜,又塞了个玉米饼,顺着屋后小路走,过了石桥就是省道,搭货车去县城。记住,就说你是隔壁公社的……
您跟我一起走。
傻孩子,我走了,你弟怎么办王桂兰把她往窗边推,月光把青石板照得发亮,碎玻璃像一地碎剑。林小满翻出后窗,脚踩结霜的菜地,回头看见母亲趴在窗台上,手里攥着她落下的蓝布包——里面装着给她准备的红糖姜茶,还没来得及塞进兜里。
小满!赵铁柱的拖拉机停在村口了,快跑!
鞋底碾过枯草的沙沙声在夜里格外清晰,林小满攥着玉米饼往前跑,裤脚被带刺的野草勾住。身后传来父亲的怒吼:臭丫头敢跑赵铁柱,开车追!
拖拉机的车灯在土路上划出两道白线,林小满看见前方石桥,想起手册里的下海潮记载。她摸了摸怀里的《邓小平文选》,指尖触到原主写的闯字——哪怕前路未知,哪怕金手指残缺,她也不想再做任人摆布的林小满。
石桥下河水哗哗流淌,远处县城灯火闪烁。她跳过凸起的石头,鞋底终于踏上柏油马路——身后拖拉机声突然卡住,传来赵铁柱的骂声:这破路,拖拉机过不去!
她蹲下身喘气,看见怀里的手册泛着微光,深圳特区扩大的字迹下,新显形一行小字:注意:5月1日,华强北工商所突击检查。
夜风裹着泥土气息吹来,远处传来汽车鸣笛。林小满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土,朝着县城方向走去——1984年的春天,她终于迈出改变命运的第一步。这一次,她的人生,由自己说了算。
第二章
逃婚风波
长途汽车在深圳汽车站吱呀停稳时,林小满的鞋底还沾着老家的泥土。
车窗外飘来股陌生的气味——混合着海风、汽油味,还有烤红薯的甜香。她攥着母亲给的粮票下车,抬头看见汽车站墙上刷着斗大的红漆标语: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嘿,小妹,找工作不穿花衬衫的男人骑着二八自行车擦身而过,车筐里的半导体正播着《春天的故事》,石岩镇电子厂招女工,包吃住一天两块钱!
林小满往后退了半步,盯着男人裤脚卷到膝盖的牛仔裤——这在老家可是资产阶级腐朽作风,但在这儿,满大街都是穿喇叭裤、烫卷发的年轻人,连路边卖冰棍的老太太都戴着副茶色墨镜。
同志,请问华强北怎么走她拽住路过的制服警察,指尖捏着从汽车站拿的免费地图——地图上华强北三个字周围画着红圈,旁边标着电子元件市场(黑市)。
警察上下打量她的灰布衫,袖口还补着母亲缝的补丁:小姑娘,华强北乱得很,尽是倒腾电子表的投机分子,你个外地人……
我找表哥,他在那儿开铺头。林小满扯出母亲塞的玉米饼,掰下一块塞进嘴里——坐了八个小时汽车,胃里早空了,您看,这是他寄来的信。
她掏出从原主抽屉里翻出的旧信封,信封上深圳华强北的邮戳还清晰着——其实是原主去年给笔友写的信,没寄出去,这会儿倒成了护身符。
警察接过信扫了眼,递回来时语气松了些:往前直走,过三个路口右拐,看见挂‘无线电元件’木牌的巷子就是。记住,别乱买东西,最近工商所查得严。
谢谢同志!林小满把信小心折好塞进内衣兜,顺着马路往前走——路边的梧桐树叶沙沙响,远处高楼正在施工,塔吊叮叮当当的声音混着粤语吆喝,像锅煮沸的杂烩汤。
刚拐进华强北的巷子,就听见有人压低声音喊:小妹,要电子表不香港走私来的,带日历功能!
穿条纹T恤的小伙子蹲在墙根,手里举着块巴掌大的电子表,屏幕上的数字闪着绿光。林小满刚凑近,他突然跳起来:别动!联防队来了!
巷子深处传来皮鞋踩在石板上的嗒嗒声,几个穿制服的人举着电筒晃过来。林小满本能地往旁边躲,后背撞上堆着的纸箱,哗啦一声,里面掉出十几块电子表。
干什么的电筒光直射她的脸,刺得她眯起眼,证件拿出来!
我、我是来送货的……她蹲下身捡表,指尖触到表壳上的CASIO标志——这是1984年最抢手的走私货,前世她在博物馆见过同款,现在黑市上能卖三十块钱一块,比老家一个月工资还高。
送货联防队员拎起她的布包,倒出里面的玉米饼和粮票,哪家铺头的老板叫什么
喉结动了动,她突然看见巷子尽头穿军绿色外套的男人——他倚在电线杆旁,手里转着枚硬币,眼睛正盯着这边,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军功章。
我表哥叫陈建军,林小满突然抬高声音,朝男人方向喊,哥,他们查我证件!
男人手一顿,硬币叮地掉在地上。他弯腰捡币时,林小满看见他靴子里别着把弹簧刀——跟她在笔记本里见过的,80年代特区走私犯常用的款式一模一样。
误会误会,这是我表妹。男人走过来,往联防队员手里塞了包红双喜,烟盒上的烫金在路灯下闪了闪,从老家来投奔我的,不懂规矩。
联防队员捏了捏烟盒,瞥了眼他袖口的军功章:陈哥,不是我们想找事,上头说最近严打……
知道,理解。陈建军拍了拍林小满的肩膀,指尖在她后颈轻轻戳了戳,小妹,跟哥回铺头,别乱跑。
巷子深处的路灯忽明忽暗,林小满跟着陈建军拐进条更窄的胡同,墙上贴着张褪色的严打投机倒把通告,边角被雨水泡得发皱。
说吧,哪儿来的陈建军突然停住,转身时弹簧刀啪地弹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敢骗我,明天就让你蹲派出所喝稀饭。
喉咙滚动了下,她掏出怀里的笔记本——反正封面写着1984年大事记,看着像学生课本:我从岭南村来,想做电子表生意。
岭南村陈建军挑眉,刀刃抵着她的笔记本封面,那儿穷得叮当响,你个丫头片子……
我知道5月1日工商所会突击检查。林小满突然翻开笔记本,指着最后一行模糊的字,所以想找个靠谱的……合作伙伴。
刀刃咔嗒收起,陈建军盯着她手里的本子,眼神变了:你怎么知道
我哥在公社当文书,偷偷抄的内部通知。她撒谎时指尖掐着掌心——笔记本上的字是她今早赶路时突然显形的,每次使用预知,太阳穴都会突突跳,像有人在脑子里敲鼓。
陈建军沉默了会儿,从裤兜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十块电子表:三十块钱一块,明天帮我拿到汽车站卖给外地人。记住,别说是华强北进的货。
二十块。林小满盯着他手里的表,我知道香港走私船每周三靠岸,你这批货压了快半个月,再不卖……
你到底是谁陈建军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发疼,岭南村的丫头,能知道走私船的档期
巷口传来摩托车的轰鸣,远处的霓虹灯光映在他脸上,半边脸亮着半边脸暗着。林小满想起笔记本里没写完的话——陈建军,1992年因走私案入狱,后来成为她第一个商业伙伴。
我是谁不重要,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触到他袖口下的疤痕——那是枪伤,原主记忆里,村里退伍兵说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很多人都有这种疤,重要的是,我能让你这批表,明天就卖光。
陈建军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弹簧刀又啪地弹开,却只是用刀刃挑起她的布包:就凭你拿什么卖
凭这个。林小满掏出从汽车站顺的广告纸——上面印着深圳特区欢迎各地有志青年,她用铅笔在背面画了个卡通手表,旁边写着电子日历表,送礼体面过人。
这什么玩意儿陈建军皱眉接过,指尖划过歪歪扭扭的卡通画,花里胡哨的,谁看得懂
汽车站每天有上千个外地人,林小满掰着手指头算,他们来深圳打工,总得给老家带点新鲜玩意儿。电子表比上海牌便宜,还能显示日期,大叔大姨买了送孩子,年轻人买了追对象……
停。陈建军突然把表塞进她布包,明早七点,汽车站广场见。卖出去算你的,卖不出去……
卖不出去,我给你当三天搬运工。林小满接过表,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外壳——这是她在1984年的第一笔生意,成了,就能在深圳站稳脚;败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陈建军转身要走,突然又回头:你刚才喊我‘哥’喊得挺顺,不怕我真把你当妹妹管
当哥哥也行,林小满笑了笑,把广告纸折好塞进裤兜,但哥哥得教我怎么躲联防队,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她指了指他手里的弹簧刀,别总拿这玩意儿吓人,怪硌得慌的。
夜风裹着海腥味吹来,远处的电子厂传来下班的哨声。林小满蹲在汽车站台阶上,数着布包里的电子表——一共十块,每块成本二十,她打算卖三十五,赚一百五十块差价。
小妹,这表怎么卖穿工装的大叔拎着蛇皮袋走过来,袋子上印着岭南化肥厂——和她老家一个县的。
三十五块,大叔,她举起表,屏幕在路灯下闪了闪,您看,能显示年月日,比村里的挂钟还准。您买一块,回家给娃看时间,再也不怕上学迟到了。
太贵了,大叔搓着手,俺一个月工资才二十八块……
大叔,这表能用十年,林小满掏出玉米饼掰了一半递过去,您看,我也是从岭南来的,咱老乡不坑老乡。这样,您给三十,当帮我开个张
大叔接过玉米饼,咬了口,突然笑了:行,冲你这玉米饼,叔买了!不过丑话说前头,要是不准……
不准您来找我,我退钱!林小满把表塞进大叔手里,接过他递来的三十块——纸币还带着体温,上面印着中国人民银行的字样,比老家的粮票实在多了。
旁边的大妈看见,凑过来:丫头,给俺也来一块,俺要粉色表带的……
好嘞!林小满站起身,把广告纸举过头顶——卡通手表画在路灯下晃了晃,路过的年轻人纷纷侧目,有个穿喇叭裤的姑娘还掏出小镜子,对着表屏照了照。
十块表卖完时,陈建军正倚在汽车站的柱子旁抽烟——他换了件黑色夹克,军功章藏进了衣领里。
给。林小满递过去三百五十块,自己留了五十块,十块全卖了,您的成本两百,赚了一百五。
陈建军接过钱,指尖在她手背上蹭了蹭——全是汗: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
那当然,林小满擦了擦额角的汗,看见他嘴角沾着烟灰,不过下次合作,您得告诉我,怎么区分工商所的人和联防队——今天那几个,差点把我吓尿了。
陈建军突然笑了,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糖扔给她:橘子味的,香港货。说吧,下一步想干什么
糖纸在夜里发出沙沙声,林小满把糖塞进嘴里——甜得发腻,却比老家的红薯干好吃百倍。她摸了摸怀里的笔记本,指尖触到新显形的字:4月15日,华强北出现第一家个体电子铺头。
我想租个铺头,她抬头看着陈建军,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卖电子表,还有计算器、录音带……反正香港有的,咱们这儿也要有。
陈建军盯着她的眼睛,突然把烟头踩灭在地上:行啊,不过租铺头要交管理费,还要打点工商所……你有钱
没钱,林小满晃了晃手里的五十块,但我有脑子——比如,咱们可以先摆地摊,等赚了钱再租铺头。对了,您认识会修电子表的师傅吗以后咱们包售后,坏了能修,生意肯定更好……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歪点子陈建军打断她,却从夹克内袋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我战友开的修理铺地址,明天带你去谈。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赚了钱,三七分,我七你三。
二八分,我二你八,林小满伸手跟他握手,您出渠道、出关系,我出脑子——公平。
陈建军盯着她的手,突然笑了,手掌重重拍在她肩上:行,算你丫头片子机灵。明天早上八点,修理铺见——别迟到,我最烦等人。
他转身要走,林小满突然想起什么,从布包里掏出块电子表扔过去:送您的,当‘兄妹’见面礼——记得把表带换成黑色,配您的夹克。
陈建军接住表,借着路灯看了眼,突然塞进裤兜:啰嗦。
看着他消失在巷子尽头,林小满摸了摸发烫的太阳穴——今天用了两次笔记本提示,这会儿脑袋涨得厉害,可心里却透亮得很。
汽车站的广播突然响起:各位旅客请注意,前往广州的末班车即将发车……
她低头看表,晚上九点整——1984年4月10日,她来深圳的第一天,赚了五十块钱,还拐了个当过兵的合作伙伴。
怀里的笔记本又发烫了,她悄悄翻开——在4月15日那条下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警告:过度干预历史,将引发记忆混乱。
手指在纸页上停顿了两秒,她合上本子,往城中村的方向走去——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踩在时间就是金钱的标语上,像踩在一块正在发芽的春天。
明天,该去租个地摊位了——顺便,得买条牛仔裤,不然总被当成乡巴佬,怎么做生意
第三章
深圳初探
深圳的四月天热得黏人,林小满蹲在汽车站广场的水泥地上,鼻尖沁着汗——她面前的帆布摊开着,十块电子表码得整整齐齐,旁边立着块木板,用红漆写着港货直销,坏了包修——字是陈建军找修理铺师傅写的,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子狠劲。
小妹,这表能调时间不穿蓝布衫的阿姨拎着竹编筐凑过来,筐里装着给在深圳打工的儿子带的咸菜,俺儿子在蛇口码头搬货,总说看不清船班时间……
能调!阿姨您看,林小满拿起表,指尖在按键上敲了敲——这几天跟着陈建军跑了三趟走私船,她早摸清了电子表的门道,按这个钮,能切换年月日,再长按三秒,就能调时分秒,比村里的公鸡打鸣还准!
阿姨摸出皱巴巴的纸币,突然盯着她的脸愣住:丫头,你咋看着眼熟莫不是岭南村的……
心脏猛地漏跳一拍,林小满往后退了半步,膝盖磕在装表的铁皮箱上——岭南村一共三百口人,她最怕遇见老家的熟人。
阿姨认错人了吧她扯出块干净的手帕,往阿姨手里塞,我是肇庆来的,俺们那儿的姑娘都长这样。您看这手帕,也是香港货,买表就送……
别扯犊子了,你就是林小满!突然响起的男声带着乡音,混着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咔嗒声,赵铁柱他爹托我来深圳找你,说你拐跑了赵铁柱的手表,还欠着陈家的彩礼……
抬头看见穿灰衬衫的中年男人,领口别着枚公社的红徽章——是老家公社的文书王干事,去年还在她的退学申请书上盖过章。
喉结动了动,林小满攥紧兜里的弹簧刀——这是陈建军昨天硬塞给她的,说遇见麻烦别废话,先亮家伙。
王干事,她站起身,帆布上的电子表被蹭得晃了晃,我啥时候拐跑赵铁柱的表了那表是他自愿送的,我还摔碎在院子里了,全村人都看见——您要是不信,回去问赵铁柱他爹。
少废话!王干事往前跨一步,袖口带起的风刮乱了木板上的广告纸,赵铁柱他爹说了,你不回去成亲,就告你『破坏农村婚姻风俗』,让公社把你家的自留地收了!还有你娘,昨天去井台打水,被赵铁柱他妈指着鼻子骂……
血液往脑门上涌,林小满想起临走前母亲趴在窗台上的样子——她攥着弹簧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摩托车的轰鸣。
小满,谁找你麻烦陈建军的声音带着发动机的震颤,他骑着辆二手嘉陵摩托停在摊前,军绿色外套没扣,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背心,王干事是吧上次在公社见过,您这是……
王干事盯着他袖口的军功章,语气软了些:陈同志,这是我们公社的家事,你别插手……
家事陈建军掏出包红双喜,抽出一根塞给王干事,打火机咔嗒点燃,烟雾在两人中间飘开,我咋听说,现在特区提倡『婚姻自由』,公社不能干涉个人选择——您要是硬来,我可打电话给工商所了,就说有人在汽车站『扰乱市场秩序』。
王干事夹烟的手指抖了抖,烟灰掉在灰衬衫上:你、你别吓唬我……赵铁柱他爹说了,林小满要是不回去,她弟建国的学费……
我弟的学费我来出!林小满突然打断他,从兜里掏出叠纸币——这是这半个月卖表赚的三百块,全用橡皮筋捆着,您回去告诉赵铁柱他爹,彩礼我一分不少还他,让他别再为难我娘和我弟。还有,她晃了晃手里的弹簧刀,刀刃在阳光下闪了闪,再敢找我家人麻烦,我就去特区法院告他『敲诈勒索』!
