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学霸的限量心动 > 第一章

>开学第一天,我把保温杯打翻在江屿限量版球鞋上。
>全校都知道江家少爷有洁癖,他的兄弟团等着看我哭。
>江屿却蹲下来,用校服袖子擦干我的鞋:吓到了
>后来他每天带早餐放我桌上,兄弟起哄:屿哥终于开窍了
>他抬眼:谁再吓跑她,下次球赛自己当球。
>转学生身份曝光那天,我抱着箱子低头快走。
>江屿在楼梯口堵住我:躲我
>天台的风吹乱他头发:限量球鞋算什么。
>苏晚,我的喜欢从不限量。
1
初遇风波
南城一中的开学日,空气总是黏腻得像浸了水的棉花糖,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赭红色的教学楼顶,将原本该是瓢泼的雨,筛成了细密冰冷的网,无声无息地织满整个校园。苏晚抱着一个半湿的硬纸箱,踉跄在充斥着消毒水和新书本油墨味的走廊里。箱子边缘棱角分明,硌得她小臂生疼,教导主任关于高中是人生新起点,务必全力以赴的训诫,还在耳蜗里嗡嗡作响,像一群不肯散去的蜜蜂。她只想快点钻进高一(1)班那个据说汇聚了全省顶尖大脑的教室,找个最不起眼的角落,把自己和初来乍到的局促一起藏起来。
教室厚重的木门就在眼前,门缝里隐约透出里面嘈杂的人声。苏晚深吸一口气,腾出一只冰凉的手去推门。视线被箱子阻挡,脚下又湿又滑,刚迈出一步——
哧啦!鞋底猝不及防地撞上一滩不知谁洒落的水渍。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后倒去!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悬到了喉咙口。慌乱中,她徒劳地想抓住点什么,手臂本能地挥舞,沉重的纸箱彻底脱手飞出!箱盖弹开,里面那个崭新的不锈钢保温杯,挣脱了束缚,像一枚失控的银色炮弹,翻滚着、跳跃着,在空中划出一道带着水汽的、惊心动魄的弧线,然后——
哐当!
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是液体泼洒的哗啦声,清脆又刺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教室里所有嘈杂的背书声、说笑声、桌椅挪动声,骤然消失。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晚狼狈地摔坐在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尾椎骨传来的钝痛让她眼前发黑,金星乱冒。顾不上疼,她惊恐地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视线所及,最先撞入眼帘的,是一双鞋。
一双白得耀眼、几乎纤尘不染的篮球鞋。流畅的线条充满了科技感,网面细腻,侧翼镶嵌着一枚独特的、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深蓝色品牌标志。就在上周的校报体育版,苏晚还看到过关于它的报道——全球限量300双,南城唯一。此刻,这双如同艺术品的鞋面上,正被一大片迅速蔓延开的、深褐色的茶渍疯狂吞噬。那污渍狰狞丑陋,贪婪地向下流淌,浸润了昂贵的网面,甚至渗进了雪白的鞋带缝隙里。保温杯滚落在鞋边不远处,杯盖松脱,还在滴着残茶,发出轻微又令人心悸的嗒…嗒…声,敲打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
一股淡淡的茉莉花茶香,混合着无边的恐惧,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顺着那双被玷污的球鞋向上,是包裹在深蓝色校服运动裤里的笔直长腿。再往上,苏晚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漆黑,深邃,像沉在千年寒潭底部的墨玉。里面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只有一片彻骨的、能将空气都冻结的冷意。那冷意无声无息地扩散开,仿佛连周围空气里的水汽都要凝结成霜。
苏晚认得这张脸。教导主任办公室里,一整面墙上贴满了他的照片和获奖证书——江屿。南城一中毫无争议的神话,永远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家世背景显赫到足以让校长都客客气气。同时,也是全校皆知的……洁癖重症患者。
死寂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便被更大的骚动取代。
卧槽!
我的天……
那是江屿刚买的限量版吧全球就几百双……
完了完了,这转学生死定了……
看那茶渍!洗不掉了!听说这鞋不能沾水……
窃窃私语如同沸腾的水泡,在教室里迅速炸开,嗡嗡作响。同情、幸灾乐祸、纯粹的震惊,各种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苏晚身上,几乎要将她钉穿在地板上,无所遁形。
就在这时,教室后方爆发出几声明显带着戏谑和看好戏意味的嗤笑。
哈!精彩啊新同学!一个留着利落板寸、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张扬劲儿的男生抱着手臂,斜靠在椅背上,毫不掩饰他的幸灾乐祸,他是陈锐。
啧,屿哥这鞋……旁边一个微胖的男生,周子豪,配合地咂着嘴,胖脸上挤满夸张的惋惜,这得心疼死啊!听说排队都排了半个月!
喂,新来的,另一个高瘦、笑容有点痞气的男生,李思阳,直接冲苏晚扬了扬下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全班都听见,知道这双鞋够你几个月生活费吗还不赶紧磕头认错说不定屿哥大发慈悲……他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他们三个,是江屿形影不离的兄弟团,号称一中F3。此刻,像三只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期待,等着看江屿的反应,或者说,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转学生的悲惨下场。
苏晚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冻住了。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像被无形的耳光反复抽打。手指紧紧抠着冰冷的地面,指甲几乎要嵌进去,留下月牙形的白痕。巨大的难堪和灭顶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而微弱的喘息,在死寂的教室里清晰可闻。完了,彻底完了。转学第一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闯下弥天大祸,得罪了这个绝对不能得罪的人。她甚至不敢想象接下来要面对的狂风暴雨。
她甚至不敢再看江屿的眼睛,视线仓皇地垂落,死死盯着他鞋面上那片还在缓缓扩大的褐色污渍,仿佛那就是她未来在南城一中的判决书。
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没有降临。
在一片嗡嗡的议论和兄弟团毫不掩饰的起哄声中,那个被污损了珍贵鞋子的身影,动了。
江屿没有看苏晚,只是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皱了下眉,目光落在自己惨遭荼毒的鞋面上,那眼神不像愤怒,倒更像是在实验室里观察一个意外出现的、不符合预期的实验数据,冷静得近乎漠然。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他那几个等着看好戏的兄弟,他竟在苏晚面前——蹲了下来。
一米八几的身高骤然矮下,带来一种奇异的压迫感消失。他离苏晚很近,近到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带着点冷冽皂角的味道,这气味奇异地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的茶香带来的恐惧感。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只是伸出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自己深蓝色校服外套的袖子——那袖口处,钉着一枚小小的、代表着昂贵定制校服的金属校徽。
下一秒,在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的震惊目光中,他用那价值不菲、据说干洗都要送去指定店的校服袖口布料,直接、用力地按在了苏晚同样被茶水溅湿的、洗得发白的廉价帆布鞋的鞋面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湿透的帆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专注得仿佛在擦拭什么稀世珍宝,而非一双溅了茶水的旧鞋。袖口迅速被鞋面的污水浸透,颜色变深,晕染开一片深色的痕迹,他却浑不在意,力道不轻不重,动作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整个教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连后排陈锐那戏谑的口哨声都像被掐断了喉咙,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匪夷所思、足以载入南城一中八卦史册的一幕。有人甚至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苏晚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按下了格式化按钮。刚才的恐惧和难堪还僵在四肢百骸,新的、巨大的震惊又狠狠砸了过来,让她思维完全停滞。她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泥塑,只能呆呆地坐着,看着他昂贵的校服袖子在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旧帆布鞋上来回擦拭。指尖冰凉一片,身体却莫名地开始发颤,不是冷的,是一种被巨大未知冲击后的本能反应。
