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送风的嘶嘶声,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脖颈上。
我的顶头上司,被誉为行业内卷机的李曼琪,正站在巨大的投影屏幕前,用一种近乎狂热的语调,阐述着她最新的杰作——《已故顶流歌后林柯数字永生计划》。
……我们将通过AI深度学习,复原林柯小姐的声音、形象,甚至是她独特的语言习惯。她将继续在社交媒体上发布‘日常’,与粉丝互动,甚至,在年底的跨年演唱会上,以全息投影的方式,献唱她的最新单曲！
李曼琪的眼睛里闪烁着KPI和奖金混合成的贪婪光芒。她环视一圈,在座的同事们,无论内心作何感想,脸上都堆起了恰到好处的钦佩和赞同。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然后变得热烈,像一群被驯化的海豹。
我叫江然,是公司的一名数字遗产规划师。我们的工作,是为客户处理他们逝去后留下的数字痕迹——社交账号、云端照片、游戏资产等等。这份工作听起来充满了人文关怀,但在李曼琪的带领下,我们更像是数字世界的秃鹫,盘旋在每一个刚刚停止心跳的账号上空,嗅探着最后一丝商业价值。
江然,李曼琪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落在我身上,你是我们团队最感性的策划师,对这个计划,你有什么能补充的从人文关怀的角度,再包装一下。
她是在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一个用虚伪的温情来粉饰这盘冰冷人血馒头的机会。如果是在昨天,我会立刻站起来,引经据典,从粉丝情感链接说到偶像精神延续,将这个令人作呕的计划描绘成一首后现代的深情挽歌。
但是今天,不了。
就在今天早上,我盯着镜子里自己那双因为长期熬夜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眼下深重的青黑色,我突然问自己一个问题：我究竟是在做什么我是在帮助人们保留珍贵的回忆,还是在消费死者的最后余温,去点燃资本的篝火
答案让我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所以我决定了,我要躺平。不是辞职,那太便宜这家公司了。我要用最消极的方式,对抗这个已经陷入疯狂内卷的系统。
我握着水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期待着我吐出那些他们听惯了的、华丽而空洞的辞藻。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站了起来,直视着李曼琪那双因过度自信而显得有些凸出的眼睛。
我拒绝。
我说。声音不大,但在这片虚伪的热烈中,像一颗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炸裂。
掌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脸上还维持着上一秒的表情,显得滑稽又诡异。
李曼琪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拒绝执行这个计划。我重复了一遍,声音清晰而平静,我的工作是维护逝者的尊严,为他们的数字生命画上一个得体的句号,而不是利用AI技术进行商业招魂,把一个已经安息的灵魂,变成一具供人围观和消费的提线木偶。
数字招魂……提线木偶……这些词像淬了毒的钉子,一颗颗砸进李曼琪引以为傲的计划书里。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精彩得像个调色盘。
江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的声音尖锐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这是公司最重要的项目！是所有股东都看好的未来！你这是在挑战整个公司的战略方针！
我只知道,这违背了我的职业道德。我平静地看着她,也看着周围那些不敢与我对视的同事们。他们眼中有震惊,有恐惧,也有一丝被我隐藏得很好的、一闪而过的羡慕。
职业道德李曼琪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她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在这个行业里,唯一的道德就是利润！江然,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脑子坏掉了你以为你是谁圣母玛利亚吗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坐了下去。我知道,我已经点燃了引线。我看见李曼琪眼中那团被羞辱和愤怒点燃的火焰,我知道,她绝不会放过我。
我的职业生涯,大概在今天,就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但奇怪的是,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破罐子破摔的轻松。
就好像一个被绑在失控的过山车上,一路尖叫着冲上云霄的人,终于在最高点解开了安全带。
坠落就坠落吧。
至少,我夺回了坠落的姿态。
第二部分
会议室的闹剧以李曼琪的一声咆哮收场：江然,你给我待在办公室,哪儿也别去！
我成了全部门,不,是全公司避之不及的瘟疫。同事们路过我的工位时,都像怕沾上什么晦气一样绕着走。茶水间里,我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压低声音的议论。
疯了吧当面顶撞李魔头
我看她是想辞职了,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加戏。
可惜了,她之前的方案做得多好,熬夜最狠的就是她,典型的卷王预备役,怎么突然就……
我戴上耳机,把外界的嘈杂隔绝。我打开电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到十几个待办事项中,而是点开了一个很久没打开过的文件夹,里面是我大学时写的一些不成形的小说。我开始慢悠悠地看,就好像我不是在一家以分钟计算成本的互联网公司,而是在某个慵懒的午后咖啡馆。
一个小时后,李曼琪踩着她的十厘米高跟鞋,像一阵旋风般刮到我的工位前,将一叠厚厚的资料啪地一声摔在我桌上,震得我的水杯都跳了一下。
既然你这么有原则,这么讲人文关怀,她抱臂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冷笑,那林柯这个案子,就全权交给你了。
我瞥了一眼那叠资料,封面上是林柯那张清丽而忧郁的脸。
我的心沉了一下。李曼琪果然够狠。她不是要把我踢出项目,而是要把我用这个项目活活钉死。
但是,她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你的方案,必须独立完成。我不给你配团队,不给你加预算,宣传资源你也别想。最重要的是,这个项目最终的考核标准,还是商业收益。如果项目亏损,或者收益不达标,你就等着卷铺盖滚蛋吧。
她是在给我建一座华丽的坟墓。
