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吴亦舒车祸瘫痪了。她父母开出条件:五十万现金,一套房,招婿。
我坐在陈旧的出租屋床边,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天。手机屏幕亮着,吴亦舒父亲的消息冰冷而诱人——五十万,一套房,招婿。她是大学时我偷偷仰望的月亮,如今跌落尘埃。身份悬殊的鸿沟似乎被这变故填平了。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最终重重按下:我娶。
大学时,她是我遥不可及的星辰。我从未敢表白。现在,机会就在眼前。瘫痪我不在乎。能靠近光就够了。
婚礼简单得近乎潦草。我搬进那套陪嫁的房子。吴亦舒坐在轮椅上,眼神空洞,像一尊蒙尘的玉雕。我蹲下,握住她冰凉的手:别怕,有我。她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我辞了工作。一边接些零散的设计图纸,一边翻烂了中医典籍。银针、艾灸、穴位图,成了我新的战场。她的腿是我的阵地。
每天雷打不动两次针灸、按摩。清晨一次,黄昏一次。银针细如牛毛,扎进她苍白萎缩的腿部穴位时,我的手心全是汗。她偶尔痛得蹙眉,我便停住,笨拙地吹气。
疼吗我总问。
她摇头,目光落在窗外,很远的地方。窗台上的绿萝倒是一天天抽长了叶子。
设计单时有时无,收入微薄。积蓄像阳光下的雪,无声消融。我卖掉了收藏多年的模型和几块绘图板。钱换成了上好的艾条和药酒。她父亲给的钱,我一分没动。那是她的。
第三年春天,她的小脚趾,在我按摩时,轻轻勾了一下。像蝴蝶翅膀拂过心尖。我愣住了,屏住呼吸,不敢动。生怕惊散了这渺茫的希望。
亦舒,动一下!再动一下!声音抖得厉害。
她的脚趾,又微弱地蜷缩了一次。泪水毫无预兆地砸在她脚背上,滚烫。我抱住她的腿,像个孩子一样呜咽起来。窗外的玉兰,不知何时已缀满枝头。
复健是更漫长的酷刑。扶她站起,她颤抖如风中落叶。无数次摔倒,我又无数次将她抱起。汗水浸透了我的后背,也浸透她的额发。
歇会儿吧。她喘息着,脸色惨白。
再试一次,就一次。我固执地架起她虚软的身体。她的重量压着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客厅的地板,被轮椅和我们的脚步磨出了痕迹。
去年初秋,一个寻常的傍晚。我松开手。她竟独自站着,摇摇晃晃,像初学步的孩童。阳光穿过窗棂,给她镀上一层金边。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又抬头看我,眼里有久违的光亮闪动,陌生又灼人。
我……站住了声音轻得像梦呓。
对!站住了!我喉咙发紧,想笑,又想哭。
到去年底,她已能行走自如,甚至小跑。我们第一次并肩走出那扇门,阳光刺眼。她仰起脸,深深呼吸自由的空气,侧脸线条在光里柔和得不可思议。路人偶尔投来目光,她微微挺直了背。我落后半步,贪婪地看着她生动的背影。
生活终于喘了口气。积蓄见底,该工作了。我应聘进一家中型设计公司,副总监。她去了她父亲的公司,副总。我们都忙了起来。家,更像一个短暂停靠的驿站。
五年了。头四年她瘫痪,我不敢也不能。后来她康复,我心疼她初愈,总说再养养。欲望像暗河,在深夜汹涌,又被我死死摁回心底。自己的月亮,得捧在手心宠着。每晚的针灸按摩,成了我唯一能名正言顺触碰她的时刻。指尖滑过她温热的肌肤,是慰藉,也是煎熬。
今天还按吗她问,眼睛盯着平板电脑上的报表。
按,必须按。我拿出针包。酒精棉擦过她足三里穴位,微凉。她轻轻嘶了一声,眉头微蹙。我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最近几星期,她总说忙。岳父半退休,担子压到她肩上。加班,可能十一二点。电话里,她的声音透着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针灸按摩不能断,我提醒,巩固期很重要。
知道,可事情堆成山了。她匆匆挂断。听筒里的忙音,像冰冷的雨点敲在心上。那套银针,在抽屉里躺了半个月,落满寂寥。
这天我下班早。晚饭后,心神不宁。半个月没针灸了,怕她的神经系统又懈怠。抓起针包和酒精棉,开车直奔岳父公司。担心像藤蔓缠绕。
办公楼一片漆黑,死寂。只有门卫室的灯亮着。
吴副总在加班吗我问保安。
加班早没人了。保安打着哈欠。
心猛地一沉。她骗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也许……有临时应酬我调转车头,漫无目的。城市灯火流窜,像抓不住的幻影。
老婆,在哪呢电话接通,我尽量让声音平稳。
公司加班,可能要很晚,你先睡。背景音异常安静,谎言像玻璃一样脆。
好,注意休息。我挂了电话,掌心一片湿冷。信任的基石,无声裂开一道缝。
车子滑过街角。那家熟悉的咖啡馆落地窗,像巨大的荧幕。画面刺入眼底:她和一个年轻男人,紧挨着坐在同一条长椅上。她笑得眉眼弯弯,是我五年未曾见过的灿烂。纤手亲昵地拍打那男人的胸膛。男人很帅,二十出头的样子,贴着她耳朵低语,嘴唇几次蹭过她脸颊。
世界瞬间失声。心脏被一只冰冷巨手攥住,狠狠揉捏。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方向盘变得滑腻。我猛打方向,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尖叫。车歪斜着冲进旁边停车位,重重刹住。