直到鞋面上那片湿冷的茶渍被他擦得只剩下一片深色的水痕印记,他才停下动作。
他终于抬起头。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再次看向苏晚,距离很近。里面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少了点刚才那种刺骨的寒意,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教室里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奇异的、与他周身冷感不太相符的温和,甚至……有点笨拙的安抚意味。
吓到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晚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了难以言喻的滔天巨浪。恐惧、震惊、茫然、一丝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委屈……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冲得她鼻尖猛地一酸,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少年清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那丢人的哽咽冲出喉咙,只能拼命地摇头,像个失控的拨浪鼓。
混乱中,前排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小声提醒旁边的人帮忙,有人扶起了苏晚散落一地的书本和那个罪魁祸首的保温杯。江屿站起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又回来了。他没再看她,也没理会周遭死寂的注视和兄弟团呆若木鸡的表情,目光淡淡地扫过陈锐三人,最后落在脸色煞白、眼眶通红的苏晚身上。
座位。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言简意赅,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苏晚像被解除了定身咒,几乎是弹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抱起重新塞满书本的箱子,踉踉跄跄地走向教室最后一排那个唯一的空位——紧挨着后门垃圾桶的位置。直到重重跌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后背紧贴着冰凉的椅背,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平复了一点点。她死死低着头,长发垂落,像一道脆弱的屏障,隔绝着四面八方射来的、含义不明的目光,也隔绝着前排那个沉默高大的、深蓝色校服的背影。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保温杯杯身上那个小小的凹陷——那是刚才撞击留下的痕迹。杯壁冰凉,却仿佛残留着他校服袖口擦过时的触感。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他蹲下身时专注的侧脸,和他那句低沉的吓到了在反复回放。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皂角香,混合着淡淡的茉莉花茶味。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江屿没有去更衣室换掉那件沾了茶渍的校服外套,就穿着它上了一整天的课。那深色的水渍印记在他深蓝色的袖口上格外显眼,像一枚无声的勋章,也像一个巨大的问号,悬在每一个看到它的人心里。而她,缩在教室最后排的角落,一整节课都没能听清老师在讲什么,指尖一遍遍摩挲着保温杯上的小凹陷,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勇气。那杯原本想带给新班主任、以示好意的茉莉花茶,以一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开启了她兵荒马乱的转学生涯。
这转学的第一天,注定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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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无声早餐
日子像被推上轨道的列车,在堆积如山的试卷和永远做不完的习题中轰隆前行,碾碎了初遇的惊惶。重点班的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油墨和咖啡因的味道,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那次惊心动魄的保温杯事故似乎被刻意遗忘在了那个湿漉漉的雨天,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秘密,只在某些目光交汇的瞬间,或是不经意的窃窃私语里,留下一丝微澜。江屿依旧是那个高悬在神坛上的江屿,上课时脊背挺直如松,解题思路快得让老师都跟不上节奏。他很少回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仿佛那天蹲下身的温柔只是苏晚的一场幻觉。苏晚也把自己缩进坚硬的壳里,除了必要的学习交流,几乎不与任何人多言,努力扮演着一个透明、勤奋、只想学习的转学生形象。那场意外带来的短暂交集,像投入深海的石子,连涟漪都迅速平复。
除了……每天早上。
无论苏晚多早到教室——六点半的晨光熹微,或是七点十分的匆忙——那个靠窗、属于她的位置上,总会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安静地放着一份早餐。
第一天,是一个印着憨态可掬小熊图案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温热的牛奶和一个烤得金黄酥脆、夹着火腿芝士和新鲜生菜的三明治,面包边缘还带着刚出炉的微焦香气。
第二天,依旧是那个小熊纸袋,牛奶换成了红枣味,三明治变成了金枪鱼沙拉口味。
第三天,变成了油纸包裹着的两个学校小卖部里最抢手的豆沙包,松软香甜,旁边配着一小盒洗得干干净净、水灵灵的新鲜草莓,红艳欲滴。
最离谱的是周五清晨,一个印着素雅花纹的保温桶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揭开盖子,里面是熬得稠糯喷香的皮蛋瘦肉粥,温度刚刚好,上面还细心地撒了几粒翠绿的葱花。保温桶旁边,贴着一张裁剪得方方正正的便利贴,上面是几行干净利落、略显锋利的字迹:食堂阿姨说今天粥熬得特别稠,趁热。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话。
起初几天,苏晚以为是哪个同学放错了地方,或者是班主任搞的什么帮扶转学生的暖心活动。她小心翼翼地不敢碰,任由那些散发着诱人食物香气的袋子孤零零地躺在桌角,直到早读铃声刺耳地响起,才在周围探究的目光中,红着脸飞快地收进桌洞。但连续一周后,这份沉默的、风雨无阻的馈赠,成了高一(1)班清晨一道固定的风景线,也成了同学们心照不宣的八卦源泉。周围同学的眼神也从最初的诧异、好奇,变成了某种心领神会的暧昧。窃窃私语像微小的电流,在空气里隐秘地窜动。
喂,又有了!前排梳着马尾的女生林薇,用气声对同桌说,眼神忍不住朝苏晚这边瞟,带着明显的羡慕和探究,今天是什么闻着好香。
不知道啊,昨天是豆沙包和草莓,前天是三明治……同桌同样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八卦的兴奋,到底谁啊这么贴心,天天不重样……
还能有谁林薇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眼神意有所指地飘向我教室中央那个挺拔的背影,敢在屿哥眼皮子底下这么干的……你品,你细品。
她没说完,但那挤眉弄眼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后排的兄弟团更是这场无声默剧最忠实的观众和解说员。每当那份早餐出现,陈锐总会第一个吹起一声短促又意味深长的口哨,对着江屿的方向挤眉弄眼。周子豪则配合地做出夸张的嗅闻动作,对着苏晚的方向努嘴。李思阳更是直接,大喇喇地朝苏晚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半个教室听见:哟,苏晚同学,今天又是什么爱心套餐啊让哥们儿也开开眼呗!屿哥偏心啊,我们怎么没有
每一次起哄,都让苏晚如芒在背。她不敢抬头,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只能死死盯着摊开的英语单词书,仿佛要把那些字母都刻进脑子里,心脏在胸腔里不争气地狂跳。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教室中央、那个被起哄对象方向的视线。那目光很淡,似乎只是不经意地扫过,却像带着实质的重量,沉沉地落在她低垂的头顶和烧红的耳根上,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终于,在陈锐又一次拖长了调子,故意用全班都能听到的音量问:我说屿哥,这‘爱心早餐投喂计划’都执行快半个月了您老人家倒是发个话啊,兄弟们这好奇心都快挠破肺管子了!是不是该给我们也发点狗粮…呃,早餐福利
