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标本03:记忆清除者 > 第一章

丈夫葬礼上,陌生男人递给我一张纸条:他没死,但你要小心那三个穿黑西装的人。
一周后,警方宣布他心脏病自然死亡。
然而我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他口袋里的病历本写着无心脏病史。
调取监控录像,竟看到出殡当夜丈夫自己打开了棺盖。
主治医师办公室的电话被我拨通后,听筒里传来丈夫的声音:抽屉里的药,你吃了吗
我终于想起,我才是那个被确诊患有严重认知障碍的病人。
雨滴砸在伞面上,沉闷得像是裹了布的重锤。殡仪馆外,灰白色的水汽混着松柏味儿糊在人身上,黏腻冰凉。我站在家属席最前排,挺着僵直的背,听着司仪千篇一律的讣告,那些关于陈阳生平的字句,被风声扯得破碎,断续地钻进耳朵。四周压抑的啜泣声缠绕着我,像阴湿的青苔爬上脊背。
……我们的好同事,好朋友,陈阳先生……
我微微垂下眼皮,盯着自己放在身前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着雨伞而有些泛白。黑色袖套下,手腕上的智能表屏幕,定格在陈阳心电图最终拉成一条直线的时刻。那感觉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又像是发生在刚才。一种被抽去底板的空落,悬在胸腔里,不上不下。
哀乐声高了一瞬,像垂死的鸟最后一声嘶鸣。灵堂的沉重布幔被拉开,几个戴白手套的男人推着那具覆盖着暗红色绒布的棺椁缓缓出来。绒布下,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那就是陈阳了。我的丈夫。据说死于睡眠中的心脏骤停,走得无知无觉。
人群向前缓慢移动,行至棺前哀悼。一张张或悲戚、或呆滞、或只带着礼节性沉痛的脸孔在我面前模糊地晃过。黑伞遮蔽了大部分天光,只有灵堂炽白的灯光从侧面打过来,将每一道泪痕和每一点油光都照得异常清晰。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撞了一下。很轻,带着潮湿的寒意。我下意识地侧过头。
一个陌生的男人。瘦高,几乎隐在一件宽大的藏青色连帽衫里,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巴和有些干裂的嘴唇。四周都是穿着深色正装的人,他这一身显得格格不入。
他没看我,仿佛只是路过时无意的触碰。一只手从连帽衫宽松的袖口里伸出,飞快地塞了件东西在我握着伞柄的手心里。微凉的指尖短暂地擦过我的手背。
他没死。声音很轻,被四周的哀乐和雨声碾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像冰冷的钢针猛地刺进耳膜,但你要小心那三个穿黑西装的人。
帽檐下那双眼睛极快地抬了一下,深不见底,寒凉刺骨,来不及捕捉任何情绪。他像被什么东西惊扰的阴影,猛地抽回手,迅速转身,只一步就融进了后面流动的、沉默的人群里,消失不见。
他最后那句话的尾音还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混杂着哀乐单调的重复音符。手心传来硬纸被捏住的触感。我茫然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突兀地重捶了一下。
陈太太身边的王主任,陈阳生前单位的直属领导,关切又忧虑地微微俯身,你还好吧脸色不太好。要不先去后面坐一下
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微微张着嘴,浑身绷紧得有些颤抖。灵堂的光似乎更刺眼了,照得棺椁上那层暗红绒布格外扎眼。没、没事。声音干涩得厉害,我勉强挤出一点声音,下意识地把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塞进黑色风衣的口袋深处,指尖触到硬硬的棱角,只是……有点难受。这话苍白得像一张薄纸,一阵风就能吹走。
追悼仪式有条不紊地结束。人群开始散去,低沉压抑的气氛如同缓缓退潮的墨色潮水。我麻木地看着几个工人走向那具停在角落的棺椁,厚重的红色绒布覆盖着,遮蔽了里面冰冷的真相。一种沉重而精准的机械运转声响起,他们推动沉重的棺椁,轮子碾过地砖,发出轻微却又刺耳的摩擦声,朝着告别厅深处那扇通往火化间的铁门缓缓而去。
那扇门缓缓打开,露出更深处幽暗的通道口,像一张等待吞噬的、没有温度的嘴。红色绒布在门框处颠簸了一下,颜色似乎骤然暗沉了下去。就在轮子碾过门槛的刹那,我口袋深处的手指痉挛般地蜷缩了一下。那个陌生男人硬塞给我的纸条,尖锐的折角几乎要硌进掌心。
他没死。
这三个字像从黑暗角落里骤然扑出的野兽,獠牙森冷。
