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捞尸绳 > 第一章

浑浊的江水拍打着浪里钻的铁皮船舷,声音闷得像垂死者的喘息。船舱里一股子散不掉的腥气,混着柴油味儿直往我鼻子里钻。我缩在角落那张嘎吱作响的破木板床上,手里攥着那根玩意儿——祖上传下来的捞尸绳。
绳子又黑又沉,不知浸过多少尸水和岁月,油亮亮的,几乎看不出原本麻线的本色。指头粗,盘起来沉甸甸一大捆,触手冰凉滑腻,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皮。那股子若有若无的腐味儿,早就腌进了绳子的骨子里,怎么洗都洗不脱。
祖父咽气前那几天的模样,刀子一样刻在我脑子里。他枯槁的手死死扣着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浑浊的眼珠子死死钉着我,嘴唇哆嗦着,反反复复就那几句,带着浓重的江上口音:三川…娃儿…记住喽…三不捞!
浮尸直立,不捞!
他干瘪的胸膛急剧起伏,那是水鬼顶着尸壳子…勾魂索命的!
水鬼叩船,不捞!
他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嗬嗬声,那是怨气沉底的…要拉替身…下水!
子时唤名,不捞!
最后这句,他几乎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嘶喊出来,眼神里全是刻骨的恐惧,听见自己的名儿…千万别应…那是…阎王爷…在点卯!
他说完这几句,眼里的光就像被风吹灭的油灯,一下子散了。扣着我手腕的手,也松开了,软塌塌地垂在床边。
临终遗言,字字带血。可那根承载着祖辈无数秘密和禁忌的捞尸绳,最终还是沉沉地压在了我的肩上。我成了陈家浪里钻的新主人,也成了这根冰冷绳索的囚徒。
船舱顶那盏昏黄的小灯泡,电压不稳地跳了两下,滋啦一声,彻底灭了。黑暗像个巨大的、湿冷的布袋,猛地罩了下来。窗外,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顶棚上,由疏到密,很快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老天爷像是捅漏了天河,江水在雨鞭的抽打下,不安地翻腾着,发出低沉的咆哮。整个浪里钻都在这狂暴的雨幕里摇晃起来,像个无助的醉汉。
就在这天地混沌、雨声鼎沸的时刻,角落里那个落满灰尘、许久没响过的老式电话机,突然像垂死挣扎的活物般,爆发出尖锐刺耳的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那声音穿透狂暴的雨声,像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扎进我的太阳穴。心口猛地一抽,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这鬼天气,这深更半夜,谁会往这破船上打电话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上弹起来,摸黑跌跌撞撞扑向那部响个不停的电话机。听筒冰冷沉重,带着铁锈味儿。我把它死死按在耳边,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喂陈家…捞尸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急又冲,背景是呼呼的风声和哗啦啦的雨声,像是在某个空旷的江边。‘浪里钻’是不是陈家老大在不在快说话!
我…我是陈三川。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发紧,他…不在了。有事跟我说。
祖父刚走没几天,消息还没完全散开。
死了晦气!
那头骂了一句,随即声音又拔高了几度,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管不了那么多了!你是他孙子捞尸的活你接不接现在!马上!
现在外面…
我下意识地看向舷窗外,雨水像瀑布一样冲刷着玻璃,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江水在闪电瞬间的惨白映照下,翻滚着狰狞的浪头。
少废话!
那人粗暴地打断我,江心!就在二道拐那个大洄水湾里!立着个人!直挺挺的!看到了没开价十万!现钱!捞上来就给你!捞不捞
立…立着
我的舌头瞬间像是打了结。祖父嘶哑的警告声轰然在脑海中炸开,比窗外的惊雷还要响亮——浮尸直立,不捞!
那是水鬼顶着尸壳子勾魂索命!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我握着听筒的手抖得厉害。
十万!现钱!
电话那头的声音更加尖利,几乎是在吼,你他妈聋了捞不捞不捞老子找别人!
