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暴雨夜,嫡姐剖开我小腹夺走双生子,她顶着太子妃的尊荣风光一生。
我含恨咽气时诅咒来世定将你剔骨为灯。
再睁眼竟回到入府当天,手腕赫然多出一枚狰狞血痕。
嫡姐笑容温婉如当年:庶妹血脉低贱,不如为姐姐的子嗣铺条生路
我抚过小腹旧疤轻笑:姐姐说笑,我的孩子岂是你能动的
当太医诊出她再难有孕,那支保胎的参汤成了她的催命符。
宫中夜宴嫡姐惊现孕态,皇帝却当众令太医验蛊:血脉混淆宫闱者,诛九族!
她嘶吼着被拖走时,我掀开衣袖,血痕早化为盘龙蛊印。
这一世,换你入炼狱。
暴雨。
那雨不是落下来的,像是天河倾覆,裹挟着天威,狠命地砸向大地。冰冷的雨水顺着雕花的窗棂缝隙渗入寝殿,混着地面不知何时淌开的、粘稠滑腻的猩红,缓慢地蜿蜒,如同某种巨大的、丑陋的蜈蚣在地面爬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绝望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每一次撕裂脏腑的剧痛袭来,我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蜷缩、抽搐,像被扔在滚油里的活虾。汗水早已将额发浸透,狼狈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我用尽仅存的气力嘶喊,嘴唇已然干裂渗血:太医!稳婆…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可回应我的,只有窗外无止境的雨声轰鸣,以及殿内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寂静。
一道惨白刺眼的闪电猛地劈开浓厚的黑暗,瞬间将整个内殿映照得如同森罗鬼蜮。那骤然爆发的强光,精准地打在了那个端坐于贵妃榻上、身影优雅匀停的女人身上。
我的嫡姐,当朝的太子妃。
她穿着繁复华贵、绣着金凤纹的宫装,纤纤玉指捏着一柄细长银剪,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紫檀木矮几上一株开得正好的姚黄牡丹。花瓣被她一片片剪下,轻飘飘跌落在地面,很快被那蜿蜒的血泊浸染、吞噬。
她身后,几个稳婆模样的妇人垂手侍立,头颅深深地埋进胸口,如同僵硬的泥塑木雕,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呃啊——!
又一波蚀骨的剧痛席卷全身,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凶猛,仿佛要将我整个人拦腰斩断。我猛地绷直身体,十指深深抠进身下早已被汗水和血浸透的被褥里,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吵得很。一个柔婉却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玉器相击,清脆却淬了毒。
剪花的动作终于停住。
嫡姐微微抬眸,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我扭曲挣扎的身体,落在那被血染红的锦褥之上,她的唇角,竟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无比愉悦的弧度。那抹笑,艳丽到惊心动魄,却让我从灵魂深处开始冻结。
她轻轻放下银剪,那金丝楠木的厚重剪柄磕碰在矮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脆响,在沉闷的雨声和我的喘息里,异常刺耳。她优雅地站起身,曳地的裙摆拂过血泊的边缘,步步向我逼近。绣着精致凤纹的宫鞋,鞋尖镶嵌的明珠,在跳动的烛火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踩在那暗色的血污里,像是踩在一堆令人作呕的淤泥之上。
恐惧如冰冷的藤蔓,瞬间缠裹住我的心脏,狠狠绞紧,几乎要将它捏碎。
她想做什么她到底想做什么!
别…别过来……破碎的音节从我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嫡姐恍若未闻,笑容愈发温雅端庄,眼神却锐利得像要在我的皮肉上剜出洞来。她在我的榻边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濒临崩溃的残躯。她身后,一个体型健硕、眼神麻木毫无生气的老嬷嬷悄无声息地越众而出,手里托着一个银盘,上面赫然是几柄闪着幽光的、形状各异的利刃——薄如柳叶的弯刀,刃口带着骇人弧度的短匕,甚至还有几把大小不一、锋利无比的剪子。
寒光刺入眼底,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凝结成冰。我疯了似的想挣扎起身,想逃离,想用尽最后的力气保护腹中无辜的生命,但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只有指尖徒劳地在湿冷的锦缎上抓挠,留下几道无助的暗痕。
那双保养得宜、涂着嫣红蔻丹的手,没有半分迟疑地伸向了我高高隆起的腹部——那是我与丈夫血脉相连的证明,也是支撑我在这令人窒息东宫唯一活下去的光。
不——!苏晚雪!你不能——!陛下不会饶你!我的孩子——绝望到极致的嘶吼几乎撕裂了我的喉咙。
呵。
一声近乎嘲讽的轻笑,打断了我的悲鸣。嫡姐苏晚雪的手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主宰命运的冷酷力量,重重地按在了我紧绷滚烫的小腹之上。那掌心的冰凉隔着薄薄的汗湿寝衣,渗透肌肤,直抵骨髓深处。
庶妹血脉低贱,她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柔婉动听,像是在谈论今日御花园新开的月季,生下孽障,更是有辱皇室威仪,玷污太子清誉。她的手指微微弯曲,像是在丈量,又像是在评估。
闪电接连炸开,惨白的光照亮了她眼中冰封千里的寒潭,以及那潭底深处翻涌的、几乎无法掩饰的、病态的兴奋与贪婪。如此污浊之血,怎配入天家玉牒不如……她的尾音拖得很长,带着一丝慵懒的残忍,化作一捧灯油,为本宫膝下未来真正的龙子凤女,照出一条锦绣坦途。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钉进我的耳膜,钉穿我的心脏。
呃——!!不——!!!
剧痛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不再是生产的阵痛,而是……皮肉被活生生切开的、无法言喻的恐怖剥离感!有什么冰冷锋利的东西,毫无阻碍地破开了我的肌肤,刺入最柔软的腹地!皮肉撕裂的闷响甚至压过了窗外的雨声雷动,清晰地回荡在我被绝望和痛楚撑满的脑海。
鲜血不再是汩汩而出,而是喷涌!滚烫的、带着生命余温的液体,疯狂地、决堤般地从身体最深处那个被强行打开的缺口奔涌喷射!溅落在她华丽尊贵的宫装上,如同开出了一朵朵狰狞的红梅。空气中那浓郁的铁锈味瞬间暴涨到了顶点,浓稠得几乎让人窒息呕吐。
视野被翻涌的血色彻底吞没。在一片猩红扭曲的混沌中,我看到了!我清楚地看到了!
那个健硕的老嬷嬷,面无表情地将一团模糊的、小小的、沾满温热血污的肉块(那是我的孩子!我的骨肉!),粗暴地捧了出来,递到嫡姐面前。
而苏晚雪,那个我从小敬重、以为血脉相连的嫡姐,她看那团生命时,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看一件器物般的冷静,和……即将拥有至高无上荣宠的狂喜。仿佛透过那团新生骨肉,她已经看到了自己身披凤袍、怀抱太子幼子的无上荣光。
龙凤呈祥……好,好极了。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狂热,如同信徒触摸到了神祇,我的麟儿……我的凤雏……她甚至伸出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那沾满我鲜血的小小身体!