王干事盯着她手里的刀,往后退了两步,鞋底碾过地上的广告纸:你、你等着!赵铁柱这两天就来深圳,他有的是办法治理……
滚蛋。陈建军踢了踢摩托车轮胎,发动机突突响起来,再废话,老子带你去派出所喝凉茶——这儿是深圳,不是你们那破公社。
看着王干事小跑着消失在街角,林小满腿一软,蹲回地上——弹簧刀还攥在手里,掌心全是汗。
没事吧陈建军蹲下来,指尖敲了敲她手里的刀,刚才挺勇啊,敢亮刀子。
他说我娘被骂了,林小满把刀塞进帆布底下,声音发闷,我爹耳根子软,赵铁柱他爹一施压,肯定又拿我弟出气……
别急,陈建军摸出块手帕扔给她——帕子上绣着朵褪色的花,看着像姑娘家的物件,你不是攒了钱吗明天给家里拍电报,就说你在深圳当『个体户老板』,让他们别怕赵铁柱家。对了,他指了指她手里的钱,赶紧找个地方藏好,别让人看出你有钱——这儿偷儿多。
刚把钱塞进内衣兜,就听见远处有人喊:卖电子表的小妹!再来两块,给俺工友带的……
来了!林小满站起身,脸上又堆起笑——生意归生意,麻烦归麻烦,她现在没空伤心,得赶紧赚钱租铺头,把母亲和弟弟接来深圳。
下午三点,帆布上的表卖得只剩三块,陈建军突然戳了戳她的肩膀,下巴往汽车站门口扬了扬:看见穿蓝制服的没工商所的,今儿换了便衣。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两个男人晃悠着走来,其中一个手里攥着本红皮证件——和笔记本上画的工商所检查证一模一样。
收摊!林小满压低声音,手忙脚乱地把表往铁皮箱里塞,您去拖住他们,我从后门走——记得说咱们是『肇庆来的流动商贩,不懂规矩』。
知道了,磨叽。陈建军叼着烟走过去,鞋底故意碾过地上的广告纸,同志,来买表啊港货,便宜……
抱着铁皮箱拐进胡同,林小满听见身后传来陈建军的声音:俺们刚来深圳没几天,不知道要办营业执照,您看这表……
心跳得厉害,她躲在垃圾桶后面,摸出笔记本——果然,5月1日工商所突击检查下面,多了行小字:今日便衣巡查,重点排查汽车站周边。
指尖划过纸页,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这半个月她用了四次笔记本提示,现在翻到4月20日那页,字迹已经模糊得像团雾。
小妹,没事了!陈建军的声音从胡同口传来,他手里拎着瓶冰镇汽水,拉环啵地弹开,工商所的说,让咱们明天去办『临时摊贩证』,交二十块管理费就行。
接过汽水喝了一大口,气泡在嗓子眼里炸开——这是她来深圳后第一次喝汽水,甜中带点涩,像现在的日子。
建军哥,她擦了擦嘴角的汽水,突然想起王干事的话,赵铁柱真的会来深圳
陈建军靠着墙根坐下,掏出弹簧刀在手里转着:来就来呗,他敢动你,老子打断他的腿——别忘了,我在特区混了三年,道上的兄弟比他认识的公社干部多。
夕阳把胡同的墙染成橘红色,远处的电子厂又响起下班哨声。林小满数着铁皮箱里的表——还剩三块,明天卖给汽车站的司机,能再赚一百块。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我画了个『售后卡』,以后买表的人凭卡来修理铺修表,咱们收五块钱手工费——您说,行不行
陈建军接过纸,盯着上面画的卡通手表和歪歪扭扭的字,突然笑了:行啊,你丫头片子脑子真好使——不过先说好了,修理铺的师傅要抽成,不然人家不肯干。
知道,三七分,我们三,师傅七,林小满掰着手指头算,等咱们租了铺头,就自己招师傅,到时候……
打住,陈建军弹了弹她的脑门,先把临时摊贩证办了,别明天又被工商所追着跑——对了,你那本子……到底是哪儿来的
手指猛地攥紧笔记本,林小满看着他眼底的探究——不能说重生,不能说预知,只能撒谎。
就是本破日记,她扯出里面的1984年大事记页,随手撕下来揉成一团,上面写的都是我哥从公社听来的小道消息,没啥用。
纸团滚落在陈建军脚边,他弯腰捡起来,展开看了眼,突然又笑了:行,你不想说就不说——但记住,在深圳混,靠脑子也要靠拳头,别总想着『小道消息』,踏实赚钱最重要。
晚风裹着烤鱿鱼的香味吹来,林小满看着胡同口的霓虹灯——华强北电子市场的招牌闪着红光,像团烧不完的火。
怀里的笔记本又发烫了,她悄悄翻开——在4月20日那页,模糊的字迹里突然显形出几个字:赵铁柱抵达深圳,目标:汽车站。
手指在纸页上停顿了三秒,她合上本子,把最后一块电子表塞进陈建军手里:给您,当『保护费』——明天赵铁柱要是敢来,您帮我揍他一顿,行不
陈建军接过表,突然往她头上扣了顶棒球帽——不知道从哪儿顺的,帽檐上印着深圳特区四个黄字:废话,我陈建军的『妹妹』,谁也不许欺负。
暮色渐浓,汽车站的广播又响起来:各位旅客请注意,今日最后一班前往广州的客车即将发车……
林小满抱着铁皮箱跟着陈建军往城中村走,帽檐挡住了半张脸——她不知道赵铁柱什么时候来,不知道笔记本还能显形多少字,但她知道,只要攥紧手里的电子表,攥紧陈建军这个战友,就不怕任何麻烦。
毕竟,这是1984年的深圳——连空气里都飘着机会的味道,只要敢闯,就有翻盘的可能。
而她,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林小满了。
第四章
华强北风云
清晨的深圳带着股子潮气,林小满蹲在工商所门口啃馒头,眼睛盯着玻璃门里穿蓝制服的人——陈建军说,今儿负责办摊贩证的老黄,最爱喝老家的茉莉花茶。
小满,给。陈建军把搪瓷缸塞给她,里面飘着淡绿色的茶叶,昨儿托修理铺师傅弄的,正宗苏州货,老黄当年在江苏当过兵。
刚接过缸子,就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铁皮箱摔在地上的声响,混着熟悉的乡音骂娘:林小满!你个臭丫头片子,躲这儿享福呢
脊梁骨猛地绷紧,她转身看见赵铁柱扛着蛇皮袋站在台阶下,裤脚还沾着老家的泥巴——和记忆里那个在公社开拖拉机的男人一模一样,只是眼神更凶了,手里还攥着根拇指粗的木棍。
赵铁柱,你想干嘛陈建军往前跨半步,挡在她身前,弹簧刀啪地弹开,刀刃在晨光里晃了晃,这儿是工商所门口,你敢动手
老子就动手了怎么着赵铁柱挥着木棍往前冲,鞋底碾过林小满掉在地上的馒头,她爹说了,不跟我回去,就打断她的腿!还有你,别以为穿件军外套就是好人,老子打听了,你是个退伍逃兵……
话没说完,林小满突然抄起脚边的铁皮箱——里面装着没卖完的电子表,沉甸甸的——朝赵铁柱脚背上砸去。
嗷!赵铁柱抱着脚蹦起来,木棍咣当掉在地上,你、你敢打我我爹可是村支书……
村支书在深圳不好使。林小满把铁皮箱往地上一放,箱盖弹开,露出码得整齐的电子表,赵铁柱,我再跟你说一遍——婚姻自由,我不嫁你,谁来逼也没用。你要是再缠着我,我就去派出所告你‘寻衅滋事’。
告你以为我怕赵铁柱梗着脖子,却往后退了半步——陈建军的弹簧刀离他喉咙只有十厘米,刀刃上还映着他惊恐的脸,你以为在深圳就能躲一辈子你娘在老家……
我娘怎么了林小满往前逼近,指尖几乎戳到他鼻尖,你要是敢动我娘一根手指头,我就把你爹去年私分公社化肥的事,捅到特区纪委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仓房里还囤着半吨尿素呢。
赵铁柱的脸唰地白了——这事是他爹偷偷干的,没想到被这丫头知道了。他偷瞄了眼工商所门口的摄像头——那是上周刚装的,听说是特区治安新举措。
你、你等着!赵铁柱捡起木棍,往后退着往胡同跑,蛇皮袋在地上拖出沙沙的声响,老子找我舅去,他在深圳当联防队队长,有的是办法治你……
滚远点!陈建军把弹簧刀收进袖管,踢了踢地上的铁皮箱,没事吧刚才砸他脚时挺狠啊,不像个丫头片子。
林小满蹲下身捡馒头——已经沾了灰,只能扔掉,他敢动我家人,我就敢拼命。对了,她指了指赵铁柱消失的方向,他说找联防队舅舅,会不会……
别怕,联防队归派出所管,派出所归特区政府管,陈建军敲了敲工商所的玻璃门,再说了,咱们占理——你看,老黄出来了。
穿蓝制服的老黄叼着烟走出来,看见陈建军手里的搪瓷缸,眼睛亮了亮:小陈啊,又给我带家乡茶了你这小子,比我亲儿子还贴心。
您老喜欢就好,陈建军把缸子递过去,朝林小满使了个眼色,这是我表妹,想来办临时摊贩证,您多关照。
老黄打量着林小满的灰布衫,袖口还补着补丁:小姑娘,摆摊卖啥啊别是卖老鼠药、假袜子吧最近严打……
卖电子表,港货,带保修的,林小满掏出张售后卡,上面盖着修理铺的红章,我们在汽车站摆了半个月,从没卖过假货,不信您可以去问旅客。
老黄接过卡,指尖划过上面的卡通手表画,突然笑了:行啊,现在年轻人脑子活——摊贩证二十块,有效期三个月,记得把摊位摆在汽车站指定区域,别挡着消防通道。
谢谢黄叔!林小满赶紧掏出二十块钱,又从铁皮箱里拿出块电子表,这表送您,以后您要是表坏了,直接去修理铺找张师傅,分文不收。
老黄推了推表:使不得,公事公办……
收下吧,陈建军拍了拍他肩膀,这表在香港卖五十块呢,您戴上,上街巡查也体面。
老黄犹豫了下,把表塞进裤兜,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给,刚印的《特区个体户须知》,回去好好看——下个月政策可能放宽,允许个体户租门面了,你们攒点钱,赶紧找个铺头,别总在广场风吹日晒的。
接过纸的瞬间,林小满指尖发麻——笔记本里4月25日,深圳放宽个体户经营限制的字样,此刻正清晰地映在脑海里。她抬头看老黄,突然发现他制服上的编号,和笔记本里画的工商所关键人物一模一样。
谢谢黄叔,我们一定遵纪守法,她把纸小心折好塞进内衣兜,听见陈建军在旁边说,放心,我盯着她呢,保证不给您添麻烦。
从工商所出来,太阳已经爬得老高。林小满摸着兜里的摊贩证——巴掌大的纸片,盖着鲜红的公章,比老家的结婚证还金贵。
建军哥,她晃了晃手里的证,老黄说下个月能租铺头,咱们攒的钱够不
陈建军掏出烟盒,发现没烟了,随手揉成一团扔掉:差远了,租个十平米的铺头,押金加租金得两千块——咱们现在才攒了八百,还差一半。
别急,林小满想起老黄给的《个体户须知》,里面提到允许个体户从事批发业务,咱们可以搞批发啊!把电子表卖给县城的商贩,他们回去摆摊,咱们赚差价,薄利多销……
批发陈建军挑眉,你咋知道县城商贩会买
因为老家的人没见过这玩意儿,林小满掰着手指头算,县城的供销社卖上海牌手表一百二十块,咱们批发价三十块,商贩卖六十,赚一半——这么大的利,谁不心动
话没说完,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卖电子表的小妹!等等!
转身看见穿工装的大叔,手里拎着个帆布包——是上周在汽车站买表的岭南老乡。
妹子,我是给俺们镇供销社进货的,大叔掏出张纸条,上面写着要电子表50块,计算器20个,俺们主任说了,只要货好,价钱好商量。
林小满和陈建军对视一眼——这不就是现成的批发商
大叔,电子表批发价二十五块,计算器四十块,她快速算了算,走私船那边计算器进价三十,但您得先付一半定金,五天后交货——行不
行!大叔掏出五十块定金,塞给她,俺信你,上次买的表,俺儿子说准得很,比镇上的钟表铺强多了!
看着大叔走远的背影,林小满捏着定金笑了——五百块定金,加上之前的八百,离两千块又近了一步。
你啊,真是个福星,陈建军踢了踢她的铁皮箱,走吧,去走私船那儿订货——这次多进点计算器,老黄说下个月工厂开工,工人都需要这玩意儿算账。
刚走到胡同口,林小满突然停住——太阳穴突突直跳,笔记本在怀里发烫。她悄悄翻开,在4月25日那页,模糊的字迹里显形出一行小字:赵铁柱联合联防队,今晚查抄汽车站摊位。
手指捏紧纸页,她抬头看陈建军——他正叼着根草,盯着远处的摩托车,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建军哥,她突然说,今晚别去汽车站摆摊了,咱们去……去蛇口码头吧,那儿工人多,肯定好卖。
为啥陈建军挑眉,汽车站人流稳定,蛇口码头路远……
我、我昨晚梦见工商所查岗了,她扯出笔记本,把那页纸撕下来揉成一团,宁可信其有,咱们换个地方——反正都是卖,哪儿不一样
陈建军盯着她手里的纸团,突然笑了:行,听你的——反正你脑子比我好使。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蛇口卖不动,明天你得请我喝冰镇汽水。
卖不动我请你喝十瓶!林小满把纸团扔进垃圾桶,跟着他往摩托车走——铁皮箱在地上拖出哗啦的声响,惊飞了路边的麻雀。
暮色渐浓时,他们蹲在蛇口码头的集装箱旁——海风带着咸腥味,远处的货轮鸣着笛,工人们三三两两往宿舍走。
师傅,买块电子表吧!林小满举起表,屏幕在路灯下闪了闪,看时间、算工时,比怀表方便多了,才三十五块……
太贵了,俺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块,扛麻包的师傅擦了把汗,却盯着表挪不开眼,便宜点呗
行,您给三十,交个朋友,林小满递过表,顺便塞了张售后卡,以后表坏了,去华强北‘建军修理铺’,报我名字,免费修。
师傅接过表,突然指了指她身后:妹子,那边有人找你……
转身看见穿联防队制服的男人,手里晃着个手电筒——赵铁柱跟在他身后,手指正指着她。
就是她!赵铁柱喊着,偷了俺的手表,还在这儿搞投机倒把……
心脏猛地收紧,林小满攥紧兜里的摊贩证——幸好听了笔记本的话,没去汽车站。
同志,我们有临时摊贩证,她掏出证递给联防队员,在工商所办的,合法经营。
联防队员接过证看了眼,又盯着陈建军的军功章:你是陈建军老黄提过你,说你退伍不退色,帮着维护市场秩序……
误会误会,陈建军递过根烟,打火机咔嗒点燃,这是我表妹,正经个体户,您看这证,公章都盖着呐。
赵铁柱急了,往前跨一步:舅,他们是外地人,肯定造假证……
滚一边去!联防队员瞪他一眼,特区的证能造假再废话,带你回派出所写检查!