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爷爷的棺材本早就填进了这艘破船的窟窿里,岸边那个逼仄的小窝棚也快被房东催租的唾沫星子淹没了。穷,穷得只剩下这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捞尸绳。十万块,足以让这艘浪里钻重新喘口气,足以让我在岸上暂时挺直腰杆……
恐惧像冰冷的江蛇缠绕着心脏,但生存的本能,对那笔巨款的渴望,却像一股滚烫的岩浆,在胸腔里左冲右突。
在…在哪儿二道拐洄水湾
我的声音干涩发飘,自己都觉得陌生。
对!就是那儿!立着呢!看得真真儿的!快点!再磨蹭人就没了!
那头几乎是吼叫着确认。
……等着!
我猛地挂断电话。听筒砸在机座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在嘈杂的雨声中微不足道。
船舱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惨白闪电,瞬间照亮角落里那盘黑沉沉的捞尸绳,它像一条蛰伏的毒蛇,无声地等待着。
十万块!爷爷的警告!直立浮尸!水鬼索命!
这些念头在我脑子里疯狂搅动、撕扯。最终,那十万块沉甸甸的金光,压倒了恐惧的阴影。
妈的!
我低吼一声,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驱赶那跗骨之蛆般的寒意。猛地拉开舱门,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箭,劈头盖脸地砸进来,瞬间打透了我的单衣。我冲进驾驶舱,黑暗中摸索着熟悉的开关。引擎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咆哮,像一头垂死的野兽被强行唤醒,震动通过铁皮船身传到我的脚底板。
浪里钻这个老伙计,在这狂暴的雨夜里,拖着沉重疲惫的身躯,一头撞进了翻腾咆哮的长江浊流之中。
二道拐。这名字听着平常,却是我爷爷生前提起就皱眉的地方。江水在这里被突出的山岩硬生生拧了个弯,形成一个巨大的、深不可测的洄水漩涡。平日里,水流到这里就变得诡异,表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像个贪婪的胃袋,不知吞没了多少行船和性命。老一辈的捞尸人都说,这里是江里怨气最沉、最邪门儿的所在之一。
此刻,在暴雨和惊雷的轮番肆虐下,二道拐更像一个沸腾的魔窟。浪里钻的船头灯,两束昏黄的光柱,在稠密的雨帘里艰难地撕开两条模糊的光路,能见度低得可怜。雨水疯狂地抽打着驾驶舱的玻璃,发出密集的爆响。船身像片树叶,在巨大的浪涌中剧烈地颠簸、摇晃,每一次从浪尖跌落,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钢铁呻吟。
我死死把着舵轮,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灌进衣服里,寒意刺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一半是这恶劣航行的本能恐惧,一半是对那江心直立之物的惊疑。
在哪在哪
我眯着眼,努力透过模糊的雨幕和水汽蒸腾的玻璃向外搜寻。江面漆黑一片,只有惨白的闪电偶尔撕裂天幕,短暂地照亮下方翻腾咆哮的浊浪,那景象如同地狱的油锅。
突然!
一道格外粗壮的闪电撕裂苍穹,惨白的光瞬间铺满整个江面!就在那光亮的中心点,二道拐洄水湾最湍急、最黑暗的水域中央——
一个模糊的人影!
直挺挺地矗立在翻滚的浊浪之中!
水只没到他的腰部,上半身僵硬地挺在水面上,头微微歪着,脸孔一片模糊的惨白。闪电的光芒只持续了一刹那,那人影瞬间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但那惊鸿一瞥的诡异景象,已像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了我的视网膜上,烙进了我的脑海深处!
浮尸直立,不捞!
爷爷嘶哑的警告声再次在耳边炸响,尖锐得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一股冰冷的寒意,比灌进衣服的雨水还要刺骨百倍,瞬间从尾椎骨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真的是直立浮尸!十万块,买的是自己的命
浪里钻的引擎还在徒劳地咆哮着,对抗着汹涌的暗流。船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拉扯着,一点点滑向那恐怖的洄水湾中心。闪电过后,黑暗更加粘稠,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那片水域下窥视。
走!必须马上走!离开这里!这个念头疯狂地冲撞着我的理智。我猛地去扳舵轮,想把船头调离那片死亡水域。可就在我动作的同时——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船身猛烈的震动!好像船底撞上了水下的什么硬物!
不!不是硬物!那感觉…更像是一只手!一只巨大无比、冰冷滑腻的手,从漆黑的水底伸出来,狠狠拽住了浪里钻的龙骨!
