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猝死前最后一刻,弟弟还在催我打钱给他女友买包。再睁眼回到十八岁,父母撕毁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女孩读什么书
这次我笑着点头:好,我去电子厂打工。
每月工资准时上交,全家夸我最懂事。
直到讨债人砸开家门:你儿子赌球欠债一百万!
父母疯狂打我电话时,我正用新身份在海外读研。
监控里,父亲跪地哀求:她还小,放过她吧……
讨债人踩住弟弟手指:行啊,你们选,卖房还是卖肾
……
死亡的味道,是黏腻的机油混着廉价外卖盒里隔夜饭菜的馊气,死死糊在气管上。每一次吸气,都像有把钝锈的刀在肺叶里来回刮擦。眼前阵阵发黑,出租屋天花板上那盏接触不良的劣质吸顶灯,正用尽全力闪烁着最后一点昏黄的光,忽明,忽灭,像极了我这可笑又可悲的二十八年人生,挣扎着,却终究要陷入永夜。
心脏的位置,已经不是疼,是一种被巨大冰冷机器齿轮反复碾压、绞碎的彻底绝望。每一次抽搐,都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我蜷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下是房东配的廉价化纤地毯,粗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迟钝的、遥远的刺痛。汗,冰冷的汗,浸透了洗得发白的旧睡衣,紧紧贴在背上,像裹尸布。
手机屏幕在眼前顽强地亮着,刺得我眼球生疼。屏幕顶端那个名字——蔡耀祖——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早已麻木的神经。嗡嗡的震动声,催命符一样,固执地、一遍又一遍,穿透我濒死的意识。
我用尽全身力气,手指哆嗦着,几乎感受不到触感,终于划开了接听。喉咙里堵着腥甜的铁锈味,我努力想发出声音,却只带出一连串破风箱似的嗬嗬抽气。
喂喂!蔡洁!你聋了还是哑了这么久才接!
蔡耀祖那熟悉的、不耐烦的、理所当然的年轻男声,像一盆滚烫的油,兜头浇下,烫得我残存的意识一阵剧烈抽搐。他根本不在乎电话这头的异样,声音拔得又高又尖,钱呢!让你转的钱呢让你转五千!这都几点了你磨蹭什么呢瑶瑶看上的那个包,今天商场最后一天打折!要是因为你耽误了没买着,我跟你没完!
瑶瑶……又是他那个刚交往两个月、胃口却比无底洞还大的女朋友。
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咙口,我死死咬住牙关,不让那口血喷出来。五脏六腑都在燃烧,都在尖叫。视野边缘开始出现大片大片旋转的、灰白色的雪花点,迅速吞噬着房间里仅剩的那点模糊景象。那盏该死的灯,闪烁的频率越来越慢,光芒越来越微弱……
对……对不起……
我用尽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挤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马上……转……
快点!磨磨唧唧的!搞不懂你这种人活着有什么用!
电话那头,蔡耀祖恶毒地啐了一口,声音里充满了鄙夷和厌烦,废物!
嘟…嘟…嘟…
忙音响起。
那盏苟延残喘的吸顶灯,最后剧烈地、不甘心地闪烁了两下。
然后,啪。
世界彻底陷入浓稠的、冰冷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身体最后一点重量感消失了,轻飘飘的,像一片被狂风撕扯下来的枯叶。巨大的疲惫感,终于……解脱了……
……
……
刺眼。
眼皮沉重得像是被焊死了。意识如同沉在深海里的一块顽石,正被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硬生生地往上拽。
光线,灼热的光线,穿透薄薄的眼皮,烧灼着眼球。
耳边是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噪音。
哐当!一声巨响,是脸盆被粗暴地掼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带着宿夜未醒的烦躁,像锥子一样扎进我的耳朵:死丫头!几点了还装死挺尸呢太阳晒屁股了!滚起来!做饭去!你爸和你弟一会儿醒了吃什么饿着他们,我扒了你的皮!
另一个声音,低沉、威严,带着长期颐指气使养成的、不容置疑的腔调,慢悠悠地响起,像钝刀子在割肉:就是!懒骨头!养你这么大,一点眼力见没有!赶紧的,动作麻利点!熬点小米粥,蒸几个馒头,你弟昨儿说想吃咸鸭蛋了,给他切两个流油的!
这声音……这场景……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跳,像被重锤狠狠砸中,带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我窒息的剧痛。这不是濒死前的幻觉!这比死亡本身更让我感到恐惧!