口袋里的硬物如同烙铁。我猛地侧身,视线急切地在那些尚未散尽的黑色身影中扫视。那个穿藏青色连帽衫的瘦高个子,如同被雨水冲淡的墨迹,完全消融在了这最后一波离去的背影里,无影无踪。只有三个穿着剪裁精良、一丝不苟的纯黑西装的男人,正聚在不远处靠近后门出口的角落里,低声交谈着。他们的西装黑得毫无杂质,皮鞋锃亮如镜,面孔是那种精心修饰过的、缺乏特点的严肃刻板。其中一人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很自然地抬起手腕,对着亮闪闪的定制手表看了一眼时间,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三个穿黑西装的人。
帽衫男警告的话语尖锐地回放。这三个男人只是无意间撞入我视线的背景还是……他们就是目标他们面无表情地交谈着,姿态透着一股近乎程序化的冷漠。其中一个略微年长些的似乎交代了什么,另两人点头,随即三人便默契地转身,步履平稳而略带仓促地走向后门,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雨幕中。离开的姿态很职业化,带着公务人员处理完程序后的利落。
我看着那扇空荡的后门,雨丝被风斜斜吹进来,在门内的光线下拖出几道湿痕。帽衫男和这三个人……是同一阵营,还是彼此忌惮帽衫男为什么要我小心他们这三个人出现在陈阳的葬礼上,又是什么身份
口袋里的硬纸片无声地烫着我的手心,却更像一块巨大的寒冰,把心口那点残存的温度和茫然彻底冻结。
回到那个叫做家的地方,指纹锁发出单调短促的嘀声。门开了,一屋子的冷寂扑面而来。我站在玄关,没有开灯。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被水汽模糊成斑斓的光晕,映在空旷的地板和冰冷的家具表面,显得虚幻而不真实。雨水敲打着玻璃,声音被室内巨大的寂静放大,单调得令人窒息。
陈阳的味道还顽强地残留在客厅沙发、书房书架、甚至他经常用来喝水的那个马克杯上。一点淡淡的须后水味,混合着他惯用的木调香水的后调,还有……一种他特有的、仿佛被阳光晒过的书本气息。这些气味分子顽固地攀附着空气中每一粒浮尘,固执地提醒着我他的存在,和他永远离开的事实。
一个已死的存在。可帽衫男说,他没死。
我的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紧紧攥着那张从葬礼带回来的小纸条。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粗糙的纸面。终于,我把它掏了出来。
在玄关昏暗的微光下,我摊开手掌。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白色便利贴,对折了一次。雨水浸湿了口袋布料,纸条边缘有些软塌和洇开的潮湿。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展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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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条上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符号。只一句话,用普通的黑色水性笔匆匆写下,字迹说不上好看,有种匆忙潦草的力道:
他没死。小心那三个穿黑西装的。保护好自己。
句号戳得用力,纸背都留下了凹痕。内容简单、直接、充满诡异的紧迫感,与葬礼上他塞给我时所说的话严丝合缝。没有留下任何追查他的线索。
保护自己……保护什么
没有心思开灯,我捏着那张冰冷的纸条,脚步虚浮地穿过寂静的客厅,径直走向书房。陈阳的书房,如同一个封存了他所有印迹的小型博物馆。书籍按照他独特的分类法整齐码放着,电脑安静地合着盖子,桌面上立着我们结婚纪念日去海边度假的照片,他搂着我的肩,笑容明亮得晃眼。
我绕过书桌,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高大的档案柜上。他所有的医疗记录、重要文件,都锁在那里。钥匙……就在书桌最上层的抽屉里。
打开抽屉,熟悉的文具收纳盒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小串钥匙。我拿起最不起眼的那把,走向档案柜,插入,转动。咔哒一声轻响。
柜门应声而开。里面是排列整齐的牛皮纸档案袋。我目标明确,直接抽出贴有病历·体检·个人健康标签的一个。
袋子很轻。我把它拿到书桌前,在落地窗外微弱光线的映照下打开。里面躺着几份体检报告,陈年的、近期的,纸张都很新,他似乎每年都有更新。一张张翻过,血液指标、影像检查单……
直到我翻出了那份最新的。是我们辖区最大、最权威的中心医院出具的。日期是……就在三个多月前。一次常规的年度全面体检。
我的手指有些发颤,沿着熟悉的项目看下去。血液分析、生化全套、腹部彩超……心电图……心脏彩超……
目光在心血管相关的结果栏上定格。
心脏彩超结论清晰而肯定:各房室形态结构及瓣膜活动未见明显异常。射血分数正常(EF:65%)。结论:心内结构及血流动力学未见异常。
常规心电图报告紧随其后:窦性心律,心率
68次/分。PR间期、QRS波群时限及形态均正常范围。结论:大致正常心电图。