引擎发出绝望的哀嚎,转速骤然提升,船体剧烈震颤,螺旋桨疯狂地搅动着江水,激起大片浑浊的浪花。但船,却像被钉死在了水面上,任凭引擎如何嘶吼,竟一寸也无法移动!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牢牢地吸住了船底,将浪里钻死死地拖在洄水湾的中心区域,距离那个直立的黑影,仅有不到二十米!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混合着冰凉的雨水。心脏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水下有东西!是水鬼还是…那个直立尸体的同伙
恐惧像冰冷的水草,缠住了我的手脚,也勒住了我的思维。十万块的诱惑,此刻在巨大的、未知的恐怖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可走不了!根本走不了!
怎么办怎么办!
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船舱角落。那盘黑沉沉的捞尸绳,在船身的摇晃中,静静地躺在那里。油亮的表面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不祥的光泽。它像一条沉睡的毒蛇,又像一个沉默的邀请。
捞还是不捞
捞,可能直面水鬼索命。不捞,此刻就被困死在这邪门的洄水湾里,谁知道水下那东西下一步会干什么也许下一秒,整条船都会被拖进那深不见底的漩涡!
时间在暴雨的喧嚣和心脏的狂跳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重得如同凝结的铅块。引擎徒劳地嘶吼着,船身在那股无形的恐怖吸力下徒劳地震颤,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像是死神在叩打船舷。汗水、雨水混合在一起,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淌,流进嘴里,是咸涩的绝望。
那盘油亮的捞尸绳,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了我的目光。它静静地躺在湿漉漉的甲板上,盘踞着,无声地散发着一种冰冷而诱惑的气息。十万块……还有离开这里的唯一可能……爷爷的警告和眼前这令人窒息的绝境,在我脑中疯狂拉锯。
操!
一声嘶哑的咒骂冲口而出,混杂着恐惧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劲。我猛地弯下腰,一把抄起那盘沉重的捞尸绳。绳子入手冰凉滑腻,那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腐水气息瞬间包裹了我,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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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犹豫了!要么捞,要么一起沉!
我抱着绳子冲出驾驶舱,狂风暴雨瞬间将我吞没。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身上。我踉跄着冲到船头,死死抓住湿滑冰冷的船舷栏杆稳住身体。浑浊的江水就在脚下疯狂翻涌,巨大的浪头不断拍击着船身,溅起浑浊的水花,带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那个直立的黑影,就在前方不到二十米的浊浪中!在船头昏黄灯光的边缘,它时隐时现。水似乎真的只没到腰部,上半身僵硬地挺着,头微微歪向一侧。看不清面容,只有一片模糊的、不自然的惨白。它像一根腐朽的木桩,被钉在了这湍急的死亡水域中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绝对不是正常的浮尸姿态!爷爷的话在耳边轰鸣。
浮尸直立,不捞!
但现在,没有退路了!
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里充满了冰冷的雨水和江水的腥臭。双手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沉重的绳盘。我强迫自己冷静,凭着记忆里爷爷模糊的示范动作,开始解绳。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粗粝冰冷的绳索摩擦着皮肤。
终于,绳头解开了。那是一段足有手臂粗的、黑得发亮的绳头,末端被精心打成了一个复杂而坚固的索套结——陈家祖传的阎王扣,据说一旦套牢,就算真是阎王也挣不脱。
船身又是一个剧烈的晃动,我差点被甩出去。咬紧牙关,我稳住下盘,双手抡起那沉重的索套。冰冷的雨水糊住了眼睛,只能凭着感觉和对那黑影模糊位置的记忆,用尽全身力气,将索套朝着那片黑暗的水域狠狠抛了出去!
呼——
绳索带着沉闷的风声,划破雨幕,朝着那个直立的黑影飞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的声音——暴雨的喧嚣、江水的咆哮、引擎的哀鸣——都离我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根飞旋的黑色绳索,以及绳索尽头那个越来越近的、僵直而惨白的身影。
绳索在空中划过一道模糊的弧线……
中了!
索套精准无比地掠过那直立的肩膀,然后猛地向下一沉!凭借绳套本身的重量和那股下坠的力道,阎王扣瞬间收紧!清晰地套住了那东西的脖颈!
成了!一股带着血腥味的狂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异变陡生!
