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迟来的玫瑰,过期的心 > 第一章

恋爱五周年纪念日,顾承舟西装内袋掉出一张泛黄照片。
照片上的少女笑靥如花,正是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我平静地摘下戒指:顾承舟,我们结束了。
他跪在暴雨里砸我的车门:求你回来!
后来他公司濒临破产,在电视上看见我挽着商业新贵出席发布会。
她只是过去式。新贵对着镜头微笑。
顾承舟疯狂打来电话时,我正把那张照片烧成灰烬。
知道吗你珍藏的照片,是她当年一百块卖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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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砸下无数细碎的光点,晃得人有些眼晕。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薰味道,混合着牛排刚离开铁板的焦香,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甜腻花香——那是桌边花瓶里插着的几支红玫瑰散发出来的。侍者悄无声息地滑过厚厚的地毯,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一切都完美得像个精心搭建的舞台布景。
林晚的指尖有些凉,无意识地摩挲着丝绒盒子的棱角。里面躺着一块腕表,她挑了整整三个月。今天,是她和顾承舟的五周年纪念日。五年,足够把一个人刻进骨子里,也足够让一些东西在平静水面下慢慢腐烂。
顾承舟坐在对面,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他似乎正在处理什么要紧的公事,眉心习惯性地蹙着,薄唇抿成一条略显冷硬的直线。林晚的目光掠过他挺括的深灰色西装外套,那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意大利手工定制,剪裁完美地贴合着他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
承舟,她轻轻开口,声音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菜要凉了。
嗯顾承舟像是猛地被拉回现实,他抬起头,眼里的专注瞬间褪去,换上一种林晚熟悉的、带着点公式化的温和歉意,抱歉,晚晚,一个收购案,临时出了点状况。他放下手机,身体微微前倾,拿起刀叉,这就吃。
他切牛排的动作依旧优雅流畅,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矜贵。林晚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五年的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把那份少年意气的锋芒打磨得更加内敛深沉。她还记得他刚创业时,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就着一碗泡面也能和她畅谈通宵未来的样子。那时的他,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是什么时候开始,那团火似乎不再是为她而燃了
晚晚顾承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不合胃口我看你都没怎么动。
没有,很好吃。林晚弯了弯唇角,拿起手边的红酒杯,深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漂亮的痕迹。她抿了一小口,醇厚的酒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醺的暖意,却怎么也驱不散心底深处那一点越来越清晰的凉。
顾承舟的手机又震动起来,屏幕在深色桌布上固执地亮着。他瞥了一眼,眉头再次锁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等我一下。他站起身,动作有些急,大概是信号问题,他下意识地往外侧挪了一步,想要寻找更稳定的信号源。
就是这有些匆忙的一步。
他挂在椅背上的那件挺括的西装外套,随着他起身的力道,内侧口袋的边缘挂了一下椅背雕花的棱角。
一个轻薄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
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
它在明亮的灯光下打了个旋,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精准,轻飘飘地、稳稳地,掉进了林晚面前那碗刚端上来不久、还冒着热气的奶油蘑菇浓汤里。
噗嗤。
一声极轻微、又极清晰的声响。
温热的、浓稠的汤汁瞬间拥抱了它。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餐厅里悠扬的小提琴背景音,邻桌低低的谈笑声,甚至顾承舟对着手机低沉的、带着焦躁的说话声……所有的声音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抽走。
林晚的视线,牢牢地钉在那片漂浮在白色浓汤上的小方片上。
汤汁正迅速地渗透进去,晕染开一片模糊的污渍。但污渍之下,那被水浸得半透明的纸面上,一张少女的脸庞,正一点点地、清晰地显现出来。
乌黑的长发如同上好的绸缎,在照片里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份垂坠的顺滑。一双杏眼,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粹的明媚。嘴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是那种被阳光和宠爱滋养出来的、毫无阴霾的笑容。背景有些虚化了,似乎是某个开满花的春日校园角落。
照片的边缘已经泛黄,带着被摩挲过无数次才会留下的、温润又陈旧的痕迹。
