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诊胰腺癌那天,裴义迟搂着新的联姻对象,逼我离婚:
司家一倒,你早就对我没价值了。现在才离,已经是顾及世交的情分了。
他的眼神冷得发寒,像是已经料到了我这样骄蛮的性子马上会闹得鸡飞狗跳。
但我只是温顺地签下离婚协议书,反应平静:
好,那我明天就搬走。
裴义迟错愕,为我难得的懂事露出一点笑,大方地问我还有什么条件。
我攥紧了病历单,什么都没跟他透露:
再给我五十万吧。
十天后,我葬在南山墓园,单人墓地正好五十万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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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裴义迟轻笑了一声,抽出张支票递给我:
五十万这是五百万。
只要你以后安分点。念在以前的情分上,裴家不会亏待你。
换做以前,只要裴义迟敢提一句离婚,我可能会立马会闹起来。
但现在,病痛磨得我实在难受,连多吵两句嘴的力气也没了。就连面对裴义迟怀里的林苓挑衅般炫耀的眼神,我都懒得再去多管了。
谢谢。
我捏着支票,塞进装着病历的包里。
裴义迟的笑意僵在嘴边,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我。随即解脱般地长舒一口气,搂着林苓就打算走。只是刚走没两步,就被我喊住了:
等一下!
裴义迟扭头,露出果然如此的反应,皱着眉头等待着我的下文:
就知道你没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司白露,你还有什么要求能不能一口气说完。裴家和林家的婚期将近。我很忙,没空陪你瞎折腾。
我快步走到他们的面前,将钥匙递给林苓,声音平静:
抱歉,这是别墅的钥匙,你收着吧。
祝你们百年好合。
别说裴义迟,就连林苓的神色都有些不对劲。狐疑地看着我,搞不清楚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收下了钥匙。
我这才安心地走远。
风一吹,不知道是不是裴义迟的错觉。
印象里合身的衣服,如今就这么空落落地套在我的身上,消瘦的背影看得他有些出神。
裴义迟猜我八成是为了爱美,又在节食。
义迟哥,不走吗
林苓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裴义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动汽车开远。
其实裴义迟算不上什么十足的渣男。
毕竟,他在结婚前挑明说了商业联姻,哪有什么真感情。各玩各的,不多事就行。司家大厦将倾之前,裴义迟也尽力挽回过。
只是爸妈车祸薨逝,司家无论如何是救不回来的。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我先动了心,越了矩。声嘶力竭地拉着这段婚姻走上不归路。
晚间的时候,主治医生莫穆山催我去复查。
我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看着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抬头,是莫穆山给我递来一杯温水:
你真的舍得离
其实你如果肯配合化疗的话,存活率还是……
患急性胰腺癌的死亡平均时间不足半年。
莫穆山是医生,他心里最清楚不过。我现在这个样子,和等死没区别。
他说这些,就是图个安慰。
我抬起头,朝他没心没肺地笑着:
不了,学长。最后这点时间,我想漂漂亮亮地走。
要是我没生病,我肯定会像牛皮糖一样死死黏住裴义迟。管他讨不讨厌我。一辈子这么长,我这么好看,他总会喜欢上我的。
但我现在好像没时间了。索性就离了,最起码还留个体面。
说完,我像献宝一样掏出支票:
你看,裴义迟给我了足足五百万!其实五十万就够了,他估计是太烦我了。司家破产后,我已经很久没体验过做富婆的感觉了。
学长晚点有空吗陪我去南山墓园挑个风水宝地吧。
莫穆山眼尾有些泛红,将止疼药递给我:
好。
你脸色不太好看,先吃药吧!
只是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裴义迟和林苓。
他牵着林苓的手,两人应该是在婚检。裴义迟的目光落在我和莫穆山亲昵的动作上。嗤笑一声,恶劣地嘲讽脱口:
我就说你怎么之前闹翻天都不肯离,现在突然就同意了。原来是找好下家了。
司白露,你的喜欢就那么廉价吗
2
莫穆山被裴义迟的话气得就要冲上前和他理论,被我拦住了。
离都离了,裴先生说这些话干嘛
都不重要了。
我状态不好,说完这两句话就打算带着莫穆山离开,被裴义迟堵在身前。
裴义迟被我的话刺得烦躁,像是存心往我的伤口上撒盐:
不重要司白露,你忘了当初是怎么要死要活地喜欢我的了
当初我但凡闹出点花边新闻,你就作天作地,骂我、打完、威胁我、利用长辈压迫我,却又一直不肯跟我离婚。现在又跟什么个医生故意在我面前晃悠,玩这出欲擒故纵的戏码。
我奉劝你一句,既然离婚了,那就趁早断了对我的心思。再被你这种人喜欢、纠缠,我只会觉得困扰!
