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傩戏班唯一的鼓手,那面祖传人皮鼓响,百邪退避。
直到寨里闹起鬼拍肩,中邪者肩胛骨长出人脸。
大傩公逼我连敲七夜驱邪鼓。
第六夜,鼓声里混进女人呜咽。
第七夜,鼓槌下渗出黑血,鼓面凸起一张痛苦人脸。
大傩公欣喜若狂:成了!傩神归位!
他掰开我血淋淋的耳朵:
听!傩神在你脑壳里安家啦!
鼓槌握在手里,像捏着两截刚从冻土里刨出来的死人骨头,又沉又冷。油灯昏黄的光,在偌大的傩堂里跳着,影子被拉扯得奇形怪状,在挂满狰狞傩面的墙壁上张牙舞爪。空气里浮着陈年香灰、劣质灯油和一种木头霉烂混合的怪味儿,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我面前,就是那面鼓。
祖传的镇魂鼓。
鼓身是整段阴沉木掏的,黑得发乌,吸尽了堂子里本就微弱的光。鼓面紧绷着,颜色是一种浸透了岁月和人油的、沉郁的暗黄。灯光下,能看清上面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交织的肌理纹路——那是人皮被撑到极致后留下的印记。指腹轻轻拂过,一种冰冷滑腻、带着微弱弹性的触感直透骨髓,仿佛摸到的不是鼓皮,而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某个活物的背脊。每次碰到它,后槽牙都会不自觉地发酸,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阿鼓,大傩公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又干又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从神案那边的阴影里传来,心要定,神要凝。这鼓,通着阴阳,连着鬼神。敲下去,就不是你自个儿在敲,是请祖宗英灵附了你的手,借了你的力!懂么
我喉咙发紧,含混地嗯了一声,目光死死钉在鼓面那非人的纹理上,不敢看神案后头那个裹在宽大黑袍里的佝偻身影。他就像一截深埋地底、吸饱了阴气的枯树根,盘踞在傩神狰狞的面具之下,浑浊的眼珠偶尔从帽檐的阴影里透出一点粘稠的光,比这堂子里任何一幅傩面都更让人心底发毛。
咚!
第一槌下去,声音并不洪亮,反而沉闷得像是敲在了一口巨大的、灌满淤泥的棺材上。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震感顺着槌柄猛地窜上手臂,激得我半边身子都麻了一下。鼓面微微凹陷,随即反弹,那暗黄的皮膜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蠕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堂子里死寂无声。只有鼓声沉闷的回响,撞在四壁悬挂的傩面上,那些木雕的凶神恶煞似乎都活了过来,空洞的眼窝里闪烁着幽光。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阻力。
咚!咚咚!咚——!
鼓点渐渐连成一片,单调,沉重,带着一种驱赶邪祟的蛮横力量。我机械地挥动着手臂,每一次槌头砸落,那股冰冷的反震就加重一分,手臂越来越沉,越来越僵,仿佛血液都要被冻住。汗水顺着额角滑进眼睛里,刺得生疼,我却不敢抬手去擦。大傩公就坐在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只有那两点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地钉在我的后背上,穿透皮肉,钉在骨头上。
时间在沉闷的鼓点和无边的死寂中被拉得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堂子外面,远远地,传来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嚎叫!
啊——!别过来!别拍我!滚开啊——!
是阿牛!寨东头那个最壮实的后生!
那嚎叫声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撕破了寨子死寂的夜幕,也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鼓点里。我的手臂猛地一僵,鼓声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敲!大傩公嘶哑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猛地抽打过来,心无旁骛!邪祟正等着你分神!敲!给我往死里敲!
我浑身一激灵,咬紧牙关,手臂爆发出更大的力量,鼓槌带着风声狠狠砸向鼓面!
咚!!!
这一声异常沉闷,仿佛槌头不是敲在皮上,而是砸进了一团冰冷粘稠的淤泥里。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的冰冷震感猛地从槌柄炸开,瞬间席卷全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尖啸!