就在绳索套紧的刹那——
咯…咯咯咯…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摩擦声,从绳套收紧的地方传了过来!不是水声,也不是风声,更像是…骨头在硬物上艰难转动的声响!
紧接着,那个一直保持着僵硬低头姿势的黑影,脖子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不自然的姿态,一点一点地向上抬起!像一台生锈的绞盘,在强行转动着锈死的零件。
船头昏黄的灯光,终于照亮了那张抬起的脸。
一张完全被江水泡胀、泡烂的脸!皮肤呈现出一种死鱼肚皮的青灰色,布满褶皱和破口,像被水泡烂又晒干的纸。嘴唇肿胀外翻,露出里面同样肿胀发黑的牙龈。最让人魂飞魄散的是那双眼睛!
眼皮肿胀得几乎合不拢,浑浊的眼珠,像是两颗蒙着厚厚白翳的玻璃球,没有任何活物的光泽。但此刻,这两颗浑浊的玻璃球,竟然在缓缓地转动!僵硬地、滞涩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意味,最终,死死地聚焦在了我的脸上!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寒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那双眼睛!那不是尸体的眼睛!里面没有死亡的空洞,只有一种沉沉的、饱含无尽怨毒与冰冷的……活着的恶意!
它看到了我!它盯住了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限,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湿滑的船头甲板上,动弹不得。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一丝恐惧的尖叫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
哗啦!
一只惨白浮肿、皮肤被泡得皱缩溃烂的手,猛地破开浑浊的江水!动作快得如同闪电,带着一股刺鼻的腐水腥风,一把就攥住了我还紧紧握着绳索末端的手腕!
冰冷!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冰冷!那感觉不像被冰块冻住,更像是被一根刚从万年冰窟里掏出来的铁锥,瞬间贯穿了皮肉,直接刺进了骨髓深处!一股带着死亡气息的阴寒,顺着被抓住的手腕,如同剧毒的冰蛇,疯狂地向上蔓延!
呃……
一声短促的、被掐断的抽气声从我喉咙里挤出。我的心脏像是被那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只浮肿溃烂的手,五根手指如同钢钳,死死地扣着我的腕骨,力量大得超乎想象!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一种黏腻滑溜的触感,还混杂着水下淤泥的颗粒感,令人作呕。
它抓着我,不是为了挣脱绳索。相反,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从绳索那头传来!那只手在发力!一股纯粹的、冰冷的、要将我拖下水的力量!
扑通!
我整个人被拽得向前猛扑,上半身狠狠撞在湿透冰冷的船舷栏杆上,肋骨一阵剧痛。冰冷的江水溅了我一头一脸。要不是最后关头另一只手死死扒住了栏杆,这一下我整个人就会被直接拖入那翻腾的浊浪之中!
啊——!
极度的恐惧和求生本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惨嚎。我双脚死死抵住湿滑的甲板,身体后仰,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挣!和绳索那头传来的恐怖力量对抗!
咯咯咯…
绳索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手腕上的冰冷和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我能感觉到那冰冷的力量在持续加大,绳索在一点点被拖向船外!扒着栏杆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痛,指甲几乎要翻折过来!
完了!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就在我的意识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濒临崩溃的边缘——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我紧握着绳索的手掌心里响了起来!
那声音极其微弱,像是从很深很深的地底传来,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和苍老的回响,却又无比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钻进我的脑子:
…傻…孩子…
这声音…这语调…
我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一股比手腕上那尸手带来的寒意更甚百倍的冰冷,瞬间冻结了我的灵魂!
是爷爷的声音!
绝对没错!就是那个刚刚下葬没几天、咽气前还死死抓着我的手、反复警告三不捞的祖父的声音!
…这规矩…
那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鬼魂的呓语,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阴冷嘲弄,…不是…用来守的…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冰冷的声音在疯狂回荡。不是用来守的那…那是用来干什么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我。我甚至忘记了手腕上那只索命的尸手,忘记了还在被拖向船外的巨大力量。
…是用来…
爷爷那空洞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诡异笑意,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选…接班人的…
轰——!
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到极致的巨型闪电,如同天神的巨剑,猛地劈开了整个漆黑的苍穹!将翻腾的江面、挣扎的浪里钻、船头惊恐的我、绳索那头直立的恐怖浮尸,以及水下那些密密麻麻、无声无息围拢过来的惨白身影,瞬间照得如同白昼!