我将指尖捏得发白,心脏被扎出顿顿的疼。
看着裴义迟满是厌恶的眼神。四目相对间,我解释道:
我和莫医生是校友。不是欲擒故纵,遇见你们只是巧合。我知道你讨厌我,之前的事给你造成困扰了。我跟你道歉,对不起。你要是还不信,我跟你发誓。
又怕他不信,我一字一句地强调:
要是我司白露以后还纠缠你,就让我不得好死!
但我的话没有平息裴义迟的怒火。
他只觉得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尤其是我最后的毒誓和苍白的脸色,让裴义迟的心里透着点说不出来的恐慌。
裴义迟还想跟我争论什么。被一旁的林苓扯了扯衣角:
义迟哥,差不多到时间了。别和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了。
我爸还等着你和他交流一下两家融资上市的事儿。
裴义迟点了点头。
示威一样亲密地搂着林苓,从我身边走过。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莫穆山似乎是怕我太难过,开口安慰我道:
我看得出来,他……还是有点在乎你的。
我没说话,红了眼笑了笑。
没接这一茬:
走吧。陪我去把支票兑出来,然后我要买个大大大墓地!
墓园里,销售为了业绩说着好听的奉承话:
小姐,看您挑选的这么仔细。人虽然去世了,但它一定能感受到您的心意的。
我自嘲地笑了笑:
还没去世呢,那是给我自己买的。
我活不久了。过两天要是没了,辛苦你费心让人把我的墓碑修得好看些。
销售的话头骤然愣住了,瞪大了双眼看着我。
反应过来后,连声给我道歉。再次看向我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同情。
我摇摇头,没觉得冒犯。
只是突然有些好奇,若有一天,裴义迟知道了我的死讯会是什么反应。但最起码不会像现在一样,堵在墓园门口,黑着脸喊我回老宅见奶奶。
我拜托莫穆山处理剩下的手续,上了裴义迟的车。
他扫了一眼我,没好气地问道:
你带他来墓园干什么
买块墓地。
3
话音刚落,尖锐的刹车声响起,裴义迟停下车。
盯了我看了半晌,无奈道:
这是你的新手段吗这次又打算在奶奶面前怎么闹拿死威胁我
司白露,结婚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爱情不是我裴义迟生活的全部,你想要的婚姻生活我给不了!比起裴氏、比起新的融资计划,爱情最多只占10%!
可我还是在笑,甚至还能出言温柔地安慰他道:
我知道的,不会闹的。
别担心,我们已经离婚了。
两句话将裴义迟所有的话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地难受。他朝我投过来陌生的目光,像是重新审视我一样。
又傲气地别过头,不再看我。
老宅一切如旧,奶奶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太灵光了。知道了裴义迟的婚讯,不知道怎么记成了我和他即将结婚的那段日子。
摸着我的头发,嘱咐我:
小露,结婚以后要跟义迟好好过日子。
裴义迟紧张地看向我,生怕我闹起来。奶奶知道了伤心,压着我和他复合。
但没有,我温柔地配合着一切。
好,奶奶也要长命百岁。不然以后义迟欺负我了,都没人给我做主。
奶奶休息后,裴义迟欲言又止。
纠结了半晌,最终开始开了口:
谢谢你,替我瞒着奶奶。她年纪大了,不懂商场上的弯弯绕绕。要是知道了我们离婚,怕是会受不了这个刺激。
我摇摇头,示意裴义迟并不用在意。
抬起手,将手腕上的镯子用力褪了下来,递还给他:
这是结婚时候,奶奶说要传给孙媳妇的。你收好,以后交给林苓吧。
裴义迟盯着镯子看了两眼,没收。
奶奶给你的,你就留着吧。
我们离婚,我也有原因。林家在互联网方面势头很猛,我想要尽快继续做大裴氏。少不了她家的助力,所以才……
我强硬地将镯子塞了回去,打断了他的解释:
不了,毕竟是传家宝。我留着不好。
你不必和我解释,我心里都清楚的。以前就是想不开,钻牛角尖。以前你撑着裴氏,还要腾出手来应付我这个麻烦精。辛苦了。
裴义迟看着我,一颗心往下沉。
离婚之后,我终于长成了他想要的样子,温柔懂事识大体。
可他一眼扫过去,半分开心都没有,却只觉得我死气沉沉。又开始怀念起,因为当初吃醋闹得老宅不得安宁的鲜活模样。
被止疼药压着的疼痛翻涌起来,我怕撑不住体面,主动开口道:
时候不早了,你送我回去吧。
裴义迟点点头。
临走的时候,奶奶不知怎么突然醒了。
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拽着我的手腕,反反复复地叮嘱道:
小露,你怎么这么瘦了。我看你这次都没怎么动筷子。
下次见面,你可要多吃点饭!