再往后翻,报告末尾的主检医生建议栏里,是一行打印体,后面有医生的签名和日期。内容简单到近乎敷衍:检查结果未见明显异常。保持健康生活方式,定期随诊。无特殊处置建议。
无特殊处置建议。
无心脏病史。
我捏着这份三个多月前的体检报告,纸张边缘因为用力而被攥得发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快速爬升。那份警方的书面通知还在我的包里——那上面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公章:初步调查结论,陈阳,死亡原因为突发性心脏骤停(心源性猝死可能性大)。
一个心脏彩超和心电图都显示无结构、无电活动异常的健康心脏,会在一场平静无梦的睡眠中,毫无预兆地罢工这矛盾如同一只冰冷的铁手,骤然攫住了我的喉咙。帽衫男那句他没死像幽灵一样,带着冰碴再次盘旋在耳边,与眼前这份最新体检报告白纸黑字的结论,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应。
我跌坐在陈阳书房的皮转椅上,转椅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报告纸冰冷而锋利,被我紧攥在手里,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书房窗外的城市光晕依旧模糊,雨声绵绵不绝,但整个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面纱。帽衫男警告的黑西装人士,体检报告与警方结论的巨大矛盾……还有陈阳口袋里那份至关重要的最新病历本
病历本!
一个激灵窜过全身。葬礼结束回到家,匆忙间,我将陈阳穿的那套最后送他走的深灰色西装,直接挂回了衣帽间属于他的位置。当时心乱如麻,根本没想起翻找口袋!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冲出书房,几乎是跑着穿过黑黢黢的客厅,扑向衣帽间。指尖触到冰冷的实木衣柜门,拉开的瞬间,属于陈阳那排衣物整齐地挂着。那件深灰色的羊绒混纺西装,静静地悬在那里。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探向他上装外套右侧的内袋——那里是他习惯放置重要小物品的地方。
指尖果然摸到了一个坚硬的、约莫手掌宽的矩形本子边缘。心跳瞬间飙高。我小心地将它抽了出来。
一个硬壳的、有着深蓝色塑料封皮的病历本。正是本市中心医院统一发放的制式病历。
我吸了口气,捏着冰冷的塑料封皮,捏着那承载着诡异矛盾的体检报告,踉跄着退回到客厅那点微弱的光线下。我啪地按开了小阅读灯的开关。
鹅黄色的灯光将茶几一角照亮。灯光下,病历本的封面上,手写的患者姓名陈阳,字迹规整清晰。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开了它。翻过封面页,找到最近几次门诊记录。
一目十行地扫过前面几页无关紧要的小疾记录:感冒、智齿冠周炎……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停留在最新的记录页上。日期赫然是……他去世前一周。就诊科室:神经内科。
神经内科!
我心头猛地一沉。他身体一向不错,从没听说神经方面有问题。带着疑虑,我迅速地看向当日医生记录的主诉(病人陈述)内容。潦草的字迹依稀可辨:
患者诉:持续性轻微头晕约2周,无恶心呕吐,无视物旋转。偶伴短暂、轻微前额部紧束感。
睡眠较浅,易醒。情绪无明显波动。否认近期重大压力事件。否认外伤史。
医生书写的既往史一栏,跳入我的眼帘:
否认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史。无神经系统疾病家族史。
又是否认心脏病史!后面医生写下了简短的诊断:紧张性头痛待查。建议观察,放松心情,必要时复诊。
再往后,是一些身体检查的记录,包括简单的神经系统查体(神志清、瞳孔等大、四肢肌力正常、双侧巴氏征阴性等),以及医生潦草签下的名字。
心脏没有问题。最后一次看病是因为神经系统的症状,轻微的、模糊的。
可警方最终的结论是死于心脏病。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我,像湿透的裹尸布一样层层包裹上来,冰冷而黏腻。帽子衫的警告、黑西装的身影、这份铁一般的心脏健康证据,全部指向那个被官方刻意忽略、被死亡报告粉饰过的巨大裂口。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胀痛不已。帽衫男的脸、黑西装的背影、暗红的棺木、以及病历本上否认心脏病史那清晰的钢笔字迹……各种碎片像失控的幻灯片在眼前疯狂切换。他为什么要去神经科为什么选择在去世前一周去看一个看似并不严重的头晕这些症状真如病历所记吗
我腾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不,不能这么乱下去。我需要更直接的东西。那份监控!