所有人都知道,林柯的案子是块烫手的山芋。她生前以纯净、不染尘埃的形象著称,粉丝群体对任何形式的商业化都极其敏感。所以李曼琪才想出了AI复活这种剑走偏锋的险招,试图用技术噱头来掩盖商业目的。
现在,她把这个烂摊子,连同她自己定下的严苛KPI,一同甩给了我。没有资源,没有人手,还背着沉重的商业指标,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就是要让我用自己最珍视的人文关怀,撞个头破血流,然后狼狈地承认,在这个世界里,情怀一文不值。
怎么不敢接李曼琪挑衅地看着我。
我慢慢地将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平静地看向她：接。为什么不接
我的反应显然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我会愤怒,会争辩,会像个困兽一样挣扎。但我没有。我就像一个真的决定躺平的人,对一切都无所谓了。
她狐疑地盯了我几秒,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什么破绽,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她冷哼一声,转身离去,高跟鞋的声音像密集的战鼓,宣告着对我的战争正式开始。
办公室里,那些假装在忙碌的同事们,纷纷向我投来同情的、幸灾乐祸的目光。他们大概觉得,我死定了。
我拿起那份资料,翻开了第一页。林柯的生平、作品、社交媒体数据……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一个鲜活的生命,解构成了一堆冰冷的数据。
我的手指拂过她照片上那双略带悲伤的眼睛。
我确实是躺平了,不想再为这家公司的利润去熬夜,去内卷。但躺平,不代表没有底线。李曼琪以为她给了我一个死局,但她不知道,她恰恰给了我一个机会。
一个用我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叫林柯的女孩,也为我自己,守住最后尊严的机会。
我合上资料,打开一个空白文档,敲下了方案的标题：《日落计划》。
没有AI,没有全息投影,没有商业互动。
我的计划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告别。
我要让林柯的数字生命,像一场盛大的日落,在燃烧完最后的光芒后,归于永恒的平静。
这听起来像一首诗,但在李曼琪和整个公司的眼中,这无异于一份商业自杀的遗书。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第三部分
执行日落计划的第一步,是去见林柯的家人。
李曼琪没有阻止我。在她看来,这只是我走向溃败的必经之路。她甚至好心地提醒我,林柯的家人很难缠,之前公司派去的几拨人,都被他们客气又坚决地挡了回来。
我没有带任何商业合同或计划书,只带了一盒林柯生前最喜欢吃的抹茶大福,独自一人来到了林柯家。
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中年女人,林柯的母亲。她的眼睛和林柯很像,但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剩下无尽的悲伤和疲惫。
你是她看着我,声音沙哑。
阿姨您好,我叫江然,是数字遗产规划公司的。您别紧张,我今天来,不是来谈商业合作的。我将抹茶大福递过去,我只是想来听听,您和叔叔,还有……林柯的弟弟,你们希望如何处理林柯小姐留下的那些东西。
或许是我空着手,或许是我没有像之前的同事那样一开口就是商业价值和粉丝经济,林柯的母亲愣了一下,最终还是让我进了门。
林柯的家很普通,甚至有些朴素,完全不像一个顶流歌后的居所。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林柯笑得灿烂,依偎在父母身边,身边还站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叛逆的少年。
林柯的父亲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翻着一本相册。而那个少年,林柯的弟弟林舟,则抱着双臂,靠在墙边,用一种审视和敌意的目光打量着我。
你们公司的人又来干什么他率先开口,语气不善,我姐姐尸骨未寒,你们就想着怎么榨干她的剩余价值。你们是食腐的鬣狗吗
他的话很刺耳,但我没有生气。我能理解他的愤怒。
林舟,别这么没礼貌。林母轻声呵斥道。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林舟冷笑,之前来的那些人,嘴上说着尊重,眼睛里全是钱。他们想把我姐的微博账号变成一个广告牌,想用我姐的声音去卖课,现在,我听说他们还想弄一个我姐的AI出来,让她在坟墓里都不得安宁,继续给你们当摇钱树！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林父林母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
我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才开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说的那些,我都不会做。
林舟怀疑地看着我：你以为我会信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很快就会看到。我转向林父林M母,叔叔阿姨,我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我想知道,林柯她自己,会希望大家如何记住她是作为一个永远闪耀的商业符号,还是一个曾经真实活过的、有血有肉的女孩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终,是林父合上了相册,他抬起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哀痛：我女儿……她活着的时候太累了。聚光灯、粉丝、公司的期望……像一座座山压着她。她有一次喝多了,哭着跟我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睡一觉。
林母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她哽咽着说：我们不要什么数字永生,我们只要我们的女儿,能够安息。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就是真相。一个被华丽舞台和疯狂粉丝所掩盖的、疲惫而脆弱的灵魂。而李曼琪们,却想在她死后,依然将她禁锢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
我明白了。我站起身,向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请你们相信我,我会让林柯小姐,如愿以偿。
离开林家时,林舟追了出来。
喂,他叫住我,眼神依然复杂,你真的……和他们不一样