冷汗浸透衬衫。我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味。咖啡馆的门开了。他们牵着手走出来,姿态亲昵。她脸上的红晕在路灯下清晰可见。他们上车,绝尘而去。
尾灯的红光,像两滴血,烙在视网膜上。
客厅没开灯。黑暗中,烟头明灭。尼古丁辛辣的味道充斥肺腑,却压不住心口翻涌的腥甜。茶几上的烟灰缸,很快积满了灰白的残骸。背叛的利刃反复切割。五年心血,日夜守护,换来的竟是背叛。她的笑,她的依偎,那男人年轻的唇印在她脸上……画面循环播放。
吴亦舒,你他妈对得起谁嘶哑的声音撞在墙壁上,弹回空洞的回响。我狠狠捻灭烟头。离婚!必须离!趁没孩子,没更多纠葛。
脑子飞速运转,冰冷取代了灼痛。钱!那五十万在她账户。房子是她名。这五年,我贴进去的三十多万设计费……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一,拿到出轨铁证。第二,要回那五十万,至少也要拿回我补贴的家用!她父亲公司的副总呵。我抓起手机,屏幕冷光照亮眼底的寒意。搜索框输入:私人侦探。
几天后,我约见王磊,一家事务所的侦探。他递来几张照片:咖啡馆依偎,停车场吻别,酒店旋转门……画面清晰刺目。还有一张,那男人亲昵地揽着她的腰,走进一栋高级公寓。日期是昨晚。
男的叫陈扬,24岁,无业。王磊声音平淡,他们常去那公寓,户主是吴亦舒名下另一套房,婚前财产。
婚前财产……我咀嚼着这个词,像含着一块冰。原来早有准备。心彻底沉入冰窟。五年的相濡以沫,只是她瘫痪时的浮木。现在,她站起来了,立刻扑向年轻的身体。指尖划过照片上她明媚的笑脸,冰凉一片。
够了。我把照片收进文件袋,动作稳得可怕。愤怒烧尽,只剩冰冷的决心。
接下来两周,我成了影子。公司请了假,跟着王磊的线索。摸清了陈扬的作息,吴亦舒去那公寓的规律。时机快到了。我反复检查微型摄像机,电池满格。它将成为我讨回公道的武器。
这天下午,王磊发来信息:目标已进入公寓。我深吸一口气,启动车子。引擎声在寂静的车库里格外刺耳。目的地:那栋藏污纳垢的公寓楼。
车停在街角阴影里。公寓楼灯火通明,像巨大的蜂巢。我知道哪一扇窗后是她的背叛。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一下,又一下。等待像钝刀子割肉。
王磊的声音从耳机传来:目标确认在房间,无外出。安全通道监控已覆盖。
收到。声音冷硬。推开车门,晚风裹挟着城市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拉高外套领子,遮住半张脸。微型摄像机藏在纽扣后,镜头冰凉地贴着皮肤。像一个幽灵,走向那扇即将被敲开的门。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
公寓走廊铺着厚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我像个幽灵停在1703门外。王磊给的房卡在掌心硌出红印。门内隐约传来水声,玻璃碰撞的轻响,还有……她的笑声。那笑声像淬毒的针,扎进我耳膜。
摄像机纽扣后的红灯微弱亮起。我刷卡。嘀一声轻响,门锁弹开。
浴室磨砂玻璃透出暖黄光晕,朦胧勾勒出交叠的人影。客厅沙发上,凌乱丢弃着女士套装和年轻男人的T恤牛仔裤。
谁!水声骤停,吴亦舒惊慌的声音刺破水雾。
我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径直走向浴室。门没锁。我拧开。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时间凝固了。水珠滴答砸在瓷砖上,像倒计时的秒针。
老公吴亦舒失声,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尽,比五年前病床上的她更白。她下意识地抓紧胸前的浴巾,指节用力到发白。陈扬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
我甚至没看那个男人。目光死死钉在她颈侧那片新鲜的、紫红的吻痕上。像盖在完美瓷器上的劣质印章。摄像机无声运转,记录下她每一个惊恐的颤抖。
亦舒,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该做针灸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沉甸甸的枣木针盒,上面还残留着我常年摩挲留下的温润光泽。啪一声,我把它拍在冰冷的浴室门框上。响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
她的嘴唇哆嗦着,浴巾下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水珠混着说不清是水还是别的什么,从她小腿滑落。你…你怎么找到这的听我解释…
声音破碎不成调。
解释
我扯了扯嘴角,目光扫过她颈间的烙印,扫过陈扬年轻却写满惊惧的脸,最后落回她惨白的脸上,解释你连续半个月的‘加班’,是在这间公寓里,给他做‘全身按摩’
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
陈扬似乎被我的平静激怒,试图找回场子:喂!你谁啊私闯民宅犯法!出去!