我猛地睁开眼。
强烈的光线瞬间涌入,刺得我生理性的泪水立刻涌了出来。眼前一片模糊的光晕,但我清晰地看到了头顶上方那熟悉到令人窒息的天花板——糊着廉价暗纹壁纸,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小片因为楼上漏水留下的、形状丑陋的、永远干不透的霉斑。空气里弥漫着昨晚没散干净的劣质香烟味、隔夜饭菜的油腻气,还有一股……陈旧家具散发出的、挥之不去的腐朽味道。
这是我的房间。更准确地说,是阳台改造的、不足四平方的杂物间。一道薄薄的、印着俗气大花图案的布帘子,象征性地隔开了外面客厅的喧嚣。
我回来了。
回到这个名为家,实为炼狱的地方。
蔡洁!你聋了是不是我叫你几遍了装死给谁看呢
布帘子被唰地一下粗暴地扯开,母亲那张因为常年刻薄而法令纹深刻的脸猛地出现在视野里。她叉着腰,穿着洗得发白的旧睡衣,头发蓬乱,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恶狠狠地剜着我,皮痒了非得我拿笤帚疙瘩抽你才动弹
她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带着隔夜的酸腐气。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混杂着深入骨髓的恨意和一种荒诞的冰冷。前世最后那口堵在喉咙里的血,那股心脏被绞碎的剧痛,还有蔡耀祖那句废物的咒骂,如同跗骨之蛆,瞬间涌回四肢百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强压下那股呕吐的欲望。
我回来了。回到了十八岁,高考结束后的这个夏天。
回到了……我人生第一个被他们亲手碾碎的转折点。
哑巴了
母亲见我眼神空洞地盯着她,没有立刻诚惶诚恐地爬起来,更加恼怒,伸手就要来拧我的耳朵。
就在那只带着粗茧的手即将碰到我皮肤的瞬间,我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后一缩。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的抗拒。
母亲的手落了个空,愣了一下,随即那张布满黄褐斑的脸因为惊愕和愤怒瞬间扭曲:反了你了!还敢躲!
她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能刺破耳膜,老蔡!你看看!你看看你这赔钱货女儿!要造反啊这是!
客厅里传来父亲不耐烦的脚步声,伴随着他标志性的、带着浓痰的咳嗽声:大清早吵吵什么烦不烦!
他踱步到我的房门口,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大部分光线,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皱着眉,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上下扫视着我,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又怎么了皮痒欠收拾
前世积累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怨毒在血管里奔涌咆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死死压住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毁灭冲动。不能。现在还不能。
我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腾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恨意。再抬眼时,脸上已经挂上了一层厚厚的、如同劣质石膏面具般的顺从和麻木。嘴角甚至还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扭曲的、空洞的笑。
……没,没事。
我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着锈铁,妈,我……我这就起来做饭。
我掀开那床散发着潮气的薄被,动作迟缓地坐起身,刻意避开母亲和父亲那审视的、带着怀疑的目光。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前世记忆的碎片,尖锐地刺入神经。厨房里传来的锅碗碰撞声,客厅里电视早间新闻的嘈杂,父亲粗重的呼吸,母亲还在喋喋不休的数落……这一切都无比真实,真实得令人作呕。
我回来了。这一次,蔡洁死了。活下来的,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厨房里,我机械地淘米、加水、盖上锅盖。灶台上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轻微的呼呼声。蒸汽慢慢升腾起来,模糊了眼前油腻的瓷砖墙面。前世猝死前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黑暗,与此刻灶火的灼热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通知书呢
客厅里,父亲的声音穿透了厨房的嘈杂,带着一种审问般的笃定,邮差昨天下午来过,我看见了!是不是你的到了拿出来!
来了。
命运的齿轮,开始严丝合缝地咬合回那个既定的、残忍的轨道。
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专注地切着案板上的咸鸭蛋,蛋壳碎裂的声音清脆又刺耳。但心脏,却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了一下。那封承载了我所有卑微希望、最终化为灰烬的通知书……它就在我枕头底下,薄薄的几张纸,却重逾千斤。
死丫头!听见你爸说话没通知书!拿出来!
母亲尖利的声音紧随其后,脚步声咚咚地逼近厨房门口。
我放下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过身时,脸上依旧是那副木然的表情。我从他们身边沉默地挤过,回到那个狭小的阳台隔间,掀开枕头。
那封印着XX大学字样的特快专递信封,静静地躺在那里。信封的边角,因为被我反复摩挲,已经有些起毛。
我把它拿了出来,递向父亲。
父亲一把夺过,动作粗鲁得几乎要撕破信封。他抽出里面那张印制精美的录取通知书,还有附带的新生入学指南。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纸张上那所重点大学的名字、我的名字、录取的专业……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母亲也凑过去看,她看不懂太多字,但大学录取通知书几个字还是认识的。她的脸上瞬间褪去了之前的刻薄,只剩下一种混合着震惊、嫉妒和强烈不满的扭曲表情。
父亲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没有丝毫喜悦,只有被冒犯权威的暴怒和一种果然如此的厌弃。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捏着通知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大学
他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你一个丫头片子还想读大学!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在狭小的空间里爆开:谁给你的胆子啊!谁准你报的!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我这个爹!