更可怕的是,就在这一声沉重的鼓响落下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瞥见——鼓面靠近边缘的地方,那暗黄的人皮极其诡异地、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一个极其模糊的、指甲盖大小的凸起,极其短暂地浮现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平复下去,快得让人以为是灯光摇曳的错觉。
但那冰冷滑腻的触感,那非人的蠕动感,却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烙印在了我的神经上。
一夜煎熬。鼓声停歇时,天边已泛起死鱼肚般的灰白。我瘫坐在冰冷的鼓凳上,双臂酸痛得抬不起来,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不住地颤抖。那面镇魂鼓静静地立着,鼓面在晨光熹微中呈现出一种更加死寂的暗黄,仿佛吸饱了昨夜的阴寒。
大傩公从阴影里站起身,宽大的黑袍无声拂过积满香灰的地面。他走到我面前,枯瘦得像鸟爪的手伸过来,冰凉的指尖搭在我的手腕上。那触感,比鼓面更冷。
脉象虚浮,魂火不稳。他浑浊的眼珠盯着我,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意味,邪气侵体了。去药池里泡着,祛祛阴寒,固固本元。晚上,还得靠你这双手。
药池在傩堂后院一个半地下的石室里。推开门,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草药苦涩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和腐败甜腻的腥气扑面而来,呛得我连连咳嗽。池子不大,里面翻滚着粘稠的、近乎墨绿色的药汤,不断冒着污浊的气泡,发出咕嘟咕嘟如同沼泽深处毒气翻涌的声响。
我脱去被汗水浸透的衣物,咬着牙踏入药池。粘稠滚烫的药液瞬间包裹住身体,带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皮肤仿佛被无数细小的毒虫啃噬着。我强迫自己沉下去,只露出头。灼热刺痛中,一丝诡异的冰凉却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意识,我在那令人窒息的腥苦气味和冰火交织的折磨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惊恐的议论声将我惊醒。
……太惨了…整个后背都烂穿了…
…那张脸…还在笑…我的老天爷…
…大傩公说…是‘鬼拍肩’…拍实了…
我猛地从粘稠的药液中坐起,药汤顺着身体流淌。透过石室高窗狭窄的缝隙,看到寨子里几个妇人簇拥着哭得几乎昏厥的阿牛媳妇,正跌跌撞撞地走过。阿牛媳妇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脸…背上…他背上…长了一张脸…在笑…在啃他的骨头…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鬼拍肩!拍实了!阿牛他…完了!
夜幕,像一个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盖子,再次沉重地扣在傩堂之上。昏黄的油灯将我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挂满傩面的墙壁上,仿佛无数蠢蠢欲动的妖魔。那面镇魂鼓,如同一个沉默的、等待着吞噬的巨口,静静地立在堂中。
大傩公依旧盘踞在神案后的阴影里,像一块深埋地底的墓碑。他浑浊的目光穿透昏暗,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今夜,是第二夜。鼓要更沉!气要更足!邪祟凶得很,阿牛就是前车之鉴!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敲!
咚!咚咚!咚——!
鼓槌再次砸落,比昨夜更加沉重,更加蛮横。冰冷的反震之力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顺着槌柄疯狂地钻进手臂,蔓延至全身。每一次敲击,心脏都像是被重锤狠狠擂中,闷痛得几乎窒息。汗水像冰冷的溪流,从额头淌下,模糊了视线。
堂子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沉闷的鼓声如同沉重的丧钟,一下下敲在死寂的空气里,撞在四周狰狞的傩面上,激起无声的回响。那些木雕的凶神恶煞,在摇曳的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空洞的眼窝里闪烁着贪婪的幽光,嘴角的狞笑似乎更加扭曲。
时间在极致的压抑中缓慢爬行。就在鼓点如同疾风骤雨般达到一个高峰时——
呜…呜呜…
一个极其细微的、如同寒风穿过狭窄门缝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混进了沉闷的鼓声里!
那声音…像是一个女人在极力压抑着哭泣!断断续续,凄凄切切,带着一种浸透了骨髓的悲伤和怨毒!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鼓槌差点脱手!鼓声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敲!大傩公嘶哑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邪祟惑心!是那东西在作怪!给我压下去!用鼓声压下去!
我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手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将鼓槌狠狠砸下!
咚!!!
鼓声陡然拔高,震得堂顶的灰尘簌簌落下!那女人的呜咽声似乎被这狂暴的鼓声压了下去,瞬间消失了。
然而,就在鼓声余韵未绝的刹那,我的手臂猛地一僵!
一股粘稠、冰冷、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触感,顺着槌柄传到了我的掌心!
低头一看——鼓槌顶端包裹着厚实牛皮的槌头,不知何时,竟渗出了一小片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那颜色…像凝固的淤血!正顺着槌头的弧度,极其缓慢地往下流淌!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寒瞬间席卷全身!这血…是从鼓里渗出来的!