他色厉内荏地往前蹭了半步,想挡在吴亦舒身前。
我甚至没抬眼皮,只从喉咙深处滚出一声低沉的:滚。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濒临爆裂边缘的、野兽般的嘶哑。陈扬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身体猛地一僵,刚聚起的那点虚张声势瞬间溃散,眼神惊疑不定地在我和吴亦舒之间游移。
亦舒他声音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吴亦舒没看他,眼睛死死盯着我,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老公…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
她徒劳地伸出手,指尖冰凉。
只是什么我打断她,弯腰,从门框上拿起那个冰冷的针盒,指腹擦过上面微凉的水汽,只是需要找个年轻力壮的,帮你‘巩固神经’,刺激一下‘肌肉活力’
我掂了掂针盒,目光扫过她光裸的肩颈,看来效果不错,气色比在家好多了。
这话像刀子,瞬间捅破了吴亦舒强撑的镇定。巨大的羞耻和恐惧攫住了她,她猛地抱住头,顺着冰凉的瓷砖墙壁滑坐到湿漉漉的地上,浴巾散开一角也浑然不觉,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呜咽。水珠从她散乱的湿发滴落,砸在地面积起的水洼里,像无声的控诉。
陈扬彻底慌了神,看着崩溃的吴亦舒,又看看门口雕像般沉默、眼神却像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我,手足无措。亦舒姐…你…你别这样…
他想蹲下去扶她,手伸到一半又触电般缩回,眼神惊惧地瞟向我。
摄像机红灯依旧平稳闪烁,忠实地记录着这场荒诞剧:绝望哭泣的妻子,惊惶失措的情夫,还有门口这个捏着针盒、心如死灰的丈夫。空气里弥漫着水汽、沐浴露的甜香和绝望的气息。
我最后看了一眼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吴亦舒。那曾经是我捧在手心、耗尽心血去修补的珍宝,如今碎了一地,沾满污浊。针盒在掌心冰冷坚硬。
吴亦舒,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穿透她的呜咽,明天上午九点,律所见。带着你的律师。
我掏出几张照片,那是王磊拍的他们在咖啡馆依偎、停车场亲吻、还有昨天一同进入这栋公寓的清晰影像。啪的一声,照片像雪片一样,甩在她面前湿漉漉的地砖上。
水迅速洇湿了相纸,模糊了上面依偎的身影,却让那刺目的亲密更加狰狞。陈扬看清照片内容,脸色瞬间灰败。
不再看他们一眼,我转身,拉开门。走廊明亮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里面压抑的哭声和混乱的呼吸。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喧嚣流淌,冰冷地映照着这出闹剧。
---
张律师,情况就是这样。我把一个鼓胀的文件袋推过宽大的红木办公桌。里面装着王磊拍下的所有照片,几张模糊但能辨认的酒店前台记录截图(王磊的技术手段),还有一份打印出来的、我过去五年间用个人账户补贴家用的银行流水明细,总计三十七万八千六百元。每一笔转账,都像一根细针扎在心上。
张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他翻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表情纹丝不动。证据链很充分,吴女士的过错无可辩驳。婚前财产,那套你们居住的房产和五十万现金,归属明确,我们很难主张。但你个人账户转入家庭共同账户用于共同生活的款项,属于你对家庭的贡献,可以要求返还。另外,他顿了顿,指尖敲在一张照片上,那是陈扬搂着吴亦舒的腰走进一栋高级公寓,这套公寓,登记在吴女士个人名下,但购买时间是在你们婚姻存续期间。除非她能证明购房资金完全来源于其婚前个人财产,否则,理论上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我们可以要求分割。
分割我扯了扯嘴角。那套公寓,就是他们幽会的巢穴。每一个平方都浸染着背叛的味道。拿到一半不,我要让它变成插在她心口的一根刺。
我要那套公寓的全部份额。我的声音没有起伏,或者,让她按市价折现补偿给我。一分不能少。
张律师沉吟片刻:这需要策略。过错方在财产分割上本就不利,加上我们手握铁证,可以施加足够压力。但对方律师不会轻易就范,吴氏集团的法务不是吃素的。
我知道。我靠在椅背上,昂贵的真皮散发出冰冷的气息,你按最有利的方案准备。另外,帮我查清楚那个陈扬的底细。越细越好。
一个无业游民,凭什么傍上吴氏集团的副总这里面一定有鬼。
张律师点头:明白。
办公室厚重的门被敲响。张律师的助理探头:吴女士和她的律师到了。
请进。张律师迅速收起桌上的照片,只留下那份银行流水摆在显眼位置。
门开了。吴亦舒走了进来。短短几天,她像被抽干了水分的花,精心修饰的妆容也掩盖不了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的憔悴。她穿着一套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试图维持她吴副总的体面,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的虚弱。她身后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神情倨傲的中年男人,眼神锐利地扫过我,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视。吴氏集团的首席法律顾问,孙大状。
吴亦舒的目光与我短暂相接,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落在张律师面前那份银行流水上,脸色又白了几分。
孙律师拉开椅子,姿态从容地坐下,公文包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张律师,我的当事人吴女士委托我全权处理此事。我们希望能尽快、低调地解决这个不幸的误会,避免对双方,尤其是对吴女士的社会声誉造成不必要的损害。
他语速平缓,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开门见山地抛出了声誉这张牌。
张律师微微一笑,镜片寒光一闪:孙律师,是否误会,我想这些证据足以说明问题。他并没有拿出照片,但那份详尽的银行流水,像无声的控诉书摊在桌面上,我的当事人林先生,在吴女士遭遇不幸时不离不弃,倾尽所有,包括个人财产,维持家庭。如今遭遇如此重大的情感背叛,身心受到极大伤害。我们主张:第一,立即解除婚姻关系;第二,返还林先生个人垫付用于共同生活的款项,共计三十七万八千六百元;第三,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地看向吴亦舒,分割位于滨江雅苑7栋1703号公寓的全部产权,该房产购买于婚姻存续期间,应属夫妻共同财产。鉴于吴女士是婚姻过错方,我们要求获得该房产的全部份额。
荒谬!孙律师脸色一沉,声音陡然拔高,滨江雅苑那套公寓是吴女士父亲在婚前就赠予她的备用居所,只是婚后才完成过户登记!有明确的赠与协议和资金流水证明!完全属于吴女士个人婚前财产!你们这是无理取闹!他拍了一下桌子,气势汹汹。