是不是不一样,时间会证明。我看着他,认真地说,但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一些只属于你们家人的、林柯最真实的生活片段。不是舞台上的她,不是社交媒体上的她,而是作为女儿、作为姐姐的她。
林舟沉默了很久,最终,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我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林柯素面朝天,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正趴在地上,和一个金毛犬笑闹成一团,脸上沾着奶油。那笑容,比她任何一张精修的宣传照,都更加动人。
这是她二十岁生日,我们偷偷给她买的蛋糕,她开心得像个孩子。林舟的声音有些发涩,如果你真的想做什么,就用这些吧。别再用那些她自己都讨厌的、装出来的样子了。
我看着那张照片,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
回到公司,我立刻被李曼琪叫进了办公室。她坐在宽大的老板椅里,用指甲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
怎么样江大策划,被人家属骂出来了吧她嘲讽道,我早就说过,对付这些刁民,怀柔政策是没用的,必须用商业合同和法务团队去压制他们。
我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只是将我的日落计划第一版放在了她的桌上。
她嫌恶地瞥了一眼,然后嗤笑出声：《日落计划》你要干什么带着林柯的粉丝集体看夕阳吗江然,我真是高估你了,我以为你能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来,结果就这一篇毫无商业逻辑的抒情散文
她将我的计划书扔进垃圾桶,我告诉你,林柯逝世纪念日就快到了,那天我要看到数据！爆炸性的数据！你要是交不出让我满意的答卷,就立刻给我滚蛋！
我看着垃圾桶里那份被揉成一团的计划书,内心毫无波澜。
她不懂,也永远不会懂。
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无法用数据来衡量的。比如爱,比如思念,比如……一个渴望安息的灵魂最后的尊严。
而我,就是要用她最鄙夷的方式,给她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第四部分
林柯逝世一周年的日子,终于到了。
整个行业都在翘首以待。这不仅仅是一场对逝去偶像的纪念,更是我们公司,或者说,是李曼琪和我之间的一场公开对决。
李曼琪为了这一天,铆足了劲。她将原本为林柯准备的AI复活技术,用在了公司另一位已故的摇滚明星身上,并高调宣布,将在纪念日当晚八点,举办一场史无前例的全息投影复活演唱会,全球同步直播。
宣传通稿铺天盖地,媒体的闪光灯聚焦在李曼琪那张志得意满的脸上。她将这场演唱会定义为科技与人文的完美结合,开启数字遗产新纪元的里程碑。所有人都预言,这将是一场流量的狂欢,一次商业上的巨大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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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这边,悄无声息。
李曼琪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今晚林柯项目的各项数据——包括社媒互动量、新增讨论度、媒体曝光率——被她的摇滚明星项目倍杀,我就可以直接提交辞职报告了。
整个部门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他们看着我每天准时上下班,既不加班,也不开会,只是偶尔对着电脑发呆,都觉得我是在自暴自弃,等待最后的审判。
江然,你真的什么都不准备吗和我关系尚可的实习生小雅,忧心忡忡地凑过来问我,李总那边都快把天捅破了,你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
我冲她笑了笑,指了指我的电脑屏幕：我一直在行动。
屏幕上,是一个定时发布程序。
是的,这就是我的全部计划。没有铺天盖的营销,没有炫目的技术,只有一个简单的定时发布。
夜幕降临。距离李曼琪的全息演唱会还有一个小时,网络的舆论已经达到了沸点。无数粉丝和乐迷涌入直播间,期待着见证奇迹的发生。
而我,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了。
你不留下来看看数据吗小雅惊讶地问。
不了,我背上包,结局已经注定了。
我走出灯火通明的写字楼,抬头看了看深邃的夜空。今晚没有星星。
我回到家,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打开了电脑。我没有去看那场万众瞩目的演唱会,而是直接点开了林柯的个人微博。
这个拥有八千万粉丝的账号,在她离世后,就一直停更在那里,像一座安静的数字墓碑。评论区里,每天都有粉丝来留言,说一些思念的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晚上八点整,李曼琪的复活演唱会正式开始。我能想象到那边的盛况,AI生成的摇滚明星在舞台上嘶吼,虚拟的灯光和真实的欢呼交织在一起,数据后台的曲线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攀升。
李曼琪现在一定正举着香槟,享受着胜利的滋味。
我没有去看,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午夜十二点的到来。
那是我为林柯选择的,告别的时间。
十一点五十九分。
我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手心微微出汗。尽管我对自己的计划有信心,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不免紧张。
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终于,指向了十二点。
林柯的微博,在她逝世整整一年后,更新了。
没有长篇大论的缅怀文案,没有催人泪下的视频剪辑,甚至没有任何商业广告的链接。
只有一张照片。
是林舟发给我的那张,林柯素面朝天,戴着黑框眼镜,和金毛犬在地上打滚,脸上沾着奶油,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照片下面,一个字都没有。
一片空白。
就像无声的电影,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做完这一切,我关掉了电脑,准备去睡觉。至于结果如何,明天自然会见分晓。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躺下,我的手机就疯了一样地震动起来。
是小雅打来的电话,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狂喜：然姐！你快看微博！爆了！全网都爆了！
我心中一动,重新打开电脑。