这张脸……
这张脸!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坚硬的铁爪猛地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在四肢百骸里凝固、倒流,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冻得她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
她认得这张脸。
这张脸的主人,有一个被顾承舟在无数个醉酒后的深夜、在无数个恍惚的瞬间、在无数个她以为只是他随口一提的老朋友故事里,反复咀嚼、反复描摹的名字——苏晴。
他心尖上那抹永远皎洁、永不褪色的白月光。
他书柜最深处那个落了锁的檀木盒子里,藏着的秘密。
他醉酒后抱着她,却一遍遍呼唤的幻影。
原来,不是藏在盒子里。
是贴在心口上。
就放在这件她亲手挑选、熨烫平整、沾染着她气息的西装外套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在属于他们的五周年纪念日,被他带到了这里。
汤汁还在缓慢地、贪婪地侵蚀着那张泛黄的纸片,少女明媚的笑容在污渍的包围中,显得脆弱又诡异。像一个无声的、巨大的嘲讽。
林晚的目光,从那张漂浮在奶油汤里的照片上,极其缓慢地移开。一寸寸,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抬起头,看向几步之外的男人。
顾承舟背对着她,手机还贴在耳边,似乎正在激烈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手指烦躁地捏着眉心,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发生了什么。
水晶灯的光落在他宽阔的肩背上,勾勒出她曾经无比眷恋、无比熟悉的轮廓。
可此刻,那轮廓却显得如此陌生,如此遥远。
五年。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她记得他创业初期,连续熬夜三天后发高烧,她守在床边,一遍遍用温水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换下的毛巾叠起来能堆满一整个洗脸盆。他烧得迷迷糊糊,抓住她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别走。她以为那是依赖,是信任。
她记得他为了第一个大订单拼命应酬,喝到胃出血被送进医院。她守在病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心疼得整夜不敢合眼。他醒来后第一句话是胃疼,她跑遍半个城市,只为买到他习惯的那家老字号熬的、软糯温热的粥。滚烫的砂锅边缘烫红了她的手腕,留下一个小小的疤。他皱着眉喝了两口,说味道有点淡了。她只是笑笑,说下次熬久一点。
她记得他公司遭遇重大危机,资金链眼看就要断裂的那个寒冬。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烟灰缸堆成了小山。她默默拿出自己工作几年攒下的所有积蓄,甚至卖掉了母亲留给她的一条金项链,把一张存折轻轻放在他面前。他当时猛地抬头看她,眼睛里有红血丝,有震惊,似乎还有一闪而过的……别的什么她没看清,只记得他用力抱了她一下,很紧,声音沙哑地说:晚晚,我顾承舟这辈子,绝不负你。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她曾以为坚不可摧的温暖和承诺,此刻像被投入熔炉的玻璃,在眼前这张泡在浓汤里的照片面前,发出刺耳的爆裂声,然后扭曲、变形、融化、流淌,最终化为一片狰狞的、灼热的虚无。
原来,那些所谓的别走,所谓的依赖,所谓的绝不负你,都只是另一个影子投射下来的、巨大的、虚幻的骗局。
她林晚这五年,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个精心扮演、却连替身都算不上的小丑。
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有冰碴子刮过喉咙。林晚放在桌下的手,死死地抠着膝盖上的丝绒裙料,指甲隔着薄薄的布料深深陷进皮肉里,带来尖锐的痛感。这痛感奇异地将她从灭顶的眩晕和窒息中短暂地拽了出来。
她需要这痛。
这痛让她清醒。
顾承舟终于结束了那个该死的电话,眉宇间的烦躁还未完全散去。他转过身,一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一边习惯性地对林晚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解决了,一个蠢货搞错了数据……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笑容僵死在脸上。
他的目光,如同被最强劲的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了林晚面前那碗浓汤上。
钉在了那片漂浮在白色汤汁中、正被迅速毁掉的影像上。
时间再次凝固。
顾承舟脸上的血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干干净净。那是一种近乎灰败的死白。他漆黑的瞳孔骤然缩紧,里面爆发出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巨大的惊恐。那惊恐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瞬间淹没了所有的镇定、所有的城府、所有精心维持的体面。
晴晴!
一声变了调的、近乎凄厉的呼喊,猛地撕裂了餐厅里优雅的宁静。
晴晴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晚的耳膜上,也彻底烫死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侥幸。
顾承舟像一头被激怒的、失控的野兽,完全忘记了场合,忘记了身份,忘记了坐在他对面的人是谁。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本能,都只聚焦在那张正在被汤汁吞噬的照片上。
他猛地扑了过来!