第三夜,第四夜,第五夜…一夜比一夜难熬。
鼓声越来越沉重,每一次槌头落下,都像敲在了一口巨大的、灌满了冰水的铁棺材上。那股冰冷的反震之力早已不再是手臂的麻木,而是深入骨髓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锥在骨头缝里钻凿。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沉闷的鼓点,震得胸口发痛,喉咙发甜。汗水浸透了衣服,又在堂子阴冷的空气里变得冰凉,紧贴在皮肤上,如同裹着一层冰冷的尸布。
那混在鼓声里的女人呜咽,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它不再仅仅是呜咽,时而变成低低的、怨毒的诅咒,时而又化作尖细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冷笑。每一次出现,都像冰冷的毒蛇钻进耳朵,缠绕上大脑,疯狂地撕扯着我的神经。我拼命地加重鼓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压它,手臂酸痛得仿佛要断掉,虎口早已震裂,渗出的血染红了槌柄,又被那冰冷粘稠的鼓面吸收。
鼓槌渗出的黑血,也从最初的一小片,变成了每一次敲击都会渗出。那暗红粘稠的液体顺着槌柄往下流,冰冷滑腻,沾满了我的手掌,散发出浓烈的铁锈和腐朽气息。我的双手,早已被染成了暗红色,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
更可怕的是鼓面。那暗黄的人皮鼓面,如今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凸起的暗红色纹路!那些纹路随着我的每一次敲击而微微搏动、扭曲,仿佛下面有无数的血管在疯狂地蠕动!每一次槌头砸落,鼓面凹陷又弹起时,那些凸起的纹路下,似乎都有一张张极其模糊、痛苦扭曲的人脸轮廓在疯狂地挣扎、嘶嚎!它们被坚韧的人皮死死禁锢着,只能透过那层薄薄的、非人的皮膜,无声地宣泄着无尽的痛苦和怨毒!
我快要疯了。每一次挥动鼓槌,都像是在亲手鞭挞着无数被禁锢的灵魂。那冰冷的触感,那粘稠的黑血,那鼓皮下无声的哀嚎,还有耳畔越来越清晰的女人诅咒…它们像无数根冰冷的丝线,缠绕着我的四肢百骸,勒紧我的喉咙,将我的理智一寸寸拖向崩溃的深渊。
大傩公依旧坐在阴影里,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面越来越诡异的鼓,盯着鼓面上疯狂蠕动的纹路,干瘪的嘴角竟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恐惧,没有担忧,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
好…好…他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咕哝,如同梦呓,傩神欢喜…傩神欢喜啊…
第六夜。
鼓槌落下时,仿佛砸在了烧红的烙铁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剧痛和极致冰寒的灼热感猛地从槌柄炸开,瞬间席卷整条手臂!皮肉像是被瞬间烫熟又冻僵!与此同时——
啪嗒!
一滴粘稠、冰冷、颜色深得近乎发黑的血珠,从鼓槌顶端渗出,滴落在暗黄鼓面那疯狂蠕动的血管纹路上。
就在血珠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被血珠浸染的一小片鼓面,极其诡异地、如同活物般猛地向上凸起!凸起的部分迅速拉伸、变形,在坚韧鼓皮的束缚下,硬生生地…勾勒出一张清晰无比的人脸轮廓!
高耸的颧骨!深陷的眼窝!大张的、仿佛在无声嘶吼的嘴巴!
那凸起的人脸痛苦地扭曲着,在暗黄的鼓皮下疯狂地挣扎!鼓面被它顶得剧烈起伏,发出噗噗的闷响,仿佛随时会被撕破!
啊——!我失声尖叫,巨大的惊骇让我猛地向后踉跄一步,鼓槌脱手而出,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鼓声骤停!
堂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鼓面上凸起的人脸还在疯狂地扭动、挣扎,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噗噗声!
阴影里,大傩公猛地站了起来!宽大的黑袍无风自动!他浑浊的眼睛此刻亮得骇人,如同两团燃烧的鬼火,死死地钉在那张痛苦挣扎的人脸上!干瘪的嘴角咧开,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充满了狂喜的怪笑:
嗬嗬嗬…成了!成了!傩神归位!傩神归位啦!哈哈哈!
他状若癫狂,枯瘦的身体爆发出与其年龄不符的敏捷,几步就跨到那面诡异的鼓前,伸出枯爪般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虔诚,颤抖着抚向鼓面上那张疯狂扭动的人脸!
阿鼓!快!最后一步!第七夜!傩神点睛!快敲!用你的血!用你的魂!给它点睛啊!他猛地转过头,对着惊魂未定的我嘶声咆哮,浑浊的眼珠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第七夜。
傩堂里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油灯的火苗缩成豆大一点幽绿,挣扎着,将堂内一切映照得如同鬼域。那面镇魂鼓,此刻已完全变了模样。暗黄的鼓面彻底被无数疯狂搏动、凸起的暗红血管纹路覆盖,如同一张巨大的、覆盖了整个鼓面的痛苦蛛网。在蛛网中央,那张高颧骨、深眼窝、大张着嘴的人脸,凸起得更加清晰、更加立体!它无声地嘶吼着,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整面鼓皮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皮而出!