唾沫星子喷溅到我的脸上。
前世,就是在这里,我崩溃了。我跪下来哭求,我语无伦次地解释奖学金、助学贷款、勤工俭学……我赌咒发誓不用家里一分钱……换来的是更凶狠的咒骂,是劈头盖脸的耳光,是那句彻底将我打入地狱的判决:贱骨头!心野了!想飞门儿都没有!
此刻,那些哭喊、哀求、绝望的辩解,如同沸腾的岩浆在我喉咙里翻滚。但我死死咬住了口腔内壁,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咸腥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镇定。
我看着父亲那张因暴怒而涨红扭曲的脸,看着母亲在一旁煽风点火、唾沫横飞的嘴脸,看着蔡耀祖被他爸的怒吼吵醒,揉着眼睛从主卧出来,不耐烦地嚷嚷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然后瞥见通知书时,脸上露出的那种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鄙夷……
恨意,如同剧毒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但我的脸上,却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绽开一个笑容。
一个空洞的,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一丝诡异扭曲的笑容。
爸,
我的声音异常的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您说得对。
父亲和母亲同时愣住了,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骂声戛然而止。蔡耀祖也停下了揉眼睛的动作,有些错愕地看着我。
我一个丫头片子,
我重复着父亲的判词,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情,读什么书啊,没用,还浪费钱。
我的目光扫过他们惊愕的脸,最后落在父亲手中那张薄薄的、却足以改变命运的纸上,通知书,您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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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他捏着通知书的手僵在半空,暴怒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母亲张着嘴,尖刻的话堵在喉咙里,一时竟忘了该骂什么。蔡耀祖则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神经病,似乎对我没像预想中那样哭闹撒泼感到无趣。
你……
父亲狐疑地盯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这个女儿,你……真想通了
嗯。
我用力地点点头,脸上那扭曲的笑容努力维持着,想通了。爸,妈,你们养我不容易。耀祖以后上大学、娶媳妇都要花钱。
我垂下眼,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驯服和认命,我去打工。电子厂,听说工资挺高的,包吃住。我……我去挣钱,给家里。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我自己的心上。但效果是显著的。
父亲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疑、审视,最终化为满意和理所当然的复杂神情。他紧绷的嘴角甚至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最终化为一声威严的、表示赞许的轻哼。
哼,这还像句人话!
他晃了晃手中的通知书,眼神里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总算还有点良心,没白养你这么大!知道体谅家里,知道给你弟弟攒家底!这才是我蔡家的好闺女!
他语气里的赞许,如同在夸奖一条摇着尾巴的狗
就是!
母亲立刻接上话茬,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那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她几步上前,甚至伸出手,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亲昵,拍了拍我的胳膊——那动作生硬得像是拍打一块木头,早就该这么懂事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看咱们巷口老张家的闺女,中专毕业就去厂里了,现在一个月能往家拿三四千呢!比她那个读大学的哥哥强多了!女孩子嘛,早点挣钱,帮衬家里才是正经!
她的话语像沾了蜜糖的毒刺,裹挟着令人作呕的为你好的伪装。拍在我胳膊上的力道,带着一种确认所有权的意味。
我胃里一阵翻搅,脸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空洞的、顺从的表情,甚至微微低下头,仿佛在虚心接受这金玉良言。
行了!
父亲大手一挥,做了最后的总结陈词,带着一种处理掉麻烦事的轻松,既然想明白了,这东西留着也没用,看着就晦气!