苏晚雪——!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生命力嘶喊出声,喉头涌上大股大股的腥甜。恨意如同岩浆在我四分五裂的身体里疯狂奔流燃烧,焚烧着五脏六腑,灼烤着我即将溃散的意识,凝聚成一道淬炼了千年寒冰、永世不熄的诅咒:
我诅咒你——!
若有来世——!
我定……亲手……剔你之骨!拆你之脊!燃为脂烛!照你永堕无间!!!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刻骨的怨毒,在瓢泼的雨幕和无边血色的背景中回荡,如同敲响地狱之门。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倏然飘远、碎裂。
冰冷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小姐小姐
一个带着几分陌生又遥远的声音,带着试探的恭敬,小心翼翼地在耳边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冰冷的深潭,惊扰了死寂的永夜。
死寂不……永无休止的雨声和深入骨髓的痛楚呢那弥漫天地的血腥气味呢
我猛地睁开眼!
没有凄风苦雨,没有猩红炼狱。
入眼的是一顶半旧的、洗得发白的青纱帐幔,边缘还绣着几片小小的、略显拙朴的竹叶纹样。光线透过窗棂上糊着的素色窗纸柔柔地洒进来,映照出空气中缓缓飘浮的细微尘埃。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陈旧的木质家具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药草熏香。
这里是……
意识似乎还沉浸在方才那场足以撕裂灵魂的惨剧中,冰冷粘稠的血腥气似乎还堵在喉咙口。但眼前这简陋却熟悉到心痛的景象……这分明是我还在侍郎府时,娘亲生前住的那个破旧小院的西厢房!
是我……梦魇了
身体的感觉一点点回归。指尖微微动了动,触到身下质地粗糙的粗布床褥。手腕有些不适,下意识地抬起放在眼前——
嗡——!
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响!
一道狰狞扭曲的暗红色疤痕,如同最丑陋的爬虫,正死死地匍匐在我纤细脆弱的手腕内侧!那疤痕蜿蜒曲折,皮肉翻卷愈合的痕迹清晰可见,在手腕内侧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惊心。大小、位置……竟与前世临死前,被那老嬷嬷用粗糙绳索强行捆绑挣扎时,勒出的最深那道血口,一模一样!
这……不是梦!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爪骤然攥紧,随即失控地疯狂擂动起来,沉重地撞击着单薄的胸腔,每一次跳动都带起一阵短暂的眩晕。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死死按在那道疤痕上,触手处的凸起粗糙得不可思议,那微凉而坚韧的触感像冰针,瞬间刺穿了所有侥幸的幻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轻快。
一个穿着水红绫子对襟比甲、柳绿色长裙的丫头轻巧地迈过门槛,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容。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床上的我,看到我惊坐而起、目光紧锁手腕的样子,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甚至还加深了几分甜腻。
哎呀,小姐终于醒啦小丫头的声音脆生生的,夫人和大小姐在前头都候了小半日了,担心您长途奔波辛苦,特意吩咐奴婢不要打搅。看您气色果然清减了,夫人心疼着呢。
这丫头,这张脸……是桃红!是苏晚雪身边那个看似机灵乖巧、实则暗藏毒针的心腹!
一瞬间,纷乱如潮水褪去,只留下冰冷锐利的礁石。
时间点如此清晰——正是她口中那位仁厚慈善的继母温夫人怜惜我在老家寄人篱下苦熬,力排众议(不过是父亲几滴假惺惺的鳄鱼泪)将我接回京城苏侍郎府中的第一天!
前世,我就是在这间充满陌生熏香气的破败西厢房里苏醒,懵懂、惶恐,又带着一丝可笑的、对被认同的卑微渴求,走上了那条通往剜心之痛的绝路。手腕上这道凭空出现的疤痕……是诅咒的回响是地狱的烙印
夫人……大小姐……我缓缓垂下眼帘,指尖在那道滚烫的疤痕上反复摩挲,语气带着一种初醒的懵懂和疲倦,是我不好,竟睡过头了,劳烦姐姐走这一趟。
桃红脸上甜腻的笑容更盛,几步走上前来:小姐折煞奴婢了。车马劳顿,多歇息是应该的。夫人和大小姐特意交代了,体恤您身子弱,怕您乍一回来受不住府里规矩拘束,先别去前头了。她们啊,这就亲自过来看您呢!大小姐最是体恤姐妹,特意给小姐您带了滋补身子的红枣燕窝羹。
红枣……燕窝羹……好一份体恤!
前世那一碗粘稠甜蜜的羹汤,是温夫人和她的宝贝女儿亲手捧过来的。她们笑靥如花,温言软语,仿佛我真的是失散多年终于归家的珍宝。那燕窝羹喝下去不久,小腹便开始隐隐作痛,初时微不可察,渐如针扎,后来……便成了刻进灵魂的绵长折磨,成了所谓难以孕育子嗣的体弱之症的根源!
一股冰冷的杀意无声地沸腾起来,被我死死压在低垂的眼睫之下。手腕上的疤痕仿佛烙铁般灼烫。
亲自过来……也好。血债,就该当面算!前世的债,该从这一碗羹汤开始讨了。
脚步声在安静的庭院中由远及近,沉稳而带着某种养尊处优的优越感。木门再次被推开,光影微动。
当先走进来的妇人,一身深青色素纹杭绸褙子,容色端丽,眼角眉梢俱是岁月沉淀后的柔和,若非那双被刻意压制的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一丝精光,几乎要让人相信这是一个慈悲为怀的主母了。
继母温氏。
而落后她半步走进来的女子——
一袭湖蓝色织金缎琵琶襟长褙,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领口一枚嵌玉金项圈,压着那纤长的脖颈。裙裾如云,行动间流溢着水般的光泽。墨玉般的乌发挽成一个时兴的飞仙髻,插一支点翠嵌珠白玉凤首步摇,金色的流苏随着她轻盈的步伐,在耳侧摇曳生辉。
她的脸,如同精心绘制在上等白瓷上的仕女图。肌肤欺霜赛雪,眉如远山含黛,唇似点绛初匀。尤其那一双眸子,清澈如寒潭静水,眼波流转间,天然带着一股楚楚动人的柔弱与温婉,令人一见便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愿意将这世间所有美好捧于她面前。
正是我那前世剖腹取子、将我连同骨肉一同碾为齑粉的嫡姐——苏晚雪。
前世最后时刻那张布满狂喜与贪婪的扭曲脸庞,与眼前这张纯净无瑕、挂着温雅笑意、足以令世间所有美好黯然失色的脸孔,瞬间在脑海中重叠、撕裂,构成一副极端荒谬又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图景。胃里翻江倒海,那股熟悉的、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似乎又涌了上来,堵在喉咙口,呼吸都为之一窒。指尖深深掐入手腕那道丑陋的疤痕,尖锐的痛楚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破喉而出的尖利嘶喊。
温夫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慈和忧虑,未语先叹:哎呀,我的儿!瞧瞧这小脸,青得没有半分血色!定是在你舅母家受了大苦楚!她快步上前,温热干燥的手不由分说地就覆上我的额头,又顺势滑下来,无比自然地捏了捏我的手腕,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手心都是凉的!真真是……心疼死为娘了!