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昂贵的西装袖口狠狠地刮过桌沿,带倒了林晚面前那杯只喝了一口的红酒。
啪!
剔透的高脚杯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刺耳的爆响。深红色的酒液如同泼洒开的鲜血,瞬间在光洁的地砖上肆意蔓延开来,浸染了林晚浅色的裙摆边缘。
碎片四溅。
有几片细小的玻璃渣甚至弹跳起来,溅到了林晚裸露的小腿上,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可她毫无感觉。
她的视线,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牢牢地钉在顾承舟身上。
他根本无暇顾及打翻的红酒,更看不见溅落的玻璃碎片。他整个上半身都几乎要扑到桌面上,一只手死死撑住桌沿稳住身体,另一只手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以一种绝对的小心和急迫,猛地探进了那碗浓稠滚烫的汤里!
滚烫的汤汁立刻包裹住他的手指。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烫,所有的神经都紧绷在那张小小的纸片上。他的指尖因为急切而微微发白,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捏住了照片一个没有被汤汁完全浸透的边角,然后猛地将其从汤碗里捞了出来!
汤汁淋漓,滴落在洁白的桌布上,晕开一片片难看的污渍。
顾承舟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琉璃,双手都在剧烈地颤抖。他甚至忘了拿餐巾,就那么用自己昂贵的西装袖口,不顾一切地去擦拭照片上沾满的浓汤和油污!他的动作又快又乱,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袖口被迅速弄脏,照片也因为他的粗暴擦拭而变得更加皱巴巴、湿淋淋、脆弱不堪。
他低着头,全部的视线都胶着在那张残破的照片上,嘴里无意识地、急促地喃喃着:晴晴……对不起……对不起……弄脏了……对不起……
声音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恐慌和失而复得的后怕。
那一声声晴晴,那一声声对不起,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剧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林晚的心脏深处。
痛到极致,反而麻木了。
刚才还翻江倒海的胃,此刻一片死寂的冰冷。
原来人真的可以在一瞬间彻底死心。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这一桌——男人状若癫狂地擦拭一张泡了汤的照片,女人脸色惨白如纸地坐着,脚下是碎裂的酒杯和流淌的红酒,像一滩凝固的血。
侍者惊惶地站在几步之外,不知所措。
邻桌的客人忘了咀嚼,脸上写满了错愕和无声的八卦。
林晚看着眼前这个为了抢救一张照片而狼狈不堪、失魂落魄的男人。他额角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有几缕散乱地垂在眼前,昂贵的西装袖口沾满了油污和汤汁,整个人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运筹帷幄的顾总模样
为了苏晴的一张旧照片,他可以瞬间变成这样。
那她林晚呢
她五年的青春,五年的付出,五年的陪伴,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
一个……可以随时被取代、被遗忘、被牺牲的背景板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她。她甚至想放声大笑,笑自己的愚蠢,笑这五年像个傻子一样编织的美梦。但她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那弧度,冰冷,讥诮,没有一丝温度。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灯光下,那枚戴在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切割面反射着冰冷锐利的光芒。那是两年前顾承舟向她求婚时戴上的,他说这钻石代表他永恒不变的心。
永恒
林晚的指尖触碰到戒指冰冷的金属圈。触感如此清晰,却又如此陌生。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指皮肤下血液流动的微弱搏动。
然后,她开始用力。
戒指箍得有些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一点点地,极其耐心地,将它从无名指根部旋转着褪下。金属摩擦过指节的皮肤,带来一丝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的阻力,随即是皮肤被挤压的微痛。
整个过程很慢,慢得像一场无声的行刑。
戒指终于彻底离开了她的手指。
指根处,留下了一圈淡淡的、清晰的白色压痕。像一道新鲜的、丑陋的烙印。
顾承舟终于擦掉了照片上大部分明显的油污,但照片本身已经被汤汁泡得发软变形,少女明媚的笑容在皱褶和残留的污渍中变得模糊而诡异。他这才像是稍微回过了神,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他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抢救照片后的余悸和狼狈,眼神慌乱地看向林晚。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林晚的动作。
捕捉到了她指间那枚刚刚褪下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戒指。