看着赵铁柱灰溜溜地躲到集装箱后面,林小满松了口气——海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半截笔记本封面。
今晚没去汽车站,躲过了查抄——但她知道,赵铁柱不会善罢甘休,就像笔记本里写的,麻烦永远跟着机会跑。
不过没关系——她攥紧手里的摊贩证,看着陈建军和联防队员笑着说话,突然觉得,只要有这个战友在,有特区的政策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毕竟,这是1984年的五月前夕——连风里都飘着变天的味道,而她,正站在这场变革的浪尖上,哪怕浪头再高,也能咬着牙闯过去。
怀里的笔记本不再发烫,她悄悄翻开——在4月25日那页,刚才显形的字已经消失,只剩下团模糊的墨迹,像滴落在时光里的汗渍。
没关系,她想——比起预知未来,她更喜欢亲手创造未来。
远处的货轮拉响长笛,惊起一群海鸟。林小满蹲下身,把最后一块电子表摆到帆布上——明天,该去谈租铺头的事了,顺便,得给老家拍封电报,告诉母亲:女儿在深圳,挺好的,别担心。
第五章
小满电子铺
深圳的五月像个冒热气的蒸笼,林小满蹲在华强北巷口擦汗,盯着面前斑驳的铁皮房——墙面上无线电元件批发的木牌晃悠着,房东陈阿婆正叼着水烟袋,指尖敲着木门框:细妹,铺头十平米,月租一百五,押金五百,不讲价。
阿婆,太贵了,陈建军往前跨半步,军靴碾过地上的荔枝壳,去年这地儿还租八十呢,您这涨得比华强北的电子表还快。
涨价陈阿婆吐了口烟,烟袋锅子在门框上磕出响,上个月政府说允许个体户租门面,你看看周围——她指了指隔壁正在装修的铺头,卖录音带的、修计算器的,哪个不是抢着租细妹,你穿灰布衫我也不嫌弃,可钱少了……
阿婆,我们是正经个体户,林小满掏出摊贩证,在阳光下晃了晃,您看,工商所盖了红章的。这样,我们先交三个月租金加押金,一共九百五,您再送我们块门头木板,行不
陈阿婆盯着她手里的证,突然笑了:妹仔够精啊,行——木板在仓库堆着,自己搬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拖欠租金我可锁门,不管你啥证不证的。
交完钱接过钥匙时,林小满指尖发颤——这是她在深圳的第一个铺头,虽然铁皮屋顶漏雨,地面坑洼不平,但门上的铁锁咔嗒打开的瞬间,她听见陈建军在身后说:恭喜啊,林老板。
别笑话我,她摸着粗糙的木门框,想起老家的土坯房,先把招牌做了吧,您上次说的‘建军电子铺’,太土了,不如叫……
叫‘小满电子铺’,陈建军从裤兜掏出支记号笔,在木板上歪歪扭扭写了四个字,你是老板,听你的。
阳光透过铁皮缝漏进来,在小满两个字上洒下光斑。林小满蹲在地上刷红漆,闻着刺鼻的味道却觉得亲切——这比老家的煤油灯味好闻多了,至少,这是属于她的味道。
叮——裤兜里的BP机突然响了,这是昨天花两百块从走私犯手里买的二手货,屏幕上显示着老黄的传呼:速来工商所,急事。
建军哥,您盯着刷漆,我去趟工商所,她把漆刷塞给陈建军,指尖在围裙上擦了擦,要是赵铁柱来找麻烦,您……
知道,亮刀子吓他,陈建军晃了晃手里的弹簧刀,刀刃映着他晒黑的脸,快去快回,别让老黄等急了。
跑过三条街时,后背的汗把灰布衫粘在皮肤上。林小满冲进工商所,看见老黄正对着报纸发愁,桌上摆着杯没喝的茉莉花茶——是她今早送的搪瓷缸。
黄叔,咋了她扶着门框喘气,看见报纸头版印着深圳特区个体户管理办法修订,黑体字格外扎眼。
小满啊,老黄推了推眼镜,指尖敲了敲报纸,政策放宽了,个体户能申请‘正式营业执照’了,以后可以开发票、签合同,甚至……
甚至能跟香港商人合作林小满接过报纸,看见允许个体户从事中外合资经营的条款,心跳猛地加快——这是笔记本里5月政策红利的关键一条。
老黄惊讶地抬头:你咋知道不过先别急,办正式执照要验资两千块,还要有固定经营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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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刚租了铺头,在华强北38号,林小满掏出租房合同,验资两千块……她算了算,加上批发赚的钱,刚好够,黄叔,您教我咋办手续呗,我明天就把材料备齐。
老黄笑了,从抽屉里掏出份申请表:早就给你留着了,现在年轻人啊,比我们当年敢闯——对了,最近有个香港商人在找电子元件供应商,姓李,好像叫……
李兆基林小满脱口而出——笔记本里写着,1984年李兆基初入深圳,正是靠电子元件批发赚到第一桶金。
老黄愣住:你咋知道他明天去蛇口码头考察,要不……
黄叔,您带我去呗,林小满抓住他的袖口,我有港货渠道,还有固定铺头,肯定能谈成!
老黄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叹了口气:行,算你丫头片子有福气——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香港人精得很,别被人骗了。
从工商所出来时,夕阳把路面照得发亮。林小满摸着兜里的申请表,突然想起母亲上周发来的电报:父因私卖粮食被批斗,速汇钱。
拐进邮电局,她掏出三百块——这是给老家准备的救急钱,刚写完汇款单,就听见身后有人阴阳怪气:哟,这不是林老板吗赚了大钱,忘了老家的爹
赵铁柱靠在邮电局的柱子上,手里转着根牙签——换了身干净的蓝衬衫,领口却没扣,露出毛茸茸的胸口。
关你屁事,林小满把汇款单塞进柜台,再废话,我连你爹私分化肥的事一起举报了——这回不是特区纪委,是省纪委。
赵铁柱脸色一变,却突然笑了:你以为有钱就能横着走我舅说了,你们铺头的‘临时摊贩证’快到期了,要是办不了正式执照……
谁说办不了林小满掏出申请表,在他面前晃了晃,明天就去工商所验资,以后我是正经个体户老板,你再敢找事,就是‘妨碍公务’。
赵铁柱盯着她手里的表,突然伸手想抢:你个丫头片子,哪儿来的这么多钱肯定是偷的……
放手!林小满往后退,后背撞上邮筒,再动手我喊警察了!
喊啊,喊破喉咙也没人管……赵铁柱往前逼近,酒气混着汗味扑面而来,你以为陈建军能护着你一辈子他就是个退伍逃兵,早晚被抓去坐牢……
谁说没人管突然响起的粤语带着香港口音,穿西装的男人从邮电局里走出来,手腕上的劳力士在阳光下闪了闪,这位先生,骚扰女性可是犯法的,我刚才已经记下你的样子了。
赵铁柱看了眼男人的西装革履,骂了句算你走运,转身跑了。林小满松了口气,这才看清男人手里拎着个皮质公文包,上面印着李氏贸易的烫金字样——和笔记本里写的李兆基贴身公文包一模一样。
谢谢先生,她赶紧鞠躬,我是华强北的个体户,卖电子表和计算器的……
我知道,男人笑了笑,递来张名片——李兆基
香港李氏贸易公司经理,刚才在柜台听见你说‘港货渠道’,明天去蛇口码头,要不要一起我开车送你。
指尖捏着名片,林小满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这是她第一次离未来富豪这么近,而笔记本里结识李兆基的关键节点,竟以这种方式到来。
好,谢谢李经理,她把名片小心塞进内衣兜,明天早上八点,华强北38号‘小满电子铺’,我等您。
李兆基点点头,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轮胎碾过地上的荔枝壳,发出咔嚓的声响。林小满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街角,突然想起陈建军还在铺头刷漆——得赶紧回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顺便……
摸了摸兜里的汇款单,她决定再加两百块——老家的事,不能总用钱解决,但至少,能让母亲和弟弟吃得饱些,穿得暖些。
回到铺头时,陈建军正站在梯子上钉招牌,小满电子铺五个红漆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子狠劲——就像他们在深圳的第一步,虽然艰难,却实实在在地扎下了根。
建军哥,她仰着头喊,明天来个重要客人,您把弹簧刀收起来,别吓着人家——咱们现在是正经老板了。
陈建军低头看她,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整个罩住她:知道了,林老板——对了,你的BP机又响了,刚才传呼的是……
不用管,林小满挥了挥手,盯着新钉的招牌——铁皮在晚风中轻轻晃动,却怎么也晃不掉她嘴角的笑,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铺头收拾干净,明天见贵客。
暮色渐浓时,铺头里亮起了第一盏白炽灯——灯泡悬在天花板上,把小满电子铺照得发亮。林小满蹲在地上擦地板,听见陈建军在身后哼起歌——是《春天的故事》,但调子跑了老远。
没关系,她想——调子跑了可以再练,路走歪了可以再拐,只要这盏灯亮着,只要铺头的招牌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怀里的笔记本突然发烫,她悄悄翻开——在5月1日那页,原本空白的地方显形出一行小字:李兆基带来1987年股灾线索,警惕赵铁柱的‘税务举报’。
手指在纸页上停顿了两秒,她合上本子——比起预知,她更喜欢现在的感觉:实实在在的铺头,实实在在的伙伴,还有实实在在的、正在展开的未来。
远处传来电子厂下班的哨声,林小满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灰尘——明天,是小满电子铺正式营业的第一天,也是她在1984年的夏天,种下的第一颗种子。
而种子一旦落地,就总有破土而出的那天——哪怕顶着铁皮屋顶的重量,哪怕迎着海风的咸涩,也会拼命往上长,直到长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第六章
税务危机
铁皮屋顶的漏雨吧嗒滴在账本上时,林小满正蹲在地上擦计算器——这是李兆基昨天说的香港热销款,带太阳能板,比华强北现有的货先进两代。
别擦了,香港人讲究『准时』,陈建军靠在门框上抽烟,军靴碾过地上的荔枝壳,你说那姓李的,咋偏偏选早上八点半来不知道咱们铺头朝东,早上晒死人
人家是商人,懂市场规律,林小满抬头看他,发现他偷偷把弹簧刀藏进了裤兜——刀柄上的红绳露了半截,是她上周硬塞的辟邪绳,再说了,老黄说李兆基手里有香港电子厂的渠道,要是谈成批发……
话没说完,黑色轿车的鸣笛声响彻胡同。林小满赶紧起身,拍了拍灰布衫——为了见贵客,她特意换了件没补丁的蓝衬衫,领口还别了枚塑料胸针。
林老板,早啊,李兆基下车时拎着皮质公文包,手腕上的劳力士在晨光里闪了闪,这位是……
我哥陈建军,管仓库和安保的,林小满递过早已泡好的茉莉花茶——用的是老黄送的搪瓷缸,李经理快请进,咱们铺头小,您多担待。
李兆基接过茶,指尖划过缸身上的为人民服务字样,突然笑了:没想到林老板这么接地气——说吧,上次提到的电子元件批发,你能吃进多少货
先说价,陈建军突然开口,把烟灰弹在地上,香港离岸价多少到深圳的运费谁出
李兆基挑眉,从公文包掏出份英文报价单:陈先生很专业啊——这样,我报个实价,集成电路板每块80港币,计算器散件每套50港币,量大再谈折扣……
太贵了,林小满盯着报价单,在心里换算汇率——1984年,1港币约合0.75人民币,李经理,我知道香港电子厂给经销商的底价,集成电路板最多60港币,计算器散件35……您要是诚心合作,咱们按『量大从优』来。
李兆基突然笑了,往后靠在铁皮椅上:林老板厉害啊,连香港工厂的底价都知道——说吧,你想要多少
先试订500套计算器散件,200块集成电路板,林小满掏出账本,翻到批发客户那页——上面记着县城供销社的订货量,我这边有稳定的线下渠道,半个月内能消化掉。
话没说完,胡同里突然传来吵嚷声:就是这儿!他们卖走私货,还偷税漏税!
赵铁柱的声音混着皮鞋声传来,林小满心里咯噔一下——笔记本里的税务举报来了。
怎么回事李兆基皱眉起身,看见穿蓝制服的工商所人员走进来,带头的正是老黄。
小满啊,有人举报你『涉嫌偷税』,老黄掏出检查证,语气里带着歉意,按流程,得查你的账本和进货单……
查吧,林小满把账本递过去,指尖敲了敲税务登记页,我们上个月刚办了正式营业执照,每笔交易都记着,连五块钱的修理费都没漏。
赵铁柱挤到前面,手指戳着账本:她卖的都是香港走私货,根本没报关!还有那个陈建军,他是逃兵,根本没资格……
闭嘴!陈建军突然往前跨半步,裤兜的弹簧刀啪地弹开半寸——红绳在刀柄上晃了晃,老子有退伍证,编号可在民政局备着案呢!
老黄瞪了赵铁柱一眼,低头翻账本:进货单呢得看看你的货是不是从正规渠道来的……
在这儿,林小满从抽屉掏出一叠单据——都是陈建军找走私船老板开的香港贸易公司出货单,虽然是手写,但盖着红章,李经理可以作证,我们的货……
没错,李兆基突然开口,掏出自己的营业执照,林老板是我们公司在深圳的经销商,所有货物都走了香港正规报关流程——这位先生,要是再乱举报,我可以告你『商业诽谤』。
赵铁柱盯着李兆基的营业执照,脸色发白——他没想到这丫头片子真能搭上香港商人。
赵铁柱,林小满突然开口,指尖敲了敲账本里的汇款记录,你爹上个月收到的三百块『营养费』,是不是该解释解释还有你舅,上次查抄摊位时收的『好处费』……
我、我没……赵铁柱往后退,撞翻了门口的铁皮桶,你别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清楚,老黄合上账本,语气严厉,再敢无理取闹,我就把你列入『特区市场黑名单』,以后别想在深圳做生意!
赵铁柱看了眼李兆基的轿车,又看了眼陈建军手里的弹簧刀,骂了句算你们狠,转身跑了。
胡同里恢复安静时,李兆基突然笑了:林老板,没想到你不仅会做生意,还挺会『玩火』啊——刚才那串『汇款记录』,怕是瞎编的吧
林小满擦了擦额角的汗——账本里根本没那页,全靠唬人:兵不厌诈嘛,李经理要是觉得我不够坦诚,咱们这合作……
合作当然要继续,李兆基掏出钢笔,在报价单上改了数字,计算器散件30港币,集成电路板55港币——但有个条件,你们得帮我盯着华强北的市场动向,尤其是……
尤其是走私船的到货时间,对吧林小满接过报价单,看见陈建军在旁边挑眉——这条件,正中下怀。
李兆基一愣,随即大笑:林老板,咱们真是不打不相识——明天货就到蛇口码头,你派车来接
没问题,陈建军终于插话,把弹簧刀收进裤兜,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货有问题……
放心,我李某人在香港混了十年,最讲究『诚信』,李兆基看了眼手表,走了,下午还要去见特区招商办的人——林老板,下次带你们去吃茶餐厅,尝尝正宗的菠萝油。
看着轿车驶离胡同,林小满瘫坐在铁皮椅上——后背的汗把衬衫粘在椅背上,凉飕飕的。
可以啊,陈建军递来瓶冰镇汽水,拉环啵地弹开,连香港商人都敢骗,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那串汇款记录,确实是瞎编的,她灌了口汽水,气泡在嗓子眼里炸开,但赵铁柱他爹收过钱,这事准没错——老家的人,谁不知道他爹爱贪小便宜。
陈建军突然蹲下来,指尖敲了敲她手里的账本:以后别这么冒险,万一老黄真查出问题……
不会的,林小满翻开账本,翻到5月5日那页——上面记着刚谈成的批发订单,字迹工整,咱们每笔账都清楚,就算查一百次,也不怕。
铁皮屋顶又开始漏雨,吧嗒滴在小满电子铺的账本上——墨水晕开,却没糊掉任何一个数字。林小满看着窗外的阳光——虽然铺头简陋,虽然麻烦不断,但至少,她攥住了1984年夏天的第一个机会。
怀里的笔记本突然发烫,她悄悄翻开——在5月5日那页,显形出一行小字:赵铁柱联系『地头蛇』,计划月底砸铺头。
手指在纸页上停顿了两秒,她合上本子——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身边有陈建军,有老黄,还有刚搭上的李兆基。
建军哥,她突然站起身,把账本塞进抽屉,明天去蛇口码头接货,咱们租辆货车吧——顺便,给铺头装个铁门,省得半夜被人撬锁。
陈建军看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行,听你的——不过装铁门的钱,算你借我的,回头从分红里扣。
扣就扣,林小满挥了挥手,走到门口抬头看招牌——小满电子铺五个字被雨水冲掉了点红漆,却反而显得更醒目,等咱们赚了钱,换块木招牌,再镀上金粉,让整条华强北都看见。
胡同里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卖冰棍的老太太推着车经过,喇叭里循环播放:红豆冰棍,五毛一根,甜过初恋——
林小满摸出五毛钱买了两根,递一根给陈建军:尝尝,香港冰棍厂出的,比咱们老家的盐水冰棒好吃。
陈建军接过冰棍,咬了一口,突然笑了:甜是甜,就是太腻——不过还行,比跟赵铁柱吵架舒服多了。
阳光穿过铁皮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小满靠着门框吃冰棍,看着胡同里来来往往的人——穿喇叭裤的年轻人、扛着电子元件的工人、背着包的外地客商,每个人都走得匆匆,却又充满干劲。
这就是1984年的深圳啊,她想——连空气里都飘着改变的味道,而她,正站在这味道的中心,哪怕前方有赵铁柱的报复,有市场的风浪,也绝不回头。
毕竟,手里的冰棍是甜的,铺头的账本是厚的,未来的日子,是亮堂堂的。
远处的电子厂响起上班哨声,林小满把冰棍棍扔进垃圾桶,转身走进铺头——铁皮屋顶还在漏雨,但她知道,总有一天,会换成不漏雨的水泥屋顶,会有亮堂堂的玻璃橱窗,会有属于小满电子的一片天。
而那一天,不会太远。
第七章
地头蛇来袭
五月底的深圳闷得像个蒸笼,铁皮铺头的铁门吱呀响时,林小满正蹲在地上清点计算器散件——玻璃罐里的硬币哗啦晃了晃,这是她和陈建军攒的装空调基金。
小满,把账本收起来,陈建军靠在门后擦弹簧刀,刀刃映着他皱起的眉头,今晚胡同口的瘸腿阿三盯着咱们铺头转了三圈——赵铁柱找的地头蛇,怕是要动手了。
手指顿在计算器按键上,林小满想起笔记本里的提示——5月30日,地头蛇砸铺头,警惕『调虎离山』。她站起身,从柜台底下搬出两箱啤酒——上周李兆基送的香港货,铝罐上印着生力啤酒的字样。
一会儿他们要是来,您别冲动,她把啤酒罐塞进陈建军手里,记得亮退伍证,再提李兆基的名字——咱们有理有据,不怕闹大。
话没说完,铁门突然被哐当踹开,穿花衬衫的男人叼着烟走进来,身后跟着四个拎着钢管的小年轻——为首的正是胡同口的瘸腿阿三,裤兜里还揣着半块板砖。
林老板,挺会躲啊,阿三瘸着腿往前挪,板砖在墙上敲出咚咚响,赵铁柱说了,你不跟他回去,这铺头就别想开了——识相的,趁早把押金交了,当给兄弟们买烟钱。
陈建军往前跨半步,军靴碾过地上的荔枝壳:阿三,上次在蛇口码头见过吧我战友现在在特区公安局当科长,你要是想进拘留所喝茶……
少拿官威吓我!阿三挥了挥板砖,啤酒罐在他兜里晃出响声,老子混华强北时,你还在山沟里摸枪呢!弟兄们,给我砸……
慢着!林小满突然举起BP机,屏幕上显示着李兆基的传呼——速来蛇口谈新品,阿三哥,您看这BP机,李兆基李经理送的,他刚说今晚要过来谈合作……
阿三盯着她手里的BP机,烟屁股在地上烫出个黑印——李兆基的名号,在华强北的走私圈里没人敢惹。
少骗老子,李兆基怎么会跟你个小丫头片子合作拎钢管的小年轻往前冲,却被阿三拦住。
骗你干嘛林小满翻开柜台抽屉,掏出李兆基上次留下的名片,烫金字在灯光下闪了闪,您看,上面还有他的签名呢——再说了,咱们铺头跟工商所老黄啥关系,您打听打听
阿三接过名片,指尖划过李氏贸易的字样,突然笑了:行啊,林小满,翅膀硬了是吧但赵铁柱说了,就算李兆基罩着你,也得给老子面子……
面子陈建军突然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的枪伤疤痕,老子在对越战场扛过枪,你说要面子行,今天要么好好谈,要么……
他猛地掀开柜台,里面码着十瓶啤酒——瓶盖全被拧开,瓶身上绑着纱布:看见没自制燃烧瓶,你要是敢砸铺头,老子就跟你同归于尽——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阿三盯着燃烧瓶,喉结动了动——他混了这么多年,见过耍刀的,没见过不要命的。
阿三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林小满掏出五十块钱,塞给旁边的小年轻,这钱买烟抽,赵铁柱那儿……您就说我们交了『保护费』,行不
小年轻看了眼阿三,见他没反对,赶紧把钱揣进兜:哥,要不……就算了反正赵铁柱给的钱也不多……
闭嘴!阿三瞪他一眼,却把板砖塞进裤兜,林小满,算你狠——但赵铁柱要是再找你麻烦,别指望老子帮你挡着!