那一瞬间,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林柯微博那条无声的动态下,评论、转发和点赞数,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飙升。几十万,上百万,几百万……数字模糊成了一片残影。
而引爆这一切的,不是水军,不是营销,而是千千万万个普通的粉丝和网友。
他们没有说姐姐好美,没有刷永远怀念。
他们在评论区里,自发地盖起了楼,分享着自己与林柯有关的记忆。
我高三那年,就是听着她的《追光者》熬过无数个夜晚的。谢谢你,林柯。
这张照片我从没见过……原来她私下里是这个样子的。突然好想哭。
我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在这里,安安静静地陪她待一会儿。
没有喧哗,没有骚动。那张素颜的、充满生活气息的照片,像一个温柔的开关,触动了每个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人们不再把她当成一个遥不可及的偶像,而是一个曾经陪伴过自己青春的、温暖的朋友。
与此同时,另一个极端的热搜也爆了——全息演唱会
阴间。
李曼琪那场号称科技奇迹的演唱会,翻车了。
AI生成的形象,动作僵硬,眼神空洞,像一个劣质的恐怖蜡像。当他用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唱出撕心裂肺的情歌时,带来的不是感动,而是毛骨悚然。
这是在开演唱会还是在办追悼会太吓人了！
消费死者,毫无底线！这根本不是我爱的那个他！
求求资本放过逝者吧,让他们安息不好吗
舆论瞬间反噬。斥责和谩骂淹没了直播间。赞助商连夜撤资,股价应声下跌。
一边是阴森诡异的商业招魂,一边是润物无声的温柔告别。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一个全新的话题,被网友们顶上了热搜第一：有一种高级叫留白。
无数媒体和行业大V,开始分析我这个反向操作的案例。他们将我的无为而治解读为一种充满了东方禅意的、极度高级的公关哲学。他们赞美我用沉默代替喧哗,用留白给予想象,称我开创了情感共鸣时代的新范式。
我的名字,江然,第一次以一种行业传奇的姿态,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李曼琪。
电话那头,没有咆哮,只有死一般的寂静。许久,她才用一种冰冷到极点的声音说：江然,你很好。真的很好。
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这不是结束。这只是战争的开始。她精心策划的胜利被我用一种她最鄙夷、最无法理解的方式彻底粉碎。她的愤怒和羞辱,已经积攒到了顶点。
接下来,她会用尽一切手段,来毁灭我。
第五部分
一夜之间,我从公司的弃子变成了神话。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变了,从同情和幸灾乐祸,变成了敬畏和好奇。他们开始试图从我身上解读出成功的密码,揣测我躺平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惊人的谋略。
而我,依旧如故。每天踩点上班,到点下班,把李曼琪分派给我的那些无关紧要的杂活处理得干干净净,但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我的躺平人设,在他们眼中,反而成了一种大隐隐于市的高人风范。
李曼琪沉寂了几天。公司里风平浪静,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像一头受伤的母狮,在暗中舔舐伤口,同时也在磨砺她的爪牙,准备给我致命一击。
日落计划的初步成功,为我赢得了一些喘息的时间,也让我和林舟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他不再把我当成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而是当成了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
我真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一次见面时,他由衷地对我说,我妈说,那天晚上,她看着网上的那些留言,几十年来第一次睡得那么安稳。她说,她感觉女儿真的回家了。
我笑了笑：这只是第一步。真正的告别,还没有完成。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我需要更多关于你姐姐的,真实的东西。我说,她有没有日记,或者一些不对外公开的录音、视频
我需要一把钥匙,一把能彻底打开林柯内心世界,也能彻底摧毁李曼琪所有商业企图的钥匙。
林舟皱起了眉,犹豫了很久,才说：有倒是有……但……我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
他告诉我,林柯有一个加密的云端硬盘,里面存放着她从出道以来的所有心路历程,她称之为自己的树洞。那里有她最真实的情绪,对行业的厌倦,对未来的迷茫,甚至……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去世后,我们请人破解了密码。林舟的声音很低沉,里面……有很多她痛苦的记录。她说她像一只被关在金色鸟笼里的鸟,所有人都赞美她的羽毛和歌声,却没人问她想不想飞。我怕……把这些公开,会毁了她在大众心中完美的形象。
完美的形象,正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让她成为一个有缺点、会痛苦、想逃离的普通人,才是对她最大的尊重。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想利用她‘完美’的人,彻底死心。
林舟被我说服了。他答应回去整理那些资料,找出可以使用的部分。
然而,我们都低估了李曼琪的能量和手段。
就在林舟答应我的第二天,我的办公电脑突然遭到了公司的技术审查。理由是怀疑泄露公司商业机密。我的所有文件都被拷贝,工作邮箱和聊天记录被监控。这是李曼琪对我发起的第一次正面攻击,意图抓住我的把柄。
我早有预料,所有和林舟的联系,以及日落计划的核心内容,都存放在我自己的私人设备上。她的审查一无所获。
但紧接着,更阴险的招数来了。
公司内部开始流传一些关于我的谣言。说我能成功,是因为私下里和林柯的家人达成了某种利益交换；说我所谓的人文关怀,不过是另一种沽名钓誉的手段；甚至有人将我顶撞李曼琪的事,歪曲成是我蓄谋已久的夺权行为。
三人成虎。之前对我有多敬畏,现在对我的猜疑就有多深。我再次被孤立起来,而且这一次,连同情都消失了,只剩下赤裸裸的敌意。
我并不在乎这些。但让我始料未及的是,李曼琪的黑手,竟然伸向了林舟。
一天下午,林舟惊慌失措地给我打电话。
江然！不好了！我姐姐的那个云盘,被人用黑客手段攻击了！里面的资料,可能已经泄露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笼罩了我。
你怎么知道
对方给我发了一封匿名邮件！林舟的声音带着哭腔,邮件里是我姐姐日记里的一段话,一字不差！对方要我停止和你合作,否则,就把云盘里所有的东西都公之于众！