那触感……是活的、温暖的……
可就在这充满母爱的触碰下,我腹中却猛地升起一阵细微却尖锐的搅痛!如同针扎,又带着诡异的冰寒!是了!前世那碗红枣燕窝羹,那些无声无息潜入体内、纠缠了我整整十年直到死亡的阴寒毒药!
手腕疤痕处传来的剧痛像是唯一的锚点,我强压着翻滚的胃液和汹涌的恨意,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掩饰住眼底那瞬间冻结的寒潭。
苏晚雪莲步轻移,裙裾拂过有些粗糙的地面,带来一缕清雅的荷香。她姿态优雅地坐在我榻前的绣墩上,动作行云流水。她微微倾身,那张绝色的脸庞离我更近了些,那双清澈得令人心折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我狼狈的身影。她伸手,指尖带着属于大家闺秀特有的微凉细腻,轻轻拂开我散落在颊边的一缕碎发。那姿态,亲昵得如同世间最疼惜妹妹的长姐。
可怜见儿的。她开口,声音如同新柳拂过琴弦,清越而柔婉,每个吐字都带着令人沉醉的温柔,母亲与我日也忧心,夜也惦念。想着妹妹在老家寄人篱下,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好在苦尽甘来,如今回来了便好。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冰凉柔软的触感如同水蛇滑过。
桃红适时地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紫檀木食盒进来,无声地置于桌上,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响。
盖子揭开。
一股温热甜蜜的、带着浓郁枣香与燕窝清润气息的甜腻味道,瞬间在简陋的室内弥漫开来。
这碗红枣燕窝羹,用的是上等的血燕,加了老山参须和东阿阿胶小火慢炖了两个时辰,最是滋补气血,温养胞宫。苏晚雪的声音带着一丝献宝似的关切,从食盒中捧出一只白玉瓷碗。碗中羹汤粘稠剔透,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几颗饱满的红枣浮在其中,如同凝固的血块,显得格外刺眼。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温热的碗壁,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她重新靠近,舀起一小勺晶莹的羹汤,带着那种标志性的、完美无瑕的温婉笑容,递到我的唇边。
妹妹年幼入府,到底根基浅些,
她的声音如同蛊惑人心的春风,每一个字都淬着精心准备的毒药,身子骨弱,正是需要慢慢调理蕴养的时候。这府里的规矩多,人事也繁杂,莫说撑起一方天地,便是‘为姐姐的子嗣铺路、将来在贵人们跟前露个脸’,都得有副强健的身子骨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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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语调依旧是那么轻柔、那么体贴,仿佛真的是在为懵懂幼妹的漫长前程深谋远虑。可那铺路二字,落在耳中,却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带着前世记忆里的血腥与剧痛,狠狠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铺路
用我的骨肉,用我被掏空的小腹,用尽我的骨髓血肉,铺就她通往青云的炼狱之路!
前世被她剖腹夺子的剧痛,瞬间化为电流窜过全身每一个角落!指尖深陷进那道疤痕的皮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剧烈的情绪翻涌,让我的指尖微微发颤。
温夫人关切的目光立刻投了过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心:薇姐儿,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股翻腾欲呕的腥气似乎更浓了。必须立刻将这碗毒汤处理掉!
我捂着嘴,压抑着声音急咳了几声,脸憋得通红,做出极度不适的样子,身体微微蜷缩起来,像是要把整个脏腑都咳出。手腕在宽大袖口的掩护下,快速且隐蔽地狠狠撞向榻边方桌的尖角!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齿缝逸出。借着咳嗽和撞击的力道,手臂猛地一扬!
啪嚓——!
一声脆响!
温热的羹汤泼溅开来!甜腻的气味混杂着瓷片碎裂的尖锐声响骤然炸开!
那碗精致的、蕴含剧毒的白玉羹汤,连同那把象征着慈爱的调羹,尽数被我失手打翻,汤水淋漓地洒满了半张桌面,碎瓷四溅!有几滴滚烫的汤汁甚至飞溅到了苏晚雪素色的裙裾上,烙下几点深褐色的污痕。
哎呀!温夫人一声惊呼,脸上的慈和瞬间被惊愕取代,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苏晚雪的动作明显一僵。
她端着碗的手还悬在半空,碗没了,动作显得有些滑稽。那张美丽绝伦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温柔的笑意仿佛一层薄冰被震出了一道裂纹,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错愕与冰冷的戾气,快得如同飞鸟掠过湖面荡开的微波,眨眼便沉入水底。
但她终究是苏晚雪。
那瞬间的异样被更完美的温婉彻底覆盖。她迅速放下手臂,从容不迫地从袖中抽出一条素白丝帕,仿佛刚才只是被茶水烫了手,而非一腔谋算落了空。她优雅地擦拭着裙摆上那几点微不足道的污渍,唇角甚至重新弯起一个包容的弧度。
不打紧。苏晚雪的声音依旧温婉,只是尾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寒,定是我这做姐姐的太心急了。妹妹长途跋涉,身子骨又弱,怕是还晕着车呢,喝不下这些油腻的汤水,受惊了。
温夫人也立刻缓过神来,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满,但面上依旧是那种宽容:是啊薇姐儿,怎么抖得这样厉害想是吓着了桃红!她扬声唤道,快去煮一碗最平和的安神定惊的竹茹饮来!要温的!
苏晚雪擦拭完裙角,丢开丝帕,重新将那双清澈的眼眸聚焦在我脸上。她的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如同无形的丝线,细细密密地扫过我的脸颊、我的眼睛、我捂在嘴上那只微微颤抖的手。像是在审视一件出了些意外的、本该尽在掌握的精致玩具。
那目光如实质,带着无形的压力,与前世临死前她审视我那高高隆起腹部时,那份评估与狂热,何其相似!