他说着,捏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看也不看,转身就朝着客厅角落那个积满灰尘的铁皮煤炉走去。
炉子里,昨晚的煤灰还没清理干净,泛着死寂的灰白色。
父亲毫不犹豫,唰啦一声,将那张凝聚了我十二年寒窗苦读、承载了我唯一渺茫希望的纸,连同精美的信封,直接塞进了冰冷的炉膛。
嗤啦——
打火机跳跃出幽蓝的火焰,凑近了纸张的边缘。
橘红色的火苗,如同贪婪的毒蛇,瞬间舔舐上去。通知书的一角迅速焦黑、蜷曲,然后化为明亮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上面清晰的校名、我的名字、那个曾经让我在无数个深夜里偷偷憧憬过的未来……
火光跳跃着,映在父亲冷漠的瞳孔里,映在母亲带着一丝解气和快意的脸上,也映在蔡耀祖那事不关己、甚至有点无聊打着哈欠的神情中。
那燃烧的火焰,同样也清晰地映在我漆黑的眼底。
没有泪,没有歇斯底里。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在那冰冷深处,疯狂滋长、盘根错节的剧毒藤蔓。
很好。烧吧。
烧得越干净越好。
连同那个懦弱愚蠢、渴求着虚无亲情的蔡洁,一起烧成灰烬。从灰烬里爬出来的,才是真正的我。
三天后,我穿着那身洗得发白、袖口已经磨出毛边的旧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同样破旧的帆布包,站在了县城南郊工业园鸿达电子厂的大门口。
空气里弥漫着塑料、金属和劣质化学溶剂混合的刺鼻气味。巨大的厂房如同沉默的灰色巨兽,整齐排列的窗户反射着南方七月毒辣的阳光,白晃晃一片。穿着统一蓝色或灰色工服的男男女女,表情麻木,行色匆匆,像流水线上设定好程序的零件,涌进各个入口。
喏,那边,人事科。
带我来的中介是个油腻的中年男人,叼着烟,指了指不远处一栋低矮的办公楼,进去填表,会有人安排。包吃住,一个月三千二,压半个月工资,做满三个月才发第一个月的。宿舍八人间,规矩都懂吧别惹事,手脚干净点。
他吐出一口烟圈,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眼神里带着点估量货物的意味:看你细皮嫩肉的,能吃苦不流水线上可没得偷懒,一天站十几个小时是常事。
能。
我低着头,声音没什么起伏。
行吧,进去吧。
中介摆摆手,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转身就走,嘴里还嘀咕着,又一个……啧。我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指甲再次深深陷进掌心。不是为了即将开始的苦役,而是为了压下心头那股翻涌的戾气。抬起头,我看向人事科那扇半开的、油腻的玻璃门,眼神冰冷而专注。
第一步,踏入牢笼。为了最终,能亲手砸碎它。
流水线的生活,是重复到令人灵魂麻木的机械运动。我的岗位是插件,将细小的电子元件精准地插入PCB板上密密麻麻的孔位。传送带永不停歇,绿色的电路板源源不断流过眼前,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手指需要快、准、稳,稍微慢一点,后面的板子就会堆积,引来小组长尖利的呵斥。
空气闷热浑浊,弥漫着焊锡、助焊剂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巨大的排风扇在头顶嗡嗡作响,吹出的风也是热的,吹不散那股粘腻。站足十二个小时,下班时双腿僵硬得像是灌了铅,脚底板针扎似的疼。回到拥挤肮脏、弥漫着汗臭和泡面味的八人间宿舍,往往累得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
第一个月的工资日。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刚从厂里财务室窗口递出来的工资条,上面清晰地印着:蔡洁,应发工资:3200.00元。
汗水浸湿了工服的衣领,指尖因为长时间重复动作还在微微颤抖。但我的背脊挺得笔直,拿着工资条,一步一步走向厂区角落那台老旧的ATM机。
插入那张同样崭新的、印着鸿达电子厂工资卡字样的银行卡。屏幕幽蓝的光映在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输入密码。
查询余额。
数字跳了出来:3200.00。
没有丝毫犹豫。我点击转账。
收款人姓名:蔡建国(父亲的名字)。
账号:早已烂熟于心的那串数字。
转账金额:3000.00。
确认。
屏幕闪烁,交易成功。
取出卡,转身离开。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行云流水。
刚走出自助银行的小隔间,口袋里的老年机(父亲淘汰下来的)就疯狂地震动起来,嗡嗡作响,像一只急于吸血的蚊子。
接通。喂洁啊!
母亲亢奋尖利的声音瞬间穿透耳膜,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狂喜,钱!钱到账了!三千块!妈看到了!哎呀我的好闺女!真能干!这才第一个月就这么多!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好好干!听到没厂里伙食不好就自己买点好的补补,别亏着身子!咱家以后可都指望你了!你弟将来出息了,肯定忘不了你这个好姐姐!
背景音里,隐约传来父亲满意的、含混不清的嗯哼声,还有蔡耀祖嚷嚷着妈!我要换新手机!我那破手机卡死了!的声音。
嗯,知道了妈。
我对着电话,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刻意放软了一点,您和爸,还有耀祖,别太省了。我在厂里……挺好的。
最后三个字,我说得格外轻。
好!好!我闺女就是懂事!比那些没良心的强一百倍!
母亲的声音简直要甜得滴出蜜来,仿佛之前撕毁通知书、咒骂我是赔钱货的人不是她,那你忙!妈不打扰你干活了!记住啊,下个月工资一发,赶紧打回来!家里等着用钱呢!