整个世界,在那一刹那,被定格成了一幅地狱的浮世绘。
闪电的光芒刺得我瞬间失明,视网膜上只留下灼烧般的惨白残影。爷爷那鬼魅般的话语——选接班人——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穿了我仅存的理智。
就在这极致的惊骇与失明中,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而驳杂的冰冷信息流,猛地顺着那根紧握在我手中的捞尸绳,如同决堤的冰河,狂暴地冲进了我的脑海!
不是图像,不是文字,是感觉!是无数死亡瞬间的极致体验!
窒息!冰冷浑浊的江水疯狂涌入鼻腔、喉管、肺叶,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冰冷刺骨的泥沙灌满口鼻,绝望像沉重的铅块拖着身体沉入无底深渊!
黑暗!绝对的、令人疯狂的黑暗!身体被挤压在狭窄冰冷的木盒子里,空气一点点耗尽,肺部火烧火燎!指甲在粗糙的木板上拼命抓挠,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指尖传来皮肉撕裂、鲜血淋漓的剧痛!木屑刺进指甲缝,混合着温热的血……棺材!是棺材!我被活埋了!
怨恨!无穷无尽、足以焚毁一切的怨恨!身体被粗粝的麻绳死死捆绑,勒进皮肉,勒断筋骨!被冰冷沉重的石块拖着,坠向黑暗的江底!意识在冰冷和窒息中一点点模糊,唯有那刻骨的怨毒,如同烙印,烧灼着即将消散的灵魂!是沉江!被捆上石头沉江了!
痛苦!尖锐的剧痛!冰冷锋利的刀刃切入皮肉,切断筋骨!鲜血喷涌而出,带走仅存的热量……被活生生地肢解了!
……
无数种极致的死亡体验,无数个濒临消亡的绝望瞬间,无数道饱含怨毒的冰冷意识,如同万载寒冰化成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的意识堤坝!它们在我的脑子里疯狂冲撞、嘶吼、尖叫!我的头颅像是要被撑爆开来!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濒死的野兽。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崩溃、被无数死亡碎片碾碎的边缘,一幅极其清晰、带着强烈指向性的画面,如同定格的噩梦,猛地从这混乱的信息洪流中凸显出来!
是那只抓住我手腕的浮肿尸手!视角……竟然是从下方仰视!仿佛我正被它拖向水底!
画面里,那只惨白溃烂的手死死攥着我的手腕,而在那手腕上方,我紧握着捞尸绳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发白。而就在我指缝间露出的那截乌黑油亮的绳索上——
一个极其特殊的绳结!
那并非套住尸体的阎王扣,而是在绳索中段,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数个小结相互咬合嵌套而成的古老绳结!它深深嵌在绳索内部,只露出一小部分,颜色比周围的绳索更加深黑,在闪电的映照下,隐隐透出一种暗沉的血色光泽!
这个绳结!
我的意识如同被闪电击中!无数混乱的死亡碎片瞬间退潮,只剩下这个绳结的影像在脑中疯狂放大!
我想起来了!就在爷爷的棺材板内侧!在那刚刚上过新漆的、还散发着微弱桐油味的松木棺材盖板内侧!
在我给他整理遗容、最后盖棺时,我无意中瞥见——
在靠近棺材头部的位置,用指甲,或者是什么尖锐的东西,深深地、歪歪扭扭地刻着!
刻的正是这个一模一样的、复杂诡异的绳结图案!
当时只觉得奇怪,以为是棺材匠的什么记号,或者爷爷临终前无意识的抓挠……
此刻,所有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闪电的光芒尚未完全消退,那根紧握在我手中、此刻却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捞尸绳,那绳结深处传来的爷爷的鬼语,那无数沉江、活埋、肢解的死亡记忆,还有棺材盖板上那个与绳结一模一样的刻痕!
一个冰冷彻骨、足以冻结灵魂的真相,如同黑暗中浮出的巨大冰山,轰然撞入我的意识:
这根祖传的捞尸绳!这条维系着陈家捞尸人身份、浸透了无数尸水和岁月、被爷爷视为禁忌传承的绳索——它根本不是什么工具!