看着他们骂骂咧咧地离开,林小满腿一软,蹲在地上——啤酒罐还攥在手里,罐身的水珠滴在水泥地上,晕开个小水圈。
没事吧陈建军蹲下来,指尖敲了敲她手里的罐,刚才挺勇啊,燃烧瓶都搬出来了——哪儿学的
电影里看的,她笑了笑,掏出笔记本——在5月30日那页,显形的字已经消失,只剩下片模糊的水渍,反正唬住他们就行——对了,李兆基的传呼……
别管了,陈建军把燃烧瓶收进柜台,先把铁门加固——明天去买把U型锁,再装个猫眼,省得下次有人踹门……
话没说完,铁门又被敲响,这次敲得很轻,带着试探的咚咚声。
林小满攥紧啤酒罐,朝陈建军使了个眼色——他悄悄绕到门后,弹簧刀啪地弹开。
谁她大声问,指尖在BP机上按了110——这是老黄教的紧急号码。
林老板,是我,老黄,门外传来熟悉的烟嗓,赵铁柱去工商所告你们『暴力抗法』,我来问问情况……
陈建军松了口气,收起弹簧刀开门:黄叔,您可来了,刚才阿三带人砸铺头,多亏小满机灵……
老黄走进来,看见地上的荔枝壳和啤酒罐,叹了口气:赵铁柱这小子,跟他爹一个德行——不过你们也别担心,工商所刚出了新规定,『保护合法个体户经营』,回头我去跟联防队打个招呼,让他们别再找事。
谢谢黄叔,林小满递过瓶啤酒,您看,这是李兆基送的香港货,您尝尝
老黄接过酒,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突然笑了:行啊,你们现在连香港商人都搭上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跟香港人合作,合同一定要写清楚,别被人坑了……
知道,陈建军拍了拍账本,每笔账都记着,连啤酒罐的钱都没漏——黄叔,您放心,我们肯定遵纪守法。
老黄走后,铁皮铺头里只剩下白炽灯的滋滋声。林小满趴在柜台上,盯着玻璃罐里的硬币——又多了五十块,离装空调的钱更近了。
小满,陈建军突然开口,手里转着枚硬币,你那本子……是不是真能预知未来
手指猛地攥紧账本,她抬头看他——路灯从铁皮缝里漏进来,在他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像极了第一次在胡同里遇见时的样子。
算是吧,她犹豫了下,掏出那页被撕烂的1984年大事记,但上面的字越来越模糊了,可能……
可能什么
可能,她笑了笑,把纸页扔进垃圾桶,可能老天觉得,比起预知,咱们更该靠自己闯——你说呢,建军哥
陈建军盯着她的眼睛,突然笑了,硬币叮地掉进玻璃罐:行,靠自己——反正咱们现在有铺头、有渠道,还有啤酒罐和弹簧刀,怕啥
夜风裹着海腥味吹进来,铁皮屋顶的漏雨吧嗒滴在小满电子铺的招牌上——红漆虽然掉了些,但小满两个字依然醒目,像两团烧不熄的火。
怀里的笔记本不再发烫,林小满知道,有些事,比起写在纸上,更该刻在心里——比如陈建军袖口的军功章,比如老黄的茉莉花茶,比如李兆基的名片,还有,他们在深圳闯下的每一步。
远处的电子厂响起午夜哨声,陈建军把最后一瓶啤酒塞进她手里:喝吧,庆祝咱们第一次『击退』地头蛇——不过下不为例,以后别再冒险了,听见没
知道了,她拧开瓶盖,啤酒花在罐口冒出来,对了,明天去蛇口码头接货,咱们得买辆三轮车——老是租货车,运费太贵了。
陈建军笑了,指尖敲了敲她的脑门:行,林老板说了算——不过买车的钱,还是算你借我的,回头从分红里扣。
扣就扣,她灌了口啤酒,气泡在嗓子眼里炸开,有点苦,却带着回甘,等咱们赚了钱,先给铺头装空调,再给你买辆摩托车——省得每次送货都靠两条腿跑。
铁皮铺头的白炽灯还亮着,映着两个年轻的影子——一个穿着蓝衬衫,领口别着塑料胸针,一个穿着军绿色外套,袖口露着军功章。他们坐在满地的荔枝壳里,喝着香港啤酒,说着未来的计划,像两个在沙漠里种下仙人掌的人,明知前路艰辛,却坚信总有开花的那天。
而1984年的五月,就在这啤酒罐的碰撞声里,慢慢走向尾声——但属于林小满和陈建军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毕竟,在这个充满机会的深圳,只要敢闯,就没有到不了的明天。
第八章
荔枝香里议承包
1985年的春风裹着荔枝花香吹进铁皮铺头时,林小满正蹲在地上给计算器贴标签——标签纸是李兆基从香港带来的,印着小满电子
品质保证的烫金字。
小满,老黄来了!陈建军叼着烟推门进来,军靴上沾着新铺的水泥地灰,他手里攥着张报纸,脸色跟荔枝壳似的——怕是又有麻烦。
老黄跨进门就把报纸拍在柜台上,头版国务院十项农村新政的标题晃得人眼花:小满,政策放宽了!个体户能承包农村副业了,包括果园、鱼塘……你老家不是岭南村吗那儿的山地荒着也是荒着……
手指顿在标签纸上,林小满想起笔记本里1985年农村承包潮的记载——原主记忆里,老家后山的果园因没人打理,年年荔枝烂在树上。
黄叔,承包果园要啥手续她翻开账本,得给公社交押金不还有,引进新品种的话……
先得写申请书,盖三个红公章,老黄掏出钢笔在报纸上画圈,公社、村委会、乡镇企业办——对了,你爹不是村里的老社员吗让他帮着跑跑手续,省得被刁难。
陈建军突然插话,弹簧刀在手里转得飞快:岭南村那破地方,赵铁柱他爹还当村支书呢,能让小满顺利承包
所以才要抢在政策落地前动手,林小满攥紧钢笔,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我明天就回老家,带着国务院的文件去公社——反正现在政策明摆着,他们不敢拦。
老黄走后,铁皮铺头里只剩下计算器的按键声。陈建军突然把弹簧刀拍在柜台上:你疯了回岭南村等于羊入虎口,赵铁柱那帮人……
我没疯,她晃了晃报纸,你看这上面写着『保护个体户合法经营』,就算赵铁柱他爹是村支书,也得按政策来——再说了,我带着李兆基给的『港澳同胞投资意向书』,就说引进的是香港荔枝品种,公社巴不得抱我大腿。
陈建军盯着她手里的意向书——其实是李兆基随手写的便条,盖着李氏贸易的公章:行,你说了算——但我跟你一起回去,敢有人动你,老子直接亮退伍证。
岭南村的石板路还是老样子,只是村口的槐树多了圈年轮。林小满攥着公社介绍信进村时,正听见广播里播《在希望的田野上》,夹杂着赵铁柱他爹的喊话:林国强私卖余粮,违反公社规定,明天去大队部写检查……
心脏猛地收紧,她加快脚步——母亲的电报里只说父被批斗,没提私卖粮食的事。
小满熟悉的嗓音从井台传来,母亲王桂兰拎着木桶转身,围裙上还沾着洗了一半的衣裳,你咋回来了赵铁柱他爹说你在深圳犯了事……
妈,我没事,林小满接过木桶,触到母亲掌心的冻疮——比去年更严重了,我是回来承包后山果园的,政府新政策,允许个体户搞副业……
王桂兰突然捂住她的嘴,往四周看了看:小声点!赵铁柱他爹正找由头整你爹呢,你还往枪口上撞再说那果园,荒了三年,虫比荔枝多……
虫多不怕,我带了香港的除虫药,林小满掏出李兆基送的薄荷糖,塞进母亲兜里,您看,这糖在深圳卖一块钱一颗,要是咱们的荔枝能卖到城里……
话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赵铁柱的笑声:哟,林小满回来了听说你在深圳卖『资本主义电子表』,赚了不少昧心钱啊
转身看见赵铁柱靠在槐树上,手里拎着根赶牛鞭——鞭梢还缠着她去年扔掉的上海牌手表表带。
赵铁柱,我劝你别找事,陈建军往前跨半步,军靴碾过地上的荔枝壳,我们带着国务院的文件,还有特区工商所的介绍信……
文件介绍信赵铁柱挥了挥鞭梢,表带在阳光下晃了晃,在岭南村,我说了算——你爹私卖粮食,按公社规定,得没收自留地,你要是想保他……
保什么保林小满突然掏出报纸,在他面前展开,国务院1985年1号文件写着『取消粮食统购统销』,农民可以自由买卖余粮——我爹卖的是自家地里的粮食,合法!
赵铁柱盯着报纸上的红印章,脸色发白——他没想到这丫头片子真敢拿中央文件怼他。
还有,林小满掏出承包申请书,我要承包后山果园,租期十年,按政策,公社得给我开证明——你爹要是敢卡着不盖公章,我就去县工商局告他『阻碍农村经济改革』。
槐树的影子在赵铁柱脸上晃了晃,他突然笑了:行,你厉害——但丑话说在前头,果园要是赔了,别来找老子哭鼻子!
看着他甩着鞭梢走远,林小满松了口气——手心全是汗,把报纸都攥皱了。
闺女,你哪儿来的这些文件王桂兰摸着报纸上的字,像摸着块烫手的山芋,要是赵铁柱他爹反悔……
不会的,陈建军晃了晃手里的介绍信,特区工商所盖了公章,公社不敢乱来——走吧,去大队部办手续,顺便把你爹的事解决了。
大队部的木门吱呀打开时,林国强正蹲在墙角写检查,钢笔在纸上抖得厉害——听见女儿的声音,他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喜,却又很快垂下眼皮:你还知道回来赵铁柱他爹说你在深圳……
爹,我回来承包果园了,林小满把报纸铺在他面前,现在政策允许了,个体户能搞副业,您别听赵铁柱他爹瞎掰——来,在申请书上按个手印,咱们一起把果园盘活。
林国强盯着报纸上的国务院三个字,粗糙的手指在纸页上划过:你真能让后山的荔枝卖到城里当年你爷爷就是因为种荔枝被……
现在不一样了,陈建军掏出打火机,给老人点了根烟——是深圳产的特区牌,大叔,小满在深圳认识香港商人,等荔枝熟了,直接用货车拉去口岸,卖给香港人,赚外汇!