毫无疑问,是李曼琪干的。她查不到我的问题,就从我身边的人下手。她想用林柯最私密的痛苦,来威胁我们,逼我们就范。
这已经不是职场斗争了,这是赤裸裸的犯罪。
你先别慌。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没有提别的要求吗
没有……他只说,让我等着看一出好戏。
我挂掉电话,手脚冰凉。
李曼琪拿到那些资料,她会怎么做她绝不会
просто地公开。她会像一个最精明的厨师,将这些充满痛苦和挣扎的原材料,断章取义,精心烹调,做成一道最符合她商业利益的大餐。
她会把林柯的厌倦,解读成对新音乐形式的渴望。
她会把林柯的痛苦,解读成对粉丝不够理解她的伤感。
她会把林柯想消失的愿望,歪曲成是想以一种数字永生的形式,获得新生。
她要用林柯自己的话,来为她那套AI复活的商业逻辑背书。
她要用死者亲口说出的话,来杀死死者最后的尊严。
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第一次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这场战争,已经升级到了我无法预料的肮脏境地。而我,似乎正一步步被她逼入绝境。
第六部分
接下来的日子,我活在一种巨大的压抑和焦虑之中。李曼琪就像一个隐藏在暗处的猎人,她已经拿到了最致命的武器,却迟迟不扣动扳机。她在享受我的恐惧,等待一个最盛大的舞台,来公开处刑。
公司里,我彻底成了一个透明人。没人跟我说话,开会没人叫我,就连清洁阿姨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几分鄙夷。那些关于我不择手段的谣言,在李曼琪的暗中推动下,已经发酵成了既定事实。
林舟那边也彻底失联了。他不再接我的电话,也不回我的信息。我能想象他此刻的痛苦和挣扎。一边是姐姐最后的隐私,一边是那个威胁者的步步紧逼。他选择沉默,是为了保护姐姐,我完全理解。
我就像一个被全世界孤立的孤岛,四面楚歌。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我反复思考李曼琪会如何利用林柯的日记,她会选择哪个时机,用什么方式。我推演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让我不寒而栗。
我甚至想过报警。但证据呢那封匿名邮件无法追踪,云盘被攻击的痕迹也被抹得一干二净。在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之前,警方的介入非常有限。而李曼琪,恰恰是玩弄规则的顶级高手。
我也想过辞职一走了之。但如果我走了,就再也没人能阻止李曼琪了。林柯的数字灵魂,将彻底沦为她手中牟利的工具。我不能走。我答应过林柯的家人,要让她安息。
这种无力感和憋屈,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越收越紧,几乎让我窒息。
读者们,你们能体会到吗那种眼睁睁看着最坏的事情即将发生,而你却无能为力的绝望。那种你明明站在正义的一方,却被所有人误解和攻击的委屈。我的情绪,就在这种压抑中,一点点被挤压,积蓄,等待着一个爆发的临界点。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情绪压垮的时候,转机以一种我完全没想到的方式出现了。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行尸走肉般地去上班。路过公司大厅时,前台突然叫住了我。
江然,有你一个同城闪送的快递。
我有些疑惑,我最近没有网购。签收后,我发现是一个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的牛皮纸袋,摸起来很薄,像是一封信。
我回到工位,拆开纸袋。
里面没有信,只有一个小小的、旧式的U盘。
U盘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用打印机打出来的三个字：
帮帮她。
我的心猛地一跳。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U盘,和我正在面对的困境有关。
我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同事们依旧对我视而不见。我将U盘插进我的私人笔记本电脑。
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是一个音频。
我戴上耳机,点开了它。
一段沙沙的电流声后,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林柯的声音。
但这不是她唱歌时的清亮嗓音,也不是她在公共场合说话时温和的语调。这是一个疲惫、沙哑、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他们都说我笑起来好看,可是没人知道,我每次笑,都觉得脸上的肌肉在抽筋。他们把我打扮成一个天使,可我只想当一个普通人。我想吃垃圾食品,想素颜出门,想在下雨天睡到自然醒……我不想再唱歌了,不想再站在舞台上了。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请不要找我。就让我……像一片落叶一样,安安静静地,回到泥土里去吧……
录音很短,只有不到一分钟。但那里面蕴含的绝望,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这就是林柯的树洞,她最真实的遗言。
可是,这个U盘是谁寄给我的林舟吗不像,他如果要给我,可以直接联系我。
是那个黑客吗更不可能,他的目的是威胁。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此刻,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拿到了反击的武器。李曼琪有林柯的文字,而我,有林柯的声音。
文字可以被断章取义,但声音和语气中蕴含的真实情感,是无法伪造的。
就在这时,我的公司邮箱收到了一封全员邮件。
发件人：李曼琪。
主题：【重要通知】数字遗产未来行业峰会暨遗产2.0平台发布会邀请函。
我点开邮件,心跳开始加速。
李曼琪的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她要举办一场盛大的行业峰会,邀请了所有主流媒体和业内大佬。而峰会的重头戏,就是发布她那个所谓的遗产2.0平台,并且,她将用林柯的案例,作为这个平台的第一个,也是最重磅的展示。
邮件里写得清清楚楚：届时,我们将首次公开已故歌后林柯小姐的真实心声,用最前沿的科技,实现她‘数字永生’的未竟遗愿。
日期,就在三天后。
我看着邮件,又看了看桌上的那个U盘。
我紧绷了多日的神经,在这一刻,突然松弛了下来。
我笑了。
李曼琪,你为我搭好了一个最华丽的舞台。那么,这出戏的高潮,就由我来亲自导演吧。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我只说了一句话：
林舟,三天后,来陪我演一出戏。
第七部分
行业峰会的当天,会场里名流云集,星光熠熠。各大媒体的长枪短炮对准了主席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香水、野心和期待的味道。