哦婚前赠与张律师不慌不忙,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复印件推过去,这是我们从房管局调取的产权登记信息,清晰显示登记时间为去年6月18日。而林先生与吴女士的结婚登记,是在五年前。孙律师,您说的赠与协议和资金流水,是否能证明在五年前,这笔购房款就已明确、单独地归属于吴女士,并且与婚后财产毫无混同我们很期待看到这份关键证据。
孙律师接过复印件,飞快扫了一眼登记日期,眉头紧紧锁死,一时语塞。他显然没料到对方动作这么快,准备这么细。
吴亦舒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了裙料,指节泛白。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滨江雅苑那套公寓,是她父亲去年才过户给她的,用的是公司一笔走账不太清晰的顾问费。赠与协议…是后补的。资金流水…根本经不起深究。
还有,张律师的声音像冰冷的刀锋,继续切割,关于返还林先生垫付款项,这是银行流水,每一笔都有据可查。吴女士作为婚姻过错方,于情于理于法,都应予以返还。否则,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压向吴亦舒,我们不介意将吴女士在婚姻存续期间,用夫妻共同财产‘资助’那位陈扬先生的相关流水,也一并提交法庭。据我们初步了解,那位陈先生近期购置了一辆价值不菲的跑车,资金来源似乎与吴女士的某个私人账户有密切关联。
你…你们调查我!吴亦舒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如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被彻底扒光的羞愤。资助陈扬买车这事她做得极其隐秘,用的是她母亲名下、但实际由她操控的一个海外账户!他们怎么可能查到!
吴女士,张律师的声音平静无波,在离婚诉讼中,调查夫妻共同财产流向是正当权利。尤其是存在转移、隐匿财产嫌疑时。他特意加重了转移、隐匿几个字。
孙律师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狠狠瞪了吴亦舒一眼,显然也被蒙在鼓里。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转向张律师,语气软化下来,但依旧强硬:张律师,大家都是专业人士。吴女士的社会地位和吴氏集团的声誉,经不起这种丑闻折腾。林先生的损失,我们可以在合理范围内补偿。五十万现金,我们可以立刻支付。至于滨江雅苑的公寓,绝无可能。那是吴家的产业。
五十万我嗤笑一声,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孙律师,您觉得我这五年,是吴家雇的护工和针灸师傅还是她吴亦舒包养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白脸我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吴亦舒,她像被鞭子抽中,身体剧烈一颤,低下头不敢与我对视。
林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孙律师厉声道。
我的言辞取决于你们的诚意。我靠回椅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针盒的木纹触感,我要那三十七万八千六,一分不能少。我要滨江雅苑那套公寓的全部产权,或者按当前市价折现补偿给我,同样一分不能少。这是我的底线。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面无人色的吴亦舒和脸色铁青的孙律师:三天后,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答复。那么,吴副总如何‘加班’,如何‘资助’小男友,还有这套‘婚前赠与’公寓的所有精彩故事,会出现在所有能吸引流量的地方。我相信,吴氏集团的股价,会很喜欢这份‘惊喜’。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拉开沉重的办公室门,大步走了出去。
阳光从律所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我站在光里,身后是紧闭的、酝酿着风暴的会议室门。城市的车流在脚下无声涌动。报复的快意像烈酒灼烧着喉咙,但随之涌上的,却是更深、更空茫的疲惫。捏着手机,屏幕上王磊刚发来的信息在闪烁:
【林哥,陈扬查清了。无业,但有个亲姐姐叫陈薇,是吴氏集团财务部副总监。吴亦舒去年通过陈薇的渠道,以特殊人才引进名义给陈扬发了半年高薪,后转入她父亲公司挂了个虚职。跑车是上个月买的,用的是陈薇账户,但资金来源追溯到一个海外空壳公司,疑似吴亦舒母亲操控。还有…】信息在这里顿了一下。
【吴亦舒昨天下午,独自去了市妇幼医院。挂了产科。】
产科。
这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银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已然麻木的神经末梢,带来一阵尖锐的、贯穿灵魂的刺痛。
---
三天。时间像裹了铅,沉重地拖着脚步。
吴亦舒那边死寂。没有电话,没有短信,像沉入深海的石头。孙律师也没再联系张律师。空气里弥漫着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平静。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那套公寓的钥匙冰冷地躺在抽屉角落。电脑屏幕上,是王磊发来的详尽资料包,关于陈扬,关于陈薇,关于那辆跑车资金链的蛛丝马迹,还有…吴亦舒在市妇幼医院产科门诊挂号记录的截图。日期清晰得刺眼。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下面连着几个本地知名八卦自媒体和财经记者的邮箱地址。只需轻轻一点,精心准备的炸弹就会引爆。足以让吴亦舒身败名裂,让吴氏集团焦头烂额。
可我迟迟按不下去。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翻腾。是五年前她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望着天花板的脆弱;是我第一次笨拙地将银针扎进她毫无知觉的足三里时,她微不可察蹙起的眉尖;是她的小脚趾第一次在我掌心微弱蜷缩时,我砸在她脚背上滚烫的泪水;更是她终于独自站立在夕阳里,摇摇晃晃,眼中重燃的、让我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的光亮…
那些耗尽心血、相濡以沫的日夜是真的。那份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近乎虔诚的爱也是真的。难道就因为背叛,就要用最肮脏的手段,把曾经视若珍宝的人彻底碾入泥泞,连同那些珍贵的记忆一起埋葬
报复的毒焰烧灼着理智,而心底深处残存的、不肯彻底熄灭的余烬却在挣扎。
第三天傍晚,手机震动。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吴亦舒。
心猛地一缩。我盯着那名字,直到震动停止。几秒后,一条短信挤了进来:
【明天上午十点,市妇幼医院门口。做个了断。一个人来。】
没有称呼,没有表情。冰冷的字句像手术刀。
