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在逃王妃总在翻墙 > 第一章

我是广平侯府最摆烂的庶女陈时九。
嫡母设计害死我唯一亲近的姐姐时,我就发誓要逃离这吃人的牢笼。
可父亲一纸婚书将我塞进摄政王府,嫁给了那个传说中不近女色的活阎王。
我第五次翻墙逃跑失败,骑在墙头啃烧鸡跟侍卫对峙:放我下去,鸡腿分你一半。
墙下的摄政王突然开口:教本王翻墙,烧鸡管够。
我吓得烧鸡脱手砸他头顶:王爷,您也想跑
他慢条斯理擦着油渍:不,本王想看看,你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1
井中遗恨
广平侯府的腊梅开得正艳时,陈时七投了井。
我蹲在井沿往下看,水面已经结了薄冰,姐姐青白色的脸就冻在那冰层下面,像一块嵌在琉璃中的玉。
嫡母王氏捏着帕子假哭:这丫头怎么这般想不开,不过说了她两句...…
我死死咬住嘴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血腥味。
什么说两句分明是王氏设计让姐姐不小心弄脏了长公主的裙裾,又当众揭发她私藏外男诗笺。
那诗笺上的字迹,我一眼就认出是嫡兄陈时安的。
九姑娘快别看了,仔细做噩梦。李姨娘拽着我的胳膊往后拖,指甲掐进我肉里。
我知道她是怕我闹起来——毕竟全府上下都看见,昨日姐姐是从我房里哭着跑出去的。
回屋后,我从床底下摸出个蓝布包袱。
三年来攒的银锞子、两身粗布衣裳、还有姐姐给我绣的荷包。
铜镜里映出我通红的眼睛,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陈时九,你一定要逃出去。
可惜老天爷专爱打人脸。
三个月后,父亲把我叫到书房,案上摆着大红烫金帖子。
摄政王谢临点了你作侧妃,下月过门。
我手里的茶盏咣当摔在地上。
谢临
那个传说中砍人脑袋当切瓜的活阎王
据说他书房里挂的人皮灯笼,都是政敌家女眷的。
父亲!我直接跪下了,女儿听说摄政王最厌女子近身,前年有个丫鬟给他奉茶时碰了他袖子,第二天就..….
就赏了五十两银子打发回家了。父亲捋着胡子冷笑,你当为父不知你整日盘算什么你七姐是自己糊涂,你若学她..….
他眼神往窗外一飘,我顺着望去,正看见王氏身边的周嬷嬷在教小丫鬟怎么用绣花针扎人指尖。
出嫁那日,我顶着十斤重的头冠想,要是谢临真如传闻中那般可怕,说不定我很快就能去陪姐姐了。
这么一想,花轿颠得我五脏六腑移位都不觉得难受了。
摄政王府比想象中清静。
没有通房丫鬟来下马威,没有嬷嬷来立规矩——因为谢临根本不见我。
管家老徐把我安置在西跨院的听雪轩,说了句王爷喜静就溜得比兔子还快。
我的陪嫁丫鬟小桃扒着门框张望半天,回头时眼睛亮得吓人:姑娘,这院里就四个粗使婆子,巡逻的侍卫每两个时辰才过一回!
我捻着裙带上挂的银钥匙,想起姐姐说过的话:时九,有时候机会比本事更重要。
当晚我就拆了金镯子熔成两根细钎子——姐姐教过我开锁。
第一次逃跑失败得很快。
我穿着小厮衣裳刚摸到角门,就被逮个正着。
谢临坐在太师椅上听管家汇报,玄色锦袍下露出云纹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
会翻墙他忽然问。
我趴在地上装死。
问你话。靴尖挑起我下巴,我对上一双寒潭似的眼睛。
奇怪的是,这双眼睛生得极好看,眼尾微微上挑,像工笔画就的竹叶。
…...会一点。
谢临突然笑了:倒是有趣。带回去,把《女诫》抄十遍。
第二次我学乖了。
等过了正月,趁着王府忙着准备上元宴,我钻狗洞出的府。
长安街花灯如昼,我买了串糖葫芦边走边啃,盘算着是往南去杭州还是往北去幽州。
2
花轿惊魂
这不是摄政王府的九夫人吗清朗男声在背后响起,我后颈汗毛唰地立起来。
转头看见个穿月白锦袍的少年郎,手里摇着把泥金折扇,笑得见牙不见眼。
后来我知道他是忠勇侯独子元澈,现任羽林卫中郎将。
这小混蛋拎鸡崽似的把我提回王府,路上还顺走我半串糖葫芦。
你跑什么呀元澈蹲在马车辕木上啃山楂果,谢临哥哥除了脸冷点,人可好了。去年我猎了他的雪貂,他都没打我板子。
我翻个白眼:那你嫁给他
元澈噗地喷出颗山楂籽:你要早说好这口,我爹去年就把我送王府了!
我们俩笑作一团,完全没注意到远处回廊下,谢临的袍角在朱红廊柱间一闪而过。
说来也怪,自打被元澈抓回来后,我的日子反倒好过起来。
谢临突然吩咐我每日去书房伺候笔墨——虽然去了也就是让我在边上干站着。
某日我实在腿酸,偷偷往案几上瞥,发现他批的折子上画了只王八。
看够了谢临头也不抬。我吓得一个激灵,袖中藏的蜜饯盒子哗啦撒了一地。
他皱眉拈起颗杏脯:…...