它是枷锁!是契约!是献祭的媒介!
那些被捞起来的尸体,那些被陈家先祖处理掉的水难者……他们根本就不是死于意外!
他们是祭品!
是被陈家先祖以某种古老而邪恶的方式,用这根浸透了怨念和人命的绳索,献祭给这长江里的某种东西的祭品!
活埋!沉江!甚至肢解!那些涌入我脑海的死亡碎片,就是他们被献祭时的痛苦和绝望!他们临死前刻骨的怨毒,百年来不断积累沉淀,最终都浸染、束缚在了这根传承的绳索之中!
而那三不捞的规矩……
浮尸直立——那不是水鬼顶着尸壳子索命!那是被献祭的怨魂,凭借着与绳索的怨念联系,强行挣脱了江水的束缚,挣扎着想要爬回来!爬回来找献祭者!找使用这根绳索的人索命!
水鬼叩船——那也不是怨气沉底的替死鬼!那是被献祭后、怨念不散的亡魂,循着绳索的气息,找到了献祭者的船,在绝望地叩打船舷,想要讨回一个公道!
子时唤名——更不是阎王点卯!那是亡魂在利用最后的联系,呼唤献祭者的名字,试图将他也拖入那冰冷的死亡深渊!
这所谓的规矩,从来就不是为了保护捞尸人!它是筛选!是考验!是这条沾满血腥的绳索,在挑选能承受住怨魂冲击、能继续完成那黑暗献祭仪式的接班人!
爷爷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临终前那刻骨的恐惧,不是怕水鬼,是怕这根绳索!怕这绳索里积累的怨魂!更怕这绳索最终……选中他的孙子!
所以他才死死警告三不捞!不是要保护我,是他内心深处仅存的一丝血脉牵连,在徒劳地想要阻止我走向这早已注定的宿命!阻止我成为下一个献祭者!
而那句选接班人的鬼语……就是他最后绝望的确认!
所有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洪流,在闪电消逝后的短暂黑暗里,瞬间冲垮了我最后一丝侥幸。巨大的恐惧和彻骨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吞没。我的身体因为极度的寒冷和精神的冲击而筛糠般剧烈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手腕上,那只浮肿溃烂的尸手,依旧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地扣着,传来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拖拽力量。绳索那头,那具直立的尸体,浑浊的眼珠在残留的微光中,死死地锁定着我,肿胀腐烂的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无声的、怨毒至极的狞笑。
水下,那些无声无息围拢过来的、密密麻麻的惨白身影,在浑浊的江水中载沉载浮。它们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尸体,它们是无数被陈家先祖献祭的怨魂!是百年来积累在这根捞尸绳上的血债!此刻,它们都被这绳索新的执掌者的气息所唤醒,循着那怨念的联系,从冰冷的江底爬了上来!
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我!
轮到你了……
一个低沉、怨毒、重叠了无数男女老幼声音的呓语,如同冰冷的潮水,并非从耳朵传入,而是直接在我混乱的意识深处响起!是那个抓住我的怨魂还是水下那无数冤魂的集体诅咒
巨大的拖拽力量再次传来!比之前更加凶猛!我的身体被猛地拖离船舷栏杆,双脚在湿滑的甲板上打滑,眼看就要坠入那翻腾着无数惨白手臂的浊浪之中!
不!我不能死!我不能就这样被拖下去成为它们的替身!
一股源自求生本能的、近乎疯狂的狠劲,猛地压倒了恐惧!就在身体即将失去平衡坠江的瞬间,我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手中那根乌黑油亮、此刻却如同毒蛇般搏动着的捞尸绳——锁定了绳索上那个复杂诡异的绳结!
那个在棺材盖板上被爷爷刻下的绳结!那个束缚着无数怨魂的绳结!它既是诅咒的源头,也是这百年来陈家捞尸人控制怨魂、完成献祭的唯一凭仗!爷爷能用它控制怨魂,完成那黑暗的仪式……我为什么不能!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如同地狱的火焰,在我濒临崩溃的脑海中燃起——掌控它!像爷爷一样,掌控这根绳索!掌控这些怨魂!
哪怕代价是……成为下一个献祭者!成为和爷爷一样的……魔鬼!