周子豪和李思阳立刻发出低低的、促狭的笑声,周围几个同学也忍不住跟着偷笑。
就在那哄笑声中,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冰锥瞬间刺破了喧嚣的空气,让所有杂音戛然而止。
谁再吵,江屿没有抬头,手里转着的黑色签字笔停下了,笔尖点在摊开的物理竞赛题集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一声嗒。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他那几个挤眉弄眼的兄弟,那眼神里没什么明显的怒意,只有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不容置疑的警告,像无形的冰墙瞬间隔断了所有玩笑。下次球赛热身,自己当球,滚三圈变速跑。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教室前排的空气都凝固了。陈锐脸上的坏笑僵住,像被冻住的面具。周子豪咧开的嘴忘了合上,表情滑稽。李思阳也瞬间收了声,三人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怂。没人再敢吭声,连周围的窃窃私语都彻底消失,只剩下翻书页的沙沙声和窗外不知疲倦的聒噪蝉鸣。
苏晚捏着笔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陌生的、滚烫的东西,正从心底最深处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脸颊的热度一路蔓延到耳根、脖颈。她飞快地、偷偷地瞥了一眼那份依旧放在桌角的早餐——今天是一个精致的透明小盒,里面装着一块抹茶慕斯蛋糕,旁边是一杯插着吸管的草莓牛奶,粉嫩的颜色在晨光下格外诱人。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把脸埋得更低,额头几乎要贴上冰冷的桌面。只有自己知道,嘴角那点拼命想压下去、却怎么也压不住的微小弧度,暴露了心底悄然滋生的、隐秘的甜。那甜,像一颗投入心湖的蜜糖,无声地融化开,驱散了初来乍到的所有阴霾。
真正让她心头发烫、几乎要灼烧起来的,是物理竞赛集训班开课那天。
地点设在老实验楼顶层,一个据说曾经是天文观测台、后来废弃的圆形大教室。推开那扇厚重的、漆皮剥落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埃、陈旧木头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带着岁月的腐朽感。高高的穹顶布满蛛网,巨大的弧形落地玻璃窗蒙着厚厚的灰,将外面夏日浓烈的阳光过滤成一片昏黄的朦胧。空气闷热凝滞,只有头顶几台老式吊扇在慢悠悠地转动,发出有气无力的吱呀声,搅动着光柱里飞舞的微尘。
教室里稀稀拉拉坐了二十来个从各班选拔出来的尖子生,气氛肃穆。江屿坐在靠窗的位置,落日熔金般的余晖穿过脏污的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像一幅古典油画。他面前摊着厚厚的《高中物理竞赛真题精选》,指间夹着一支笔,姿态沉静,自成一方世界。苏晚犹豫了一下,抱着沉重的资料袋,特意选了个离他最远的、靠近后门的角落坐下,尽量把自己缩进那片阴影和堆积的旧课桌椅后面,减少存在感。
集训的强度远超想象。从微积分的极限深渊到有机化学的分子迷宫,再到物理竞赛里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模型,知识像汹涌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毫不留情地冲刷着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尖子生。教授头发花白,语速极快,板书龙飞凤舞,思维稍一停滞,便会被狠狠甩下。汗水很快浸湿了苏晚后背单薄的校服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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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这道题,综合性很强,涉及电磁学和运动学的临界点分析。老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吊扇微弱的光,思路要打开,不要局限于常规解法。给你们十分钟,先独立思考,画出粒子轨迹图,推导临界速度表达式。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的抽气和焦躁的笔头敲击桌面的轻响。苏晚盯着题目,眉头紧锁。题目描述的是一个带正电粒子在正交的匀强电场和匀强磁场中的螺旋运动,最终要精确计算它击中一个位于特定坐标的微小金属目标的临界初速度。几个关键参数——电场强度E、磁感应强度B、粒子质量m、电荷量q、目标距离d——在脑海中碰撞、组合,却始终无法建立起清晰的物理图景和有效的数学模型。受力分析图画了又擦,公式列了又划掉,思路像走进了死胡同,烦躁感如同细密的蚂蚁,沿着脊椎往上爬,啃噬着她的耐心和自信。那股熟悉的、因挫败而生的酸涩感再次涌上鼻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身边的同学有的开始小声讨论,有的在草稿纸上疯狂演算,笔走龙蛇。苏晚的草稿纸上却只画了几个混乱的受力分析图,然后就是大片的空白和反复划掉的公式。她下意识地抬眼,目光不受控制地穿过昏暗的光线和飞舞的尘埃,投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江屿似乎也卡住了。他放下了笔,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左手无意识地转着笔,右手则放在桌下。昏黄的光线下,苏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心,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以及……他放在桌下的右手,似乎在轻轻揉捏着左手手腕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苏晚心头猛地一跳。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些模糊的传言,关于他初中时因高强度的篮球训练和比赛留下的旧伤。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担忧,又像是某种微妙的共鸣,悄然滑过心尖。手腕……是那里不舒服吗
就在这时,仿佛心有灵犀,江屿倏地抬眼望了过来。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眼神。四目相对的刹那,苏晚的心猛地一缩,像做贼被抓了现行,慌乱地垂下眼,手指用力攥紧了笔杆,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
江屿停顿了两秒,眼神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廓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做了一件让苏晚完全意想不到的事。
他拿起桌上的草稿纸,用笔在上面快速写了些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流畅的沙沙声。接着,他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传递一张无关紧要的演算纸,将那张纸沿着桌面,轻轻推给了他右手边的陈锐。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或刻意。
陈锐正抓耳挠腮,对着题目愁眉苦脸,看到推过来的纸,愣了一下,疑惑地接过去低头看。几秒钟后,他脸上闪过一丝恍然大悟,随即表情变得有点古怪,像是想笑又强忍着,眼神里充满了原来如此的戏谑。他抬头看了一眼江屿沉静的侧脸,又飞快地、带着促狭瞥了苏晚这边一眼。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轻松感,把那张纸又推给了他旁边的周子豪。
周子豪的反应更直接,胖乎乎的脸上先是茫然,随即眼睛瞪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接着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肩膀耸动。他二话不说,把纸继续接力棒似的传给了另一侧正对着窗外发呆的李思阳。
李思阳拿到纸,只扫了一眼,立刻夸张地做了个捂嘴的动作,肩膀笑得一抖一抖。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半个教室飞舞的尘埃,精准地落在苏晚身上,然后,他捏着那张纸,在一众同学疑惑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穿过教室,走到了苏晚的座位旁。
喏,苏晚同学,他把那张被传阅了一路、承载着无数道好奇目光的草稿纸,放在苏晚堆满资料和演算废纸的桌角,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附近几排都隐约听到,带着明显的促狭和调侃,前方高能,友情提示!小心接收,别烫着手!
