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人世间之周秉昆的善良永不妥协 > 第460章 又见陶俊书

翌日清晨,北大荒凛冽的空气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周秉义仔细地帮郝冬梅系紧围巾,又将她棉袄的领口掖了掖,这才领着她走出那间简陋却暖意融融的宿舍。
阳光清冷,照耀着覆盖厚厚积雪的营区,一排排刷着军绿色油漆的营房和仓库,在广袤雪原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规整,却也渺小。空气里弥漫着煤烟、冻土和军队严肃的氛围。
“冬梅,我带你先在师部转转,认识认识人。”周秉义的声音在空旷的营区里显得格外沉稳有力。
他穿着那件半旧的军绿棉大衣,帽子戴得端正,腰背挺直,带着郝冬梅从机关办公室开始介绍。
宣传科的干事们大多是年轻小伙子,看到科长领着一位气质温婉娴静的女同志进来,都显得有些拘谨又好奇。
周秉义脸上带着少有的明朗笑意:“同志们,这是我爱人郝冬梅同志,吉春来的医生,这次来探亲。”他语气里透着自豪。
“嫂子好!”
“郝医生好!”
年轻干事们纷纷站起来打招呼,脸上是质朴的热情。
郝冬梅微笑着点头回应,声音柔和清晰:“你们好,辛苦你们了。秉义平时工作忙,多亏大家帮衬。”
她打开随身带来的一个布包,里面是郝冬梅细心分装好的小包,“从家里带了点瓜子,花生,还有些吉春的糖果,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家伙儿分着尝尝,甜甜嘴儿。”
小伙子们有些不好意思地推让着,在周秉义鼓励的眼神下才纷纷接过,连声道谢。
郝冬梅的落落大方和这份体贴,迅速拉近了距离。周秉义在一旁看着妻子从容应对,眼中是藏不住的欣赏和暖意。
随后,他们又去了后勤处、卫生队、机务队……每到一处,周秉义都郑重地将郝冬梅介绍给同事和下属。
郝冬梅始终保持着温和得体的微笑,适时地递上从家里带来的特产——一小包一小包的炒花生、几块包装朴素的水果糖、甚至还有几小瓶自家腌制的酱菜。
她话不多,却句句真诚,动作利落,带着医生特有的条理和干净。
那些常年奋战在荒原、见惯了风霜的干部战士们,面对这位来自大城市、知书达理又毫无架子的“科长爱人”,都报以真挚的笑容和问候。
郝冬梅能感觉到,丈夫在这里的工作环境虽然艰苦,但人际关系却透着一种开荒年代特有的、带着泥土味的淳朴和凝聚力。
日头升到中天,寒风似乎也收敛了些许锋芒。周秉义领着郝冬梅走向师部食堂。食堂是一座宽敞的砖瓦房,门口挂着厚厚的棉帘子阻挡寒气。
掀开帘子进去,一股混合着饭菜蒸汽、人声和淡淡煤火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长方形的木制餐桌凳排得整整齐齐,穿着各式棉袄、工装的干部战士正排队打饭。
“咱们这儿的伙食是大锅饭,管饱,味道嘛……就那样。”周秉义低声对郝冬梅说,带着点骄傲,又有些无奈的笑意,“不过今天有白菜炖豆腐,算是改善伙食了。”
两人正排着队,一个洪亮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哟!这不是秉义吗?这位……哎呀,弟妹来了?冬梅!可把你盼来了!”
郝冬梅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敦实、同样穿着军绿棉大衣的中年汉子大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正是姚立松。
他比几年前在吉春时似乎更黑了些,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但那股子豪爽劲儿没变。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同志,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围着一条半新的红格子围巾,梳着两条齐肩的短辫,面容清秀,只是眉宇间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不易察觉的矜持——郝冬梅的瞳孔瞬间微缩了一下,那是陶俊书!
她在知青点同屋的室友,那个曾经心高气傲、总嫌乡下泥土脏了手指,说话有些刻薄的姑娘。
“姚大哥!”周秉义笑着和姚立松握手,“冬梅刚到。冬梅,姚科长以前可是我老上司,老大哥了。”
他又转向陶俊书,语气如常,“陶俊书同志也在。”
“姚科长好。”郝冬梅压下心头的惊诧,礼貌地点头致意,目光随即落到陶俊书脸上,努力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俊书?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陶俊书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僵硬,随即也绽开一个笑容,但那笑意并未真正到达眼底:“冬梅姐?好久不见。”
她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些,也少了几分昔日的清脆。她下意识地往姚立松身边靠了半步,动作细微却带着明确的归属感。
“哎呀,真是巧了!”姚立松似乎没察觉到两个女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爽朗地拍了下周秉义的肩膀,“我说秉义今天脸上带光呢,原来是弟妹到了!弟妹一路辛苦!俊书,以前弟妹和你在一个知青点待过的!到时多走动走动”他转向陶俊书介绍,语气自然,甚至带着点显摆。
“嗯,我听立松的。”陶俊书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在郝冬梅身上快速扫过,带着不易察觉的打量,随即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洗得泛白的棉鞋尖。
郝冬梅心中的震惊几乎难以掩饰。姚立松?陶俊书?他们……在谈对象?姚立松的妻子呢?她记得那是一位温婉贤惠的嫂子。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只是搭在周秉义臂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是啊,没想到在这师部还能碰上老熟人。俊书,你现在是在……?”