林国强猛地抬头,烟屁股在手里晃了晃:外汇那玩意儿……能换粮票不
比粮票值钱十倍,林小满笑了,掏出母亲的鸡蛋票——已经换成了人民币,您看,这是我在深圳赚的钱,以后家里再也不用数着粮票过日子了。
当天下午,公社大院的红公章啪地盖在承包申请书上时,林小满听见身后的广播突然换了内容:……响应国务院号召,支持个体户承包农村副业,岭南村后山果园正式划归……
走出大队部时,夕阳把后山染成金红色——那片荒了三年的果园,如今成了她手里的聚宝盆。陈建军叼着烟晃了晃申请书:行啊,林老板,这回连你爹都被你说服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种荔枝可比卖电子表麻烦,你受得了这份苦
受得了,林小满摸着申请书上的红公章,想起母亲刚才偷偷塞给她的腌荔枝干——那是老家的味道,再说了,有您帮我盯着呢——建军哥,明天咱们去县城买果苗,就选『妃子笑』,李兆基说香港人最爱吃这个。
陈建军笑了,指尖弹了弹她的脑门:知道了,林老板——不过买果苗的钱,还是算你借我的,回头从荔枝分红里扣。
夜风裹着泥土的气息吹来,远处传来母亲喊他们吃饭的声音——土坯房的烟囱里飘出炊烟,比深圳的铁皮铺头更温暖,却又少了份闯劲。
林小满看着后山的轮廓,突然想起笔记本里的话——1985年,农村改革进入深水区,第一批『农村个体户』诞生。她摸了摸怀里的笔记本,却发现这次没发烫——大概是因为,比起预知,她更享受亲手把荒园变成果园的过程。
毕竟,在这个充满希望的年代,每一个敢闯的人,都能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种下梦想的种子——哪怕这土地曾经荒芜,哪怕前方还有赵铁柱们的刁难,但只要有政策撑腰,有伙伴同行,就没有长不出果实的春天。
而她的春天,才刚刚开始。
第九章
荒坡上的希望
梅雨季的后山雾蒙蒙的,林小满握着铁锹铲开野蒿子,铁锈味混着泥土腥气涌进鼻腔——身后传来哗啦一声,赵铁柱的堂哥王大柱抡起锄头,把刚钉好的地界木桩掀翻在地。
王大柱,你干啥陈建军的军靴踩过泥地,弹簧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刀背敲在锄头把上,合同上画的地界,你敢动
王大柱甩了甩锄头尖的泥,斜眼瞅着林小满:公社说了,这荒坡底下埋着老坟,承包前得先迁坟——你懂不懂规矩
铁锹柄在林小满手里攥得发紧——她清楚,这是赵铁柱他爹使的绊子。上周挖地基时根本没见着墓碑,这会儿突然冒出老坟,分明是想拖垮她的开荒进度。
迁坟行啊,她掏出承包合同,指尖划过地面附属物条款,按合同,迁坟费该公社交——王支书要是不出钱,我就去县信访办问问,这算不算『故意刁难个体户』。
王大柱的锄头顿在半空——他爹昨天刚叮嘱过,别让这丫头片子抓住把柄。正僵持间,母亲王桂兰背着竹篓赶来,篓里的除虫药味混着雨气:小满,你爹把家里的铁锹磨好了,还有……
还有啥林小满接过母亲递来的搪瓷缸,缸里装着温热的姜茶,抬眼看见父亲林国强扛着木耙走来,裤脚沾着半腿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来荒坡。
没啥,林国强把木耙往地上一戳,耙齿磕进陈建军昨天挖的树坑里,听说你要引进香港果苗咱村的土……能长
陈建军蹲下身,指尖捏起一把土:沙质土,透水性好,适合种荔枝——大叔,您当年在生产队管过果园,该知道『妃子笑』耐涝。
林国强的喉结动了动——十年前,他就是因为偷偷种荔枝被批斗,如今看着女儿在荒坡上插的红旗,红旗角上的小满果园四个字在风里飘着,像团烧不熄的火。
那就种,他突然弯腰捡起木桩,粗糙的手掌在桩头的红漆上抹了抹,地界我来盯,谁敢再动……
话没说完,王大柱的锄头突然扫过脚边:林国强,你忘了当年咋被批的还敢跟着你闺女瞎折腾……
够了!林小满突然把搪瓷缸往石头上一墩,姜茶溅在王大柱的裤脚上,今天要么好好干活,拿每天两块钱工钱;要么滚蛋,别挡着我开荒——王大柱,你选哪个
王大柱盯着她手里的合同,又瞅了瞅陈建军手里的弹簧刀——刀刃上还沾着今早砍杂草时的露水。他啐了口唾沫,扛起锄头往坡下走:算你狠!但丑话说在前头,荔枝树要是死了,别来找老子哭……
死不了,陈建军把弹簧刀收进裤兜,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深圳苗圃的果苗清单,『妃子笑』嫁接苗,每棵十块钱——小满,明天我骑车去县城拉苗,你盯着挖树坑。
林小满接过清单,指尖划过香港引进品种的字样——这是李兆基托人从东莞苗圃弄来的,附带着栽培手册。她抬头看父亲,发现他正蹲在刚挖好的树坑里,用木棍戳着泥土,像在丈量当年的梦。
爹,她蹲过去,把清单递给他,等荔枝挂果了,咱们拉去深圳卖,一斤能卖五块钱——比您种玉米强十倍。
林国强盯着清单上的数字,突然笑了,指尖在小满果园的红旗下晃了晃:当年你爷爷说,荔枝树是『摇钱树』,可没人信……现在啊,政策变了,连香港的树苗都能引进了。
暮色渐浓时,荒坡上的树坑挖了八十个——陈建军用红砖在坑边做了标记,每个标记上都刻着1985.6的字样。林小满蹲在篝火旁数银元,十二块银元在火光照耀下泛着微光,像撒在荒坡上的星星。
给,她扔给陈建军两块银元,明天雇辆三轮车拉果苗,别舍不得花钱。
知道,陈建军把银元塞进帆布包,突然指了指远处的黑影——赵铁柱蹲在坡头的槐树下,手里的烟头明灭不定,他今晚准去公社告状,说咱们『破坏山林地貌』。
告呗,林小满摸出笔记本——封面已经磨得发毛,翻开后却发现6月15日那页一片空白,反正县农业局后天来验收,咱们的果苗要是没问题……
话没说完,母亲突然从竹篓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们带了腊肉,今晚烤着吃——建军啊,以后别总让小满冲在前头,她到底是个姑娘家……
没事,妈,林小满接过腊肉,油脂在火上滋滋作响,您看,我现在能扛铁锹、懂政策,连赵铁柱他爹都拿我没辙——这荒坡啊,迟早变成咱们的『摇钱坡』。
夜风裹着烤腊肉的香味飘向坡下,赵铁柱的烟头突然灭了——黑暗中传来他的嘟囔声:林小满,你等着,等县农业局来了……
篝火在荒坡上跳动,映着三个人的影子——林小满握着铁锹,陈建军擦着弹簧刀,林国强盯着远处的树苗坑。1985年的6月,这场在荒坡上的战役,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县农业局的检查车,此刻正沿着泥泞的省道驶来——车上坐着的,正是赵铁柱托关系请来的技术员,手里攥着份写满违规的调查报告。
但没关系,林小满想——只要手里的合同还在,只要荒坡上的树坑还在,只要陈建军和父亲还在,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毕竟,在这个连荒坡都能变成果园的年代,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第十章
果园风波
县农业局的北京吉普碾过泥路时,林小满正蹲在树坑里铺腐叶土——陈建军说,这是香港果农的养根法,比老家的草木灰更管用。
小满,快跑!母亲王桂兰拎着竹篓从坡下冲上来,篓里的除虫药晃出汁液,赵铁柱带着农业局的人来了,说咱们的果苗是『资本主义毒苗』……
铁锹柄在手里攥得发白,林小满看见吉普车门打开,穿中山装的技术员跳下来,皮鞋尖立刻陷进泥里——赵铁柱跟在后面,鞋底的新胶鞋擦得发亮,分明是特意打扮过的。
你就是林小满技术员掏出文件夹,塑料封面上植物检疫证几个字歪歪扭扭,有人举报你引进境外品种,未办理检疫手续,按《植物检疫条例》……
同志,这是香港李氏贸易公司的检疫证明,陈建军从帆布包里掏出张英文单据,右上角盖着深圳动植物检疫局的红章,上个月李兆基经理亲自送去办的,您看编号,能在局里查到。
技术员盯着英文单据,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他看不懂英文,但红章比啥都醒目。赵铁柱见状,赶紧插话:就算检疫过,这苗也不对!我问过镇农技站,『妃子笑』哪有带刺的
林小满心里咯噔一下——确实,运来的果苗枝干上长着细密的绒毛,乍看像带刺。她蹲下身,指尖划过叶片背面:技术员同志,您看这叶子,叶脉清晰,叶尖微卷,是正宗的『妃子笑』嫁接苗——赵铁柱,你见过荔枝苗吗
我没见过,可农技站的说……赵铁柱梗着脖子,突然看见林国强扛着木耙走来,耙齿上还沾着昨天挖的草根,老林头,你闺女搞的这玩意儿,要是害死了荒坡的土……
害死土林国强把木耙往地上一戳,耙齿砸在赵铁柱脚边,我种了一辈子地,啥苗能活啥苗要死,比你清楚!小满引进的苗,根须带土球,还裹着香港的营养泥——这是讲究!
技术员蹲下身,扒开树根旁的泥土——果然,土球外层裹着黑色颗粒,闻着有股淡淡的海腥味。他掏出笔记本,翻到境外果苗栽培那页:按规定,境外品种需先试种,你们这直接大面积种植……
试种林小满掏出承包合同,指尖划过特殊经济作物条款,合同上写着『允许引进优良品种试种』,况且我们只种了八十棵,剩下的二百棵还在苗圃里——您要是不信,跟我去看!
赵铁柱突然指着远处的树苗坑:看啥看!你们挖的坑太密,间距不够两米,违反种植规范!
间距一米五,是按香港密植法来的,陈建军掏出卷尺,红色漆线在泥地上拉出直线,三年后树冠成型前,会移栽到隔壁坡——赵铁柱,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把荒坡盘活了,你爹的村支书位子坐不稳了
这句话像根刺,扎得赵铁柱脸色发白。技术员见状,赶紧打圆场:这样吧,先取苗样回局里化验,要是品种没问题……
不用化验,林小满突然想起母亲竹篓里的东西,我娘用土办法试过了——上周栽的十棵苗,今天早上发新芽了!娘,把您拍的照片拿来!
王桂兰从竹篓深处掏出个塑料皮本子,里面夹着张黑白照片——嫩黄色的新芽从枝头钻出来,叶片上还沾着晨露。技术员接过照片,指尖在新芽上划过:确实是荔枝新叶,不过这绒毛……
绒毛是嫁接苗的特征,远处突然传来粤语口音,李兆基从吉普车里钻出来,皮鞋套着一次性鞋套,这位同志,我们公司在东莞有苗圃,专门培育『妃子笑』嫁接苗,手续齐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带您去看育苗大棚。
技术员看着李兆基的西装革履,又瞅瞅他手里的港澳同胞回乡证,态度突然软了:李经理客气了,既然有检疫证明和试种成果,那……
等等,赵铁柱突然从兜里掏出张纸,这是镇农技站开的『违规通知书』,说他们用香港的『资本主义肥料』,会污染土地!
林小满盯着那张皱巴巴的纸,突然笑了——纸上盖的是镇农技站办公室的章,却没写具体违规内容。她掏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肥料说明那页:这是深圳农资公司的『进口复合肥』检测报告,含氮磷钾各15%,符合国家标准——赵铁柱,你是不是看不懂化验数据
赵铁柱的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他确实看不懂,这张纸是他花五块钱从镇上打字铺编的。技术员接过检测报告,扫了眼红章,把违规通知书揉成一团:行了,别胡闹了——林小满的承包手续齐全,果苗符合规定,赵铁柱,你再敢乱举报……
我没乱举报!赵铁柱梗着脖子,却在李兆基的注视下矮了半截,反正这事没完,你们等着……
没完也得完,陈建军拍了拍他的肩膀,弹簧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再敢找事,我让老黄把你列入『市场黑名单』——以后你去深圳买个螺丝,都没人卖给你。
吉普车碾着泥路远去时,林小满蹲在树坑旁,指尖划过新芽上的绒毛——刚才差点没绷住,其实她也怕果苗有问题,毕竟这是第一次引进境外品种。
小满,父亲突然蹲下来,把木耙塞进她手里,当年你爷爷说,荔枝树要想活,得先让根扎稳——现在政策松了,咱们的根,也算扎进这荒坡了。
夜风裹着泥土的气息吹来,远处的苗圃里,二百棵果苗在塑料布下舒展着叶片——那是她和陈建军昨天冒雨移栽的。林小满摸了摸怀里的笔记本,这次没发烫——大概是因为,比起预知,她更相信手里的铁锹、脚下的土地,还有身边这群敢闯的人。
赵铁柱的骂声从坡下传来,却被风吹得七零八落。陈建军叼着烟晃过来,指尖弹了弹她手里的木耙:林老板,下一步干啥
栽树,她把木耙戳进泥土,划出道笔直的线,等这八十棵苗活稳了,就去县城贴广告——『岭南荔枝,香港品种,现摘现卖』,肯定能把深圳的客商引来。
陈建军笑了,烟屁股在暮色里明灭:行,听你的——不过栽树的工钱,还是算你借我的,回头从荔枝分红里扣。
扣就扣,林小满挥了挥木耙,泥土溅在赵铁柱刚才站过的地方,等荔枝挂果了,我要在坡头建个瞭望台,挂上霓虹灯,让十里八乡都看见——咱们的『小满果园』,可不是谁想踩就能踩的。
暮色渐浓时,荒坡上响起铁锹铲土的声音——咔嚓咔嚓,像在给土地挠痒痒。林小满看着父亲和陈建军的影子在夕阳里晃动,突然觉得,这荒坡上的每一道土痕,每一棵果苗,都是他们写给1985年的信——关于勇气,关于希望,关于一个敢把荒坡变成果园的梦。
而这个梦,正在泥土里悄悄扎根,等着来年春天,开出第一朵雪白的荔枝花。
第十一章
苗圃夜战
1985年的小暑热得黏人,林小满蹲在苗圃塑料布下擦汗,指尖划过荔枝苗新抽的嫩叶——叶片边缘的绒毛已经褪尽,露出光滑的青绿色,像刚剥壳的鲜荔枝。
小满,该换药了。陈建军的手电筒光斑晃过苗床,军靴碾过铺在地上的稻壳——这是他从深圳粮库弄来的防潮层,比老家的稻草更透气。
知道,她拎起塑料喷壶,壶身印着香港农用的繁体字,李兆基说『妃子笑』最怕炭疽病,得用这种含铜的杀菌剂——您盯着点赵铁柱,他今晚准来捣乱。
话没说完,苗床外突然传来哗啦一声——竹篱笆被撞开个缺口,手电筒光斑里闪过赵铁柱的蓝衬衫。陈建军弹簧刀啪地弹开,刀刃在月光下晃了晃:赵铁柱,再往前半步,老子削断你鞋带!
我、我没捣乱!赵铁柱举着手电筒往后退,光束扫过苗床上的喷壶,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的『资本主义苗』死了没……
死没死你说了算林小满站起身,喷壶在手里晃了晃,上周下暴雨,你偷偷扒开塑料布,以为我不知道苗床积水三厘米,全靠建军哥连夜挖排水沟——赵铁柱,你再敢动苗,我就把你偷砍公社槐树的事,捅到县林业局去!
赵铁柱的手电筒啪嗒掉在地上——半个月前,他为了给自家猪圈搭棚,砍了村口的老槐树,树桩还藏在柴房里。陈建军趁机捡起手电筒,光束直射他眼睛:滚吧,再让我看见你溜进苗圃,直接绑去公社关禁闭。
看着赵铁柱连滚带爬地跑了,林小满蹲回苗床边,指尖触到叶片上的水珠——不是露水,是刚才喷的杀菌剂。母亲王桂兰拎着竹篮走来,篮里装着刚煮的绿豆汤:小满,别总跟赵铁柱硬扛,他爹昨天去镇上开会,说要『整治外来户承包』……
妈,现在是1985年,不是1975年,林小满接过瓷碗,绿豆汤的凉气透过碗壁传来,国务院文件写着『保护个体户合法权益』,就算王富贵想搞事,也得按规矩来——对了,我弟建国的学费,下个月就能凑齐了。
王桂兰的手突然抖了抖,碗沿碰在苗床的红砖上:建国说,他不想读书了,想跟你去深圳卖电子表……
不行!林小满猛地抬头,手电筒光斑在母亲鬓角的白发上晃了晃,他今年才十五,正是读书的年纪——妈,您告诉他,只要他考上高中,学费我全包,以后还要供他读大学!
陈建军突然插话,弹簧刀在手里转得飞快:就是,读书才有出息——我当年要是多读点书,也不至于退伍后只能搞走私……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父亲林国强的咳嗽声——他扛着竹席走来,席子上晒着刚收的腐叶土:小满,县农技站的老张头来了,说要看咱们的『香港育苗法』……
农技站老张头的解放鞋踩在稻壳上,发出沙沙声,他蹲下身,指尖捏起苗床下的腐叶土:你这土掺了啥咋比咱们配的营养土松快这么多
腐叶土掺了香港的珍珠岩,林小满掏出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灰白色颗粒,李兆基说,这玩意儿能保水透气,育苗成活率高——您看,八十棵苗活了七十八棵,成活率百分之九十七。
老张头掏出笔记本,钢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行啊,丫头片子,比我这个干了二十年农技的还会折腾——回头我把你这法子写成报告,报到省农业厅去,说不定能评个『科技示范户』。
评不评示范户不重要,林小满笑了笑,指了指远处的荒坡,重要的是,等明年荔枝挂果,咱们能让全广东的人,都吃上咱岭南村的『香港荔枝』。
午夜的苗圃里,手电筒光斑在苗床上跳跃,像撒了一把碎星星。林小满蹲在最边上的苗床旁,看着叶片在夜风里轻轻晃动——这是她在1985年种下的希望,带着香港的阳光、深圳的雨水,还有岭南村的泥土。
怀里的笔记本突然发烫,她悄悄翻开——在1985年7月那页,显形出一行小字:8月10日,深圳出现第一家个体户联合社,林小满收到入会邀请。
手指在纸页上停顿了两秒,她合上本子——比起入会,她更关心眼前的苗床:明天该给荔枝苗搭遮阳棚了,得去镇上买塑料网;弟弟建国的学费还差五十块,得让陈建军去深圳催催李兆基的货款;还有赵铁柱,得想办法让他彻底断了捣乱的念头……
小满,陈建军突然蹲到她身边,手电筒照在她发梢的汗粒上,累了就去歇会儿,苗床我盯着——反正赵铁柱今晚不敢再来了。
不累,她笑了笑,指尖划过叶片上的叶脉,您说,等荔枝开花了,咱们在坡头搭个秋千咋样累了就坐在上面,看满山的白花,肯定好看。
陈建军一愣,突然笑了,手电筒光斑扫过远处的荒坡:行,搭个最大的秋千——不过木料钱,还是算你借我的,回头从荔枝分红里扣。
扣就扣,林小满挥了挥手,看着父亲和老张头蹲在苗床边念叨珍珠岩配比,母亲抱着空碗往家走,陈建军的影子在苗床间晃悠——突然觉得,这苗圃里的每一棵苗,每一粒土,都不再是孤单的存在。
夜风裹着荔枝叶的清香吹来,远处的村庄传来狗吠声。林小满靠在苗床的红砖上,听着陈建军哼起跑调的《打靶归来》——1985年的夏天,就在这苗床边的手电筒光斑里,慢慢走向深处,而属于她的小满果园,正在泥土里积蓄着力量,等着来年春天,用满树白花,向这个充满希望的年代,问一声好。
毕竟,在这个连荒坡都能长出梦想的地方,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第十二章
亚运礼盒
1985年8月的阳光把荒坡晒得发烫,林小满蹲在新挖的树坑旁丈量间距,卷尺上的红漆线在黄土上拉出直线——今天是荔枝苗移栽的日子,八十棵妃子笑要从苗圃搬进荒坡的新家。
小满,水管又漏了!陈建军的喊声从坡下传来,他拎着扳手跑上来,军靴踩过赵铁柱昨天刚修好的灌溉渠,赵铁柱昨天说『修好了』,结果今早试水,接口处崩了!