了断医院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我。难道…那个产科检查…她是要…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飞速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眩晕。我猛地抓起车钥匙冲出门。引擎咆哮着撕裂黄昏的宁静,朝着那个曾经承载了无数绝望与希望的地方疾驰而去。
---
市妇幼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新生儿的奶香,奇异又矛盾。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块。我站在门诊大楼入口的阴影里,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十点整。一辆黑色宾利慕尚无声地滑停在台阶前。司机迅速下车拉开后门。
吴亦舒走了下来。她没穿那天的西装套裙,只裹着一件宽松的米白色羊绒大衣,衬得脸色更加苍白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几天不见,她似乎又瘦了一圈,大衣下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她没戴任何首饰,素面朝天,只有唇瓣被自己咬得嫣红,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脆弱。
她抬眼,看到了阴影里的我。目光相撞,像两把生锈的钝刀在摩擦,火花四溅却又沉闷压抑。她眼中翻涌着太多情绪:痛苦、愧疚、恐惧,还有一丝…决绝
走吧。她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率先转身朝里面走去,脚步有些虚浮。
我沉默地跟上,保持着两步的距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挂号大厅人声嘈杂,婴儿的啼哭,家长的安抚,护士的叫号声…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她熟门熟路地穿过人群,走向一条相对僻静的走廊,尽头是产科VIP诊区。
等待区只有零星的几个人。空气里漂浮着更浓郁的消毒水味。她在角落一张冰冷的金属长椅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直直地盯着对面墙上优生优育的宣传画,眼神空洞。
我站在几步外,靠墙而立。墙面的冰冷透过薄外套渗入脊背。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那里面…可能孕育着什么一个属于那个年轻男人的…孩子这个念头像毒蛇噬咬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痉挛和恶心。攥紧的拳头在口袋里微微发抖。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电子叫号屏无声地滚动。每一次提示音响起,她的肩膀都几不可察地绷紧一下。
终于,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吴亦舒女士,请到3诊室。
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哀求,有恐惧,也有一种破釜沉舟的麻木。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推开了那扇紧闭的诊室门。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外两个世界。
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医院的嘈杂声浪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膜里轰鸣。里面在发生什么检查确认还是…更可怕的了断掌心一片湿冷的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诊室的门开了。
吴亦舒走了出来。她的脸色比进去时更加灰败,嘴唇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微微哆嗦着。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对折的报告单,指尖用力到几乎要将纸张戳破。她抬眼看向我,那眼神空洞得可怕,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所有的光都被吸走了。
她一步一步朝我走来,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走到我面前,她停下。浓重的绝望和悲伤几乎凝成实质,从她身上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颤抖着,把那张对折的报告单递到我面前。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托着千钧重担。
我盯着那张纸,又看向她死寂的眼睛。一种冰冷的预感攫住了我。不是为了那个男人,不是为了报复。而是…某种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东西。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接了过来。
空气瞬间凝固。诊区嘈杂的背景音浪像被按下了静音键。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涌的轰鸣。
不是怀孕。
是永远失去成为母亲的可能。
我猛地抬头,看向吴亦舒。她站在那里,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纸偶,摇摇欲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空洞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是死死地望着我,里面翻涌着铺天盖地的绝望、羞耻,和一种……被命运彻底嘲弄后的死寂。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了断。不是在咖啡馆的依偎,不是酒店里的喘息,而是这张薄薄的纸,宣判了她身体深处永恒的残缺。她把我叫到这里,不是为了解释背叛,不是为了祈求原谅,而是用最残忍的方式,向我展示她最不堪的伤口,然后……等待最后的审判,或者,同归于尽的毁灭她想证明什么证明她的背叛情有可原证明她也是个受害者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剧痛、荒谬和冰冷愤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过去几天精心构筑的复仇堡垒,那些关于财产、证据、羞辱的冰冷算计,在这份赤裸裸的生理绝望面前,显得如此卑劣而渺小。
所以呢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砾里挤出来,这就是你‘加班’的理由因为生不了孩子,所以去找个年轻的,试试能不能‘治’好你还是…给自己留个种!