捕捉到了她指根那道刺目的白痕。
顾承舟的瞳孔再次剧烈地震颤起来,比刚才看到照片掉进汤里时更加剧烈。那是一种更深沉、更恐怖的恐慌,如同看到了脚下的万丈深渊正在裂开。
晚晚……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在摩擦粗糙的木头,你……听我解释……
他下意识地想把那张湿漉漉、皱巴巴的照片藏到身后,动作笨拙又欲盖弥彰。
解释
林晚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看着他试图藏起照片的手,看着他被汤汁弄脏的昂贵西装……那些曾经让她心动的细节,此刻都变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她平静地伸出了手。
不是伸向他。
而是将捏在指尖的那枚小小的、冰冷的铂金戒指,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两人之间那一片狼藉的桌布上。
戒指落在沾了红酒和汤汁的白色桌布上,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嗒。
像是一枚小小的休止符,重重地敲在了一场漫长而荒诞的乐章结尾。
顾承舟。
林晚开口了。声音很轻,很平,没有一丝波澜。像结了冰的湖面,平滑,坚硬,反射着彻骨的冷光。
我们结束了。
六个字。
清晰,平静,斩钉截铁。
没有质问,没有哭诉,没有歇斯底里。
只是宣告一个事实。
一个冰冷坚硬、不容置疑的事实。
说完,她甚至没有再看顾承舟一眼。仿佛那张曾让她魂牵梦绕的脸,此刻已经变成了空气中最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手包,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然后,她站起身。
高跟鞋的鞋跟踩过地上那片暗红色的、黏稠的酒液和细碎的玻璃渣,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酒渍像血一样,沾染在她浅色的鞋尖。
她没有停留。
挺直着背脊,像一个刚刚从战场上归来的、伤痕累累却依旧不肯倒下的士兵,一步一步,朝着餐厅灯光辉煌的出口走去。脚步沉稳,没有丝毫的踉跄。
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顾承舟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泥塑木雕,僵在原地。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林晚那六个冰冷的字在反复回荡、撞击——我们结束了。
结束了
怎么会结束
他猛地低头,看着桌布上那枚孤零零躺着的戒指,在狼藉的汤汁和红酒中反射着刺眼的光。那光芒像无数根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睛,刺进他的心脏。
再看向自己手里那张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照片,苏晴模糊的笑脸此刻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不!
不能结束!
一股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那恐慌比刚才照片掉进汤里强烈一千倍、一万倍!一种即将永远失去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的灭顶之感攫住了他所有的神经。
晚晚!等等!
顾承舟猛地惊醒过来,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他像被电击般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沉重的实木椅子,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长音。
他完全顾不上那张照片了,湿漉漉的纸片从他指间滑落,重新掉回桌布的污渍里。
他眼里只有那个正在远离的背影。
他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撞开试图上前询问的侍者,撞开挡路的椅子,狼狈得像一个亡命之徒。
晚晚!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餐厅外,夜色如墨。初夏的闷热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得七零八落。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落下来,密集得如同鞭子抽打在地面,溅起一片迷蒙的水汽。湿冷的风裹挟着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林晚站在餐厅门口华丽的雨棚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倾泻而下的雨幕。雨水在地面上汇聚成湍急的水流,倒映着城市霓虹破碎扭曲的光影。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毫无血色的脸。指尖冰凉,却很稳。她点开打车软件,输入地址,确认叫车。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
顾承舟追了出来,带着一身餐厅里沾染的混乱气息和浓重的恐慌。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昂贵的西装和头发,雨水顺着他的额角、鼻梁狼狈地往下淌。
晚晚!他冲到林晚面前,试图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在暴雨的嘈杂中显得嘶哑破碎,你听我解释!那张照片……那张照片只是……只是我忘了拿出来!真的!我早就不在乎了!我心里只有你!只有你啊晚晚!