警方虽然很快排除了他杀,并依据医学推断(尽管现在看起来基础薄弱得可笑)给出心脏病发的结论,但还是按流程做了初步勘察,包括提取了我们公寓电梯内、大堂以及……地下车库的监控录像存档。结案那天,负责的张警官态度温和但疏离地把一份包含了监控数据备份的U盘给了我。
林女士,节哀。后续如果有任何需要,或者……想起什么特别的事情,随时联系我们。他当时的话语平淡无波,带着公事公办的礼貌。
那个银色的U盘现在应该就在我的包里。我快步走向玄关放包的斗柜,拉开拉链,在一堆零碎物品——钥匙、墨镜、粉饼盒、名片夹——中翻找着。指尖很快触到一个冰凉的金属块。
就是这个。
回到书房,打开书桌上陈阳的笔记本电脑。熟悉的启动音后,我把U盘插进接口。找到对应的文件夹,里面是几个以日期命名的视频文件。我点开了标注为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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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殡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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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车库东区入口B通道23:00-06:00的那个。
深夜的车库录像。画面昏暗,只有通道顶棚几个疏落的白炽灯提供着惨淡的光源,在镜头里形成小片过曝的光斑,反而衬得大部分区域更加幽深模糊。拍摄角度是入口坡道下来后左转那条通往我们家固定车位(C-102)的通道顶上的摄像头,斜对着通道和旁边一小片公共停车区。寂静、冷清。时间水印无声地在屏幕右下角跳动:23:15…
23:30…
00:00…00:15…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除了几辆一直停在那里的车蒙着一层灰尘,偶尔有物业巡逻的保安骑着电瓶车慢悠悠地晃过镜头一角,一切都静止得如同油画。
01:02…
画面正中的通道里,出现了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的男子,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他推着一辆运送货物用的平板手推车,车上蒙着一层深色的绒布,从轮廓看,下面显然是一个长条形的大件物体。跟在他后面的是另外两个同样穿着深蓝色工装的人,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把强光手电,光束在地面上扫动。
是殡仪馆的人!他们在搬运陈阳的遗体棺椁!目的地当然是停放在地下车库角落临时隔出来的那个小型灵车停车位。
我的心揪紧了。画面中,推着棺椁的一行三人慢慢地进入了摄像头的监视范围。他们看起来很平常,推着沉重的平板车。其中一个高个子,裤脚边似乎露着一小截烫得笔直的裤线,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但此刻,这条笔直的线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睛。
等等!这个高个子推车工人的走路姿势,双腿摆动的幅度和节奏……似乎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刻意虽然和其他工人一样戴着鸭舌帽压低帽檐,动作也尽力放得沉重缓慢,但那种步伐间的微妙感觉……
他们推着车子,消失在通往临时灵车位的拐角处,镜头里恢复了空旷。时间继续跳:01:15…
01:20…
01:25……
就在我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那个角落的方向再次出现了几个人影。
是那三个穿着深蓝色工装的人!他们沿着原路返回,出现在画面中,朝着摄像头的方向走来。平板手推车是空的,但上面蒙着的深色绒布不见了。看来是安置好了棺椁。走在最后面那个身材格外高大的男人,依旧低着头,手电筒的光柱随着他的步伐在晃。当镜头拉近一些,可以看到他推着空车的手……骨节匀称有力,不像做惯粗活的人。
更关键的是,他裤子侧面口袋边缘,别着一个小小的、在车库昏暗光线下依旧折射出一抹金属冷光的徽章轮廓。那形状……
殡仪馆工人的工装服……口袋里会别着一枚做工精良的金属胸针而且是那种款式……我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想立刻截图放大。
就在这时,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通道口,准备拐出摄像头的覆盖范围。就在走在最前面那个高个子工人刚刚要消失在画面右侧边缘的瞬间——
他似乎极其自然地、幅度很小地抬了一下右手。动作很轻,像是在擦过裤缝线的灰尘。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借着通道上方那惨淡灯光的一个微妙照射角度,他手腕处不经意间露出一条细细的银色光芒!
光线极其微弱短暂,在模糊的监控录像中一闪而过,极易忽视。
是……手表
我的呼吸瞬间停止。
那三个葬礼上消失在门后、西装革履、气质冷漠的男人!那个看了一眼昂贵腕表后皱眉的黑西装!