我佯装着剧烈的咳嗽,身体剧烈起伏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心肺都咳出来。借着眼角余光,我能清晰地捕捉到她眼中那转瞬即逝的冰冷审视。指甲更用力地掐进手腕的疤痕里,硬生生将喉咙口的腥甜咽了回去,也将心头那股嗜血的恨意强行镇压。
姐…姐姐……我喘息着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眼底还盈着刚才剧烈咳嗽逼出的生理性泪水。我刻意地看向温夫人,嗓音带着刻意表演出的嘶哑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女儿……女儿胸口闷得慌……这殿里……有些旧家具的霉味……熏得慌……我伸手揉了揉胸口,声音微弱,饱含歉意,许是在舅母家染的病根未清……这才失了手,还脏了姐姐的衣裳……女儿真是……万死难辞……
温夫人眼神微动。这间西厢房简陋破旧,是当初薇姐儿生母周姨娘住过的偏院,空置多年,确实有些陈腐气息。桃红点上那安神助眠、实则催人昏沉的熏香后,气味混合起来确实有些怪异,加上她长途跋涉晕车不适……一切似乎都说得通。
苏晚雪的眼底深处,那丝不易察觉的冷锐终于缓缓散去。她重新扬起那无可挑剔的笑容,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长姐的关切与一丝遗憾:无妨的。衣裳而已,脏了洗洗便是。只是可惜了那碗血燕,费了许多功夫。她站起身,身姿如弱柳扶风,妹妹既然不适,便好生歇着。这屋子是旧了些,待妹妹身子好些了,母亲定会为妹妹挑个更轩敞亮堂的去处。桃红,你留下,仔细照顾薇小姐。她转头对温夫人温声道,母亲,我们就不扰妹妹静养了。
温夫人又关切地嘱咐了几句好好将养之类的话,便扶着苏晚雪的手臂,两人款款离去。
那抹湖蓝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脚步声渐远。
我瘫软在床榻上,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冷空气。压在喉咙口的那股腥气渐渐消散了一些。
手腕内侧的疤痕仿佛比先前更灼热了几分,传来细微却连绵不绝的麻痒感。我缓缓将手举到眼前,仔细凝视着。
那道狰狞扭曲的暗红印记,深深刻在手腕内侧苍白的皮肤上。皮肉翻卷愈合留下的凸起沟壑,在窗外涌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指尖轻轻抚过疤痕的每一寸起伏,那粗糙微硬的触感无比真实。
前世临死的诅咒,响彻雨夜的刻骨恨意,手腕上这道凭空出现的狰狞伤口……它们如同无形的丝线,死死绞缠在一起,构筑出一条踏血归来的通幽之径。
目光投向桌面上那一片狼藉。泼洒的羹汤正沿着桌沿缓慢滴落,在桌脚下方汇集成一小滩暗红粘稠的液体。碎瓷片上还残留着可疑的、浅褐色的、带着细微颗粒的痕迹。那些东西……是什么前世只知那汤里有毒,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我吃力地撑起虚软的身体,挪到桌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瓷片和汤渍。目光落在旁边尚未被波及的一只干净茶杯里。
屏住呼吸,用指腹极小范围地捻起一点桌面上残留的、未被汤汁完全浸透的、浅褐色的微末药粉。沾着粉末的指尖凑近鼻端,小心翼翼地闻了一下。
一种极其细微、却极具穿透力的、令人作呕的腐败腥膻气味混杂着一丝极淡的甜腻,猝不及防地钻入鼻腔!
这气味……
嗡——!仿佛一道炸雷在脑海中轰鸣!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猛地被点亮!
一个深埋的记忆,如同褪色的泛黄画卷,骤然在脑海深处铺开。同样是这股令人作呕的腥甜之气——那是很多年前,在乡野舅母家,某个采药为生的赤脚游方郎中翻山越岭救下误中蛇毒的山民,忙乱间失手打翻的药箱里,滚落出的几颗干瘪蛇头。郎中无奈摇头,声音疲惫嘶哑:唉,可惜了这几颗新鲜的毒囊……得是蝮蛇配五步倒的‘牵机引’才好使,最忌见火熬煮……遇热会析出一种浅褐粉末,腥得厉害,人若长年吃了……
蝮蛇毒囊!五步倒!炮制后析出的粉末!
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炸开,瞬间蔓延四肢百骸。
难怪……难怪前世那碗羹汤喝下不久,腹痛虽不剧烈却绵绵不休,阴寒蚀骨!难怪那些所谓的温补汤药连续吃了多年,身子不但不见好,反而每况愈下!原来如此!原来从一开始,她们给我喂下的,就是如此阴毒、蚕食命元、摧毁胞宫根本的慢性剧毒牵机引!
苏晚雪!温氏!好毒的心肠!好精密的算计!
夜浓得化不开,像一团沉甸甸的墨汁,将窗外的天光彻底吞噬。白日里那场假腥假毒的点心风波带来的短暂喧嚣早已沉寂下去,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寂静,如同黑色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延进这间简陋的西厢房。
屋内只点着一小截劣质的蜡烛头,灯火昏黄飘忽,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摇晃不定的巨大阴影,像蛰伏的巨兽蠢蠢欲动。空气里残留的淡淡食物馊气混着药草熏香,交织成一种沉闷压抑的气味。
我端坐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后背挺得笔直。白日里被桃红重新点上又意外失手泼掉的那一小截安魂香烧尽了,此刻屋内只有窗外漏进的冰冷夜风,和掌心捧着的一捧微烫的灶灰。
那些白天打翻羹汤后,我忍着手腕钻心刺骨般的痒痛,不顾地上冰凉,用油纸小心收集起来的、沾满牵机引粉末的碎瓷片和干涸汤渍,被我碾碎、研磨成极细的灰烬。然后,又寻了无人角落灶膛里最底部的新鲜草木灰,小心筛了筛,取最均匀细致的部分混入其中。
双手合十,将这一小捧灰白色的细末捂在掌心。那灰烬带着白日阳光和柴火的余温,细碎干燥的质感摩擦着掌心的肌肤,无声地汲取着……一丝微弱的、仿佛来自大地泥土深处的、极其隐晦的土腥生机。
苏晚雪……三个字在舌尖无声滚过,带着来自地狱的腥膻。我闭上眼,前世那一声绝望的若有来世,定将你剔骨为灯!的诅咒,在她那双寒潭般映着我屈辱死态的眼睛注视下,在手腕血痕的剧烈灼痛中,如同万载玄冰雕刻的誓言,死死烙在灵魂最深处。
这一世,我要她们——血债血偿!