说完,还冲她挤了挤眼,才晃悠着回到自己座位,留下苏晚在原地,脸颊瞬间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她强作镇定,一把抓起那张还带着传递者指尖余温的纸,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纸上没有多余的字,只有清晰的物理图示和几行简洁到极致的推导公式。他用图示清晰地标出了粒子在复合场中的运动轨迹分解——磁场中的匀速圆周运动与电场中匀加速直线运动的矢量叠加,两个运动的合成路径正是一个漂亮的螺旋线。旁边用红笔醒目地圈出了最关键却被她忽略的临界条件:当粒子圆周运动的半径R恰好等于目标距离d时,所需的最小初速度v_min。下面几行推导公式,干净利落地列出了向心力等于洛伦兹力的方程:qvB
=
mv/R,代入几何关系
R
=
mv
/
(qB),再结合临界条件
R
=
d,直接指向了答案的核心表达式
v_min
=
qBd
/
m。每一步都精准、高效,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切中了她思维阻塞的节点,劈开了混沌的迷雾。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被看穿的羞赧,猛地冲上苏晚的头顶,让她耳根滚烫。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心一片濡湿。不敢再往他的方向看,只能死死盯着纸上的字迹,那凌厉又清晰的笔画,仿佛带着某种沉静的力量。思路豁然开朗!堵塞的河道瞬间被疏通。她抓起笔,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和兴奋,在他清晰的框架下开始填充自己的计算,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发出流畅的唰唰声。
老教授巡视的脚步无声地停在了苏晚桌旁。他低头看了看她飞速演算的草稿纸上那流畅的公式,又瞥了一眼那张放在一旁的、字迹熟悉的提示,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什么也没说,只是赞许地点点头,踱步走开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次第亮起。老旧的吊扇还在头顶不知疲倦地吱呀旋转,搅动着昏黄灯光下飞舞的微尘。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苏晚胸腔里那颗无法平静、正剧烈跳动的心。那张薄薄的草稿纸,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熨帖在指尖,那热度仿佛有生命一般,一路蔓延,灼烧到心底最深处,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一种被默默注视、被精准理解的奇异感觉,悄然生根。
那晚她熬夜整理竞赛笔记,翻到那张草稿纸的背面时,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在演算的间隙,一行小小的、同样锋利干净的字迹安静地躺在那里:
周六图书馆三楼东区靠窗,物理竞赛真题解析在D区书架最上层,早九点。
字迹和早餐便签上的如出一辙,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周六的图书馆,江屿抱着一本厚厚的《费曼物理学讲义》,在D区书架旁的靠窗位置,从清晨阳光斜射,一直等到午后管理员催促闭馆,被误以为是在偷看书的学生。而她,因为帮邻居家生病的奶奶去社区医院拿药,爽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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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球场绝杀
南城一中体育馆里,声浪几乎要掀翻穹顶,空气被炙热的青春荷尔蒙和激烈的对抗蒸腾得滚烫。一年一度的校际篮球联赛决赛,东道主南城一中主场迎战老对手明德中学。橡胶地板被鞋底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混合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加油棒敲击的鼓点,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撞击着耳膜。
苏晚坐在高一(1)班划定的区域,周围是几乎陷入疯狂的同学们,林薇激动地抓着她的胳膊摇晃。比赛进行到第四节最后三分钟,比分死死咬在78:79,南城一中落后一分。每一次攻防转换都引来一片惊呼或叹息,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江屿是场上绝对的核心和灵魂。汗水早已浸透了他深蓝色的7号球衣,紧紧贴在贲张的肌肉线条上,勾勒出少年人蓬勃的力量感。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猎豹,在场上高速奔跑、变向、突破、分球。他的每一次急停跳投,弧线优美而致命;每一次犀利的变向过人,都牵动着全场的心,引发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滚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瞬间蒸发。他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紧盯着对手的每一个动作,寻找着稍纵即逝的机会。
明德中学显然对他进行了重点盯防,派出了两名高大的队员几乎寸步不离。一次激烈的篮下卡位争抢篮板,江屿凭借着惊人的弹跳高高跃起,手指即将触到篮球的瞬间,对方的中锋在失去位置的情况下,用肩膀狠狠撞向他的腰侧!
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身体砸在地板上的巨响,让人心头猛地一紧。
啊——!看台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和愤怒的嘘声,夹杂着对犯规的怒骂。
苏晚的心瞬间揪紧,手指下意识地攥住了膝盖上的校服布料,攥得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目光紧紧锁住那个倒地的身影。他蜷缩了一下,左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右手手腕的位置,眉头痛苦地拧紧,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屿哥!陈锐他们几个立刻冲了过去,围在他身边,焦急地询问。
裁判急促的哨声响起,吹停了比赛。队医也提着药箱快速跑进场内。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无比煎熬。苏晚看着他被队友搀扶着站起来,脸色有些发白,嘴唇紧抿,右手手腕微微颤抖着,队医在快速检查、喷着冰凉的镇痛喷雾。白色的药雾弥漫开,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要不要紧啊
还能打吗
手千万别有事啊!看台上议论纷纷,充满了担忧。
教练焦急地冲进场内,扶着江屿的肩膀询问着什么。江屿摇了摇头,活动了一下手腕,动作明显带着滞涩。他抬起眼,目光扫过记分牌上刺眼的78:79和飞速流逝的时间,那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坚持和燃烧的斗志。他示意队医和教练自己没问题,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回场内,步伐依旧坚定。
比赛继续。他依旧在奔跑,但每一次发力运球突破,每一次抬手投篮,苏晚能清晰地看到他右手动作明显有些滞涩,投篮的弧度也比之前低了一些,力量似乎也弱了半分。但他依然冷静地组织着进攻,利用自己的牵制力为队友创造机会。汗水流进他的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随手用球衣下摆抹了一把,动作带着一种野性的粗粝感,额前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
终场哨响前最后四十秒,南城一中依然落后一分。球权在他们手中。全场死寂,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空气仿佛凝固了。陈锐站在底线外,深吸一口气,将球用力掷出,篮球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传到了弧顶三分线外的江屿手中!
他没有丝毫犹豫!面对对方凶狠的、几乎贴到脸上的贴身防守,他一个极其逼真的投篮假动作,肩膀虚晃,瞬间晃开了一丝宝贵的空间!随即压低重心,左脚猛地蹬地,像一道撕裂夜空的蓝色闪电,从两人包夹的缝隙中强行挤了过去!突破!直杀篮下!