“哦,俊书还在北小营大队知青点,这不,正好来师部办点事,顺路过来看看我。”姚立松接过话头,语气里透着一种亲近,“她那边条件艰苦些,不过俊书很能干,学习也积极。”
陶俊书飞快地抬眼看了姚立松一下,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又迅速低下头,低声道:“都是组织安排,谈不上艰苦。”
“挺好,互相有个照应。”郝冬梅只能顺着话头说,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她看着陶俊书那刻意低垂的眼帘和紧抿的嘴角,再看看姚立松那坦荡中带着怜惜的表情,一个模糊而令人不太舒服的猜测在心底形成。
“行了,别光站着聊了,影响后面同志打饭。”周秉义适时地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姚大哥,陶俊书同志,我们先去打饭了,回头再聊。”
“好,好,你们快去!弟妹,改天让秉义带你到家里坐坐!”姚立松热情地挥手。
四人简单道别,郝冬梅跟着周秉义端着搪瓷碗继续排队。碗里是热气腾腾的玉米面饼子和一大勺白菜炖豆腐,飘着几星油花。郝冬梅却有些食不知味,刚才陶俊书和姚立松站在一起的画面,以及陶俊书那与记忆中判若两人的神情,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找了一张靠边的桌子坐下,周秉义默默地将自己碗里几块稍大的豆腐夹到郝冬梅碗里。食堂里人声鼎沸,碗筷碰撞声不绝于耳。
“秉义,”郝冬梅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陶俊书和姚大哥……他们怎么回事?姚大哥的爱人……”
周秉义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筷子,目光扫过周围喧闹的人群,确认无人注意他们这边,才低声说道:“姚大哥的爱人……今年开春,病走了。脑膜炎,没救过来。”
郝冬梅心头一沉,难怪姚立松看着比印象中苍老了些。“那陶俊书……”
“前两个月,姚大哥带队去北小营大队执行助农任务,待了小半个月。”
周秉义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复杂,“陶俊书就在那个知青点。具体情况不清楚,但……你也知道陶俊书这个人,心气高,受不了苦。北小营那边,尤其是她们那个点,情况一直不太好,知青内部矛盾也多,她日子过得……很不如意。”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姚大哥人好,又是干部,可能对她表示了关心……她就……觉得能处…。”
周秉义没有再说下去,但“能处”两个字,已经包含了太多的潜台词。郝冬梅想起知青点时陶俊书对农活的抗拒,对城里生活的向往,以及偶尔流露出的、对能改变命运的人的格外留意……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她不是为了爱情,是为了摆脱泥潭,抓住一根能将她拉出困境的、强有力的稻草——刚刚丧偶、正值壮年、手握一定权力的姚立松,无疑是最合适的目标。
一种混杂着震惊、理解、甚至一丝悲哀的情绪涌上郝冬梅心头。曾经那个清高骄傲的室友,终究被现实磨平了棱角,选择了这样一条捷径。
“哎……”郝冬梅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想起刚才陶俊书那刻意低眉顺眼的样子,那并非羞涩,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目的性的讨好和依附。
“不过,北小营大队现在整体情况倒是好多了。”周秉义似乎想转移话题,冲淡这有些沉重的气氛,语气也明朗了些,“他们大队长有魄力,带着附近两个大队,集中了六台拖拉机,跟附近七八个公社大队搞起了互助合作。
农忙时集中机械力量,互帮互助,效率高了不少。现在那几个点的知青,生活条件改善了不少,精神头也比以前足了。像陶俊书她们点,算是其中过得最差的了。”
郝冬梅默默听着,舀起一勺豆腐汤,热气氤氲了她的眼睛。窗外,是北大荒无垠的雪野,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食堂里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她想起昨夜的软卧车厢,想起热情的张工,朴实的刘秀芬,睿智的陈老,还有丈夫在吉普车上指点荒原时眼中闪烁的光芒……这片土地接纳着形形色色的人,上演着各自不同的人生剧本,有扎根奋斗的热血,有相濡以沫的温情,也有像陶俊书这样,在生活的重压下,选择了一条或许并不光彩、却实实在在能改变处境的路径。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丈夫。周秉义正关切地望着她,眼神坦荡而温暖,带着对这片土地深沉的责任和对她毫不掩饰的爱意。
他或许看透了陶俊书的动机,言语间却没有鄙夷,只有一丝淡淡的、对世事无奈的喟叹。他的世界,是开荒的冻土,是规划中的麦田,是战友的情谊,是肩上沉甸甸的担子,以及此刻坐在他对面、跨越千山万水而来的妻子。
郝冬梅心中的那点沉重,在丈夫的目光中渐渐消散。她伸出手,轻轻覆在周秉义放在桌上的、骨节分明且布满冻疮痕迹的手上,冰冷的触感下是熟悉的坚实。
她用力握了握,嘴角重新扬起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弧度。
“嗯,活着就好。”她低声说,像是在回应陶俊书的选择,又像是在对自己和丈夫说,“各有各的活法。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
周秉义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粗糙的掌心传递着无言的理解和力量。
窗外,北风掠过屋檐,发出呜呜的呼啸,食堂里人声鼎沸,炉火烧得正旺。
在这片充满希望也充满磨难的北大荒,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仿佛能抵御世间所有的寒冷与纷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