门外响起窸窣的脚步声,还有刻意压低的、桃红那特有的、带点娇俏又藏不住得意和恶意的声音:小姐,奴婢都细细查探过了……人刚睡下不久,睡得死死的,怕是打雷都醒不了……哼,到底是乡下丫头身子底子厚,连那特地为她准备的‘一夜沉酣散’都不必使了……
接着是另一个更加温婉矜持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嗯。她屋里的窗……
奴婢亲手插严实了!门栓也落了!保证一只耗子都进不来!天又这么冷,那破屋四面漏风,没炭盆没厚被……桃红的声音低下去,谄媚中透着一股阴狠,这一夜过去,寒气入骨,再加上她身子本就弱,怕是……嘿嘿,夫人和小姐也算尽心了……
行了,就你多嘴。苏晚雪的声音依旧轻柔得如同春夜细雨,温软无害,薇妹妹身子弱,可受不得寒。若明日病得起不来身,夫人和我也只能多担待些了。
那主仆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庭院另一头。
插严实的窗落紧的门栓破屋四面漏风
呵……
我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倒映着烛火跳跃的光点,幽深如寒潭古井,冷锐逼人。
寂静中,窗外凛冽的寒风呼啸着穿过檐角瓦片间的缝隙,发出一阵阵如泣如诉、如猛兽磨牙般的呜咽声。冰冷的寒意确实开始无孔不入地入侵这座破败的厢房,地面仿佛都浸着寒气。
我将那混了加料灶灰的、蕴含一丝微薄生机的细末谨慎地收入一个粗糙干燥的小布袋,塞进贴身衣物的暗缝里。那东西像一粒火种,带着剧毒,也带着渺茫的希望。
手腕内侧那道狰狞的疤痕猛地传来一阵清晰无比的灼痛,伴随着刺耳的麻痒!比前几次都要剧烈!如同伤口深处埋藏着滚烫的烙铁和万蚁啃噬!甚至能感觉到疤痕下的皮肉在细微地蠕动、搏动!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被死死咬在齿间。
另一只手狠狠攥紧手腕!指甲再次深陷进疤痕边缘的皮肉里,试图用更尖锐的痛楚来压制这非人的折磨!
就在痛楚攀升至顶峰,眼前阵阵发黑之际——
吱吱……哒哒……
一阵极轻微、几乎被风声完全掩盖的啃噬声,断断续续从墙角传来!在深寒刺骨的夜里,这声音被无限放大,清晰地钻进耳膜。
墙角老鼠
身体僵硬了一瞬。
前世临死前,那个健硕的老嬷嬷用来捆缚我挣扎身体的绳索上,似乎就散发出一种……陈旧破败、带着鼠窝里特有的腐朽骚臭气味!那气味和此时传来的微弱啃噬声……几乎分毫不差!
手腕的剧痛和奇痒奇迹般地减弱了些许,仿佛被那啃噬声暂时转移了注意力。我借着窗纸透进的微弱天光,死死盯向声音来源的墙角!
在一片模糊的昏暗中,一个极其狭小的、被什么东西新近破坏出的、只有三指宽窄的窄缝,在墙根和潮湿腐朽的木质踢脚板交接处的阴影里,若隐若现!
新破口!
心脏狂跳起来!
来不及多想,身体几乎比意识更快地行动起来!冰冷的手摸过冰冷的床沿,几乎是爬着从床上下来,光脚踩上寒气刺骨的地面,冻得一个激灵。我屏住呼吸,像一道无声的影子,紧贴墙壁,挪向那个新开的小洞!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潮湿的腐朽洞口边缘时——
洞口内部,极其突兀地滚出来一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在朦胧的微光下,似乎是一枚……边缘不太规则的……乌黑色的小石子
不对!
那不是石子!
我猛地攥紧拳头!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尘埃和腐朽的气息。借着窗外最后一缕惨淡的天光,我颤抖着伸手,将那枚从墙洞深处突兀滚出的硬物紧紧抓在手心。
冰冷,坚硬。触感粗糙,带着明显的棱角。
指尖用力摸索着它的轮廓。
圆不太像。更接近于……不规则的三角形边缘甚至有细微的缺口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质特有的轻脆感……
一个可怕到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入脑海!
骨!
这是一小块被磨得发黑、边缘带着清晰齿痕的……碎骨!老鼠啃咬过的碎骨!
前世临死前那根散发着腐朽鼠臭、磨破我手腕的绳索!此刻墙根这处新开的鼠洞!洞内滚出的冰冷细小的碎骨!
一股寒气骤然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疤痕骤然爆发出一阵滚烫的狂澜,麻痒感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从疤痕深处往外疯狂攒刺!那非人的痛楚中,似乎又隐隐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的躁动!仿佛沉睡的火山即将喷发!
前世的诅咒……腕上死前重叠的伤痕……这洞中新滚出的碎骨……
冰冷的碎骨在手心几乎被握得发烫。
难道……这就是……
冥冥中,前世那场绝望血雨中,我的骨头我那被剖腹夺出的孩儿的骨头在暗无天日的地底缝隙中,被鼠辈啃噬十年,如今竟穿透生死,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
啊——!一声惨烈到无声的嘶喊卡在喉咙深处,几欲冲破而出!
但下一秒,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一切!
外面院子里……似乎有隐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巡夜的婆子还是……温氏和苏晚雪不放心,去而复返!
绝不能被发现!
我像一个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猛地将那枚冰冷的碎骨连同那张裹着加料灶灰的油纸,狠狠塞进贴身衣物最深处。冰冷的骨片隔着布料紧贴心脏的位置,仿佛一团冻彻骨髓的冰火在灼烧!
身体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绷得几乎要断裂。我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扑回冰冷的床铺,一把扯过那床又薄又硬的旧棉被,囫囵裹住自己,深深埋首进去,只留下剧烈起伏、显示极度寒冷的背部轮廓。呼吸被刻意压制到极其微弱而颤抖,喉咙深处发出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痛苦呓语,像极了重病昏沉中冻得抽搐时的梦魇。
吱嘎——
房门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有人在外面轻轻推了推,试探着门栓是否牢固。
接着,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外面响起另一个压低的声音:锁死了,睡得沉呢。冻不死这乡下丫头也是大病一场的命!
嗯。
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对话声终于再次远去,彻底消失在庭院深处呼啸的风声中。
被子里,冰冷的身体在僵硬后,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是伪装。
是恐惧,是恨意被瞬间点燃的灼热,更是一种深沉的、仿佛从骨髓深处被唤醒的悸动!