铁锹柄在手里攥得发紧,林小满看见灌溉渠的水泥缝里渗着水,断裂处缠着的红塑料布——正是赵铁柱上周从公社偷的宣传标语布。她蹲下身,指尖划过裂口边缘的锯齿状痕迹:这不是漏水,是有人用镰刀割的。
赵铁柱!陈建军把扳手砸在渠沿上,火星溅进草丛,老子早该打断他的狗腿……
别急,林小满掏出笔记本——8月10日,灌溉渠破坏事件的字样在纸页上泛着微光,您看这裂口,深度三厘米,方向朝西——是右撇子割的,除了赵铁柱,还有谁
话没说完,赵铁柱的笑声从坡头传来:林小满,别血口喷人!我昨天修水管时手滑,没焊牢咋了有本事你找公社评理去……
评理林小满站起身,抖了抖手里的红塑料布,公社的宣传标语布,你咋用来补水管还有这裂口,焊枪烧的是焦痕,镰刀割的是毛边——赵铁柱,你敢说没故意破坏
赵铁柱的脸涨得通红——他确实用镰刀割了水管,想着拖延移栽进度,没想到这丫头片子连焊枪和镰刀的痕迹都能分清。陈建军趁机往前跨半步,扳手在掌心转了个圈:要么现在帮我们修好,要么我拎着这塑料布去派出所,让警察看看『破坏生产经营』是啥罪!
修就修!赵铁柱梗着脖子蹲下来,却故意把扳手摔进渠里,没工具咋修你们自己想办法……
工具在这儿。老张头的三轮车突突突驶过来,车斗里装着新水管和焊枪,县农技站听说你们要移栽,送了套灌溉设备——赵铁柱,你要是再捣乱,我就把你列入『农业技术黑名单』,以后别想领种子化肥!
赵铁柱盯着老张头胸前的农技员徽章,骂了句算你们狠,转身跑了。林小满蹲下身,帮陈建军递扳手——焊枪的火花在阳光下飞溅,映着她晒黑的脸:建军哥,等果园赚了钱,咱们买套塑料水管,埋地下五十厘米,看他怎么割。
行,陈建军擦了把汗,焊枪在水管接口处游走,不过买水管的钱……
算我借你的,回头从分红里扣,林小满接过老张头递来的草帽,扣在陈建军头上,您先把这顶戴上,别晒秃了头——李兆基说,香港商人最讲究『形象』。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晕,八十棵荔枝苗移栽完毕时,每棵树旁都立着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1985.8.10——正是笔记本提示的个体户联合社成立日。林小满刚掏出毛巾擦汗,就看见老黄骑着自行车赶来,车把上挂着个牛皮信封:小满,深圳个体户联合社的入会邀请!全市只招五十个名额,你是第一个收到邀请的农村个体户。
牛皮信封的烫金字在阳光下闪了闪,林小满翻开邀请信,指尖划过理事单位的字样——这意味着她能参加特区政策研讨会,甚至对接香港商会。陈建军凑过来,鼻尖蹭到信纸上的油墨味:理事单位那是不是能跟李兆基平起平坐了
平起平坐还早,老黄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但进了联合社,赵铁柱他爹再想使绊子,就得先问问特区工商局同不同意——对了,下周有个『农村经济改革座谈会』,你去不去
去,当然去!林小满把邀请信小心折好塞进内衣兜,指尖触到笔记本的硬壳——这次笔记本没发烫,却比任何提示都让她踏实,我还要在会上提『农村个体户贷款政策』,咱们果园想扩种,缺的就是启动资金。
夕阳把荒坡染成金红色时,八十棵荔枝苗在新挖的树坑里舒展着叶片——叶片上的水珠不是汗水,是陈建军刚用新水管浇的定根水。赵铁柱躲在坡头的槐树后,看着坡下忙忙碌碌的人群,手里的镰刀把攥得发紧——他没想到,这丫头片子不仅搞定了农业局,还搭上了特区的联合社。
赵铁柱,别躲了,林小满突然抬头,手里举着半块啃了一半的荔枝蜜饯——李兆基从香港带来的,我知道你想啥——与其盯着我们的果园,不如回家劝你爹,赶紧把村里的荒坡都承包出去,不然等我们的荔枝卖火了,村民们第一个找他算账。
赵铁柱的镰刀当啷掉在地上——这话戳中了他的心事:最近村里好多人来问小满果园的工钱,要是荒坡都被外人承包了,他爹的村支书位子……
暮色渐浓时,荒坡上响起收拾工具的声音——铁锹、扳手、卷尺撞在三轮车上,发出叮当的响声。林小满蹲在最边上的荔枝苗旁,指尖划过叶片——叶片边缘已经长出新的嫩芽,像婴儿的指甲盖,软乎乎的却透着股子倔劲。
小满,走了,陈建军晃了晃手里的搪瓷缸,里面装着母亲煮的酸梅汤,老黄说联合社会给咱们发『示范户』牌子,明天去工商所领。
来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黄土,看着远处亮起的煤油灯——那是母亲在土坯房里等他们吃饭,建军哥,你说等咱们的荔枝上市了,第一个卖给谁
当然是卖给李兆基,陈建军笑了,军靴碾过赵铁柱落下的镰刀,让他看看,咱们农村个体户,不比香港商人差。
夜风裹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吹来,荒坡上的荔枝苗在暮色里轻轻摇晃——1985年的8月,就在这水管断裂又焊合的火花里,在这张烫金邀请信的褶皱里,悄悄写下了属于林小满的注脚:她不再是那个被包办婚姻的农村姑娘,而是带着八十棵荔枝苗、一本写满梦想的笔记本,闯进特区浪潮的个体户老板。
而前方等着她的,是联合社的红牌子、座谈会的麦克风,还有赵铁柱他爹皱紧的眉头——但没关系,她摸了摸怀里的笔记本,哪怕上面的字越来越模糊,她也能凭着手里的铁锹、心里的主意,在这荒坡上,踩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毕竟,在这个连断裂的水管都能焊合的年代,还有什么困难,能挡住敢闯的人呢
第十三章
股市初探
1986年的夏风裹着亚运会的海报味,林小满蹲在果园包装车间撕贴纸——熊猫盼盼举着金牌的卡通画印在红色不干胶上,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岭南荔枝,亚运同款。
小满,县环保局的车到村口了!陈建军的喊声混着三轮车的突突响,他跳下车时军靴碾过刚铺的红砖路,赵铁柱他爹带着人来查『污水污染』,说咱们的灌溉水渗进了村里的水井!
贴纸刀在掌心硌出红印,林小满盯着面前的荔枝礼盒——每个竹篮上都系着盼盼丝带,这是她熬了三夜设计的亚运限定款。她掏出帆布包里的绿皮本子,指尖划过1986年亚运会商机那页——下面新显形的字是7月15日,环保检查陷阱。
走,看看去。她把贴纸刀塞进裤兜,顺手抓起桌上的香港绿色种植证书——证书右下角盖着国际有机农业协会的蓝章,是李兆基托人从香港寄来的。
村口的老槐树下围了一圈人,赵铁柱他爹王富贵正指着灌溉渠大喊:你们看这水!黑黢黢的全是农药味,俺们村的水井就在下游……
王支书,话不能乱说。林小满挤开人群,把证书拍在石桌上,咱们的灌溉水先过沉淀池,再过沙滤池,最后还有香港买的活性炭吸附——上个月县防疫站来测过,水质比镇上的自来水还干净!
测过谁信你!赵铁柱举着塑料瓶冲过来,瓶里装着深褐色液体,这是俺今早从渠里接的水,敢说没毒
陈建军突然抢过瓶子,拧开瓶盖闻了闻,突然笑了:赵铁柱,你往水里掺酱油了吧真当我们没尝过农药味
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王富贵的脸涨成猪肝色:就算水没问题,你们的农药瓶随便扔,塑料袋子满山飘……
垃圾站在坡西头,林小满指了指远处的蓝色铁皮屋,每个农药瓶都洗三遍,塑料袋子攒够一车就拉去深圳废品站——环保局的同志要是不信,咱们现在去查!
县环保局的老吴蹲下身,用玻璃管取了管渠水,滴进随身带的检测试剂——液体晃了晃,依然清澈透明。他掏出笔记本,翻到农业污染排查那页:王支书,检测结果显示,水质符合《农田灌溉水质标准》,你说的『污染』……
老吴,他们肯定提前做了手脚!王富贵突然指向果园深处,那些香港来的农药,闻着就不对劲,说不定有『资本主义毒素』……
毒素林小满掏出一叠英文报告,甩在石桌上,这是香港渔农处的农药残留检测报告,每一种药的成分、用量都标着——您要是看不懂,我可以找深圳大学的教授来翻译。
人群里突然有人喊:小满姐,俺们相信你!去年你送的荔枝苗,现在都挂果了!
回头看见隔壁村的李大娘,手里拎着她送的盼盼贴纸——贴纸被小心地贴在竹篮上,像朵开在泥土里的花。林小满突然想起上周在县农技站开的种植分享会,全县二十多个村的农户都来听她讲香港施肥法。
王支书,老吴合上笔记本,指尖敲了敲石桌上的检测报告,要是没别的问题,我们就按『无违规』结案了——另外,林小满的『绿色种植模式』,回头我们要写成案例报给市里。
王富贵的旱烟袋在石桌上磕出火星,却不敢再说什么——县环保局的车就停在旁边,车身上为人民服务的红漆字晒得发亮。赵铁柱见状,突然指向林小满手里的盼盼贴纸:你这贴纸没经过公社审批,属于『乱贴资本主义广告』!
放屁!陈建军突然掏出张报纸,头版正是亚运会组委会的吉祥物授权公告,盼盼是国家吉祥物,你敢说国家授权的东西是『资本主义』
赵铁柱的嘴张了张,却看见人群里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举着相机——是《深圳特区报》的记者小张,上周林小满请他来拍果园亚运礼盒。
王支书,小张举起相机,闪光灯在王富贵脸上闪了闪,您对个体户响应亚运商机的行为有什么看法刚才说的『污染』问题,是否存在误会
没、没有误会……王富贵往后退,鞋底碾过自己刚才扔的酱油瓶,俺就是担心村民饮水安全,既然没事,那……
既然没事,那就帮我们搬礼盒吧,林小满突然笑了,指了指三轮车上的竹篮,亚运会开幕前,这些荔枝要送到北京运动员村——王支书,您搭把手
王富贵的旱烟袋当啷掉在地上,人群里爆发出笑声。林小满蹲下身,捡起赵铁柱扔掉的酱油瓶——瓶身上还贴着岭南酱油厂的标签,分明是他从自家厨房偷的。
赵铁柱,她把瓶子塞回他手里,指尖划过瓶身上的生产日期,下次想搞破坏,记得换个没标签的瓶子——对了,你家厨房的酱油,是不是该补货了
赵铁柱的脸比盼盼贴纸还红,攥着瓶子转身就跑,裤兜里的扳手哗啦掉在地上——那是他准备用来砸沉淀池的工具。陈建军笑着捡起扳手,在掌心转了个圈:小满,这扳手算赵铁柱送的『亚运礼物』不
算,林小满把最后一张盼盼贴纸贴在礼盒上,抬头看见远处的荔枝树——枝头挂满了青绿色的小果,再过半个月就能摘了,等荔枝送到北京,咱们的『盼盼礼盒』说不定能上新闻联播呢。
夕阳把果园染成金红色,三轮车的突突声里,装满荔枝礼盒的车队驶离村口——竹篮上的盼盼贴纸在风里飘着,像一群举着金牌的小熊猫,朝着1986年的夏天,挥了挥手。
怀里的笔记本突然发烫,林小满悄悄翻开——在1986年7月那页,显形出一行小字:8月8日,深圳出现第一家个体户联合社直属仓库,林小满拿下仓储经营权。
手指在纸页上停顿了两秒,她合上本子——比起预知,她更喜欢现在的感觉:手里的盼盼贴纸,身边的陈建军,还有远处跟着车队跑的母亲,手里举着她送的盼盼毛巾——那是从深圳小商品市场批来的,上面印着亚运加油的字样。
毕竟,在这个连酱油瓶都能变成证据的年代,还有什么困难,能挡住敢把荔枝卖到北京的人呢
夜风裹着荔枝花的香味吹来,林小满看着车队拐过村口的槐树——树上的盼盼海报在风里哗啦响,像在为她的小满荔枝,喊一声加油。
第十四章
志愿风波
1990年的深圳秋天带着股子燥气,林小满蹲在深圳证券交易所外的水泥地上,指尖捏着张皱巴巴的报纸——头版深发展原始股今起认购的黑体字被红笔圈了三遍,旁边是李兆基前天半夜塞给她的纸条:买,砸锅卖铁买,1992年翻四十倍。
小满,你疯了陈建军的军靴碾过她脚边的编织袋,袋口露出半截现金——那是果园上半年的分红,一共两万块,两万块全买纸片子万一赔了,咱们的荔枝保鲜库还建不建了
她抬头看他,发现他袖口的军功章没戴——自从1987年帮她挡了赵铁柱扔的石头,那枚章就一直收在铁皮盒里。建军哥,她扯出笔记本,翻到1990年股市那页——字迹已经模糊成团,只剩认购证三个字勉强可辨,还记得1984年咱们在华强北倒卖电子表吗那时候你也说『倒卖违法』,结果呢
陈建军的喉结动了动,指尖敲了敲她手里的编织袋:那是小本买卖,这是股市!赵铁柱昨天在菜市场说,你『拿果农的血汗钱赌资本主义泡沫』,现在村里好多人都来问……
话没说完,人群里突然响起起哄声:看,就是她!小满果园的老板,把荔枝钱全拿来炒股了!
赵铁柱挤过来,手里举着张油印传单——警惕股市骗局,林小满携款潜逃的大字下面,是张模糊的交易所排队照。他故意撞了撞林小满的编织袋,现金角从袋口滑出来:大伙看看,这么多现金,万一卷跑了……
卷跑林小满突然站起身,把编织袋往地上一倒——成捆的现金裹着果园的泥土味散开,最上面压着张果园承包合同,我林小满的根在岭南村,这两万块里,五千是乡亲们的入股钱,一万五是果园卖荔枝的货款——赵铁柱,你说我卷款,敢不敢跟我去派出所对质
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有个果农突然喊:小满姐,俺相信你!去年俺家荔枝卖不上价,是你按成本价收的……
赵铁柱的脸涨成猪肝色,突然指向她手里的笔记本:那本子!她天天神神秘秘的,肯定记着『投机倒把账』!