我鼻头有些发酸,强忍住泪水,回了声好。
后视镜里,和蔼的奶奶招手送我离开,我仔细地把她印在脑海里,默默告别。
我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裴义迟,看在我今天这么乖的份上。答应我一个要求
4
可以。
裴义迟回答得太快,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话说出口的时候,才想起后知后觉地补上附加条件。
但是你不能要求我离婚、要求我爱你、要求我……
再陪我拍张婚纱照
裴义迟奇怪地看向我。
之前拍婚纱照的时候,我好像因为一个小明星和你的绯闻闹得不愉快,你没来。你就当是马上分开了,给我留个念想吧。
可以。
我猜他现在应该很忙,在车上和秘书协调了半天的时间,只能将会议推了又推,终于协调出半天的时间。
我们约在两天后。
那天我亲手化了很久的妆,预备出门的时候。
鼻间一凉,我下意识去摸。
不出意料地,一片鲜红。
但血越流越多,大朵地炸在地面上,我脚步虚浮站不稳。天旋地转之间,一头栽倒在地板上。止疼片压不住我的痛,我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吊瓶悬在旁边。
莫穆山见我醒了,摘下了口罩:
白露,你睡了整整三天。
要不是墓园的人打电话告诉我,你迟迟没有网签。那天晚上,你都会因为失血过多,撑不住。
我心里一顿,想起了和裴义迟约好了拍婚纱照的事。
打开手机一看,满满是他的未接来电。
他应该苦等了我整整一天。
司白露,我到了。你还有多久
你迟到了三个小时,尽快。我晚点还有个会。
你是在报复我放你鸽子,所以也要放我一次吗下楼,我让人去接你。
今天原本是融资大会,我挤了很久的时间,你到底在干什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晚上十一点之前,你还不出现。我以后都不会再见你了!
……
我焦急地回拨过去。
果然,被拉黑了。
我只能和借用莫穆山的手机,电话响了很久,终于被接通了。
义迟,我那天临时有事。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实在对不起!你别生气了,找个时间我们下次再拍一次婚纱照吧!
说话的人不是裴义迟,而是林苓:
原来义迟哥前几天加班那么疯,就是为了出去陪你。
不过没有下一次机会了,你没看新闻吗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今天可是我跟义迟哥拍婚纱照的日子,你要来看看吗
那头遥遥地传来裴义迟的声音,林苓三言两句地转述事情。
他态度很不高兴,皱着眉头吩咐:
挂了。
以后她的消息,我不想再听到半个字。
换做前两天,我可能会选择乖乖地不再联系。
但现在可能是将死之人的任性。即使莫穆山拦着我,我还是强硬地拔了针头,生吞下半瓶的止疼药,撑着出院去见他。
在摄影师重重包围下,他穿着燕尾服和一袭白纱的林苓双手交握,无名指上硕大的戒指闪着光。
林苓先看到了我,拎着婚纱迫不及待地和我炫耀:
你居然真的会来,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毕竟在我们圈子里,像你这么没脸没皮的人可不多了。
我没理会她的讽刺,伸手摸上她的婚纱,看着她生机勃勃的脸,由衷地夸赞:
你穿这个,真好看。
不远处的裴义迟走来,对着我没个好脸色:
你怎么进来的安保呢,把人撵出去!