明德中学的替补中锋像一堵移动的高墙挡在他冲刺的路线上!江屿没有丝毫减速,迎着对方高大的身躯,在罚球线内一步的地方悍然腾空而起!身体在空中极力舒展,仿佛摆脱了地心引力,左手护球,右手持球高高举起!对方中锋怒吼着跳起封盖,巨大的手掌眼看就要拍到篮球!
电光火石之间,江屿腰腹核心猛地发力,一个不可思议的拉杆动作!身体在空中强行拧转,避开封盖,右手手腕以一个近乎扭曲的角度,凭借强大的腕力,在身体失去平衡前的一刹那,将球向篮筐右侧柔韧地拨去!
嘀——!刺耳的终场哨声几乎同时响起!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带着强烈旋转的弧线,高速旋转着飞向篮筐,砰的一声砸在篮筐内侧前沿,高高弹起!所有人的心都随着那颗橘红色的球体悬到了半空!它在篮筐上剧烈地弹跳了两下,牵动着全场数千人的呼吸!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最终,在重力作用下,它顺从地……落了进去!
唰!清脆的入网声,如同天籁!
轰——!!!整个体育馆瞬间爆炸了!欢呼声、尖叫声、跺脚声、喜极而泣的呐喊汇成排山倒海的巨浪,彻底淹没了所有声音!队员们狂吼着冲向倒地的江屿,将他紧紧抱住,兴奋地拍打着他的肩膀和后背,将他淹没在蓝色的海洋里!
苏晚也跟着人群激动地跳了起来,忘情地挥舞着手臂,喉咙因为刚才忘我的呐喊而有些嘶哑。胜利的狂喜如同电流席卷了每一个人,巨大的声浪冲击着耳膜,让她暂时忘记了所有烦恼。
狂欢的浪潮中,江屿被队友们簇拥着拉起来,脸上带着胜利后的畅快笑容,汗水淋漓,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一边和队友击掌庆祝,一边下意识地活动着刚才投篮的右手手腕,眉头又微微皱了一下,那个细微的、带着痛楚的表情一闪而逝。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破了胜利的喧嚣泡沫,准确地扎进了苏晚的眼底,让她瞬间从狂喜中清醒过来。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苏晚拨开身边还沉浸在兴奋中、互相拥抱庆祝的同学,挤过欢呼雀跃的人群,朝着体育馆侧门通往更衣室的方向跑去。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说不清是因为刚才比赛的激烈,还是因为此刻自己冲动的行为,抑或是……对他手腕伤势的担忧。
体育馆侧门外连接着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通往更衣室和器材室,与馆内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苏晚站在走廊入口的阴影里,手里紧紧攥着刚从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冰得沁手的矿泉水和一小瓶运动喷雾。冰凉的瓶身贴着滚烫的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刺激。里面庆祝的喧闹声隐约传来,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头顶惨白的灯光。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目光紧紧盯着侧门的方向,既期待看到他,又忐忑于即将到来的尴尬。
没过多久,侧门被哐当一声推开。率先涌出来的是勾肩搭背、依旧兴奋地大声谈论着刚才绝杀的兄弟团,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卧槽屿哥!最后那个拉杆!神了!年度十佳球没跑了!周子豪的大嗓门震得人耳膜发痒,脸上兴奋得通红。
帅炸天!教科书级别的绝杀!明德那帮孙子脸都绿了!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李思阳眉飞色舞,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手没事吧刚才那下看着挺悬。陈锐倒是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关切,目光看向江屿垂在身侧的右手。
江屿走在最后,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一丝明显的疲惫,右手垂在身侧,正用左手不太自然地揉捏着右手手腕。听到陈锐的问话,他摇了摇头,声音因为刚才的嘶吼和疲惫,带着点沙哑:没事,有点酸,老毛病。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眉头又不自觉地微蹙了一下,显然并不像说的那么轻松。
就在这时,眼尖的李思阳看到了阴影里站着的苏晚,脚步猛地一顿!
咦他脸上立刻浮起那种熟悉的、看好戏的坏笑,用手肘使劲捅了捅旁边的周子豪和陈锐,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射向苏晚,故意拔高了声音,充满了戏谑,哟!瞧瞧这是谁啊专门在这儿等谁呢这后勤保障工作,到位啊!
周子豪和陈锐也立刻看到了抱着水和喷雾、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苏晚,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暧昧又夸张,挤眉弄眼。
啧啧啧,苏晚同学,你这心也太细了吧掐着点送温暖呢陈锐抱着手臂,拖长了调子,语气充满了调侃,屿哥,这待遇……兄弟们羡慕哭了!
就是就是!矿泉水、喷雾,专业队医配置啊!屿哥,下次打球带我们一个呗我们也想享受这VIP待遇!周子豪也跟着起哄,胖脸上堆满了促狭的笑。
苏晚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被架在火上烤,从脸颊一路烧到脖子根。手里冰凉的矿泉水瓶此刻像个烫手山芋,送也不是,收也不是。她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刚才那股担忧驱使下的冲动瞬间被巨大的羞赧淹没。
江屿也停下了脚步,目光穿过他那几个聒噪的、挤眉弄眼的兄弟,落在了阴影里的苏晚身上。汗水顺着他线条分明的鬓角滑落,浸湿的发梢贴在额角,让他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几分运动后的桀骜不驯和生动。他的视线先是扫过苏晚涨红得快要滴血的脸,然后落在她紧紧攥着的、瓶身凝结着水珠的矿泉水瓶,最后定格在那瓶小小的、蓝色的运动喷雾上。
兄弟团的哄笑声还在继续,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行了。江屿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运动后的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喙的力量,瞬间压过了那三个家伙的聒噪。他甚至没回头看他们,只是径直朝苏晚走了过来,步伐沉稳。
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热烘烘的汗气和运动后特有的蓬勃气息逼近,瞬间将苏晚完全笼罩在他身影的阴影里。那股混合着汗味、橡胶地板味和他身上独特皂角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存在感。苏晚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震耳欲聋。她死死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盯着他同样沾着灰尘和水渍的球鞋鞋尖。
他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那股热浪般的男性气息更加清晰。
然后,一只沾着汗渍、指节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眼前。那只手的手背上,能看到淡淡的青色血管,指腹和虎口处,有一层薄薄的茧——那是常年握笔和打球磨砺出的痕迹。
水。他言简意赅地说,声音因为刚才的嘶吼和疲惫,带着点沙哑的磁性,像砂纸磨过心尖。
苏晚猛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球场上的锐利锋芒,也没有平日拒人千里的冰冷,只有一片运动后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的笑意那笑意很浅,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瞬间晃花了她的眼。
大脑一片空白。苏晚几乎是机械地、手忙脚乱地把那瓶冰凉的矿泉水塞进了他伸出的手里。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汗湿的手心,那灼热的温度烫得她指尖一缩,像被电流击中。
他拧开瓶盖的动作干脆利落,仰起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形成一个性感的弧度。冰冷的矿泉水顺着他汗湿的脖颈流下,滑过凸起的喉结,没入被汗水浸透的球衣领口,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他喝得很急,喉结快速滚动,大半瓶水很快见了底,凸起的喉结才平息下来。放下瓶子,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和身体的燥热。
接着,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苏晚另一只手上紧紧捏着的运动喷雾上。蓝色的瓶身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这个,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手里的喷雾,语气自然得如同在讨论天气,仿佛刚才兄弟团的起哄从未发生,也给我吧。
啊哦……好!苏晚如梦初醒,赶紧把喷雾也递过去,动作带着点笨拙的急切。
他接过去,冰凉的喷雾瓶身碰到他同样带着汗的手。他没说什么感谢的话,只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短促,却像带着某种沉甸甸的重量,沉沉地落在她心上,包含了太多她此刻无法解读的情绪——也许是感谢,也许是了然,也许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温柔。然后,他拿着水和喷雾,干脆地转身,朝更衣室方向走去,只留下一个挺拔而汗湿的背影,深蓝色的7号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醒目。
哇哦——!屿哥威武!