呃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带着绝望的疯狂和最后的一搏!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不再抵抗绳索那头的拖拽,反而借着那股力量,身体猛地向前一扑!
不是坠向江水,而是扑向绳索!扑向那个诡异绳结的位置!
就在身体扑出的刹那,我的右手猛地松开紧握的绳索末端,五指如同鹰爪,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地朝着绳索中段那个复杂凸起的绳结——抓了下去!
指尖触碰到绳结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粘稠的庞大力量,如同沉睡万年的邪灵被强行唤醒,顺着我的指尖猛地倒灌而入!那不是之前涌入脑海的死亡碎片,而是一种纯粹的、阴冷的、带着无尽怨毒和某种古老意志的存在本身!
它狂暴地冲进我的手臂,冲进我的身体!所过之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肌肉僵硬如石!我的意识像是被投入了冰冷的旋涡,被这股力量疯狂地撕扯、挤压、吞噬!
嘶……
一声冰冷、非人的抽气声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挤出。眼前的世界瞬间失去了颜色,只剩下冰冷的灰白。我看到自己的手臂皮肤下,无数道黑色的、如同活物般的细线在疯狂游走、蔓延,直冲心脏和大脑!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苍老、带着无尽疲惫却又无比熟悉的意识碎片,如同沉渣泛起,在我被疯狂冲击的意识边缘浮现:
…撑住…娃儿…别让它…吞了你…像…像我一样…
是爷爷残留的意识!是他在绳索里留下的最后一丝挣扎的痕迹!他在提醒我,在对抗这股力量!他不想我重蹈覆辙!
但这提醒太微弱了!那股倒灌而入的冰冷意志太强大了!它带着百年来无数怨魂的诅咒,带着某种古老存在的贪婪,疯狂地侵蚀着我的身体,碾压着我残存的意识!它在争夺这具躯体的控制权!
嗬…嗬…
我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右手死死抠着那个绳结,指甲深深陷入油亮的麻绳里,几乎要抠出血来!左手则徒劳地在空中抓挠,试图抓住什么支撑物。
意识在疯狂地沉沦。无数怨毒的呓语在脑中轰鸣:
…死…
…沉下去…
…轮到你了…
…陈家的…血债…
不!我不甘心!爷爷…爷爷他最后…是想阻止我…他不想我变成这样……
……傻孩子……这规矩……不是用来守的……
爷爷那空洞的鬼语再次在混乱的意识中响起,但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悲悯
……是……用来……选……能……断掉它……的人……
断掉它!
这句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话语,却像一道微弱的火花,瞬间点亮了我意识深处最后一丝清明!
爷爷的遗言!他临终前反复强调三不捞时那刻骨的恐惧,那死死抓着我的手腕……他不仅仅是在警告危险!他是在绝望地传递一个信息——这规矩本身,就是唯一的生路!是挣脱这诅咒枷锁的关键!
他不想我守规矩!他想我……破掉这规矩!彻底终结这延续百年的血腥献祭!
三不捞是诅咒的规则,也是诅咒的命门!破掉它!就能斩断绳索与怨魂的联系!就能……毁掉这根传承的魔绳!
一股绝境中迸发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猛地压倒了身体的僵冷和意识的混乱!
断掉…它…!
我用尽最后一丝属于陈三川的意志,嘶吼出声!不是对任何人,是对我自己!对体内那疯狂侵蚀的冰冷意志!
就在这意志迸发的瞬间,我的身体做出了反应!那只死死抠着绳结的右手,五指猛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再是为了掌控,而是为了——毁灭!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
在无数怨魂无声的尖啸和体内那股冰冷意志狂暴的阻止中,我那被黑色细线疯狂侵蚀的右手,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蛮力,硬生生地抠进了那个复杂绳结的核心!狠狠向外一扯!
绳索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一条被掐住七寸的毒蛇!那个传承了不知多少代、凝聚了无数怨念和力量的诡异绳结,在一声沉闷的崩裂声中——
被强行撕裂开来!
嗷——!!!
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重叠了无数怨毒声音的尖啸,并非从耳朵传来,而是直接在我灵魂深处炸响!仿佛无数被束缚的厉鬼在这一刻同时发出了解脱或毁灭的哀嚎!