他语无伦次,眼神狂乱地在她脸上搜寻着任何一丝松动的痕迹。
林晚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她的眼神穿过他湿漉漉的肩头,看向雨幕深处。
车来了。她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
一辆打着空车灯的网约车,冲破雨幕,稳稳地停在了雨棚边缘。
车门自动解锁的轻微咔哒声,在顾承舟听来,却如同丧钟敲响。
不!晚晚!你不能走!顾承舟彻底慌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风度。他猛地扑上前,用身体死死地挡在副驾驶的车门前,雨水和泥泞瞬间弄脏了他笔挺的西装裤腿。
我错了!晚晚!我真的错了!他嘶喊着,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是我混蛋!是我没处理好过去!你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发誓!我立刻把关于她的所有东西都烧掉!我再也不提她一个字!晚晚!求你了!别走!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慌和哀求而扭曲变形,在暴雨声中显得格外凄厉。他甚至试图去抓林晚的手腕。
林晚猛地抽回手,眼神冷得像冰锥,直直刺向他:让开。
我不让!顾承舟死死扒着车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除非你原谅我!除非你跟我回去!
他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疯狂。
司机坐在驾驶座,有些不安地看着后视镜里这疯狂的一幕。
林晚不再看他,也不再废话。她侧过身,毫不犹豫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晚晚!
看到她要上车,顾承舟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巨大的恐慌和失去的剧痛像野兽的利齿撕咬着他的内脏。他猛地松开扒着前车门的手,膝盖一弯,整个人竟然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湿滑、满是泥水的地面上!
溅起的泥水弄脏了他的西装裤,弄脏了他的脸。
晚晚!我求你!别走!他仰着头,雨水冲刷着他惨白的脸,他死死地看着林晚,眼神里是彻底的卑微和绝望的哀求,我不能没有你!真的不能!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
他跪在倾盆暴雨中,跪在泥水里,像一个被彻底击垮的、走投无路的囚徒。曾经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顾承舟,此刻卑微到了尘埃里。
这一幕,吸引了旁边几个躲雨行人的目光,惊愕地看着这个在暴雨中下跪的、衣着昂贵的男人。
林晚的动作停顿了不到半秒。
她的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他跪在泥水里的身影。那张曾经英俊、让她无比迷恋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被雨水冲刷的狼狈、恐慌和彻底的失态。
没有心疼。
没有波澜。
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她弯下腰,毫不犹豫地坐进了车里。
砰!
车门被用力关上。隔绝了外面疯狂的雨声,也隔绝了那个跪在泥泞中、声嘶力竭的男人。
师傅,开车。林晚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司机显然也被这阵势吓到了,愣了一下,才慌忙应道:哎,好,好!
他迅速发动了车子。
引擎低吼,车轮碾过湿滑的路面。
晚晚!林晚!别走!求你!
顾承舟看到车子启动,目眦欲裂,绝望像毒藤缠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从泥水里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向已经缓缓移动的车身,拳头疯狂地砸向驾驶座的车窗!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开门!开门啊!他嘶吼着,拳头一下下砸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指节很快红肿破皮,渗出血丝,又被雨水迅速冲淡。林晚!你回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听我说!
车窗紧闭,纹丝不动。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短暂清晰的视野,映出顾承舟那张被绝望和雨水彻底扭曲的脸。
车子加速,毫不犹豫地驶离。
顾承舟踉跄着追了几步,被湿滑的地面绊倒,再一次重重摔倒在泥水里。他挣扎着爬起来,浑身泥泞,昂贵的西装彻底成了破布,对着绝尘而去的车尾灯发出困兽般绝望的嘶吼:
林晚——!!!