那枚紧贴着心脏的碎骨,冰冷无比,此刻却源源不断地传来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脉动!如同黑暗深渊中重新燃起的火种,与腕上那道狰狞疤痕深处传来的麻痒灼痛和搏动感,产生着奇异的共鸣!手腕的疤痕更像是在贪婪地汲取着这股源自同脉的……力量
它微微发烫。
一丝难以言喻的力量感,仿佛冰封千年的坚川裂开了一道细不可闻的缝隙,那微弱的生机正试图挣扎着破土而出。
黑暗中,我缓缓抬起头。
被冷汗浸透的发丝紧贴着冰冷的脸颊。
那枚带着鼠啮齿痕的冰冷碎骨,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心口。
前世剖腹的滔天血仇,与这一世重生后接踵而至的剧毒、算计、冷落……
一桩桩,一件件,清晰无误地摊开在眼前。
冰冷的嘴角,无声地、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决绝的、如同开锋饮血的匕首般的弧度。
来日方长。
冷月无声,仅余一缕惨白稀薄的光线,艰难地透过窗棂上糊着的素纸,浸入这间破败的西厢。
寒意浓得刺骨,仿佛连空气都要冻结成冰。屋内唯一的火盆早已熄灭多时,只剩下冰冷的灰烬散发着微弱的死气。我裹着那床又薄又硬的旧棉被,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身体不住地打着寒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不是伪装,是切骨的寒痛。
但那枚紧贴着心口、带着鼠啮齿痕的冰冷碎骨,此刻却如同一小块燃烧殆尽的炭火余烬,顽强地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暖意,一丝一丝渗透肌骨,顽强地对抗着周遭的酷寒。
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也安稳了些,不再似之前那般灼痛麻痒、疯狂搏动。反而像是一条蛰伏在洞穴深处的毒蛇,在碎骨暖意的安抚下,暂时收敛了冰冷的毒牙,缓缓归于沉寂。那道曾无比显眼的凸起竟也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悄然变得平滑了些许。
时间在死寂与酷寒中艰难地流淌。
不知煎熬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一阵轻快得有些刻意的脚步声,伴随着门锁被拨动的哗啦轻响。
哎哟我的小姐!您这是……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小丫头桃红的声音里恰到好处地糅合了惊愕与一股刻意为之的关切,却在看到床榻上裹着被子依然冻得瑟瑟发抖的身影时,明显地滞了一下。她的目光,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小刀子,飞快地在我苍白憔悴的脸上和略显凌乱的被子上刮了一圈。
怎么冻成这样了她放下手中捧着的铜盆(里面只是半盆冷的井水),快步走近,却又故意在离床榻半步远的地方停下,脸上堆起假意惊慌的急切,都怪奴婢昨晚忘了给小姐屋里添炭火,害小姐受了大罪!都是奴婢该死!
那双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什么端倪。
没事……我嘴唇哆嗦着,声音沙哑干涩,努力撑着身子想坐起来,手臂却虚软无力地微微一晃,差点栽倒,虚弱地咳了几声,就是……身上冷得很……骨头缝里都疼……怕是染了寒气……
桃红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疑虑,似乎在我那极其逼真的虚弱之下有些动摇,但她很快又堆起甜腻的笑容:小姐快别说话了!看这小脸青白的!快快,奴婢扶您起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她伸手,作势要来搀扶。
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我手臂的刹那——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猛地爆发出来!我猛地用帕子捂住嘴(帕子里塞了揉碎的辛辣草药屑),咳得天昏地暗,甚至俯身朝向桃红的方向,手臂剧烈抖动,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
桃红惊得哎呀一声,触电般向后弹开一大步,唯恐避之不及,眼中那份装出来的关切瞬间被真实的惊恐和厌恶取代,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她捂着口鼻退得更远了些,眼神闪烁:小姐定是寒气入骨,伤了肺经!这……这可拖不得,得赶紧禀告夫人去请郎中!说完,竟不再看我,扭头快步走了出去,脚步快得如同身后有厉鬼追赶。
房门被她慌慌张张地带上了。
我慢慢止住咳喘,抬起头,眼神里的痛苦和惊惶瞬间褪去,只余下一片冰冷的锐利和一丝洞察的嘲讽。果然如此。她们巴不得我病,巴不得我死!
昨夜被温氏刻意遗忘、冻病不起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在这座看似繁华实则等级森严的苏府后院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如同沉入深潭的死水,一连数日,我这间破败的西厢再无人踏足。一日三餐,被一个面生的、神情怯懦的小丫头放在廊下冰冷的石阶上,分量寡淡粗糙,连热汤都欠奉。甚至连那碗加料的安神药,都体贴地被取消了——在她们看来,一个染了寒症、似乎真的病倒卧床的庶女,已然成为了弃子,连慢性毒药都显得多余了。
这正是我需要的——被遗忘的角落。
除却每日假装艰难地爬下床去取回那冰冷的残羹冷炙(大部分被我藏在隐秘角落,日后自有用途),所有的时间,我都在这死寂的囚笼中默默积蓄着力量。
每日深夜,当整个苏府沉入无梦的死寂,唯有呼啸的风声掠过屋檐。我便会在冰冷的床榻上悄无声息地坐起。
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黑暗中会微微发烫。那枚紧贴着心口的碎骨,似乎也在这寂静中发出无声的脉动。
闭上眼,所有的心神意念,都沉入那道滚烫的疤痕深处!以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疯狂地压榨着那道死而复生的伤痕深处残留的一切——那份源自前世不甘咆哮的怨毒,那份源于骨肉同源碎骨传递来的温凉暖意,那份诅咒之力……竭尽全力将它们凝聚、压缩!
一次次地尝试,汗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
起初,仅仅是几缕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黑气,如同蛛丝般从疤痕中心氤氲而出,缠绕指尖,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寒和若有若无的腐坏气息,转瞬即散。
慢慢地,黑气凝聚的时间延长了些。从一丝丝,到一缕缕。
再后来,凝练出的黑气开始带上了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形态变化——如同幼蛇初生的冰冷滑腻之感,又似尖针淬炼后的锐利寒芒,甚至隐隐能感知到一丝针对脏腑深处那如附骨之疽般阴寒毒根的针对性……每一次将这股微弱却清晰的力量压缩逼入那遍布毒伤的内腑经络,都能引来小腹深处一阵剧烈的抽搐痉挛!仿佛那沉睡的阴寒剧毒感受到了天敌的威胁,开始垂死挣扎!
痛!
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如同肠穿肚烂般的剧痛!冷汗如瀑布般滚落,身体像被无数钢针穿刺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
但我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气。前世被毒药缠身十年、最终被剖腹夺子的剧痛,犹在眼前!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恨意,滔天的恨意,是唯一支撑我的燃料。
汗水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霜。
黑气越来越凝实……
日子在冰冷的沉寂和深夜的苦熬中一天天滑过,如同一串被冰冻的念珠。
窗外的寒梅开了几朵,又被冷风打落,零落成泥。桃红再也没有亲自踏足过这间破败的西厢房,只有那个叫小蝶的、瘦小怯懦的丫头,每日沉默地将几碟冰冷简陋的餐食搁在门口,然后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匆匆跑开。
这遗忘,正合我意。
直到某一日午后。
一阵刻意加重的、带着威势的脚步声,毫无预兆地打破了西厢房死水般的寂静。
哐当!
房门被一只穿着厚实棉布鞋的脚粗鲁地踹开,带进一股室外凛冽的寒气。桃红当先而入,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轻蔑,故意用帕子掸了掸刚刚碰到门板的袖口。
薇小姐还‘睡’着呢桃红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恶意的调侃,奴婢是来替夫人和大姐姐传话的。府里来贵客了,夫人请您即刻去前头花厅见礼。您这……她拖长了调子,目光刻薄地在我简陋的榻上身上扫视,扫过我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袖口还磨出了毛边的旧夹袄,总不好这般模样出去丢苏府的脸面吧啧,奴婢瞧着您这气色……啧啧……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挽着一只沉甸甸包裹的妇人,那是针线房的林嬷嬷。林嬷嬷一脸刻薄,看着我的眼神活像是在打量一堆碍眼的垃圾。她将那包裹随意地往我面前的矮凳上一扔,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包裹散开一角,露出一片鲜亮的、刺目的桃红色绸缎一角。
夫人念着您没什么像样的衣裳,特意让老奴给送一身‘新’的来。林嬷嬷撇着嘴,声音如同钝刀刮锅底,喏,针线房库房里刚翻出来的,料子是上等的新桃绸呢!大小姐几年前的旧花样了,如今不稀罕穿了,赏您了。手脚麻利点换上,别让贵客等急了!