苏晚同学加油!身后,兄弟团爆发出更大声的、拖长了调子的起哄和口哨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碰撞,震得苏晚耳膜嗡嗡作响,脸颊的热度久久无法退散。
她僵在原地,脸颊滚烫,手里空空如也,只有指尖残留的、属于他的温度和汗水微咸的触感,像烙印一样清晰。体育馆里胜利的喧嚣似乎离得很远,只剩下走廊里那三个家伙毫不掩饰的哄笑,和他离去时那个短暂却意味深长的眼神,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搅得心湖一片混乱,久久无法平静。
后来陈锐偷偷告诉她,那晚江屿回到宿舍后,右手腕肿得像个发面馒头,连笔都握不住,疼得半夜没睡好。但第二天早自习,苏晚的课桌上,那份熟悉的早餐依旧准时出现。旁边,静静地躺着一盒包装精致的进口消肿镇痛药膏。药膏盒子上,贴着一张熟悉的便利贴,上面是那锋利干净的字迹,只有简短的一句:
医务室阿姨说这个好用,记得冷敷。
没有署名,却比任何话语都更让她心头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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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流言漩涡
南城初夏的闷热,像一层黏腻的糖浆,裹住了整个校园。而流言,则像这糖浆里滋生的霉菌,无孔不入,迅速蔓延。关于江屿,关于那个转学生苏晚,关于开学那杯打翻的茶,关于每日准时出现的早餐,关于篮球赛后走廊里那瓶水和喷雾……各种添油加醋、面目全非的版本,在课间的走廊、拥挤的食堂窗口、甚至卫生间的水池边悄然滋生、发酵、传播。每一个版本都绘声绘色,带着窥探隐私的兴奋和自以为是的评判。
喂,听说了吗一班那个新来的苏晚,手段了得啊!开学就故意把茶泼江屿鞋上,引起注意,心机真深……
可不是嘛!天天送早餐我看是天天献殷勤吧!嘘寒问暖的,江屿那样的人,估计也就是玩玩,图个新鲜,谁当真谁傻。
切,人家江屿什么家世她一个转学生,也不知道什么来路,听说她爸就是个普通工程师,刚调到南城什么小研究所啧,跟江家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真敢往上凑……
嘘!小声点,她过来了!看,就是抱着作业本那个,装得挺清高……
苏晚抱着刚收齐的一摞物理作业本,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兔子,快步穿过充斥着各种目光和议论的走廊。那些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传入耳中的话语,像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心上。不是尖锐的刺痛,是一种闷闷的、持续不断的钝痛,伴随着挥之不去的难堪和自我怀疑。她加快脚步,只想快点回到相对安全的教室堡垒,将那些恶意的揣测隔绝在外。
刚走到高一(1)班后门,还没来得及推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陈锐那极具辨识度的、带着明显嘲讽和不屑的嗤笑声,音量不小,显然是故意说给某些人听的。
……就她那样整天闷葫芦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个屁,也不知道屿哥看上她什么了!要我说,指不定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呢!你们没听说吗陈锐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我小姨夫在教育局,他说的,她爸好像就是个普通工程师,刚调到南城那个半死不活的什么机械研究所啧,跟江家比,提鞋都不配!这种家庭出来的,想攀高枝想疯了吧屿哥也就是图个新鲜,玩玩……
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像重锤狠狠砸在桌面上,瞬间打断了陈锐的话,也震得整个教室猛地一静!
苏晚的心跳骤停,僵硬地站在后门口。她看到江屿猛地将一本厚重如砖的牛津英语大词典,狠狠地砸在陈锐的课桌上!词典砸落的位置离陈锐搭在桌上的手只有不到三厘米,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桌面嗡嗡作响,陈锐桌上的笔袋、水杯都跳了起来,一支笔滚落在地。
江屿的脸色冷得能刮下一层霜,眼神锐利如淬了寒冰的刀锋。他一只手还按在词典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青筋微凸。他死死盯着瞬间僵住、脸色煞白的陈锐,那眼神里的警告和寒意,让整个教室前排的空气都瞬间冻结。
陈锐,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像带着冰渣,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砸在死寂的空气里,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管好你的嘴。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旁边同样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的周子豪和李思阳,再让我听见一句,他的声音更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你们三个,都给我滚。下次篮球赛,我亲自教教你们,球该怎么当。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威胁。
那眼神里的警告和彻骨的寒意,让陈锐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灭,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没敢吐出来,最终悻悻地、极其难堪地低下了头,避开了江屿冰冷的视线。周子豪和李思阳更是吓得缩起了脖子,恨不得原地消失,尽量减少存在感。整个教室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属于江屿的震怒给慑住了。
江屿没再多说一个字,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他收回按在词典上的手,指节上的红痕还未消退,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脊背挺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苏晚站在门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不是因为陈锐恶毒的诋毁,而是因为江屿那毫不掩饰、甚至不惜对兄弟翻脸的维护。一股暖流冲散了刚才的阴霾,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茫然、无措和一丝强烈的不安。他为什么要这样仅仅是因为……她吗这份维护,像炽热的阳光,让她无所适从,甚至感到惶恐。
就在这时,班主任一脸严肃地出现在教室前门,手里拿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油墨味的A4纸。他的目光像探照灯,直接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后门处脸色苍白的苏晚身上。
苏晚同学,班主任的声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沉重,打破了教室的死寂,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苏晚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在同学们或同情、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她默默地将怀里的作业本放在讲台一角,像一只即将被押赴刑场的羔羊,低着头,脚步沉重地跟着班主任走了出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最后一丝侥幸。班主任把那张纸推到苏晚面前——是昨天刚结束的、还散发着新鲜油墨味的月考成绩单。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排名——第三。而江屿的名字,依旧稳稳地、刺眼地占据着第一的位置,总分比她高了整整十五分。
苏晚,班主任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重锤一下下敲在苏晚心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我知道你刚转学过来,新的环境、新的教学方式,适应起来需要时间。作为班主任,我理解。他顿了顿,手指点了点成绩单上她的名字和排名,但是,这次月考成绩……下滑得有点明显啊。第三名,和你入学测试时的水平,差距不小。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分了心他虽然没有明说,但那意有所指的目光,和办公室里其他老师投来的、带着了然和些许惋惜的眼神,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刺得苏晚体无完肤。那些流言蜚语,江屿维护她的冰冷眼神,篮球赛后走廊里他接过水时看她的那一眼,班主任此刻含蓄却尖锐的话语……所有的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最终都指向了一个残酷的、她无法辩驳的结论——因为江屿。因为她那些无法自控的关注和靠近,因为那些纷扰的流言,她引以为傲的成绩,跌落了。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灭顶的难堪猛地冲上头顶,眼眶瞬间就热了,视线变得模糊。苏晚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低下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边缘有些磨损的帆布鞋鞋尖,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压抑的哽咽:对不起,老师……我,我会调整的。