电话挂断。
我站在南方七月傍晚依旧闷热的空气里,看着厂区灰蒙蒙的天空,听着远处车间传来的机器轰鸣,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空气中刺鼻的工业废气味,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丝复仇计划顺利推进的……甜腥。回到流水线,忍受着小组长的颐指气使和工友麻木的抱怨。深夜,当宿舍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我用攒了半个月早餐钱买的廉价二手笔记本电脑,连上角落里信号时断时续的免费WiFi,屏幕幽暗的光映着我毫无睡意的脸。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股票K线图,红红绿绿,如同诡谲的密码。我的手指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点击,眼神专注而冰冷。前世那些被生活重压碾碎的记忆碎片里,关于这个时间点股市的几支妖股、几次关键的暴涨暴跌,如同沉船里的金块,被我一点点打捞、清洗、确认。
本金少得可怜。只有偷偷从牙缝里省下的、那两百块零花钱。但这足够了。对于知道底牌的人来说,再小的筹码,也能撬动命运的杠杆。
时间在流水线的枯燥和深夜屏幕的幽光中流逝。第二个月,工资条上依旧是3200。我再次走向ATM机,转账3000。母亲的电话依旧准时响起,语气更加热切,带着一种食髓知味的贪婪。
洁啊!钱收到了!真快!哎呀,你弟刚还说呢,他姐最能干!你在厂里好好表现,争取加点班,多挣点!家里……家里想给你弟报个暑期冲刺班,名师一对一的,贵是贵点,但为了你弟的前程……
嗯,好。
我依旧平静地应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工服粗糙的布料。挂掉电话,我点开手机银行APP。那个不为人知的、用捡来的别人遗弃的身份证(处理得很干净)开设的证券账户里,余额的数字,已经悄然翻了好几番。冰冷的数字在屏幕上跳动,像无声的嘲弄。
第三个月,第四个月……流程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工资按时上交,母亲的夸赞一次比一次肉麻,电话里蔡耀祖索要新球鞋、新游戏机的声音也越来越理直气壮。而那个隐秘账户里的数字,如同滚雪球般,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疯狂膨胀。
我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潜伏在黑暗里,看着猎物一步步踏入精心布置的陷阱,对着我抛下的诱饵大快朵颐,浑然不觉脚下已是万丈深渊。
姐!姐!江湖救急!
电话那头,蔡耀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夸张的焦急,背景音嘈杂,隐约能听到球赛解说员亢奋的呐喊,借我两千!就两千!下个月生活费到了立马还你!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借口五花八门:请客吃饭、买学习资料、同学过生日……拙劣得可笑。前世的我,哪怕自己啃馒头,也会省下钱满足他每一次无理要求。此刻,我正站在嘈杂的工厂食堂里,端着打好的、油水寡淡的快餐。
耀祖,
我的声音透过劣质话筒传过去,带着流水线工人特有的疲惫沙哑,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我……我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上个月的钱都打给妈了,你知道的,我身上就留了一百多块吃饭……哎呀!一百多你骗鬼呢!
蔡耀祖的声音立刻拔高,充满了不耐烦和怀疑,你在厂里包吃包住,要什么钱少废话!赶紧的!微信转我!我这边等着用呢!我哥们儿都看着呢,别让我丢人!
他语气里的理所当然,像一根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入我记忆的痛处。前世,多少次,就是这种蛮横,把我逼到绝境。
我沉默了几秒,电话那头传来他更不耐烦的催促和背景音里朋友隐隐的哄笑声。
……好吧。
我像是被逼无奈,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惶惑,耀祖,我……我认识一个人……他……他好像有门路……能……能搞到点快钱……
快钱
蔡耀祖的声音瞬间变了调,之前的蛮横被一种急切的、贪婪的好奇取代,什么门路有多快姐你快说!
鱼儿,闻到了血腥味。
嘘!小声点!
我紧张地压低声音,仿佛在说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我也是听工友偷偷说的……好像……好像是什么……网上赌球我也不太懂……但听说有人一晚上就赚了这个数……
我报出一个不算夸张但足以让蔡耀祖心跳加速的数字。赌……赌球
蔡耀祖的声音明显迟疑了一下,但随即被巨大的诱惑冲垮,真的假的靠谱吗怎么弄
我……我也不清楚具体怎么操作,好像得找专门的‘代理’……
我继续扮演着懵懂无知、只是偶然听到消息的姐姐角色,语气充满不确定和担忧,听着是挺来钱的,但……但感觉不太稳当啊耀祖,要不还是算了吧风险太大了……
稳当稳当能挣大钱吗!