说完,她和桃红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充满恶意的眼神。大小姐的旧衣,还是几年前的!这摆明是要当众羞辱我这个庶出的妹妹!
我裹着那床破被,半靠在冰冷的床头,脸色确实因刻意压制内伤和连续的低烧而显得苍白憔悴。长长的发丝未经精心梳理,松散地垂在肩上,嘴唇干裂,看上去确实一副久病未愈的恹恹模样。
见我不应声,也不动,桃红不耐烦地扭了扭腰:还愣着干什么薇小姐,您是想继续‘装病’,还是想让夫人亲自来请那装病二字咬得极重,像是在宣判我的罪状。
林嬷嬷也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夫人和大姐姐心善体恤,贵客可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和小姐!怠慢了,可担待不起!
屋内的空气冰冷刺骨,却又因这两个下仆的恶意而隐隐焦灼起来。
我藏在被褥下的手,正轻轻按着心口位置——那片带着齿痕的碎骨安静地贴着肌肤,传递着微弱的温热,而手腕疤痕深处,数日苦熬凝聚出的那道极其凝练阴毒的黑气,在沉寂蛰伏许久后,终于像被惊动的毒蛇,无声地昂扬而起!
微微抬起眼帘,目光掠过桃红那张充满算计和得意的小脸,掠过林嬷嬷刻薄厌恶的嘴脸,最终落在矮凳上那抹刺目的桃红之上——旧衣呵呵……
我缓缓撑着床沿,像是费尽了气力才勉强坐直身体,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和虚弱,却含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冷的暗流。
既然是世子夫人这样的贵客……我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目光穿透两人虚伪的姿态,我这做妹妹的,更不能失了礼数。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桃红和林嬷嬷,最终落在被随意抛在矮凳上的那团刺目的桃红绸缎。
既然是贵客……我的声音干涩,像是枯木刮过粗糙的地面,每一个字都透着虚弱,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姐姐待我如斯‘深厚’,妹妹……自当‘用心’回礼。
桃红眉头一皱,那抹幸灾乐祸还未完全展开就被一丝错愕取代,总觉得这话听着刺耳,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她不耐地催促:回礼不回礼的,是主子们的事。薇小姐您快点换衣服才是正经!她眼神飘忽地扫了一眼我身上的旧袄子,那丝鄙夷几乎要从鼻孔里溢出来。
林嬷嬷更是冷哼:就是!别磨磨蹭蹭丢人现眼!她刻薄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
我虚弱地扶着床沿站起来,身体似乎真的极其不适,脚步都有些虚浮踉跄。我弯下腰,伸出那双手——因为连日暗中的压制和寒症虚弱,十指冰凉,微微带着些不受控制的轻颤——向矮凳上那团鲜艳的桃红绸缎旧衣抓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绸缎衣料的刹那——
深藏于腕骨疤痕之下的那缕如同毒蛇吐信般、凝聚数日的凝练黑气,骤然苏醒!
那不是简单的气流,更似一缕蕴含着死寂怨毒的冰冷灵蛇!顺着经脉隐秘而迅捷地攀附上指尖!指尖在接触到滑腻冰凉的绸缎瞬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
哧……嘶……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蛇类游走于枯叶之上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极其短暂地掠过!快得如同错觉!只有一直凝神盯着目标的我,清晰地看到,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百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灰色烟气,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疾而无声地渗透进了那件陈旧桃红衣裙绸缎的纤维深处!
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气离体的瞬间,手腕疤痕猛地传来一阵短暂的、如同被火焰燎过的尖锐刺痛!随即又迅速被疤痕吸收的温热安抚下去。
我收回手,身体似乎更虚弱了些,额头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大半是强行催动那诡异力量的脱力所致),指尖依旧在微微痉挛。
咳咳……有劳……两位稍候片刻,容我……更衣。我扶着额角,另一只手虚弱地拿起那套桃红衣裙,对着桃红和林嬷嬷说道,声音沙哑疲惫,带着久病的羸弱和深深的倦意。
桃红和林嬷嬷不疑有他,只觉得这庶出小姐果然是冻病不轻,畏畏缩缩不成样子,心中那份鄙夷更添了几分。林嬷嬷甚至用帕子挡着鼻子,嫌弃地偏开了目光。
动作快点,别让贵客等急了。桃红不耐烦地甩下一句,拉着林嬷嬷便转过身,径直走到了门外走廊上等候。那扇半掩的房门,如同一条缝隙,将她们自以为是的胜利和嘲讽隔绝在外。
门扉在背后悄然合拢。狭窄破败的厢房内,只剩下手中这件艳丽得刺目的旧衣。
桃红绸缎的冰冷滑腻贴在指尖,如同冰冷的蛇鳞,带着岁月尘封后那隐约的陈腐霉气。这件过时的、被苏晚雪弃如敝履的恩赐,此时此刻,它华丽的缎面下,已然潜伏了我以灵魂怨毒日夜淬炼的第一丝……反击的力量!
我缓缓抬起头。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几无血色的脸,但那一双眸子深处,却如同蕴藏了万年冻土下的熔岩,冰冷的外壳下,是灼热到足以焚尽一切的狂焰!
来吧,我的好姐姐。
花厅,便是你今日盛装登场的光鲜戏台,也是……我送你的第一道回礼!
寒风刮过侍郎府寂静的后院,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向地面。西厢房那扇单薄的木门被猛地拉开,又被一股大力狠狠甩上,发出沉闷的一响,震得门框似乎都抖了几抖。
桃红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小脸,此刻五官紧紧皱着,因惊怒而微微扭曲,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震惊交杂。她一只手像是碰了什么肮脏污秽之物,死命地用丝帕擦着另一只手的手背——那是刚才她为了掩饰心虚,下意识地想抓住我强行将我拖走时,不慎被我虚浮踉跄的病体带倒,摔倒时手背蹭到了地上未及扫净的泥污和枯草。
废物!没用的东西!病痨鬼!一连串恶毒的咒骂低声从她牙缝里挤出来。她嫌恶地将擦过的帕子狠狠摔在地上,仿佛手上沾染了不可饶恕的瘟疫污秽。
她身后的林嬷嬷也吃了点灰,脸色铁青,眼神怨毒得像要吃人。
花厅那边,贵客已然驾临。若是因为这个该死的庶女而延误冲撞了贵人,大姐姐那边……桃红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林嬷嬷!她猛地扭头,对着身后同样狼狈怨愤的妇人吼道,快去回禀夫人和大姐姐!就说……就说薇小姐病得只剩一口气了,浑身起红疹烂疮,恶臭难闻,实在……实在无法起身见客!怕过了病气给贵人!她眼珠急转,瞬间将我的病症妖魔化到了极致。
林嬷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戾的赞同,立即转身,像只急于报信的秃鹫,踩着脚向正院方向飞奔而去。她需要立刻在夫人面前撇清干系,更需要在大姐姐面前,将这个庶女彻底钉死在秽恶缠身的耻辱柱上!