我抓住裴义迟的手,试图解释道:
对不起,我那天真的是突然有急事。不是有意爽约,真的很抱歉,我……
他甩开了我的手,打断了我的话:
我不想听你的理由。司白露,你是知道我的。我是个商人,不接受理由,只接受结果。何况,那天不止是你一个人有急事。
机会我给过你了,是你自己不珍惜。
他话音刚落,安保就拽着我的胳膊往外走。
我没有反抗。
我觉得这就是命。
莫穆山等了我很久,见我灰败的脸色,什么都明白了。
他笑着安慰我,举着手机拉着我到一处站定,劝我扯起一个僵硬的笑,然后兴奋地朝我展示结果。
是一场错位的照片。
近处的我挡住林苓,隔着遥远的距离,和裴义迟拍下了这张迟来的婚纱照。
我看着那张照片,又哭又笑。
甚至还没来得及和身后裴义迟默默投过来的目光对视,就匆匆离开。
当天凌晨,我被推进了抢救室。
彻夜的红灯下,莫穆山没能等来好消息。只有一封接一封的病危通知书。
莫穆山思考良久,漫长的响铃后,终于打通了裴义迟的电话。
那边很吵,裴义迟应该是在婚宴上应酬宾客。
喂,哪位
南山市第一人民医院。你是司白露的家属吗来签一下病危通知书,她在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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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义迟愣了一下,有些发懵:
你说什么
莫穆山的声音有些哽咽:
裴义迟,我们在医院见过的。
那天走廊的尽头是急救室,她就躺在里面抢救。这已经是第二张病危通知书了。
裴义迟只觉得耳边响起嗡嗡的耳鸣声。
往日睿智的大脑,如今却连这一句话的信息量都解读不了。
他匆匆和身旁的林苓道了句抱歉,拿着车钥匙就往医院赶。一路风车电掣,他握着方向盘忍不住猜想:这可能又是一个圈套。是我为了报复他的拒绝,存心破坏他的婚礼。
可没办法,他还是这么跳下去了。
直到看到走廊尽头,莫穆山枯坐的身影。
裴义迟的大脑咚地一下炸开了,他的身体开始忍不住剧烈地颤抖。
莫穆山看见他后起身,将病危通知书和笔递了过来:
签这里。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张薄薄的纸,抬头质问莫穆山:
急性胰腺癌为什么
她……我……什么时候
悲伤的情绪压得裴义迟连话都不会说。
他只能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莫穆山,盼着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闹着玩的。
莫穆山的眼神慢慢红了,随即别过脸,缓缓开口道:
白露确诊的时候,也是和你一样的反应。她就坐在走廊边哭得厉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年轻,就要死了。
后来,她接到了你逼她离婚的消息。就不难过了。
她没选择治,她爱美,不想掉头发掉光。之前还跟我开玩笑说,你本来就不喜欢她,要是头发掉光了变丑了,你们俩就更没可能了。
莫穆山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支票递还给裴义迟。
她只花了五十万。剩下的钱,她拜托我还给你。南山墓园,97号墓地。她亲手挑的地方,花了五十万。她说,算是你送她的最后一件礼物。
那天,她不是有意爽约的。胰腺癌到了后期,身体会很痛苦。她吃了很多止疼药,还是倒在了要和拍婚纱照的那天,连门都没有出。
还是墓园的人见她迟迟电话打不通,联系上我。她足足在抢救室躺了三天,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你。
她不是故意的,她没什么愿望。只是死前想再为你披一次婚纱罢了。
莫穆山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
平静而绝望的声线,落在裴义迟耳朵里,像是一把迟来的刀,剜着他的血肉生疼。
晚上九点零三分,裴义迟收到了第三封病危通知书。
护士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催促着他快签。
落笔后,裴义迟的电话不停地在震动。
他下定了决心,划开通话,通红的抢救灯印在他的眼底。
裴义迟对电话那头说道:
林苓,我们退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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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找她了我就知道,你还是放不下她。
裴义迟,你不是说你是个商人吗你知不知道,和林家退婚,裴氏要想继续从互联网入手扩大产业,最起码还要三年!
你舍得和我退婚吗
林苓等了许久,久到她以为裴义迟是不是偷偷挂了电话。
那边轻声地回答道:
退婚吧。
裴义迟没有犹豫,他的沉默是因为急救室的灯突然灭了。
他听见里面朝外走的脚步声,一下接一下,好像踏在他的心肝脾肺处。裴义迟顾不得往日的什么体面风度,上前一把抓住护士,激动地追问:
怎么样了怎么样!