蔡耀祖嗤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对稳当的不屑和对大钱的狂热向往,姐!你把那‘代理’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自己去问!你放心,你弟我机灵着呢!等我赚了大钱,给你买金项链!
可是……
别可是了!快点!微信发我!
蔡耀祖急不可耐地打断我,最后还不忘加了一句威胁,你要是不给我,我告诉妈说你藏着钱不给我花!
……好吧。
我再次无奈地妥协,声音里充满了不安,你……你可千万小心点啊……
挂断电话,我面无表情地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精心包装过的网络联系方式通过微信发了过去。那个所谓的代理,自然是辛德瑞拉庞大计划中,一个无足轻重、随时可以丢弃的傀儡节点。一个专门为蔡耀祖这种贪婪又愚蠢的猎物,量身定制的甜蜜陷阱。
放下手机,我端起餐盘,走向泔水桶,将里面没动几口的、散发着油腻气味的饭菜倒了进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饵已撒下。
接下来,只需要静静等待,等待那条贪婪的鱼,自己死死咬住鱼钩,拖着他和他身后的一切,坠入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时间在工厂的喧嚣和隐秘的布局中无声滑过。工资依旧每月准时上交,数额甚至随着我表现好偶尔加班而略有增加,从3000涨到了3500。母亲电话里的好闺女喊得愈发亲热,父亲偶尔也会在电话里嗯一声,表示知道了。蔡耀祖那边,自从拿到代理的联系方式后,倒是安静了不少,想必正沉浸在赚大钱的狂热美梦里,暂时顾不上小额勒索我了。
我的生活,像一个精准的钟摆,在流水线的麻木和深夜屏幕的幽光之间规律摆动。廉价二手电脑的硬盘深处,一个名为收割的加密文件夹里,数据在无声地累积:蔡耀祖通过那个傀儡节点进行的所有小额下注记录(初期特意让他尝点甜头)、他越来越大的投注额截图、他欠下第一笔信用贷的电子借条、他为了翻本向不同代理借钱的通讯记录……铁证如山,条理清晰。与此同时,
另一个名为羽翼的文件夹也在同步丰满。一封封经过精心打磨的英文邮件飞向大洋彼岸,附带着伪造得天衣无缝的XX职业技术学院毕业证书和成绩单(当然,用的是辛德瑞拉的名字)、几份由辛德瑞拉名下的空壳公司出具的杰出工作表现推荐信、以及足以支付第一年学费和生活费的银行流水证明(来源自然是那个隐秘的证券账户)。一所排名中上、以实用主义著称的海外高校的Conditional
Offer(有条件录取通知书),已经静静地躺在我的加密邮箱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股东风,在某个沉闷的、预示着暴雨将至的夏夜,终于呼啸而至。
手机在枕头下疯狂震动,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妈。时间,凌晨两点四十三分。
我划开接听,将手机拿得离耳朵稍远。
蔡洁!!!!
母亲凄厉到变形的尖叫如同钢针,瞬间刺破深夜的寂静,带着滔天的恐惧和绝望,你在哪!快回来!快回来啊!出事了!出大事了!!
她的声音嘶哑破裂,混杂着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哭嚎。
背景音里,是震耳欲聋的、粗暴的砸门声!哐!哐!哐!像重锤狠狠砸在薄薄的铁皮防盗门上,伴随着男人凶狠暴戾的吼骂:开门!操你妈的蔡耀祖!给老子滚出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躲躲你妈棺材里去躲!
再不开门老子把你这破门卸了!把你家砸个稀巴烂!
还有父亲惊恐失措、带着哭腔的哀求:别砸了!求求你们别砸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我儿子……我儿子他不在家啊……
以及蔡耀祖那变了调的、带着极度恐惧的哭喊:爸!妈!救我!别开门!他们会打死我的!他们会打死我的啊!!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如同人间地狱的序曲。

我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去,带着刚被吵醒的惺忪和恰到好处的茫然,怎么了这么晚……厂里宿舍都熄灯了……
厂里!你还管什么厂里!
母亲的声音尖锐得能刺破耳膜,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指责,家里天都塌了!你弟弟……你弟弟他……
她似乎被巨大的恐惧噎住,喘不上气,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泣声,紧接着是更加崩溃的哭喊,他欠了人家一百万啊!!一百万!!人家现在拿着刀上门要债来了!要砍死他啊!!蔡洁!你快想办法!快弄钱!快救救你弟弟!快啊!!!