眼见林嬷嬷消失在月洞门后,桃红才对着那紧闭的、仿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西厢房门扉,狠狠啐了一口浓痰。
呸!晦气东西!她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没了这碍眼的庶女,花厅的戏,才能照着大姐姐设定好的曲调唱下去。她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衫,拍拍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重新挂起训练有素的得体微笑,脚步轻快地也向着花厅方向走去。
西厢房内。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死寂无声。
我依旧裹着那件单薄的旧夹袄,静静地坐在冰冷的床沿。房门被甩上的巨大震响,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心里却掀不起丝毫波澜。
隔着并不严实的门板,桃红那刻意压低却饱含恶毒与厌恶的咒骂,如同毒蛇吐信,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只剩一口气了……
……烂疮恶臭……
……秽物……
每一个字眼,都精准地诠释着我前世在她们主仆手中猪狗不如的处境。
藏在袖中的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微微泛白。但那枚贴在心口的冰冷碎骨,却稳稳地传递着微弱的温热,奇异地将心头翻涌的暴戾冰焰一丝丝抚平、沉淀。
时间在死寂中一点一滴流逝。
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再次传来清晰的热度和搏动,仿佛在积蓄着力量。
府中花厅的方向开始隐约传来丝竹管弦的飘渺清音,夹杂着女子娇媚动听的说笑寒暄声。如同隔世的虚幻烟雾。
约莫一炷香后。
脚步声再次急促地由远及近,停在门前!
比林嬷嬷更快、更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呯!
这一次,房门是被直接踹开的!力道之大,让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哀鸣!寒风裹挟着一个女人暴怒的呵斥灌入室内!
反了天了!苏意薇!还不滚出来!
继母温氏!
她穿着一身酱紫色缠枝莲纹的华贵锦缎褙子,鬓发梳得一丝不苟,原本柔和娴静的面容此刻因极度的怒气和震惊而扭曲变形!一双眼睛燃烧着熊熊怒火,像是要择人而噬!在她身后,跟着同样神情阴鸷、眼神闪烁的林嬷嬷,以及……一个背着药箱、须发花白、面色凝重的老郎中!
温氏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坐在床沿的我。
好啊!她怒极反笑,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屋顶,装病避客还要故意做出那副下作样子恶心我们!真以为这府里就没人治得了你这贱蹄子了!她一步跨进门槛,带着身后涌动的寒风和浓浓的厌恶嫌憎,梁太医!给本夫人好好给她看看!我倒要瞧瞧,她这病痨烂疮,到底是真……还是假!
温夫人身后那个背着陈旧药箱、须发花白的梁太医(看打扮更像是京中有些名气但已近暮年的坐堂老大夫),浑浊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没多说,直接提着药箱上前一步。
一股陈腐的药材气扑面而来。
温夫人带着胜利者居高临下的冷冽视线,如同冰锥死死钉在我脸上:还不把手伸出来!难道要老大夫动手!不知羞的东西!
林嬷嬷无声地站到了门前,彻底封住了退路。
花厅隐约的欢声笑语还在断续飘来,形成诡异的背景音。
我慢慢地抬起眼帘,迎上温夫人那双淬了毒液般的眼睛。没有惊慌,没有恐惧,眼底深处平静无波,如同冻结的深潭。然后,我缓缓抬起了左手——正是那道狰狞疤痕所在的手臂!
手腕内侧,那道曾无比凸起丑陋的疤痕,此刻竟诡异地平滑了下去大半,色泽也转暗沉,更像一道陈旧的印记。但在它隐去的边缘皮肤上,竟零星浮现出几个米粒大小、颜色极其浅淡、若不凑近细看几乎会被忽略的红点!像是……染上风寒后虚弱皮肤的一点应激反应
老大夫梁太医皱紧眉头,干枯的手指搭上了我冰冷的手腕脉搏处。他的指腹粗糙冰凉,像枯树皮。
房间里只剩下他凝神搭脉时压抑的呼吸声,和林嬷嬷那如同毒蛇吐信般若有若无的幸灾乐祸气息。
温夫人的呼吸也屏住了,只等着下一刻老大夫厉声宣判。
那冰冷粗糙的指腹在手腕寸关尺间反复移动、探寻,每一次跳动都被老大夫凝神捕捉。他脸上的皱纹越堆越紧,紧拧的眉头像是解不开的死结。浑浊的眼珠一会儿睁大,一会儿又沉凝下去,眼神在迷惑与某种难以置信的震惊间反复挣扎。
时间一点点过去,花厅隐约传来的笑语都像是被拉长了。
温夫人脸上的不耐和即将爆发的怒火几乎要凝成实质。
如何温夫人终于按捺不住,声音带着火气,打破了死寂,这小贱人究竟是真病还是装病!
梁太医猛地缩回手,仿佛被针扎了一般,脸色极其难看。他的嘴皮哆嗦了几下,望向温夫人时,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混杂着不解与……惊惧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涩得像是被沙砾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挣扎和不确定:回……回禀夫人……脉象……脉象……
温夫人眼神陡然锐利如刀。
梁太医硬着头皮,喉咙滚动了一下:此女脉象……极其怪异虚弱,沉弦细微如游丝……似有寒毒深伏脉腑,纠缠胞宫……根基受损严重……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额头已然见汗,这……这等脉象,确是……多年重病沉疴之相!绝非……绝非临时装得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浑浊的老眼再次瞟向我手腕上那几个几乎看不见的淡红疹点,以及那道颜色暗沉却不再触目惊心的疤痕印记,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声音愈发低沉沙哑:至于……至于那婢女所禀的起疹恶臭……
温夫人和林嬷嬷的目光瞬间都钉在我手腕上那些若有若无的疹点上!花厅方向飘渺的乐声恰在此刻停顿了一瞬,四周死寂无声。
梁太医的胡须剧烈地抖动着,声音里带上了斩钉截铁却压抑到极致的惊悸:老……老朽行医半生,可断其绝非什么急症烂疮!倒像是……
他猛地抬起眼皮,看向温夫人的眼神骤然变得深邃而充满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示!声音低沉得如同鬼魅低语:
……像是被人以极其高明阴损、源自南疆的古巫秘传之术……长久地……种下了某种损人精元、毁人根本的……绝嗣之蛊!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