李曼琪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红色西装,站在舞台中央,像一个君临天下的女王。她享受着所有的目光,脸上是运筹帷幄的自信笑容。
我坐在会场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衫和牛仔裤,与周围西装革履的精英们格格不入。没有人注意到我,这正是我想要的。
林舟坐在我身边,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他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手心里全是汗。
我还是……很紧张。他低声说,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没有万一。我看着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李曼琪,平静地说,她越是志得意满,摔下来的时候,就会越响亮。
峰会开始了。前面的环节冗长而乏味,都是一些行业大佬在念着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所有人的耐心,都在等待着最后那个重磅环节——李曼琪的遗产2.0平台发布。
终于,主持人用一种激动到变调的声音喊出了李曼琪的名字。
李曼琪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走上舞台。她先是高谈阔论了一番数字遗产的未来趋势,然后,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
长久以来,我们对逝者的纪念方式,都停留在被动和静态的层面。我们翻看旧照片,听旧的录音,但这无法满足粉丝和家人日益增长的情感需求。她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我们‘遗产2.0’平台,将彻底改变这一切！我们将通过深度情感AI,让逝去的偶像,以一种全新的、动态的方式,回归到我们身边！
她身后的巨大屏幕上,出现了林柯那张完美的宣传照。
以我们深爱的歌后林柯小姐为例。在她离世后,很多人都认为,她最大的遗憾,就是舞台生涯的终结。但今天,我们将向各位展示一段从未公开过的,来自林柯小姐日记的文字。你们会发现,她对这个世界,依然充满了眷恋！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来了。
李曼琪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深情的语调,念出了那段被她精心剪辑过的文字：
‘……我渴望一种新的形式……我不想再重复过去……我希望能用一种更真实的方式,和大家交流……如果能永远活在舞台上,那该多好……’
她念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我的心上。她巧妙地将林柯对旧模式的厌倦,偷换概念成了对新模式的渴求。她将林柯的痛苦,包装成了对永生的向往。
台下的观众发出了阵阵惊叹。媒体的闪光灯疯狂闪烁。
大家看到了吗李曼琪张开双臂,像一个布道者,这才是林柯小姐真实的心声！她渴望永生！她渴望舞台！而我们‘遗产2.0’,就是要实现她的遗愿！
她按下遥控器,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制作精良的动画。一个AI生成的、3D版的林柯形象,出现在一个虚拟的舞台上,微笑着对观众说：大家好,我是林柯。我,回来了。
那一刻,全场掌声雷动。李曼琪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胜利的微笑。她向我坐的角落,投来轻蔑的一瞥。那眼神仿佛在说：江然,你输了。
然而,她没有看到,我身边的林舟,在听到那段被篡改的日记时,浑身都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就是现在。我对林舟说。
林舟猛地站了起来。
我则拿出了我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了一个小型的无线信号干扰和接入设备。这是我提前找专业人士准备的,可以在短时间内,夺取会场大屏幕的控制权。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林舟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你在撒谎！！
声音穿透了雷动的掌声,像一道惊雷,在会场炸响。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们这个角落。
李曼琪的脸色一变。
你是谁保安！把这个捣乱的人轰出去！她厉声喊道。
我是林柯的弟弟,林舟！林舟一把摘掉帽子,露出了那张与林柯有几分相似的脸。
全场哗然。
你刚才念的,根本就不是我姐姐的本意！林舟指着李曼琪,眼睛通红,你这个无耻的骗子！你为了你的商业利益,肆意歪曲一个死人的遗言！
李曼琪的镇定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但她很快稳住了心神,冷笑道：小弟弟,我知道你丧姐心痛。但请你不要在这里胡闹。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依据的,是得到了你们家人默许的。
她这是在暗示,林家人也参与了这场商业骗局。
你放屁！林舟气得浑身发抖。
大家不要相信他的一面之词。李曼琪转向观众和媒体,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我们有林柯小姐的日记为证。
是吗一个清冷的声音,通过会场的音响,清晰地传了出来。
是我。
我没有站起来,只是坐在原地,对着笔记本电脑的麦克风说话。
李总监,既然你说文字可以为证。那么,你敢不敢听一段,林柯小姐自己的声音呢
李曼琪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没等她回答,我按下了播放键。
那段来自U盘的,林柯疲惫而绝望的录音,通过会场顶级的音响设备,响彻在每一个角落。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请不要找我。就让我……像一片落叶一样,安安静静地,回到泥土里去吧……
那沙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屏幕上那个微笑着说我回来了的AI形象,形成了无比讽刺、无比残忍的对比。
全场的掌声和议论声,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这段录音震住了。那里面蕴含的真实情感,是任何文字游戏都无法掩盖的。
李曼琪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家现在听到的,才是林柯小姐,最真实的心声。我的声音通过音响,冷静地回荡着,她不想要什么数字永生,她只想要安息。
而我的‘日落计划’,就是要完成她最后的遗愿。
我敲下回车键。