红色的尾灯光芒,像两道冰冷燃烧的火焰,穿透迷蒙的雨幕,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只留下顾承舟一个人,像一滩烂泥,跪坐在冰冷的暴雨和泥泞之中。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带走了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带走了他仅存的体面。他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空洞地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林晚,被无边的雨声彻底吞没。
*
*
*
手机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疯狂震动,嗡嗡作响,像一只濒死的蜂。屏幕上,顾承舟三个字,伴随着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号码,不知疲倦地闪烁着,一遍又一遍,固执得令人心头发怵。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将巨大的空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块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新家具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空旷,寂静,没有任何烟火气。
林晚靠在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身上裹着一条柔软的羊毛薄毯。她的脸隐在灯光的阴影里,看不真切表情。手里,端着一杯热水,袅袅的热气升腾,模糊了她眼前电视屏幕的画面。
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正无声地播放着财经新闻。画面切换,聚焦在一个灯火辉煌的发布会现场。
镜头缓缓扫过主席台。然后,定格。
林晚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屏幕上,站在核心位置的男人,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如松,气质沉稳内敛。他微微侧身,正对着无数镜头,从容自若。而在他臂弯里,被轻轻挽着的人——
正是林晚。
她穿着一身简洁利落的烟灰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妆容精致得体,恰到好处地修饰了眉眼的轮廓,眼神平静而锐利,直视着镜头。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公式化的微笑,那是属于商业精英的、无懈可击的自信与气场。
她身边站着的男人,是沈聿。声名鹊起的科技新贵,锐聿资本的掌舵人。此刻,他正微微低头,对着凑到面前的话筒,清晰而沉稳地发言。
电视被按了静音。但下方滚动的新闻标题,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铅块砸下来:
【锐聿资本宣布完成对承舟科技核心资产的战略收购!沈聿:看好其底层技术重构潜力】
【昔日巨头陨落!承舟科技资不抵债,创始人顾承舟恐面临巨额债务】
【沈聿携新任项目总监林晚亮相发布会,称收购案由林总监全权主导】
屏幕下方,配着一张顾承舟近期被抓拍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被一群举着话筒、面目模糊的记者围堵在某个角落。他低着头,一只手徒劳地挡着脸,另一只手里似乎还捏着一份文件,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走投无路的颓丧和狼狈。与电视上那个光彩照人、挽着沈聿的林晚,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茶几上的手机,又一次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固执地亮着顾承舟的名字。
林晚的目光,终于从电视屏幕上移开,落在那不断闪烁、执拗不休的手机上。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愤怒,没有快意,甚至连一丝嘲讽都欠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个喧嚣的手机。
指尖越过它,拿起了旁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旧式铁皮糖果盒。盒身是那种老旧的蓝色,漆面有些斑驳,边缘也磨掉了颜色,带着岁月的痕迹。
她打开盒盖。
里面没有糖果。
只有一张边缘已经磨损、泛着陈年旧黄的纸质照片。
照片上的少女,依旧是乌黑的长发,依旧是明媚如春的笑容。苏晴。
林晚面无表情地拿起那张照片。指尖触碰到那光滑的纸面,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她拿起茶几上那个设计简约的打火机。
嚓。
一声轻响。
幽蓝的火苗跳跃起来,带着灼人的热度。
林晚捏着照片的一角,将那张承载了顾承舟半生执念的笑脸,稳稳地凑近了跳动的火焰。
火舌瞬间贪婪地舔舐上来。
先是照片的一角卷曲、发黑,然后焦黄的痕迹迅速蔓延。少女明媚的笑容在火焰中扭曲、变形,乌黑的长发被橘红色的火苗吞噬,明亮的眼睛被焦黑覆盖……纸张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一声声微弱的哀鸣。
火光映在林晚的瞳孔里,跳跃着,却照不进眼底深处的那片寒潭。
照片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彻底点燃,变成一个明亮的火团,然后迅速萎缩、变黑,最终化为一小撮蜷曲、脆弱的灰烬。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纸张燃烧后特有的、焦糊的味道。
林晚松开手。
那点带着余温的灰烬,飘飘荡荡,落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像一只烧焦的蝴蝶,再也飞不起来。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再一次固执地亮起,顾承舟三个字带着一种濒死的疯狂,在昏暗的光线里刺眼地闪烁。
林晚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那一小撮灰烬,又落到那尖叫的手机上。
她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个震个不停的手机。
指尖划过屏幕。
接通。
没有放到耳边。
只是随意地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顾承舟嘶哑、急促、带着浓重鼻音和绝望喘息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晚晚晚晚是你吗!你终于接电话了!晚晚,我……我看到新闻了……你帮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看在……看在我们过去五年的情分上!沈聿……沈聿他听你的!你帮我说句话!求你了晚晚!我不能破产!那些债主会逼死我的!晚晚……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走投无路的恐慌和卑微到极点的乞求。背景音嘈杂混乱,隐约还能听到砸门声和模糊的咒骂。
林晚静静地听着。
听着那个曾经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像一条丧家之犬在她脚下哀鸣。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茶几上那撮尚带一丝余温的灰烬。
然后,她对着手机,轻轻地、清晰地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精准地、冷酷地,穿透了电话那头所有的喧嚣和绝望:
顾承舟。
她顿了顿,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知道吗
你珍藏了十几年、放在心口位置的那张照片……
是苏晴当年,一百块卖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