绳索上,那乌黑油亮的光泽瞬间黯淡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活气。无数道细微的、灰白色的雾气,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猛地从撕裂的绳结处、从整根绳索的缝隙中疯狂喷涌而出!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一闪而逝,发出无声的尖啸,随即被狂暴的风雨撕碎、消散!
手腕上,那只冰冷刺骨、如同铁箍般的浮肿尸手,猛地一僵!那股巨大的拖拽力量瞬间消失!紧接着,那溃烂的手指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一根根无力地松开、滑落……
噗通!
一声水响,那具直立的尸体,连同那只松开的手,如同断线的木偶,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支撑,软塌塌地沉入了浑浊翻腾的江水之中,被一个浪头卷走,消失不见。
水下,那些密密麻麻围拢的惨白身影,在同一时刻,齐齐一滞。它们像是被切断了提线的木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紧接着,在浑浊的江水中,无声无息地、缓缓地向下沉去,如同退潮时被卷走的苍白泡沫,转眼间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浪里钻船底那股强大的、如同巨手般的恐怖吸力,也骤然消失了!失去束缚的老旧引擎发出一声解脱般的咆哮,船身猛地一震,开始随着翻涌的江流缓缓移动。
结束了
我整个人脱力般软倒在冰冷湿透的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雨水灌进口鼻也浑然不觉。右手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低头看去,五根手指的指甲全部翻裂,鲜血混合着黑色的、如同污垢般的粘稠物质,正从指缝间渗出。皮肤下那些疯狂游走的黑线似乎也停止了蔓延,但依旧残留着冰冷的麻木感,像无数条死去的蚯蚓盘踞在血肉里。
大脑一片混乱的轰鸣,无数怨毒的呓语虽然消失了,但留下一种巨大的、被掏空般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冰冷。爷爷残留的那一丝意识,似乎也在绳结崩裂的瞬间彻底消散了。
我挣扎着抬起头。暴雨依旧倾盆,但天空的墨黑似乎褪去了一些,东方遥远的天际,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死鱼肚皮般的灰白。
天……快亮了
结束了……吗
我瘫在冰冷的甲板上,像一具被抽掉了骨头的皮囊。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身体,带走些许污秽,却带不走那渗入骨髓的寒意和深入灵魂的疲惫。右手传来的剧痛是真实的,指甲翻裂,血肉模糊,混合着绳索里那些污秽的黑色粘稠物,火辣辣地疼。皮肤下,那些盘踞的黑色细线虽然不再游走,却像冰冷的烙印,时刻提醒着我刚刚经历的非人侵蚀。
浪里钻在失去那股吸力后,引擎的咆哮声也变得有气无力,船身随着江流起伏,像一片巨大的浮木。浑浊的江水拍打着船舷,哗哗作响,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暴雨夜的一场疯狂噩梦。
但我知道不是。那根被撕裂了核心绳结的捞尸绳,像一条死去的毒蛇,盘踞在不远处的甲板上,乌黑油亮的光泽彻底黯淡,散发着一种腐朽衰败的气息。它不再是祖传的宝贝,只是一件沾满血腥和诅咒的遗物。
结束了。我毁掉了它。我活下来了。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虚脱般的茫然。
我挣扎着,用没受伤的左手和膝盖,一点点在湿滑的甲板上挪动,靠向船舱的门。我需要离开这冰冷的雨幕,需要一点干燥和喘息。
就在我的左手刚刚摸到冰冷的铁皮门框,准备借力站起来的瞬间——
哗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雨声完全淹没的水响,从我身后船尾的方向传来。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我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
我的身体猛地僵住!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脖子像是生了锈的机器,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一点点向后转动……
船尾。
昏黄的船尾灯在密集的雨帘中投射出一圈模糊的光晕。
就在那光晕的边缘,浑浊的江水里。
一只惨白、浮肿的手,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从水面下伸了出来。
五根溃烂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了湿漉漉的船舷上。
指关节弯曲着,像在试探,又像是在……准备发力攀爬上来。
紧接着,是第二只同样惨白浮肿的手,从旁边浑浊的水面下伸出,也搭在了船舷上。
两只手并排搭着,手指微微蜷曲,牢牢地扣住了冰冷的金属边缘。
然后……
一颗湿漉漉的、完全被黑色水草般长发覆盖的头颅,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从水面下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