一百万。这个数字被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绝望。
一……一百万
我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耀祖他……他怎么会欠那么多钱他……他不是在学校吗妈,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的语气无辜又惶惑,将一个被蒙在鼓里、骤然听闻噩耗的姐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母亲像是找到了发泄口,所有的恐惧瞬间化为对我滔天的怨毒,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撺掇他去赌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个丧门星没安好心!你想害死我们全家啊蔡洁!你个天杀的贱货!白眼狼!!
她的咒骂恶毒至极,如同淬了毒的匕首,隔着电波疯狂地扎过来。
就在这时——
砰——哗啦!!!
一声巨响!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刺耳声音和防盗门被暴力破开的金属扭曲声,猛地从电话那头炸开!
啊——!!!
母亲发出非人的惨叫。
别打我!别打我儿子!
父亲惊恐到极致的哀嚎。
啊!我的手!我的手!!
蔡耀祖撕心裂肺的哭嚎。
还有几个陌生男人凶狠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
操!给脸不要脸!
蔡耀祖是吧小兔崽子!跑啊!你再给老子跑一个试试!
钱呢!今天看不到钱,老子卸你一条腿!
混乱的打砸声、哭喊声、咒骂声、哀求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首恐怖的交响乐,通过小小的手机话筒,清晰地传递到我这边。
我沉默地听着。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恐惧,没有焦急,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冰冷和漠然。工厂宿舍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漆黑的夜幕,短暂地照亮了我毫无情绪的侧脸。几秒钟后,滚滚闷雷才姗姗来迟,低沉地碾过天际。
妈妈!你说话啊!家里怎么了我听到好大的声音!
我对着话筒,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焦急和担忧,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哭腔,妈!你别吓我!到底出什么事了耀祖呢爸呢你们说话啊!
电话那头,只有更加混乱、更加凄厉的噪音。母亲的尖叫已经变成了断续的呜咽,父亲的哀求带着濒死的绝望,蔡耀祖的哭嚎则只剩下无意义的、因剧痛而发出的嗬嗬声。
喂喂!妈!听得见吗信号不好吗
我继续焦急地喊着,手指却稳稳地悬在红色的挂断键上方。
又一道更亮的闪电劈开夜空,将宿舍里简陋的家具映照得如同鬼魅。雷声轰然炸响,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就在这雷声的最高潮——
我的指尖,轻轻落下。嘟…嘟…嘟…
忙音响起。
世界瞬间清净了。
只有窗外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的哗哗声,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像是为这场迟来的审判,奏响盛大的终章。
我平静地放下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毫无波澜的瞳孔。然后,我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动作不疾不徐,走到书桌前,打开了那台二手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驱散了床铺角落的黑暗。
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点开一个加密的远程监控软件。输入复杂的密码。
屏幕上瞬间分割出四个清晰的画面——正是蔡家那套两室一厅、此刻已沦为修罗场的客厅和主卧的实时监控影像(针孔摄像头的位置极其隐蔽,是几个月前我以打扫卫生为名,亲手布置的礼物)。
画面里,一片狼藉。
客厅的玻璃茶几被砸得粉碎,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木质的电视柜被踹翻在地,电视机屏幕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几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露出狰狞纹身、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如同索命的恶鬼,凶神恶煞地站在屋子中央。父亲蔡建国,那个在家里永远高高在上、威严无比的男人,此刻像一滩烂泥般瘫跪在一个光头大汉的脚下。他的额头磕破了,鲜血混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昂贵的真丝睡衣沾满了污渍和脚印。他双手死死抱着光头大汉的小腿,身体筛糠似的抖着,发出卑微到尘埃里的哀嚎:大哥!大哥饶命!饶命啊!钱……钱我们一定还!一定还!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儿子吧!他还是个孩子啊……不懂事……求求你们了……
他咚咚地磕着头,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透过音响清晰传来。
母亲则被另一个黄毛混混粗暴地拽着头发,像拖死狗一样从卧室里拖了出来,狠狠掼在满是玻璃碎渣的地板上。她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昂贵的真丝睡裙被撕破,露出大片皮肤,上面布满了青紫的掐痕和鞋印。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涕泪横流,对着光头大汉的方向徒劳地伸出手:大哥……行行好……我们真没钱啊……房子……房子是租的……我们……
租的
光头大汉狞笑一声,抬脚狠狠踹在父亲肩膀上,把他踹得翻滚出去,撞在翻倒的电视柜上,发出一声痛哼。光头大汉慢悠悠地踱步到客厅中央,环视着这片狼藉,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最终落在角落那个巨大的、瑟瑟发抖的人形垃圾袋上。
那是蔡耀祖。
他蜷缩在墙角,双手抱着头,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昂贵的潮牌T恤被撕烂,脸上红肿一片,嘴角淌着血,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最显眼的是他的右手——被一只沾满泥污的厚重皮靴,死死地踩在脚下!靴子的主人,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正叼着烟,眼神残忍而戏谑地看着他。
啊——!!疼!疼啊!妈!爸!救我!救我啊!!