护士叹了一口气,说道:
病人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现在已经转入ICU了,情况很不好。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你们家属要做好心里准备。
裴义迟一下子栽倒在地,整个人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瞬间崩溃。
他隔着玻璃窗,看着躺在ICU里戴着呼吸机的我。
身体消瘦得可怕,安静地闭着眼,要不是身旁的仪器发出滴滴滴的声响。我简直就像个死人一样。
林苓是在第二天早上得知我患了急性胰腺癌的事情,发愣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知道她不是什么坏人。
她只是喜欢裴义迟,连着对我捎上了敌意。
因为那天,林苓明明看见我在偷偷和裴义迟拍错位照片,她站的太凑巧了。不偏不倚,正好立在我可以盖住她的位置。
她的威胁和辱骂,在我眼里也实在是不入流的小儿科。
自从爸妈车祸,司家倒了后,比这更难听的话我都听过。直到后来嫁给裴义迟后,周围议论声对我的恶意才稍微少一点。
我同意退婚,爸妈那边我会安抚好的。
这边只有你,忙的过来吗最好还是把司小姐的亲戚喊过来吧,也有人搭把手。
林苓的话戳中了裴义迟心中隐密的痛点。
他沉默了很久,艰难出声:
没有。
白露她,很久之前就是孤儿了,没有什么亲戚。唯一称得上长辈的,只有我奶奶。
可还没裴义迟想好怎么告诉奶奶。
她就先一步赶到了医院。
奶奶还是弄不清情况,抓着裴义迟的手劝道:
我听说你要退婚
小迟,可不能犯糊涂。小露多好一个姑娘,退了她的婚,你就再也找不到了。裴氏不着急,公司就是个死物,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经营。
可是人你要是不好好对待,会跑的!
见裴义迟不说话,奶奶只能扭头环顾着我的身影:
小露呢小露去哪里了
裴义迟强忍着酸涩,安慰奶奶:
她……她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在休息。
等休息好了,就来看你!
奶奶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临走的时候嘱咐道:
小迟,你要是见到小露。
记得帮我劝劝她,多吃点饭,我上次瞧她瘦得都快脱相了。奶奶想她,记得陪奶奶一起回老宅吃饭。
裴义迟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撑着笑意将奶奶送走。
麻木地走到ICU玻璃窗前,手贴近玻璃,似乎想隔着玻璃,再碰一碰我的脸。口中喃喃地念道:
等你好了,我们就去再拍一次婚纱照。
但下一秒,他就好像惊扰了我一样。
滴滴滴的仪器声,突然发出警报。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出。
裴义迟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耳边繁杂的叫嚷声:
心跳没了!快,快抢救!
心肺复苏!上AED!快快快!
07床病人心脏没了,快推到手术室!
7
这次急救灯灭得很快。
裴义迟的恐慌感前所未有的弥漫,他下意识地不敢靠近出来的护士。生怕从她的嘴里得到一点不好的消息。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司小姐已经去世了,希望您节哀顺变。
她就在里面,您要不要和她告个别
护士的话音刚落,裴义迟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他踉跄着步伐,引入眼帘的是一片慎人的白。走了两步,逐渐浑身脱力,跪倒在我的身边。他颤抖着手,揭开那方白布。
我的脸灰白,没有一丝血色。
裴义迟不敢置信地将头贴近我的胸膛,一片寂静。他又着急去抓着我的手,偷着点还未消散的余温,身体在不可避免地一点一点凉下去。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道:
白露
司白露!
无人应他。
只有屋子里回荡着,久久散不去的痛哭声和哀嚎声。
不知道裴义迟跪了多久,莫穆山静静走到他的身边:
白露给你留了遗言。
裴义迟这才呆愣地抬起头,回身问他:
什么
莫穆山惨笑了一声,泪从眼角坠下:
白露说,她猜你的反应了,裴义迟肯定会哭鼻子。他就是这样嘴硬心有时软有时不软的。我赌他还是喜欢我的,只是那喜欢太轻了。连裴氏的凤毛麟角都算不上。
可我还是喜欢他,所以我不想他难过。
穆山,如果你见到他,记得帮我跟他说一声没关系。
裴义迟不敢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
没关系。
可怎么能没关系呢!