每一个字都像砂砾磨过喉咙。
班主任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语重心长:老师不是要责怪你。只是,苏晚,高中三年,关键得很,一步错,步步错。有些事……要懂得把握分寸,分清主次。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学习,是高考!回去吧,好好想想。
他挥了挥手,仿佛挥走了一只令人烦恼的飞蛾。
苏晚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走廊里刺眼的白光晃得她头晕目眩,班主任那句分清主次、把握分寸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反复回响,混合着那些恶意的流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自我厌弃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像个失败者,一个被流言困扰、被感情左右、连最引以为傲的学习都搞砸了的失败者。
她冲回教室,无视了所有投来的目光——有关切的,有好奇的,有同情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她径直扑到自己的座位上,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只想把自己藏起来。一股强烈的逃离冲动攫住了她。她近乎粗暴地拉开桌洞,将里面所有的书本、试卷、笔记本,甚至那支摔断了笔尖的自动铅笔,一股脑地往那个陪伴她转学而来的硬纸箱里塞!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狼狈和绝望。纸张摩擦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一本厚重的物理习题册掉在地上也顾不上去捡。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大颗大颗地砸在摊开的英语练习册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湿痕。
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不想面对那些目光,不想面对江屿复杂的维护,更不想面对……那个因为沉溺于不该有的情绪而变得糟糕透顶、连成绩都一落千丈的自己。转学,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强烈。
抱着那个塞得鼓鼓囊囊、异常沉重的纸箱,苏晚低着头,脚步踉跄地冲出教室后门,像一只急于钻进地洞的鼹鼠。走廊里人来人往,嘈杂的说话声、笑声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不清。她死死低着头,视线被泪水模糊,又被沉重的纸箱挡住大半,只能凭着感觉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只想快点离开,越快越好,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刚走到楼梯口,准备下到下一层去教师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归还一些资料,眼前的光线骤然一暗。
一双熟悉的、洗得有些发白、鞋帮处甚至开了微小胶边的帆布鞋,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的心猛地一沉,几乎停止了跳动。抱着箱子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纸箱的边缘深深勒进她的皮肤。
视野里,是深蓝色的校服裤脚,布料挺括,一尘不染。
苏晚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江屿就站在下一级台阶上,微微仰头看着她。他应该是刚从教室追出来,气息还有些不稳,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濡湿,几缕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他背着光,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楼梯口的阴影里,带来一种无处可逃的压迫感。那双总是深邃平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此刻清晰地翻涌着某种压抑的、沉郁的、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像暴风雨来临前晦暗汹涌的海面。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苏晚,像精准的镭射,先是落在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通红的眼眶上,然后落在她怀里那个沉重得几乎要抱不住的、鼓胀欲裂的纸箱上,最后,定格在她仓皇躲闪、写满了逃避和痛苦的眼睛里。那眼神像一张无形的、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住,无处遁形。
楼梯口人来人往的嘈杂声、嬉笑声仿佛瞬间远去,被按下了静音键。时间在沉默的对峙中变得粘稠而滞重,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微微眯起眼,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绷紧。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清晰地砸进苏晚混乱不堪的心里:
躲我
那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子弹,击穿了苏晚最后的伪装。纸箱哐当一声,重重砸在了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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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天台告白
楼梯口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琥珀。苏晚抱着那个沉重的纸箱,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江屿站在下一级台阶,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沉郁风暴。
躲我
那两个字,低沉而清晰,像重锤敲在苏晚的心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也带着一丝她不敢深究的……受伤
委屈、难堪、自我厌弃,还有班主任那句分心的指责,像无数根藤蔓瞬间绞紧了她的喉咙。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更紧地抱住箱子,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屏障,试图绕过他冲下楼梯。
让开。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细弱却异常固执。
江屿纹丝不动,甚至在她试图侧身时,向前逼近了半步,彻底堵死了她的去路。他垂眸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看着她脸颊未干的泪痕,看着她怀里那个鼓胀得几乎要裂开的纸箱,里面塞满的不仅是书本,更像是她此刻想要逃离一切的仓惶。
说话。
他的声音更沉了,带着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力量感。
说什么
苏晚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终于蓄满了泪,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说谢谢你的早餐还是谢谢你替我教训陈锐还是说……抱歉,因为我,你被人议论纷纷抱歉,因为我……月考考砸了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破釜沉舟般的绝望和自我唾弃,江屿,离我远点行不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割裂了楼梯口凝滞的空气。江屿的瞳孔骤然收缩,下颌线绷紧,周身那股沉郁的气息瞬间变得凛冽。他看着她,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震惊,有被刺伤的怒意,但更深沉的,是一种苏晚看不懂的执着。
就在这时,楼梯上方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吸气声和几声卧槽。是陈锐、周子豪和李思阳。他们显然追了出来,正好撞上这激烈的一幕,此刻正扒着楼梯扶手,探头探脑,脸上写满了惊愕和这下玩大了的表情。
苏晚的难堪达到了顶点,她只想立刻消失。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用箱子撞开江屿的阻挡。
江屿没有闪避,反而伸手,不是去拦箱子,而是直接、不容抗拒地抓住了苏晚纤细的手腕!他掌心的温度滚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跟我来。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再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他甚至没有理会楼梯上方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兄弟,拽着苏晚,直接转身,沿着楼梯向上走,目标明确——通往天台的铁门。
江屿!你放开我!
苏晚挣扎着,箱子里的书本哗啦作响,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但他的力气太大,步伐又稳又快,她几乎是被半拖着踉跄前行。
屿哥!你干嘛!