会场的大屏幕上,李曼琪那个炫目的遗产2.0宣传片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林柯所有社交媒体的主页。
微博、抖音、B站、Instagram……
然后,在全场上千人的注视下,屏幕上的那些账号,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启动注销程序。
粉丝数从八千万,开始飞速清零。
发布过的所有动态,一条一条地被删除。
那个曾经承载了无数荣光和喧嚣的数字王国,正在以一种无可挽回的方式,迅速崩塌、消失。
整个过程,安静而决绝。
最后,所有的账号都变成了一片空白。屏幕中央,缓缓浮现出一行白色的字。
谢谢你们。再见。
这就是日落计划的最后一步：数字日落协议。让一个生命在数字世界里,获得彻底的、永恒的安宁。
会场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了。这不是一场商业发布会,这是一场盛大而庄严的告别仪式。一个生命,以最彻底的方式,完成了她的谢幕。
许久,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站起来鼓掌。
然后,掌声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经久不息。
那掌声,不是送给李曼琪的,也不是送给我的。
是送给那个,终于可以安息的灵魂。
我看着舞台上那个失魂落魄、面如死灰的女人。
李曼琪,你听到了吗
这,才是我要的数据。
第八部分
峰会现场的视频,以一种病毒式的速度,传遍了全网。
林柯账号集体注销、落叶归根、真正的告别
等话题,瞬间引爆了所有社交平台。舆论的浪潮,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将李曼琪和她背后的公司彻底淹没。
公众的愤怒是排山倒海的。人们终于看清了资本那副温情脉脉的面具下,隐藏着怎样一副贪婪而冷酷的嘴脸。他们为林柯的遭遇而心痛,为李曼琪的无耻而愤怒,更为那场盛大的数字日落而感到震撼和释怀。
公司的股价在一夜之间跌停。股东们震怒,董事会连夜召开紧急会议。第二天一早,公司就发布了公开声明,宣布遗产2.0平台无限期搁置,并解除了李曼琪的一切职务。
那个曾经在职场上呼风唤雨、视规则如无物的内卷女王,终于以一种最狼狈的姿态,被她亲手点燃的火焰,烧得一干二净。
而我,作为这场风暴的中心,却异常的平静。
我没有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也没有去享受胜利者的荣光。在峰会的第二天,我向公司提交了辞职报告。
人事部的经理看着我的辞职信,表情复杂得像一门玄学。江然,你现在可是公司的英雄,董事会那边点名要提拔你,让你接替李曼琪的位置。你……真的要走
我笑了笑：这个位置,我坐不了。
我不想成为下一个李曼琪。我不想在这个内卷的绞肉机里,慢慢被磨掉所有的棱角和温度,最终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我来这家公司,是为了寻找一份工作的意义。现在,我找到了。但我也发现,这份意义,不在这栋冰冷的写字楼里。
我收拾好我那点可怜的私人物品,抱着一个小纸箱,走出了公司大门。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楼,感觉自己像一个刑满释放的囚犯。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声音。
……是……江然吗
声音有些嘶哑,充满了不确定。但我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是那个给了我U盘的人。是那个在背后默默帮助我,给了我最关键一击的神秘人。
是我。我的心跳有些加速,请问您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声苦笑。
我……我是李曼琪的助理。
我愣住了。
李曼琪的助理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沉默寡言,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孩
U盘……是你给我的我不敢相信。
是。她低声说,那天,李总让我处理掉一些‘没用的东西’,其中就包括那个U盘。那是她用黑客手段从林柯云盘里弄出来的备份之一。她只想要那些能被她利用的文字,而这段录音,在她看来,是最大的‘麻烦’。
我听了那段录音……我……我实在做不到把它删掉。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在李总身边待了三年,我见过她太多次为了项目不择手段的样子。我一直告诉自己,这是职场,这是生存法则。可是那天,听着林柯小姐的声音,我突然觉得,有些底线,是不能破的。
我看到你在公司被孤立,被造谣。我知道,只有你能阻止李总。所以……我把U盘匿名寄给了你。对不起,我当时太害怕了,不敢署名。
我握着电话,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这样。
在这场看似是我一个人的战斗中,其实一直有人在暗中支持我。那个被我顶撞后默默递给我一杯热水的实习生小雅,那个最终选择相信我的林舟,甚至,是这个来自敌方阵营的、勇敢的吹哨人。
我不是一座孤岛。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轻声问。
因为李总被解雇后,我也辞职了。我想……我应该跟你说一声谢谢。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谢谢你让我看到,在这个行业里,除了KPI和利润,原来真的还有别的东西值得坚守。也谢谢你,让我有勇气,去做正确的事。
挂掉电话,我站在阳光下,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我赢了李曼琪,靠的不是什么高深的谋略,也不是什么过人的才华。
我赢,是因为我守住了一样东西。
一样在这个疯狂内卷的时代里,被许多人嘲笑、鄙视,甚至主动抛弃的东西。
那就是,良知。
第九部分
我躺平后的逆袭,最终以一种传奇的方式,在行业内流传开来。
有人说我深谙人性,是百年一遇的营销鬼才；有人说我背景深厚,背后有高人指点；更有人将我的日落计划奉为经典案例,写进了商学院的教科书。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传奇,但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一个厌倦了奔跑,选择停下来倾听内心的普通人。
我没有再去找新的工作。
我用我那点微薄的积蓄,和林舟一起,成立了一个小小的非营利性组织。
我们的组织,就叫日落。
我们不为企业服务,也不追求任何商业利润。我们只为那些需要帮助的普通人,提供免费的数字遗产规划和咨询服务。
我们帮助一位痛失爱子的母亲,将儿子社交账号里所有的照片和视频,整理成一个私密的纪念网站,只对家人开放。
我们帮助一位患了阿尔茨海默病的老爷爷,在他还记得的时候,录下他对孙女的每一句叮嘱,制作成一份声音遗嘱。
我们帮助一位被网络暴力折磨到抑郁的女孩,在她决定告别网络世界时,替她清除掉所有数字痕迹,让她可以在现实世界里,重新开始。