蔡耀祖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身体因为剧痛而疯狂扭动,却无法撼动那只脚分毫。
光头大汉走到蔡耀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只蝼蚁。他蹲下身,伸出粗糙的大手,像拍打垃圾一样拍了拍蔡耀祖肿得像猪头的脸。
小子,挺能玩啊一晚上敢输老子八十万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加上之前的二十万‘信用贷’,正好一百万。零头给你抹了,够意思吧
大哥……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饶了我这一次吧……
蔡耀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求。
饶你
光头大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因为家具被砸得差不多了)而狼藉的客厅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笑够了,他猛地收声,眼神变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蔡建国夫妇身上。
行啊,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渣子,砸在死寂的空气里,老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他抬手指了指像两条死狗般瘫在地上的蔡建国夫妇,又用脚尖点了点被踩在脚下、惨叫不断的蔡耀祖。
给你们两条路。他伸出两根粗壮的手指,在昏暗破碎的灯光下晃了晃。
第一,
粗粝的手指指向天花板,又划了一圈这片狼藉,把这破房子卖了。甭管是租的还是买的,老子不管!三天之内,凑够一百万!少一个子儿……
他目光阴鸷地扫过蔡耀祖被踩得变形的手,就卸你儿子点零件抵债!
蔡建国夫妇瞬间面无人色,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血液。
第二……
光头大汉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笑容残忍而戏谑,目光在蔡建国夫妇和蔡耀祖身上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蔡耀祖那张因恐惧和剧痛而扭曲的脸上,舍不得房子也行。
他顿了顿,欣赏着猎物濒死的绝望,然后,用那种谈论今天天气般的随意口吻,慢悠悠地、清晰地吐出那句早已为我准备好的台词:
那就……卖肾吧。
卖你们俩的老腰子也行,卖这小兔崽子那对年轻的、水灵的……也行。
你们选。
卖房——
还是卖肾
屏幕幽蓝的光,冰冷地映在我毫无波澜的脸上。监控画面里,蔡耀祖那声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剧痛而彻底扭曲变调的尖叫,穿透了劣质的音响,尖锐地刺破房间的寂静。蔡建国和那个女人,如同两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泥塑,彻底瘫软在地,连哭嚎的力气都被那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两个选择彻底碾碎了。
我平静地看着。
看着光头大汉脸上残忍的戏谑,看着刀疤脸脚下那只被踩得指骨可能已经碎裂的手,看着那对曾经视我如草芥的父母眼中彻底崩塌的世界和灰败的死寂。
复仇的甘霖,终于淋漓而下,浇灌着心底那片早已被仇恨滋养得无比肥沃的土壤。
指尖在触控板上轻轻一点,最小化了监控窗口。
屏幕切换。
一封主题为Unconditional
Offer
of
Admission的邮件安静地躺在邮箱最上方。发件人:University
of
Melbourne。内容简洁而有力,祝贺辛德瑞拉女士被正式录取,并附上了详细的入学指南和电子签证确认函。
旁边,是早已预定好的、一小时后从省城国际机场直飞墨尔本的电子机票行程单。时间,正好。
我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幽光熄灭。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城市远处永不熄灭的霓虹,透过薄薄的窗帘,投下模糊而暧昧的光影。
起身,走到狭小的宿舍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南方城市深夜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雨后特有的潮湿和泥土气息,还有远处工厂区永不消散的、淡淡的工业废气味道。这曾经让我窒息的气味,此刻吸入肺腑,却奇异地带来一种新生的、冰冷的畅快感。
楼下,那辆预约好的网约车,亮着双闪,如同黑暗中一只沉默的萤火虫,准时停在了厂区锈迹斑斑的铁门外。
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个囚禁了我数月、却为我积蓄了足够复仇力量的牢笼。我提起桌边那个简单的、印着某运动品牌logo的黑色双肩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那台至关重要的笔记本电脑、必要的证件,以及一张承载着辛德瑞拉崭新人生的银行卡。
推开门,走进走廊昏暗的光线里。脚步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而坚定的回响。
走廊尽头,巨大的玻璃窗映出外面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的夜空。一架夜航的飞机,闪烁着红色的航灯,正平稳地划过天际,朝着大洋彼岸的方向飞去。
我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缓缓地、无声地向上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再见了,蔡洁。
你好,辛德瑞拉。
复仇的序幕刚刚拉开,而属于辛德瑞拉的盛大舞台,才刚刚启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