这话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她最深的伤口。吴亦舒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上最后一点支撑瞬间崩塌。蓄积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冲刷着惨白的脸颊。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是一种被彻底剥光、被碾碎尊严后,连辩解都失去意义的崩溃。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攫住了我,不是为她的背叛,而是为这操蛋的命运!为我们这五年!为我耗尽心血让她重新站起来,却永远无法填补她身体里这个冰冷的空洞!为她用这种自毁的方式,把一切都推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吴亦舒!我一步上前,失控地抓住她单薄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看着我!看着我!这五年,我他妈算什么!你的康复师你的护工还是你吴家招来冲喜、用完就可以一脚踢开的废物!
她被我的力道晃得站立不稳,泪水糊了满脸,眼神涣散,只剩下痛苦的本能,像濒死的鱼一样徒劳地挣扎。不是…不是这样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
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声音破碎不堪。
你不知道!我低吼,声音压抑在喉咙深处,像受伤野兽的悲鸣,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不知道他妈的陈扬就是个靠你和你姐吸血的寄生虫!不知道你爹给你那套公寓的钱来路不正!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用你的身体,用吴家的钱,去买那点廉价的温存和幻觉!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周围的空气仿佛冻结了。零星等待的人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护士站那边似乎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
蠢货两个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她所有的挣扎和呜咽戛然而止。身体瞬间软了下去,如果不是我抓着她,她几乎要瘫倒在地。她的头无力地垂下,长发遮住了脸,只有肩膀在剧烈地、无声地抽动。抓着报告单的手,无力地松开,那张轻飘飘的纸,打着旋儿,飘落在冰冷光洁的地砖上。
我看着她这副彻底崩溃的样子,胸口那股翻腾的、毁灭一切的怒火,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恨意依旧尖锐,却在滔天的悲凉中钝化了锋芒。捏着她肩膀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了几分力道。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死寂。是我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屏幕上跳动着王磊的名字。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我松开吴亦舒,她像失去支撑的布偶,软软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蜷缩成一团,脸深深埋在膝盖里,只有压抑不住的、绝望的抽泣声从臂弯里闷闷地透出来。
我走到几步外的窗边,接通电话,声音紧绷:说。
林哥!出事了!王磊的声音急促,带着喘,刚收到消息!吴氏集团被证监会和税务联合突击检查了!就在半小时前!直接冲进总部大楼!带队的阵仗很大!据说…据说举报材料非常详尽,直指几笔大额资金违规操作和偷漏税!其中一笔,就是去年六月,打到滨江雅苑开发商账户上的那笔‘顾问费’!还有…还有陈扬那辆跑车的资金来源,也被捅出来了!指向吴亦舒她妈控制的那个离岸账户!现在整个吴氏都炸锅了!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似乎都凉了。举报…突击检查…资金违规…跑车…离岸账户…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指向我手中那份还没来得及引爆的炸弹。但我还没按发送键!
不是我!
那会是谁如此精准,如此狠辣,时机掐得如此之死!就在吴亦舒最脆弱、吴家最可能因为女儿丑闻而阵脚大乱的时候!
一个名字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陈薇!