我们的办公室,就在一个老旧小区的二楼,小得只有一个房间。没有高大上的logo,没有精致的咖啡机,只有两台电脑,和一扇能看到阳光的窗户。
工作很琐碎,收入很微薄,甚至常常需要我们自己贴钱进去。
但这却是我工作以来,最快乐,最富足的一段时光。
我不再需要为了迎合上司而说违心的话,不再需要为了一个虚无的KPI而熬夜到天明。我每天面对的,都是一个个真实的、有温度的灵魂。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创造着真实的价值。
这种价值,无法用金钱衡量,但却能让我的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和踏实。
有一天,林舟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消息。
我听说,李曼琪……又出来了。他说。
我有些惊讶：她还能在这个行业里混下去
她去了一家做游戏的公司,还是当高管。林舟的表情有些复杂,据说,她现在正在主导一个项目,叫‘临终关怀游戏’。让玩家在游戏里,体验从生到死的过程,从而更敬畏生命。
我愣住了。
临终关怀……敬畏生命……这些词从李曼琪的项目里说出来,显得那么讽刺,又那么……微妙。
她这是……转性了林舟不解地问。
我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变了。也许,这只是她包装出来的又一个商业噱头。也许,那一次的失败,真的让她开始反思了什么。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看着窗外,楼下有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重要的是,我们自己在做什么,我们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李曼琪的故事,是她的。而我的故事,在这里。
我不再关心她会走向何方,不再纠结于过往的恩怨。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自己的那条路。
一条不通向高楼大厦,却通往内心的平静与光明的路。
第十部分
几年后,一个寻常的午后。
我正在日落工作室里,接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她想为自己规划数字遗产,她害怕自己走后,那些充满了回忆的QQ空间和朋友圈,会成为孩子们不知如何处理的负担。
我耐心地听着她的讲述,帮她一条条地梳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推开了。
林舟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是李曼琪。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气焰嚣张的女王。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棉麻长裙,脸上没有化妆,曾经锐利逼人的眼神,此刻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岁月似乎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后的平静。
我有些错愕,但还是站起身,示意她坐下。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问。
我……我路过。她有些局促地笑了笑,目光落在我们工作室墙上那张日落的海报上,我看到你们的名字,就想进来看看。
气氛有些尴尬的沉默。
还是林舟打破了僵局：李小姐现在是一个独立的游戏制作人。她做的那个‘临终关怀游戏’,拿了不少国际上的独立游戏奖项。没有商业化,完全免费。
我看向李曼琪,眼神里多了一丝探寻。
李曼琪似乎看懂了我的疑问,她坦然地迎上我的目光,缓缓说道：那件事之后,我想了很久。我曾经以为,赢,就是一切。用最快的速度,爬到最高的位置,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我花了半辈子的时间去追求那些数据、地位和利润,但当我真的摔下来,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内心空得可怕。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却忘了问自己,我到底想要什么。
后来,我开始玩游戏,不是那种氪金的网游,就是一些小众的独立游戏。在那些虚拟的世界里,我反而找到了一点真实的情感。于是我就想,我也许可以试试,做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真诚的笑容。
江然,她看着我,认真地说,我今天来,不是想求得你的原谅。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谢谢。
又是谢谢。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她那个助理在电话里对我说的话。
世界真是一个奇妙的圈。
你不用谢我。我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你应该谢的,是你自己。是你自己,最终选择了停下来。
我们相视一笑,过往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
她没有待太久,临走前,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信封,放在桌上。
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捐给你们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多,但希望……能帮到你们。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支票,数额不大,但对于我们这个小小的组织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
支票的背面,还写着一行小字：
愿我们都能,拥有一个温柔的日落。
我拿着那张支票,站在窗边,看着李曼琪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将整条街道染得温暖而宁静。
我突然明白了。
这个时代的洪流,确实裹挟着我们每一个人疯狂内卷,身不由己。但躺平,或许从来都不是最终的目的。
躺平,是为了从那失控的传送带上,有一次跳下来的机会。是为了在停下脚步后,能看清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无论是像我一样,选择一条安静的小径；还是像李曼琪一样,在跌倒后,重新选择一条更有人情味的赛道。
真正的传奇,不是你爬得有多高,走得有多快。
而是当所有人都催着你向前跑的时候,你,有没有勇气,选择自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