陈建军突然往前跨半步,弹簧刀啪地弹开半寸——不是真刀,是去年林小满给他买的不锈钢水果刀,刀刃上还刻着建军两个字。赵铁柱,他把刀架在赵铁柱肩膀上,刀柄红绳晃了晃,再敢造谣,老子把你扔进隔壁的珠江里,让你尝尝『泡沫』啥滋味。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赵铁柱缩着脖子往后退,鞋底碾过地上的现金,反正股市就是骗人的,你看那交易所的人,穿得跟香港阔佬似的……
香港阔佬怎么了李兆基的粤语突然从人群外传来,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手腕上的劳力士在阳光下闪了闪,林老板,这是我帮你搞的『境外投资者推荐信』,凭这个,你能优先认购十手深发展。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李兆基的名号在深圳商界如雷贯耳,赵铁柱的嘴张了张,突然转身就跑,传单掉在地上,被路过的皮鞋踩成纸团。
林小满蹲下身捡现金,指尖触到张带泥的十元纸币——那是上个月帮李大娘卖荔枝时收的。陈建军也蹲下来,把钱往编织袋里塞,突然说:小满,不是我拦你,只是这钱……
我知道,她打断他,把推荐信小心折好塞进内衣兜,指尖触到笔记本的硬壳——这次没发烫,却比任何提示都让她踏实,所以我只拿一半买股,剩下一万建保鲜库——建军哥,你帮我盯着工地,要是赵铁柱敢捣乱……
知道,亮刀子吓他,陈建军笑了,把编织袋往肩上一扛,不过说好了,要是股票赔了,你得把欠我的分红先还了——我还等着用那钱买辆新摩托车呢。
赔不了,她指了指交易所门口的标语公开、公平、公正,突然想起1984年在华强北摔碎的上海牌手表,就像当年咱们卖电子表,只要跟紧政策,敢第一个吃螃蟹,就错不了。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晕,交易所的铁门吱呀打开时,林小满看见里面的柜台前挤满了人——有人用搪瓷缸装硬币,有人用化肥袋装现金,还有个老太太抱着个红布包,里面露出半块上海牌手表。
林老板,轮到你了。柜台后的姑娘敲了敲玻璃窗,指尖划过她递来的推荐信,十手深发展,每股1元,共计一千元——现金还是转账
现金。林小满从编织袋里掏出十张百元大钞——钱上还带着果园的潮气,姑娘,能给我开个收据吗就写『岭南村林小满认购』。
姑娘接过钱,在收据上盖了红章——深圳证券交易所的印泥还没干,闻着有股子油墨香。林小满把收据夹进笔记本,抬头看见陈建军靠在门框上抽烟,军靴碾过赵铁柱留下的传单,烟头明灭间,映着他晒黑的脸。
走了,她晃了晃手里的收据,回去建保鲜库——等明年荔枝上市,咱们用冷链车拉去深圳,再用股票赚的钱,在华强北买间写字楼。
陈建军笑了,把烟头踩灭在地上:行,听你的——不过写字楼的物业费,还是算你借我的,回头从股票分红里扣。
夜风裹着交易所的热闹声吹来,林小满看着手里的收据——纸片虽薄,却像把钥匙,打开了1990年的秋天。她摸了摸怀里的笔记本,知道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了,但没关系——比起纸上的预言,她更相信手里的收据、身后的果园,还有那个总说算你借我的的陈建军。
毕竟,在这个连编织袋里的现金都能变成股票的年代,还有什么梦想,是不敢追的呢
第十五章
拍卖前夜
1990年的蝉鸣把岭南村的老槐树吵得发颤,林小满攥着弟弟林建国的高考志愿表,指尖在华南农业大学的校名上碾出褶皱——志愿表第二栏的计算机系被红笔划掉,换成了果树栽培专业。
建国,你疯了父亲林国强的旱烟袋砸在八仙桌上,火星溅到志愿表边缘,全公社就你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娃,你不报清华计算机,报啥农业大学
弟弟缩在竹椅上,指尖绞着录取通知书的红丝带——那是林小满从深圳带回来的,原本要系在新摘的荔枝篮上。爹,我喜欢种地,他突然抬头,眼里映着窗外的荔枝树,姐的果园用香港技术能亩产三千斤,我想学更厉害的……
种地林国强的旱烟袋当啷掉在地上,老子供你读书,是让你跳出农门的!你看看小满,当年没考上大学,只能在果园里晒脱皮……
爹!林小满突然打断他,指尖敲了敲志愿表上的重点本科红章,建国不是『种地』,是学『农业技术』——李兆基说,香港的农场都用电脑管水肥,咱们果园以后也要搞『智能种植』。
电脑林国强瞪着她,那玩意儿跟种地有啥关系你弟要是读了农业大学,以后还是得回村里挖地……
挖地咋了陈建军靠在门框上插话,军靴碾过地上的荔枝壳,当年小满挖荒坡时,你也说『女人不该种地』,现在呢咱们的荔枝卖到香港,一斤顶你当年十斤粮票。
林国强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缸里装着林建国用荔枝壳泡的减肥茶,是他偷偷研发的副产品。我不管啥技术,他闷声说,建国必须去清华,不然……
不然怎样林建国突然站起身,从书包里掏出本《果树病理学》,封面贴着姐姐送的盼盼贴纸,爹,您看看这个——我用姐姐买的显微镜,发现荔枝霜疫霉病的孢子在28度以上会休眠,咱们的保鲜库要是控温在……
够了!林国强拍着桌子站起来,震得搪瓷缸里的茶溅出来,老子没读过书,但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要是敢改志愿……
爹,林小满突然蹲下来,握住父亲粗糙的手——掌心的茧子比去年又厚了些,您还记得吗当年我想复读,您说『女娃读书没用』,现在建国想读农业,您又说『种地没用』——可咱们岭南村的地,不就是靠『有用没用』的人一点点盘活的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响。林建国趁机把录取通知书塞进父亲手里,指尖划过果树栽培的专业名:爹,姐的果园缺技术,深圳的农业展上全是外国机器,我想学回来,让咱们的荔枝不用靠天收……
林国强盯着通知书上的华南农业大学,突然想起十年前,女儿蹲在荒坡上挖树坑的样子——那时她也说让荒坡长出摇钱树,现在真的长出了挂满红荔的果树。他的手指在栽培两个字上摩挲,突然问:读这个专业,能吃饱饭不
能,还能让更多人吃饱饭,林小满笑了,从兜里掏出张照片——去年荔枝丰收时,弟弟蹲在苗床边记录数据,身后是挂满果的荔枝树,建国研发的『荔枝套袋法』,让裂果率降了40%,这就是技术的用处。
陈建军突然晃了晃手里的BP机——屏幕上显示李兆基的传呼:速回深圳,谈『农业科技公司』合作。他冲林小满使了个眼色:大叔,建国的志愿表我见过,华南农大是重点院校,毕业证跟清华一样红章——您就放心吧。
林国强叹了口气,把通知书塞回儿子手里:行,你姐说啥就是啥——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读了大学还回来挖地,老子打断你的腿……
知道了爹!林建国突然笑了,掏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荔枝蜜饯,这是我用『妃子笑』酿的蜜,姐带去深圳卖,肯定比糖果厂的好吃……
夜风裹着荔枝花香吹进窗户,林小满看着弟弟在志愿表上郑重地签下名字,突然想起1984年那个摔碎手表的夜晚——那时她以为逃出村子就是自由,现在才明白,自由从来不是逃离土地,而是能在土地上种出自己想要的生活。
怀里的笔记本突然发烫,她悄悄翻开——在1990年9月那页,显形出一行小字:林建国研发『荔枝冷链技术』,为2000年出口香港埋下伏笔。
手指在纸页上停顿了两秒,她合上本子——比起预知,她更喜欢眼前的场景:父亲帮弟弟打包行李,陈建军在门口教弟弟用BP机,弟弟把盼盼贴纸贴在行李箱上,说带去学校当书签。
毕竟,在这个连农业大学都能培养出技术能手的年代,还有什么梦想,是土地不能承载的呢
远处的电子厂响起下班哨声,林小满看着弟弟蹦跳着跑向荔枝园——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踩在小满果园的木牌上,像踩在一片正在生长的未来。
而她知道,这片未来里,有父亲渐渐舒展的眉头,有弟弟眼里的星光,还有陈建军那句永远带着烟火气的算你借我的——这些,比任何笔记本上的预言,都更真实,更温暖。
第十六章
风雨欲来
1992年的春风裹着南巡讲话的广播声,林小满蹲在福田区的荒地上,指尖捏着张皱巴巴的报纸——头版深圳土地使用权公开拍卖的黑体字被红笔圈了三遍,旁边是李兆基昨晚塞给她的纸条:拿下B2地块,未来的金融中心。
小满,你真要抵押果园陈建军的军靴碾过脚边的蒲公英,手里的BP机滴滴响个不停——那是果园保鲜库的监控报警,两万棵荔枝树刚挂果,要是贷款还不上……
她抬头看他,发现他袖口别着枚新的徽章——特区优秀个体户,是上周老黄送来的。建军哥,她展开怀里的规划图,图纸边缘还沾着果园的泥土,1984年咱们在华强北摆地摊时,你也说『铁皮铺头早晚漏雨』,现在呢咱们的电子铺头成了连锁公司。
陈建军的喉结动了动,指尖敲了敲规划图上的生态园区字样:这次不一样,是地产!赵铁柱昨天带了个香港人来看地,说要『联合开发』,摆明了想抢……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推土机的突突声——蓝白相间的推土车碾过荒草,车头上系着的红绸带在风里飘着,像赵铁柱去年结婚时挂的喜字。林小满攥紧手里的拍卖号牌——88号,是她特意选的,图个发发的吉利。
林老板,好久不见。赵铁柱陪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来,男人指尖夹着根雪茄,烟味混着推土机的柴油味,这是香港来的陈先生,想跟你聊聊B2地块的『合作』……
合作林小满盯着男人西装上的陈氏地产徽章,突然想起笔记本里模糊的1992年地产泡沫字样,抱歉,我已经报名参加明天的拍卖会了——陈先生要是想买,咱们场上见。
陈先生笑了,雪茄灰掉在规划图上:林老板何必这么固执听说你要抵押果园贷款要是流拍了,这荒草堆可换不回你的荔枝树……
流拍她突然展开报纸,头版下方是她昨天登的广告:岭南荔枝生态园区——买地送果园股份,陈先生,我这儿有两百个果农股东,每人出五千块凑了一百万,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拿下这块地。
赵铁柱的脸涨成猪肝色,突然指向她手里的规划图:你这图上的『农业用地转商业』,不符合深圳规划!我找规划局的人问过,这块地只能盖厂房……
厂房林小满掏出份红头文件,指尖划过深府〔1992〕101号字样,上周刚出的政策,『鼓励商业与生态结合开发』,我这儿规划了荔枝博物馆、采摘园、写字楼——老黄说,这叫『复合型地产』。
陈先生的雪茄在手里顿了顿,突然笑了:林老板果然厉害,连政策文件都能搞到——不过拍卖会嘛,靠的是真金白银,可不是嘴皮子……
那就场上见。林小满把规划图卷成筒,敲了敲推土机的履带,不过陈先生要是输了,能不能把车头的红绸带送给我我觉得,系在荔枝树上比系在推土车上好看。
陈先生没说话,转身钻进轿车,轮胎碾过地上的规划图,留下道黑色胎印。赵铁柱临走前突然回头:林小满,你以为抱上政府大腿就没事了当年陈建军的走私案……
够了!陈建军突然上前,军靴踩住赵铁柱的脚面,再敢提旧事,老子现在就送你去派出所——别忘了,你爹当年私分化肥的账本,还在我铁皮盒里锁着。
推土机的突突声渐渐远去,林小满蹲下身捡起规划图——胎印刚好盖在写字楼的位置,像块需要擦掉的污渍。陈建军蹲下来,指尖帮她拂掉图上的草屑:小满,要是明天拍卖价超过两百万……
那就贷三百万,她突然笑了,从兜里掏出枚荔枝核——去年弟弟研发的无核荔枝核儿,你看,这核儿比指甲盖还小,却能长出参天大树——这块地也一样,现在是荒草,未来能长出『小满集团』的写字楼。
陈建军看着她手里的荔枝核,突然笑了,从裤兜掏出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她1984年送的电子表,表带早换成了黑色,行,听你的——不过要是赔了,你得把欠我的摩托车钱先还了,我还等着骑新车去接建国放学呢。
赔不了,她把荔枝核小心收进规划图筒,抬头看见远处的深圳地标国贸大厦——顶楼的避雷针在阳光下闪着光,你看,国贸大厦三天盖一层,咱们的生态园区,也能三天变个样。
夜风裹着报纸的哗啦声吹来,林小满看着手里的拍卖号牌——88号在暮色里泛着红光,像当年荒坡上插的第一面红旗。怀里的笔记本突然发烫,她悄悄翻开——在1992年3月那页,显形出一行小字:3月28日拍卖会上,林小满用『农业产业链』规划震惊全场,获特区政府当场签约。
手指在纸页上停顿了两秒,她合上本子——比起预知,她更喜欢明天的拍卖会:用荔枝核做筹码,用果农的信任做底气,在推土机的轰鸣声里,把荒草堆变成属于自己的希望之地。
毕竟,在这个连荒草都能卖出黄金价的年代,还有什么梦想,是不敢押上全部的呢
远处的广播又响起来:……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敢于试验,不能像小脚女人一样……
林小满看着陈建军把电子表戴回手腕,表屏上的数字在暮色里闪了闪——1992年3月27日,距离拍卖会还有12小时。她摸了摸怀里的规划图,突然觉得,比起笔记本上的字,自己手里的这支笔,正在深圳的土地上,写下更精彩的预言。
第十七章
冷链风云
1992年的春雨敲打着小满电子的玻璃幕墙时,林小满正趴在办公桌上改生态园区的规划图,指尖划过陈建军安保部的字样——那是她去年硬塞给陈建军的职位,明面上管园区安保,实则是救火队员。
小满,公安局的人来了。秘书小张的声音带着颤音,门缝里飘进潮湿的警服味,说、说要查1987年的走私案……
规划图上的铅笔痕突然断成两截,林小满抬头看见陈建军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那把不锈钢水果刀——刀刃上的建军二字被磨得发亮,像他袖口永远洗不白的汗渍。
建军哥,你先走!她猛地站起身,抽屉里的BP机滴滴响个不停——是果园保鲜库的警报,却比不过此刻心跳声震耳,我找老黄,找李兆基,他们肯定能……
来不及了。陈建军走进来,军靴在大理石地面踩出回响——他今天没穿制服,却把退伍证别在胸口,红章在灯光下泛着旧色,1987年帮香港货船引航的事,赵铁柱去年就递了举报信,我早知道有这天。
窗外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林小满看见他裤兜里露出半截纸条——是今早她塞的拍卖会座位号,边角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荔枝。不行,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触到熟悉的枪伤疤痕,当年你没告诉我那是走私船,现在也不能独自扛……
傻丫头,陈建军突然笑了,指尖弹了弹她手里的规划图,还记得1984年在华强北吗你说『金手指不如自己的手指头』,现在我也该学学——有些事,躲不过去。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穿制服的警察举着搜查令,笔尖划过陈建军的名字:陈建军,1987年6月12日,是否参与『海马号』货船走私电子元件
空气突然凝固,林小满看见陈建军的喉结动了动,想起那年夏天,他总说去蛇口码头接货,却从没让她见过货船的样子。是我。他突然开口,水果刀当啷掉在地上,刀刃磕在她送的红绳上,但货是香港李氏贸易的正规渠道,报关单在老黄那儿……
报关单为首的警察皱眉,掏出个文件夹,李氏贸易1987年的报关记录里,没有『海马号』的信息——陈建军,你涉嫌走私普通货物,现在依法传唤。
林小满突然想起笔记本里模糊的1992年走私案字样,此刻却比任何提示都清晰。她猛地掏出抽屉里的特区优秀个体户勋章,勋章上的五角星在警灯闪烁下晃了晃:警察同志,他是退伍军人,当年帮特区运输物资,就算有误会……
对不起,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警察接过勋章,指尖在红绸带上停顿了两秒,如果有异议,可以申请行政复议,但现在……
小满,别闹了。陈建军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子蹭过她无名指的银戒——那是去年她用第一笔地产分红买的,说兄妹俩都得戴个记号,帮我照顾好果园,还有建国……他研发的冷链技术,别舍不得花钱投产。
警笛声在楼外炸响,林小满看着陈建军被带上警车,突然想起1984年那个摔碎手表的夜晚——他第一次帮她挡下赵铁柱的木棍,袖口露出半截军功章。而现在,他的退伍证被警察收走,只剩下她手里的勋章,红绸带在风里飘着,像当年荒坡上没来得及搭的秋千。
深夜的公安局门口,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踩在公正执法的标语上。她蹲下身,捡起陈建军掉落的水果刀,红绳还缠着当年的旧报纸——是1984年的《深圳特区报》,头版鼓励个体户经营的字样被雨水洇开。