陈扬那个在吴氏集团财务部当副总监的亲姐姐!她弟弟被吴亦舒包养的事情一旦彻底曝光,她作为财务负责人,难辞其咎!甚至可能被当成替罪羊!只有她,才有动机、有能力,在自保的同时,抢先一步抛出这些致命的证据,把火引向吴家核心,把自己摘出来!甚至…还能反咬一口,立功
还有更糟的!王磊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惊惧,网上…网上已经开始有消息漏出来了!‘吴氏集团副总婚内出轨小鲜肉,豪掷千金赠跑车’,‘瘫痪五年奇迹康复,转身包养小男友,原配针灸师人财两空’…标题一个比一个劲爆!虽然还没指名道姓,但指向太明显了!还有…还有吴亦舒在市妇幼医院的挂号记录截图,也被匿名发出来了!配文暗示她怀孕检查…这他妈是要把她往死里整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我已经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我僵硬地转过身。
吴亦舒还蜷缩在墙角的地上,像一只被遗弃的、瑟瑟发抖的小兽,对即将降临到她和她家族头上的灭顶之灾,浑然不觉。她的世界,在她拿到那张报告单时,就已经崩塌了。
而我,站在几步之外,捏着发烫的手机。那些我曾经准备用来作为武器、换取补偿的肮脏证据,此刻正以百倍的烈度和恶毒,被另一个人抢先一步,铺天盖地地泼洒出来,目标正是这个刚刚得知自己永远无法成为母亲的女人。
复仇的火焰没有熄灭,却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扭曲成一种更复杂、更令人窒息的寒意。我看着地上那个颤抖的身影,看着那张飘落的、宣告她生理死刑的孕检单,再想到此刻正冲向吴氏集团的执法人员和网络上飞速发酵的、足以彻底毁灭她一生的流言蜚语……
一种巨大的、近乎荒诞的疲惫感,海啸般淹没了我。
---
吴氏集团大厦。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厚重的红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外面隐隐传来的骚动和电话铃声。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阳光刺眼,却照不进这间被阴霾笼罩的屋子。
吴亦舒的父亲,吴振邦,像一头瞬间苍老了十岁的雄狮,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原本挺直的脊梁微微佝偻着,双手背在身后,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
孙律师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脸色铁青,手里捏着几张刚打印出来的、网络疯传的爆料截图,手在微微发抖。他身边站着几个同样面色凝重的高管。
吴亦舒的母亲坐在角落的真皮沙发里,用手帕捂着嘴,压抑着抽泣,肩膀不住地耸动。她精心保养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惊恐和泪痕。
查清楚了吗源头!吴振邦的声音嘶哑,带着雷霆将至前的压抑,没有回头。
技术部还在追踪…但…但手法很专业,用了多层跳板,指向海外…短时间内很难锁定。一个负责信息的高管声音发颤地汇报,爆料集中在几个流量巨大的八卦论坛和自媒体,传播速度…太快了。我们启动的紧急公关…杯水车薪。现在…现在财经板块也开始转了,关联到下午的突击检查…
废物!吴振邦猛地转身,一巴掌重重拍在厚重的红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桌上的茶杯震得跳了起来。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钉在蜷缩在沙发另一角、脸色惨白如鬼的吴亦舒身上。
你!干的好事!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怒火和失望,我吴振邦的脸!吴家的脸!吴氏集团几十年攒下的基业!全让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丢尽了!养个小白脸!还他妈给人买车!用你妈海外账户的钱!你脑子里装的是屎吗!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狠狠抽在吴亦舒身上。她猛地一颤,把头埋得更低,身体缩成一团,恨不得钻进沙发缝隙里。巨大的羞耻、恐惧和绝望,让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爸…我…我不知道陈薇她…
她试图辩解,声音细若蚊蚋。
闭嘴!吴振邦厉声打断,胸膛剧烈起伏,不知道!不知道那个杂种接近你是为了什么不知道你那个‘好姐妹’陈薇一直在财务上做手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蠢钝如猪!我吴振邦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女儿!
他越说越怒,抓起桌上的一个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在地毯上!昂贵的波斯地毯被砸出一个凹坑,水晶碎片四溅!
啊!吴母吓得尖叫一声。
孙律师连忙上前一步:吴董!息怒!现在当务之急是危机处理!联合检查那边咬得很紧,滨江雅苑那笔款子和跑车的资金来源是硬伤!还有网络舆论…必须尽快切割!
切割吴振邦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孙律师,又缓缓转向抖成一团的吴亦舒,眼神冰冷刺骨,再无一丝温度,怎么切把她推出去顶罪告诉全世界,是我吴振邦教女无方,纵容女儿挪用公司资金包养情夫,导致集团被查
吴亦舒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彻底的绝望。父亲的眼神…那是看弃子的眼神。
爸…不要…
她微弱地哀求。
吴振邦却移开了目光,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脏。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个极其艰难又无比冷酷的决定,声音沉得像冰:
孙律师,准备两份声明。第一份,以集团名义发布。就说吴亦舒因个人身体原因(他瞥了一眼地上那张无人注意的孕检单),精神状态长期不佳,其个人行为纯属失控,与吴氏集团经营无关。她名下的所有职务,即刻解除!她个人涉及的任何经济纠纷,由其本人承担全部法律责任!集团将全力配合调查,追究任何损害集团利益者的责任!
他特意加重了任何二字,目光森然地扫过在场几个可能与陈薇有牵连的高管,那几人瞬间冷汗涔涔。
第二份,吴振邦的目光重新落回吴亦舒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亟待处理的垃圾,以我的私人名义,登报。吴亦舒,从今日起,不再是我吴振邦的女儿!断绝一切父女关系!她名下所有吴家给予的财产,包括那套婚房、滨江雅苑的公寓、五十万现金…全部收回!即刻执行!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吴亦舒头顶炸开!断绝关系!收回所有财产!扫地出门!
她眼前一黑,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从沙发上软软地滑落下来,瘫倒在地毯上。水晶碎片硌着她的手,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打击让她失去了所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华丽的水晶吊灯,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吴母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振邦!你不能这样!她是我们的女儿啊!她只是病了!病了!