陈锐在后面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江屿头也没回,只丢下一句冰冷的警告:都给我滚远点。
那语气里的寒意让陈锐三人瞬间噤声,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跟上去。
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江屿一把推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傍晚的风带着尚未褪尽的暑气,猛地灌了进来,吹散了楼梯间沉闷的空气,也吹乱了苏晚额前的碎发。
天台空旷而安静,视野骤然开阔。远处,城市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镀上了一层暖金色,近处,是学校高低错落的屋顶和操场上零星的人影。喧嚣仿佛被隔绝在了脚下。
江屿松开了苏晚的手腕,但高大的身影依旧堵在唯一的出口前。他转过身,背对着夕阳,面朝着苏晚,整个人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轮廓分明,却又有些模糊不清。
苏晚抱着箱子,急促地喘息着,手腕上还残留着他用力攥过的灼热感。她戒备地看着他,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风吹得更大了,将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彻底吹乱,露出饱满的额头和那双此刻清晰映着苏晚身影的深邃眼眸。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冷冽和沉郁,只剩下一种近乎直白的、带着侵略性的专注。
不是一个世界
他开口,声音被风吹散了些许,却清晰地钻进苏晚的耳朵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谁定义的你还是那些嚼舌根的人
苏晚被他问得一窒,咬着唇不说话。
江屿向前走了一步,目光紧紧锁着她:月考考砸了,怪我
我没有……
苏晚下意识反驳,声音却低了下去。
那你在躲什么
他又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后背几乎贴上了冰冷的水泥围栏,怕那些流言还是怕……我
最后两个字,他问得极轻,却像惊雷一样在苏晚耳边炸响。她的心跳骤然失序,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
江屿看着她瞬间涨红的脸和慌乱躲闪的眼神,眼底深处那点冰封的寒意似乎终于彻底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苏晚从未见过的、带着灼人温度的情绪。他不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此刻的模样刻进脑海里。
然后,他抬起手,指向自己脚上那双依旧干净得一尘不染、却早已不是开学那天的限量版球鞋——那双曾被她的茶水玷污的鞋。
苏晚,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苏晚的心上,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那双限量球鞋,算什么
风呼啸着掠过天台,吹得两人的校服猎猎作响。苏晚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滚烫的情愫。她忘记了怀里的箱子有多沉,忘记了那些流言蜚语,也忘记了月考排名的刺痛。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个少年,和他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
江屿的目光牢牢锁住她眼底的震惊和茫然,向前踏出最后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微微俯身,视线与她齐平,那双总是深邃平静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最直白、最炽热的浪潮,清晰地映着她小小的、惊惶的身影。
限量球鞋算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呼啸的风声里:
**苏晚,我的喜欢,从不限量。**
轰——
苏晚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有万千烟火同时炸开,绚烂夺目,却又震得她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她怀里的纸箱咚地一声滑落在地,书本和卷子散落开来,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可她完全顾不上。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江屿,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
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拂过她滚烫的脸颊。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像是要挣脱束缚,跃出喉咙。江屿的表白没有任何修饰,直白、霸道,甚至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疑,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底所有被压抑的、不敢承认的闸门。那些因为他的靠近而加速的心跳,因为他维护而升起的暖流,因为他一个眼神而滋生的隐秘甜意……原来都不是错觉。原来,那场狼狈的初遇,那些沉默的早餐,那道竞赛题上的字迹,篮球赛后走廊里的冰水……点点滴滴,早已汇聚成河,无声地流淌过彼此的心间。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眶越来越热,视线再次被水汽模糊。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难堪的泪水,而是某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悸动和酸楚交织在一起,汹涌地想要决堤。
就在这时,楼梯口的方向传来几声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抽气声和低呼。
卧……槽……
真说了……
我的妈……
是陈锐、周子豪和李思阳。他们终究没忍住好奇,偷偷摸摸地跟了上来,此刻正挤在虚掩的铁门缝隙后面,三双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写满了活久见和值回票价的震惊。
江屿眉头一皱,眼中的温柔瞬间被冷厉取代。他倏地转身,锐利的目光像冰锥一样射向门口:陈锐!周子豪!李思阳!你们三个——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声音里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想现在就去操场上当球滚几圈试试
不不不!屿哥我们错了!
我们这就滚!马上滚!
三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楼梯口,脚步声仓皇远去,只留下铁门还在微微晃动。
天台上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呼啸的风声。尴尬的气氛被兄弟团这一闹,反而冲淡了几分。
江屿转回身,看着苏晚依旧呆愣、脸颊通红、眼角还挂着晶莹泪珠的模样,刚才的冷厉瞬间消散,眼底又浮起一丝无奈和……难以察觉的柔软。他叹了口气,俯下身,动作自然地开始帮她捡拾散落一地的书本和卷子。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侧脸勾勒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修长的手指拂过那些被风吹乱的纸张,动作耐心而细致,仿佛在对待什么珍宝。
苏晚看着他蹲下的背影,看着他为自己收拾残局的样子,看着他被风吹乱的发梢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心里最后一点坚冰也彻底融化。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包裹了她,带着失而复得的悸动和尘埃落定的安稳。
她吸了吸鼻子,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痕,也默默地蹲下身,和他一起收拾。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触碰到他的,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
谁也没有再说话。风声是唯一的背景音。书本被一本本叠好,重新放回那个已经有些变形的纸箱里。当最后一张试卷被抚平放好,江屿合上了纸箱。
他站起身,同时也朝苏晚伸出了手。
苏晚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轻轻地、带着一丝微颤,放进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温暖而有力,稳稳地握住了她的,将她拉了起来。
两人并肩站在天台的边缘,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一片金红的天际线。晚霞如火,燃烧着最后的绚烂,将整个校园都笼罩在一片温柔的光晕里。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和衣角,也吹散了所有阴霾和不安。
江屿没有看她,只是目视着远方,紧握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他的声音混在风里,低沉而清晰,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郑重:
下次月考,拿回你的第二。
他顿了顿,补充道,在我后面。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涌上来的是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和被他话语中笃定所激起的暖意。她侧过头,看向他被夕阳勾勒得近乎完美的侧脸轮廓,鼓足勇气,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江屿。

那……早餐,
她脸颊微红,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丝小小的试探,……能点单吗
江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那笑意很淡,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一贯冷峻的脸上漾开温柔的涟漪。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握着她手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风依旧在吹,带着夏末初秋特有的清爽。天台上,两道穿着同样深蓝色校服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悄悄地,越靠越近。
远处,隐约传来陈锐他们故意放大的、假装讨论题目的声音:
哎,子豪,你说‘喜欢’这个变量,在特定条件下,是不是真的可以趋向于无穷大啊
我觉得屿哥刚才已经用行动证明了,理论成立!实践完美!
闭嘴吧你俩!还想不想活了……
苏晚的耳根瞬间红透,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江屿更紧地握住。他依旧目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只是侧脸的线条,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限量版的球鞋终会磨损、过季。
而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身边这个人,似乎才是青春里,真正永不褪色、且永不限量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