她从小性子娇蛮,别说小明星了,就算是跟哪个女助理走得近一点,她都会气得跳脚。守到半夜,和我吵架。可为什么,我留给我最后的话,怎么能是没关系呢
裴义迟看向我,将我的手攥得很紧:
司白露,凭什么是没关系呢
遗言是留给亲近之人最无解的难题。
比如,斤斤计较者临死前的没关系。
裴义迟哭得惨烈,他像是感觉四肢百骸,每一根骨头都在隐隐作痛。
他无法接受,在这个瞬间突然意识到:我居然不恨他了。
他麻木地走了出来。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的死亡其实是有预兆的。
人越到快死的时候,身上的气息就越温柔。看世界的目光就会越缱绻、眷恋。可能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裴义迟在那个时候靠近的我,都会沾染一点悲伤的味道。
但裴义迟不懂,那时候只觉得这样的悲伤烦躁。
然后他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想起我死了。
悲伤就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裴义迟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默默从怀里掏出当初我还给他的镯子。
他拦不住我奔向死亡,没有告别、没有停留,甚至连话都没能和我说一句。
我死后第一天,裴义迟终于意识到:他好像有那么一点爱我。
8
按照我生前安排好的布置,我被葬在南山墓园。
就在爸妈旁边那个墓穴。
葬礼那天来的人不多,下着细雨,像是一场仍在呜咽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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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和林家解除联姻。
裴氏总裁前妻去世。
裴义迟跪在我的墓碑前,梦里是他和我新婚之夜。我们接吻,碰到头了。我骂他蠢,可裴义迟睁眼一看,额头磕在我的墓碑上了。
裴义迟看着墓碑上含着笑的我。
有些埋怨。
白露,你死得太早了。我连梦都梦不到你白发的时候。
其实我很知足。
即使到最后离婚,也已经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了。
我们本来没有结局的。
后来,裴义迟将我当初还给他的镯子天天戴在手上。其实原本是套不进去的,裴义迟坚持。头水那么好的镯子,生生要敲碎了,变成金镶玉戴在身上。
每次他怔愣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地摸上镯子。
被冰凉的镯子刺得一愣,像是刚结婚那阵子,我凉凉地嗔骂他一句傻子。
爱是有滞后性的。
当裴义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爱,当他真正开始了解我的生活。
读懂我当初那么多隐喻、开始心疼我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墓前早已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裴义迟觉得,那才是我们之间最大的时差。
一年后,奶奶去世了。
裴义迟那天红着眼,将奶奶百日坟前的供果放在我的墓碑前。絮絮叨叨念着:
奶奶苏醒的时候一直念叨你,你总记得你太瘦了。
一直见不到你人,给你炖的乌鸡汤都凉了也没人喝。她想问问你,送你的镯子还喜欢吗她还有好多漂亮东西,只是还没来得及给你。
吃个苹果吧,她去世之前一直说要留给你。
我死后第二年,裴义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我的碎嘴子。
后来,裴义迟在无休止地相亲。他日渐消瘦,颓废地像变了一个人。
他跪在我的墓前,拿手擦了擦我照片上的浮灰。
一边笑,一边骂我:
他们给我找了好多人,以为我可以走出来。
他喃喃低语,下巴抵在墓碑上,就像从前恩爱的时候抵在我的头上一样时轻声开口:
其实他们都错了。
她们都不是你。
白露,我们分开的时间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了。
裴义迟眼下的乌青浓重,他已经很久没睡好了。
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天我盖着白被单,一副不理他的样子。
那天回去后,裴义迟开始盘算我走后给他留下了什么。
冰箱速冻那一层早已不能吃的速冻水饺,还是桌上早已过期的化妆品,直到那天莫穆山给他发来一张照片。
那张没来及拍的错位婚纱照。
裴义迟才意识到,我留下的遗物,是他。
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遗物。
我死后第五年,裴义迟终于亲口承认他爱我,爱得要死要活。
那是个知了蝉鸣的下午,莫穆山刚看完上午的门诊,请了一下午的假,准备去墓园看看我,手边是一大束鲜艳的鸢尾花。
白露,花店说有新鲜的鸢尾花到了。
我猜你喜欢,就想来看看你。
他看着照片上我的脸,笑着打趣说我一点也没老。
目光落在我正方那个新修的墓地处,上面是一行新刻的名字:裴义迟。莫穆山愣住,下意识点开新闻,鲜红色的热搜搞搞悬挂于榜首:
裴氏总裁裴义迟,于凌晨七点零伍分在家中自杀。
莫穆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遗憾落在风里:
他还是去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