病了吴振邦冷笑,声音里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冷酷,她早就病入膏肓了!无可救药!把她拖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两个保安应声而入,看着地上失魂落魄的大小姐,一时有些无措。
拖出去!吴振邦暴喝。
保安不再犹豫,一左一右架起瘫软如泥的吴亦舒。她的双脚无力地拖在地上,头歪向一边,眼神涣散地看着办公室的门在眼前缓缓关闭,隔绝了父亲最后冰冷的背影和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崩塌、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
傍晚。暮色像浑浊的潮水,淹没了城市。
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荡。车窗开着,灌进来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和尘埃的味道。收音机里,本地新闻频道的主持人用字正腔圆却毫无感情的声音播报着:…本市知名企业吴氏集团今日遭遇联合执法检查,据传涉及重大财务违规…网络同时爆出集团高层私人丑闻,引发舆论哗然,集团股价午后开盘即跌停…
我关掉了收音机。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张律师的信息:【林先生,吴氏集团刚刚发布公告,解除吴亦舒一切职务,并声明其个人行为与集团无关。其父吴振邦同时登报声明,与吴亦舒断绝父女关系,收回其名下所有财产(包括婚房及滨江雅苑公寓)。吴亦舒现已离开吴家,下落不明。关于您的离婚诉讼及财产主张,因对方身份和财产状况发生剧变,需重新评估策略。另,吴氏方面通过中间人表示,希望与您私下沟通,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影响股价。请指示下一步行动。】
断绝关系。收回所有财产。下落不明。
这几个字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报复了吗似乎是的。吴亦舒失去了一切:名誉、地位、家庭、财富,甚至作为女人的基本尊严。比我预想的最狠厉的报复还要彻底十倍。陈扬和陈薇姐弟他们不过是这场风暴里最先被碾碎的尘埃,无足轻重。
可为什么,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洞,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车子不知不觉,拐进了熟悉的小区,停在了那栋曾被称为家的楼下。
抬头望去。五楼那个熟悉的窗口,一片漆黑。她不在那里了。或者说,那里已经不再属于她,也不属于我了。
鬼使神差地,我下了车,走进单元门。楼道里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线映照着熟悉的台阶。停在五楼那扇深红色的防盗门前。门把手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我掏出钥匙——属于这里的最后一把钥匙。迟疑了一下,还是插了进去。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股沉闷的、混合着灰尘和淡淡药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客厅里一片狼藉,像是被粗暴地翻检过。几个大行李箱敞开着扔在地上,里面胡乱塞着一些衣物。属于她的昂贵化妆品、首饰盒散落在茶几和地板上。墙上挂着的那幅我们唯一的婚纱照,被扯了下来,歪斜地靠在墙角,玻璃相框碎裂,照片上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坐在轮椅上,我蹲在旁边,笑容僵硬,眼神却带着小心翼翼的、卑微的希冀。
一切都结束了。以一种无比惨烈的方式。
我的目光落在客厅角落那个不起眼的矮柜上。柜门虚掩着。我走过去,拉开。里面静静地躺着那个熟悉的枣木针盒。旁边,还有几卷用了一半的艾条,一瓶快见底的活血药酒。
我蹲下身,拿出那个针盒。沉甸甸的,熟悉的木纹触感。打开。里面,几十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依旧排列得整整齐齐,针尖闪烁着冰冷而洁净的光泽。仿佛过去五年两千多个日夜的坚持、汗水、希望和小心翼翼的触碰,都凝固在这些小小的金属里。
指尖拂过冰凉的针柄。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她苍白萎缩的腿,看到了她第一次蜷缩的脚趾,看到了她摇摇晃晃独自站立时眼中闪动的光,看到了我每晚屏息凝神下针时,她微微蹙起的眉尖……
那些耗尽心血、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日子,是真的。
那些被背叛的撕裂般的痛楚,也是真的。
如今,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我轻轻合上针盒。把它放回矮柜深处。站起身,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充满回忆和背叛、付出和毁灭的家。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艾灸的烟味和她常用的那款香水的气息,混合着尘埃,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过去的味道。
没有再停留。我转身,轻轻带上了那扇厚重的防盗门。
咔哒。
锁舌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像一声最终的叹息,关上了过往所有的门。
楼道感应灯随着我的脚步声熄灭。我一步步走下台阶,走进沉沉的暮色里。手里空空如也。只有裤袋里那把冰冷的车钥匙,硌着腿。
车子启动,汇入城市夜晚川流不息的车河。车窗外,霓虹闪烁,万家灯火明明灭灭,像无数破碎又重组的梦。那些灯火里,有温暖,有争吵,有新生,有死亡,有永不疲倦的欲望,也有悄然熄灭的希望。
我开着车,朝着灯火更稀疏的城外驶去。方向未知。后视镜里,那栋五楼的窗口,彻底隐没在楼群的阴影中,再也看不见了。
副驾驶座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盒崭新的银针,不知何时被我放在了那里。冰冷的金属盒子,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幽微的、倔强的冷光,像沉入深海的月亮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