时间:出殡前夜的凌晨,一点三十分。棺椁被送入车库角落的那个临时停灵处。之后画面恢复平静。我再没心思关注其他,全身的神经都像上了发条,死死盯着时间数字。
时间水印跳动着:02:48:23……
02:48:24……
就在这时,位于画面左侧角落、靠近临时隔出来的那个灵车位入口的摄像头的广角边缘地带,出现了一个极其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仿佛是从紧贴着墙壁的巨大承重柱阴影里分离出来的。动作缓慢而僵硬,一步一步,像一个电量不足的提线木偶,动作极其不协调,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的坚定,朝着那个放着他自己灵柩的、只有一盏小应急灯提供照明的角落挪去。
车库里的照明灯,那点可怜的光晕根本无法照亮那个角落的深处。摄像头的位置只能勉强捕捉到那个区域入口处的场景。
那个身影在靠近那片幽暗区域的入口处,停住了。身影背对着摄像头,穿着深色的裤子,上衣的样式颜色完全被浓重的阴影吞噬,只留下一个僵直模糊的轮廓。他停顿了几秒钟,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积蓄力量。然后,他抬起一只手臂,朝着那片黑暗伸去……
接下来的一幕,看得我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那身影,他伸出僵硬的手臂,并没有触摸其他任何东西,而是极其清晰、极其缓慢地,将那覆盖在棺椁上的、厚重的、深红色暗绒布,一点点地……掀开了!
布料被拉扯的褶皱在入口处应急灯光极其微弱的边缘扩散,如同一片死亡的暗红色浪潮在起伏。绒布被掀开一大角,露出了下面……材质不明的、在极度微弱的光线下泛着生铁般冰冷色泽的……棺盖!
然后,那具僵硬的身影停顿下来。他似乎在面对着自己的棺柩。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死寂在监控画面中无声地蔓延。
他维持着这个掀开绒布的姿势大约有五六秒钟。然后,发生了一件让我倒抽一口冷气、喉咙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的事情!
他动了。不是转身离去,也不是放下绒布。那个僵硬的身影,微微弯下了腰!上半身前倾,头部缓缓低下!那姿态,像是在朝着那敞开的棺柩……窥视!在凌晨两点五十分阴森寒冷的地下车库角落,他俯身窥探着盛放自己遗体的棺材内部!
下一秒,那个身影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也可能是完成了某种诡异的确认,猛地直起腰。他飞快地、几乎是带着一种仓促逃离的意味,用那只僵硬得如同冻僵树枝般的手,将掀开的厚重暗红色绒布用力地重新拉扯下来,遮盖住冰冷的棺盖,将那短暂的、骇人的暴露重新掩埋。
然后,那个身影一步一拖,以比来时更加沉重而迟缓、仿佛每一步都在抵抗巨大的阻力般的姿态,动作极不协调地向后倒退着,重新退回了摄像镜头捕捉不到的、承重柱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彻底消失不见。
屏幕上,只有时间水印仍在死气沉沉地跳动:02:50:41。
书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我死死盯着已经静止的画面——那个黑暗角落的入口,绒布被重新覆盖,刚才的一切恍若幻觉。刚才那段监控录像,像是从最深的噩梦里直接截取出来的片段,每一个画面都带着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与悖逆。
那个人影……那个掀开自己棺盖并往里看的身影……穿的是深色裤子,和……深色的上衣!衣服在阴影里一片模糊,但那轮廓……那高度……尤其刚才在入口处停顿、手臂抬起时那片刻模糊的肩部线条……
嗡——!
口袋里的手机猛地振动起来。尖锐的蜂鸣瞬间刺破死寂,惊得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心口一阵狂跳,几乎要蹦出喉咙。
我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来电号码,让我刚刚稍微缓和的心脏再次被一只冰手攥紧——是我之前匆忙在陈阳病历本上记下来的、他最后这次就诊的神内·主治医师的座机号码!姓李,李明哲。
怎么回事我只记下了这个号码,还没来得及拨打查询。谁会用这个号码给我打电话李明哲医生
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我。颤抖的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按下了接听键。
我将手机举到耳边。
电话那头,是一片绝对的寂静。没有任何电流的杂音,没有人声,没有背景声,安静得像沉在漆黑的海底。只有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冰冷的东西透过听筒压了过来。
喂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听得分明的恐惧。
沉默持续了大概三秒钟。这短短的三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听筒里传来了声音。
清晰、沉稳、无比熟悉。
是陈阳的声音。
没有丝毫变化,温和,低沉,带着一点仿佛刚睡醒时的微哑。曾经让我无比安心眷恋的嗓音,此刻却像冰锥一样,直直刺穿了我的耳膜!
老婆,那声音平静地说道,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诡异关切,抽屉里的药,你……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