鼓槌握在我手里。不,不是握着。是我的双手,被大傩公用浸透了黑狗血和朱砂的麻绳,死死地绑在了鼓槌上!麻绳深深勒进皮肉,虎口震裂的伤口被粗糙的纤维摩擦,传来火辣辣的剧痛。我的双臂麻木冰冷,早已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无休止的、深入骨髓的刺痛。
敲!大傩公站在我身后一步之遥,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傩神归位,只差最后一步!用你的血!用你的魂!给它点睛!敲!给我往死里敲!敲出傩神真音!
他的呼吸喷在我的后颈上,冰冷、粘腻,带着浓重的腐朽气息。
我早已没有了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反抗的意志。巨大的恐惧和连日的折磨,早已掏空了我的一切。身体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被那根无形的线牵引着,麻木地抬起被绑死的双臂,将沾满我自己干涸黑血的鼓槌,狠狠砸向鼓面中央那张痛苦嘶吼的人脸!
咚!!!
这一声,不再是沉闷,而是带着一种撕裂般的、非人的尖啸!仿佛无数怨魂被同时碾碎发出的哀嚎!
就在槌头接触到那凸起人脸的瞬间!
噗嗤!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鼓槌顶端包裹的厚实牛皮,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戳破!槌头…不,是我的双手!裹挟着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捅进了那张凸起的人脸之中!
没有想象中的坚硬触感!
我捅穿的…不是鼓皮!
而是一层冰冷、滑腻、带着微弱韧性的…膜!
紧接着,一股粘稠、冰冷、带着浓烈腥甜和腐朽气息的液体,如同喷泉般猛地从破口处激射而出!劈头盖脸地浇了我满头满脸!
眼前瞬间一片粘稠的黑暗!冰冷滑腻的液体糊住了眼睛,灌进了鼻孔、嘴巴!那浓烈的腥甜腐臭直冲天灵盖!
嗬…嗬嗬…我的喉咙里发出窒息般的怪响。
然而,更恐怖的是触感!
我的双手!捅破那层膜之后,仿佛陷入了一团冰冷、滑腻、还在微微蠕动的…活物内部!无数粘滑、冰冷的东西瞬间缠绕上来,死死地裹住了我的手腕、手臂!拼命地往皮肉里钻!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和刺骨的冰寒!
成了!成了!傩神归位!真身降临!哈哈哈!大傩公狂喜的嘶吼在耳边炸响,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癫狂!
他枯爪般的手猛地从后面伸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头发,用力将我的头向后扳去!另一只手,带着难以抗拒的巨力,粗暴地掰开了我糊满粘稠液体的耳朵!
听!阿鼓!你听啊!他嘶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扭曲变调,如同夜枭啼哭,傩神在你脑壳里安家啦!它在跟你说话!它在唱傩神调!听!你仔细听啊!
我的双耳被他冰冷的手指强行撑开!
就在耳朵被掰开的刹那——
咚…咚咚…咚——!
那沉重、单调、带着蛮横驱邪力量的鼓点声,毫无征兆地、清晰地、如同洪钟大吕般,直接在我的头颅深处…炸响了!
不是从外面传来!是直接从我脑髓里响起!仿佛有一面巨大的鼓,就架在我的颅腔之内!每一次鼓槌落下,都重重地砸在我的脑仁上!带来一阵阵天旋地转的剧痛和轰鸣!
紧接着,那混在鼓声里的女人呜咽、怨毒诅咒、凄厉尖笑…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它们不再是外界的干扰,而是直接从我自己的脑子里冒出来!如同亿万只疯狂的毒虫,在我的脑髓里钻爬、啃噬、尖叫!
嗬…嗬嗬…我张着嘴,发出不成调的嘶鸣,粘稠冰冷的液体顺着嘴角往下淌。眼前一片血红模糊,耳朵里是震耳欲聋的鼓声和疯狂的鬼哭狼嚎。
大傩公那张溅满粘液的、沟壑纵横的老脸凑到我的眼前,浑浊的眼珠里燃烧着令人心胆俱裂的狂热和满足。他咧着嘴,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嘶哑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灌入我早已被鼓声和鬼嚎填满的、濒临崩溃的脑海:
听见了吗它在唱呢…它在你的血里唱,在你的骨里唱…阿鼓啊,从今往后…你就是傩神的鼓!你就是傩神的调!你就是…傩神在人间的…舌头!
头颅深处,那沉重如山的鼓点,混合着亿万怨魂的尖啸,轰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