林老板,节哀。老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报关单,当年李氏贸易确实用了『海马号』走私,但李兆基说……
别说了,她把水果刀塞进风衣兜,指尖触到笔记本的硬壳——这次没发烫,却比任何疼痛都刺骨,我现在只想知道,怎么能保他出来。
老黄叹了口气,指尖敲了敲公安局的铁门:按流程,得等检察院批捕后申请取保候审,但他当年的案子……
我知道。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哽咽,就像当年在华强北躲联防队,总能熬过去——老黄,帮我联系李兆基,还有特区招商办,就说『小满集团』的生态园区,需要『退伍军人创业示范基地』的挂牌。
夜风裹着春雨吹来,林小满看着警车消失在街角,手里的勋章突然硌得发疼——原来有些护身符,护得了生意,却护不住想护的人。她摸出笔记本,在1992年4月那页写下:陈建军入狱日,也是『小满集团』长出脊梁的日子。
远处的电子厂响起午夜哨声,她把勋章别回衣襟——五角星在雨幕里闪了闪,像陈建军说过的只要亮出来,就没人敢欺负你。现在轮到她了,就算用遍所有关系,跑断双腿,也要让那个总说算你借我的的人,早日回来。
毕竟,在这个连走私案都能查得水落石出的年代,她终于明白:比起金手指,更重要的是,有人愿意为你扛下所有风雨,而你,也愿意为他,把这风雨,变成彩虹。
怀里的笔记本突然发烫,她悄悄翻开——在1992年4月那页,显形出一行小字:陈建军狱中研发『园区安防系统』,1995年获国家专利。
手指在纸页上停顿了三秒,她合上本子,转身走进雨夜——路灯把小满电子的招牌照得发亮,像座不会熄灭的灯塔。而她知道,灯塔下的土地里,早已埋下希望的种子,等着那个扛过枪、卖过电子表、守过果园的人,回来时,看见一片更辽阔的天空。
第十八章
重逢前夕
1997年的梅雨季来得格外拧巴,林小满盯着传真机吐出的订单取消函,指尖在李氏贸易的烫金字上烫出凹痕——三天前还说香港回归首单的荔枝出口合同,此刻被赵铁柱的签名拦腰切断。
小满,李兆基的车到园区了。秘书小张的声音混着雨幕,对讲机里传来冷链库的警报声,他身边跟着个穿西装的男人,看着像……
赵铁柱。她捏碎传真纸,碎片掉进办公桌的抽屉——里面躺着陈建军入狱前留的水果刀,红绳早褪成浅粉。推开门时,正听见赵铁柱用蹩脚的粤语笑:李生,这冷链车的运费嘛,咱们香港同乡会说了算……
李兆基的皮鞋在大理石地面碾过荔枝壳——那是今早验收时掉的妃子笑,果肉还透着青白。他看见林小满时,指间的雪茄顿了顿:林老板,抱歉,这次实在是……
不用说了,她掏出弟弟寄来的冷链技术专利证书,红章在落地灯下晃了晃,赵铁柱趁陈建军不在,勾结石化码头的报关员,把我的货柜换成了他的『黑荔枝』——对不对
赵铁柱的西装领结突然歪了歪,他下意识摸向裤兜——那里藏着张香港永胜贸易的名片,是上周在夜总会从李兆基助理手里骗来的。林小满,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他梗着脖子指向监控屏,你的货柜编号307,现在还停在码头……
307是吧林小满按下对讲机,老王,打开307货柜——记得拍张照片,给香港的李生看看。
监控屏里,货柜铁门哗啦拉开,霉味混着腐烂的果香涌出来——里面堆着发黑的荔枝,虫蚁在纸箱上爬成一片。赵铁柱的脸唰地白了:不、不是我!肯定是保鲜库的温控坏了……
温控林小满甩给他一叠检测报告,纸页边缘还带着冷链库的冷气,我弟弟研发的智能温控系统,每十分钟自动记录数据——昨晚八点,你的人强行打开货柜,换走了我的『液氮保鲜箱』。
李兆基的雪茄掉在地上,鞋尖碾灭时发出滋啦声——那是他送给林小满的开业礼,意大利手工皮鞋。赵先生,他突然用英语对身边的保镖说了句,转头时眼神冷下来,你承诺的『优质荔枝』,就是这种烂果
赵铁柱往后退,撞上堆着的荔枝礼盒——盼盼贴纸在雨幕里飘了飘,像他当年没偷成的那张报关单。李生,我也是被林小满骗了!她的果园根本没那么多货……
够了。林小满突然掏出手机——摩托罗拉3200,机身还贴着陈建军送的铁皮贴纸,张经理,把咱们的『小满优选』小程序打开——香港百佳超市的直播带货,半小时卖了十万斤荔枝,这会儿冷链车正在装货。
赵铁柱盯着手机屏幕,看见穿白大褂的弟弟正在展示无核荔枝,液氮雾气在镜头前凝成水珠。他突然想起1984年那个摔碎手表的夜晚——那时他以为这个丫头片子一辈子逃不出岭南村,却没想到,她把荔枝卖到了香港,卖到了直播镜头里。
林老板,李兆基突然笑了,从西装内袋掏出份新合同,李氏贸易愿意出双倍价格,包销你的『冷链荔枝』——前提是,带上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让他跟你弟弟学技术。
雨幕突然变大,玻璃幕墙上的小满集团霓虹灯在水里映出双影。林小满接过合同,指尖划过陈建军技术顾问的预留栏——那是她去年就备好的,等着他出狱那天签。
可以,她指了指赵铁柱,但先让他把码头报关员的联系方式交出来——顺便,把陈建军的走私案卷宗,从检察院撤回来。
李兆基挑眉,转头看向赵铁柱——后者正盯着地上的烂荔枝,像盯着自己烂掉的算盘。赵先生,听见了他打了个响指,保镖立刻上前搜身,配合点,说不定林老板会给你留个果园管理员的职位。
赵铁柱的钱包掉在地上,里面滑出张泛黄的纸——1984年的上海牌手表购买凭证,边缘还留着林小满摔碎时的玻璃碴。他突然蹲下来,哭声响混着雨声:林小满,我错了……当年不该听我爹的话,抢你的亲,断你的路……
知道错就好,她捡起那张纸,指尖划过赵铁柱的签名,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荒坡上的刺槐,砍了会流血,可拔了刺,也能当篱笆。
夜风裹着海关的汽笛声吹来,林小满看着赵铁柱被保镖带走,手机里传来弟弟的语音:姐,冷链车过港了,香港的记者说咱们的荔枝『比泰国龙眼还新鲜』!
她笑了,指尖摸向怀里的笔记本——自从陈建军入狱,它就再没发烫过。但此刻,她盯着玻璃幕墙上的雨珠,突然明白:比起预知,更重要的是,把每个现在都活成预言。
远处的货柜车鸣笛驶离,车身上小满冷链的字样在霓虹下闪着光——那是陈建军在狱中画的设计图,车轮碾过赵铁柱掉落的领结,像碾过一段旧时光。
而她知道,1997年的这场雨,终将洗净所有的背叛与误会——就像冷链库里的液氮,能锁住荔枝的新鲜,也能冻住那些不该生长的恶意。
怀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老黄发来的短信:陈建军的取保候审申请通过,明天出狱。
雨幕突然停了,霓虹灯在水洼里映出彩虹。林小满看着短信,指尖在小满集团的logo上划了划——那个满字的右上角,永远留着个小缺口,像在等一个人,回来补上。
毕竟,在这个连货柜箱都能装满梦想的年代,还有什么离别,是久到等不到重逢的呢
第十九章
荒坡上的春天
2000年的深圳湾海风带着咸涩的甜,林小满站在福布斯中国富豪榜颁奖典礼的红毯上,指尖捏着枚指甲盖大的荔枝核——那是弟弟研发的基因编辑无核荔枝初代果核,被她镶在定制的翡翠胸针里。
林总,该上台了。秘书小张递来话筒,机身缠着当年的盼盼贴纸——二十年前的老物件,现在成了集团不忘初心的标志。她抬头看见背景屏上滚动的小满集团数据:农业产值占华南地区37%,冷链物流覆盖全国80%,还有陈建军主导研发的智慧果园安防系统刚拿了国际专利。
各位来宾,她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遍会场,身后的全息投影里,1984年的华强北铁皮铺与2000年的智能果园重叠,我叫林小满,16年前,我在深圳汽车站卖过电子表,在岭南村的荒坡上挖过树坑,那时我兜里最值钱的,是一块摔碎的上海牌手表。
台下响起轻微的骚动,李兆基坐在第一排,指尖敲了敲桌牌——上面印着战略合作伙伴,旁边是老黄,退休后成了集团政策顾问,此刻正抹着眼镜片上的水雾。
这块手表,她掏出个玻璃展盒,里面躺着当年的手表残片,表蒙的裂痕里嵌着粒荔枝壳,1984年,它摔碎在华强北的青石板上,却让我明白:比起时间,更重要的是——把每一个『现在』,活成未来的伏笔。
掌声突然被撞门声打断,赵铁柱挤过红毯护栏,西装皱得像团荔枝叶,手里举着张泛黄的纸——1985年的果园承包合同,边缘还留着她当年按的红手印。林小满!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错了……当年不该举报陈建军,不该抢你的货柜……
会场保安立刻上前,却被她抬手制止。她走下台阶,指尖划过合同上的王富贵签名——那个曾卡住她承包荒坡的名字,现在早已变成果园里的一块退耕还林纪念石。赵铁柱,她突然笑了,从颈间摘下银链——链子上挂着1984年的弹簧刀吊坠,刀刃早磨成了书签,你看,我连『报仇』的家伙都改成『书签』了,你还攥着旧账本干嘛
赵铁柱盯着吊坠,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合同纸飘落在红毯上,盖住了福布斯的烫金字。她弯腰捡起合同,指尖触到当年的红手印——二十年来,这手印从泥土里的承包凭证,变成了福布斯榜单上的商业传奇。
算了,她把合同塞进赵铁柱手里,果园里还缺个『技术讲解员』,你要是愿意,明天来上班——记得把你爹当年藏的化肥账本,交给村支书。
会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李兆基站起身,带头鼓掌:林老板,当年在邮电局救你那次,我就知道,你迟早会让全中国记住『小满』两个字。
不是我,是这个时代。她抬头看向会场外的深圳湾大桥——桥上跑着印着小满冷链的无人驾驶货车,远处的小满生态园里,弟弟研发的智能采摘机器人正在采收荔枝,1984年,深圳说『时间就是金钱』;2000年,我们说『土地就是希望』——而希望,从来不会辜负敢在荒坡上种荔枝的人。
晚宴散场时,陈建军倚在会场门口的荔枝树旁,手里转着那枚水果刀——刀柄红绳换成了新的,上面编着建军小满的字样。恭喜啊,林老板,他晃了晃手里的纸袋,里面装着刚出狱时她送的电子表,表带换成了鳄鱼皮,福布斯榜没写你欠我多少钱。
她笑了,指尖划过他袖口新缝的军功章——不是退伍证上的那枚,是特区政府刚颁发的改革开放杰出贡献者。放心,她掏出笔记本——封面已经磨得看不出字,每一笔账都记在这儿呢——比如,欠你16年的『安保费』,还有……
打住,他突然塞给她颗荔枝——正是弟弟培育的福布斯纪念款,果肉白得像当年华强北的月光,先把果园的智能灌溉系统搞定,李兆基说香港要建『小满荔枝博物馆』,缺个镇馆之宝。
镇馆之宝她咬了口荔枝,甜汁混着海风涌进嘴里,突然想起1984年的第一个玉米饼,就把这块摔碎的手表放进去吧——旁边再刻句话:『1984-2000,从铁皮铺到福布斯,每道裂痕里,都长着新的春天。』
陈建军笑了,指尖弹了弹她手里的笔记本——纸页间掉出张泛黄的字条,是1984年她在汽车站画的第一幅电子表广告。行,他抬头看向深圳的夜空——那里飘着小满集团的无人机灯光秀,组成荔枝树的形状,不过博物馆的门票钱,还是算你借我的,回头从分红里扣。
夜风裹着荔枝花香吹来,林小满看着字条上的歪扭线条,突然想起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行你早已不需要预言的字,此刻正随着字条一起,在晚风中轻轻晃动。
她掏出打火机,看着字条在火焰里变成灰烬——不是销毁,是让当年的梦想,随着火星,飘向更辽阔的夜空。毕竟,比起笔记本上的字,她更爱现在的生活:陈建军的玩笑,弟弟的技术,还有满园的荔枝树,每一棵都在说——
这个敢把荒坡变果园、把手表碎片变勋章的女人,终究没辜负1984年那个摔碎手表的夏天。
而2000年的深圳湾,正用它的霓虹与海风,为这个故事写下注脚:在一个允许梦想生长的时代,每一个敢闯的人,都会成为别人眼中的预言。
远处的电子厂早已变成智能园区,但有些声音永远不变——比如陈建军的算你借我的,比如荔枝树的沙沙声,比如,时代浪潮里,永远向前的,属于每个敢闯者的小满人生。
第二十章
预言与新生
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烟花照亮深圳湾时,林小满蹲在小满生态园的老荔枝树下,指尖捏着最后一页笔记本纸——泛黄的纸页上,你早已不需要预言的字迹在夜光里泛着微光,旁边躺着1984年摔碎的上海牌手表残片。
小满,该点火了。陈建军的声音混着远处智能采摘机器人的嗡嗡声,他手里的打火机咔嗒响了两声——机身刻着1984-2008,是弟弟用3D打印技术做的纪念款。
她抬头看他,发现他袖口终于换上了绣着小满安防的高级定制西装——不再是当年的军绿色外套,却依然在左胸别着那枚磨旧的特区优秀个体户勋章。别急,她摸了摸树干上的铭牌——1985年6月15日种植
陈建军护苗,还记得第一次在荒坡种树吗你说『树苗死了算我的,活了算你的』。
陈建军笑了,打火机映着他眼角的皱纹:现在倒好,你的树苗从岭南村长到了太空——去年神七带的荔枝种子,听说发芽了
话音未落,弟弟林建国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姐,奥运村的荔枝礼盒装车了!冷链车上的监控显示,温控2℃,跟你当年在铁皮铺头算的『黄金保鲜温度』一模一样。
夜风裹着北京欢迎你的歌声吹来,林小满看着纸页在火焰里蜷曲——笔记本的灰烬飘向荔枝树,落在1985年埋下的银元陶罐旁。赵铁柱拎着修剪刀走过,腰间别着生态园讲解员的工作牌,看见火光时愣了愣:小满,当年那本『神婆本子』……
不是神婆本子,是个敢做梦的姑娘写的日记。她看着灰烬里露出的1984年大事记残片,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汽车站摆摊,陈建军塞给她的弹簧刀——此刻正躺在生态园的陈列馆里,刀柄红绳被游客摸得发亮。
远处的无人机灯光秀组成改革开放40年的字样,陈建军突然指了指荔枝树的新芽:你说,当年要是没那本本子,咱们还能走到今天不
没本子,还有手表碎片、弹簧刀、荔枝核,她捡起块未燃尽的纸页,上面1984的数字还清晰着,重要的不是预言,是咱们敢在荒坡上插第一面旗,敢在股市里押第一笔钱,敢跟赵铁柱抢第一棵苗——这些『敢』,比啥本子都管用。
赵铁柱突然蹲下来,从兜里掏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1985年的荒坡泥土,混着她当年掉的纽扣:小满,我现在信了,你说的『土地会记住敢闯的人』……
记住的不是我,是这个时代。林小满看着智能灌溉系统的喷头开始喷水,水珠在灯光下映出彩虹——那是陈建军在狱中设计的雨滴感应系统,能根据云层厚度自动浇水,你看,现在连泥土都能跟卫星联网了,当年的荒坡啊,早成精了。
陈建军笑了,把打火机塞进她手里:行了,该跟过去说再见了——老黄他们还在博物馆等着,要给『改革开放文物展』捐你当年的铁皮铺头门板。
最后一页纸页在火焰里变成灰烬,飘向荔枝树的根系——那里埋着1984年的电子表电池、1992年的地产拍卖号牌、2000年的福布斯奖杯碎片。林小满看着新芽在灰烬中舒展,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咱岭南村的地,最懂啥叫『生根发芽』。
走吧,她挽着陈建军的胳膊,鞋尖碾过赵铁柱掉落的修剪刀——刀刃早换成了陶瓷材质,博物馆里还缺个『初代笔记本展柜』,就把这些灰烬装进去,旁边再写句话:『所有预言,都始于第一个敢踩进荒坡的脚印。』
陈建军低头看她,发现她无名指的银戒旁多了枚荔枝核形状的钻戒——是他去年在荔枝博物馆求婚时戴的。行,他指了指远处的奥运圣火传递直播,不过展柜的设计费,还是算你借我的,回头从『太空荔枝』的分红里扣。
夜风裹着荔枝蜜的甜香吹向远方,生态园的霓虹灯勾勒出当年荒坡的轮廓——那里不再有赵铁柱的刁难、工商所的检查、走私案的阴云,只有智能大棚里的无核荔枝挂着露珠,像1984年那个清晨,她在汽车站看见的第一缕阳光。
而林小满知道,故事的结尾从来不是某个人的成功,而是无数个敢字堆成的阶梯——从铁皮铺头到智能园区,从弹簧刀到无人机,从笔记本上的预言到土地里的新芽,所有的答案,都藏在每个敢闯的现在里。
远处的电子钟显示20:08,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正式开始。林小满看着生态园的荔枝树在夜光里轻轻摇晃,突然觉得,比起笔记本上的字迹,更珍贵的是——那些年在荒坡上流过的汗、在交易所里咬过的牙、在颁奖台上落过的泪,还有身边这个总说算你借我的的男人,陪她把每个不可能,过成了一定能。
毕竟,在这个永远属于敢闯者的时代,每一个认真活过的现在,都是最好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