自己腌的,我破罐子破摔,糖放多了,您别...…
话没说完,谢临已经把杏脯放进嘴里。
后来老徐告诉我,王爷已经三天没用膳了——他自小有厌食的毛病。
当晚我蹲在小厨房折腾到三更天。
第二日端去一碟胭脂鹅脯,一盅山楂茯苓羹。
谢临盯着羹汤里自己的倒影看了半晌,突然说:你姐姐的事,本王知道。
我手一抖,瓷勺撞在碗沿上当啷响。
他却已经低头喝起汤来,睫毛在烛火下投出细碎的影。
从那天起,我莫名其妙成了谢临的专属厨娘。
元澈来蹭饭时大惊小怪:时九你往菜里下蛊了谢临哥哥居然添第二碗饭了!
食不言。谢临敲他筷子。
我正憋笑,忽然觉得有视线落在脸上,抬头正撞进谢临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很快别过脸,耳尖却微微泛红。
渐渐地,我发现这位活阎王其实挑食得可爱。
不吃芫荽,看到胡萝卜会偷偷拨到碗边,吃到合口的会无意识用指尖敲桌面。
有次我试着在杏仁茶里加了一丁点桂花蜜,他喝完后,案几上的公文批得比平日快了一倍。
元澈还是常来,有时带些市井话本,有时偷运些外头的小食。
我们在后园凉亭里一坐就是半日,从《牡丹亭》到底哪个戏班子唱得好,吵到豆腐脑该吃甜还是咸。
你俩倒投缘。某日谢临突然出现在亭外,手里捏着本《西厢记》——那是我昨日落在书房的。
元澈这缺心眼的还笑:时九说张生是登徒子,我说她不懂风情...…
话没说完,谢临已经转身走了。
夜里小桃慌慌张张跑来说,王爷把书房里那套雨过天青瓷给砸了。
我正琢磨这事,忽听外头一阵骚动。
老徐喘着粗气拍门:王妃快去看看吧,王爷发热了还硬要批折子,药碗都摔了三个!
我赶到时,谢临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中衣领口微敞,露出截锁骨。
听到脚步声,他眼皮都不抬:出去。
先把药喝了。我端起案上温着的药碗。
他猛地睁眼,那眼神让我想起受伤的豹子。
僵持间,外头传来元澈的声音:时九!我带了松子糖来——话音戛然而止。
我回头看见元澈卡在门框里,手里糖包要掉不掉。
谢临突然攥住我手腕。
他掌心烫得吓人,声音却冷:徐伯,送客。
元澈走后,屋里静得能听见更漏声。
谢临就着我的手喝药,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
我想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陈时九。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我,你可知本王为何选你
我盯着锦被上的云纹:…...家父说王爷是为拉拢陈家。
蠢。
谢临嗤笑,三年前长公主春宴,有个小姑娘为护只瘸腿猫,敢跟礼部尚书家的小霸王打架。
他指尖划过我眼下,这里,被指甲划了道口子。
我怔住了。
那日我确实偷溜出府,还因此被罚跪祠堂三日。
可当时围观者众...…
王爷怕是认错..….话未说完,他突然栽倒在我肩上。
滚烫的呼吸拂过颈侧,我听见他含糊道:别跟元澈走太近..….那小子...…没安好心.…..
窗外开始落雪,沙沙地响。
我望着案头将熄的烛火,突然想起姐姐投井那日,冰层下她散开的发,像水墨画里洇开的墨。
而今我在另一座牢笼里,却好像摸到了锁扣的机关。
3
暗夜惊心
自从谢临发热那晚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后,我总觉得见着他有些别扭。
倒是元澈来得更勤快了,今日带蝈蝈笼子,明日揣话本子,活像只往洞里屯粮的松鼠。
小时九!看我逮着什么好东西!这日我刚煎好谢临的药,就听见元澈在院墙外嚷嚷。
抬头一看,这厮居然骑在墙头上,月白袍子下摆扎在腰间,活像个翻墙偷香的小贼。
我赶紧左右张望:你疯了让摄政王看见——
谢临哥哥进宫去了。
元澈咚地跳下来,从怀里掏出个竹编小笼,瞧,金翅大将军!昨儿在护城河边逮的,绝对能打赢赵尚书家小子那只‘黑阎王’。
我凑近瞧那蛐蛐,果然神气,两根须子抖得跟戏台上老生的翎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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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夸两句,忽觉后颈一凉,转头正对上谢临幽深的眸子。
他不知何时立在廊下,玄色常服融在阴影里,活像尊煞神。
元澈这没眼力见的还笑:谢临哥哥回来啦快看小时九给我编的蛐蛐笼子!
我眼睁睁看着谢临额角青筋跳了跳。
他缓步走来,靴底碾着青砖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徐管家。
声音凉得能刮下霜来,西跨院的墙,再加高三尺。
元澈被轰走后,谢临盯着我手里药碗看了半晌,突然道:明日归宁。
啊我手一抖,药汁溅在袖口。
广平侯府。他转身时袍角扫过我裙边,本王同去。
当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小桃给我打扇子:姑娘怕什么如今您可是摄政王侧妃,该他们怕您才是。
我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心想王氏见到谢临时那张脸该有多精彩。
次日马车停在广平侯府门前时,我腿肚子直打颤。
谢临先下车,回头伸过手来。
他掌心有练剑磨出的茧,蹭得我指尖发麻。
府门口乌压压跪了一片,我瞧见父亲的后脖颈上全是汗。
正堂里,王氏脸上的粉扑簌簌往下掉:不知王爷亲临,实在..….
本王是陪时九回来看看。
谢临指尖敲着青花盏,每一声都像敲在众人天灵盖上。
他突然抬眼:听闻夫人最重规矩
王氏手里的茶盏当啷撞在牙上。
时九如今是王府的人。谢临慢条斯理地捋着袖口褶皱,若有什么差池.…..他没说完,但目光扫过堂前那口井——姐姐投的那口。
父亲拉着王氏跪下,战战兢兢地保证会爱护自己的女儿。
我鼻子突然一酸。
回程马车上,谢临闭目养神,我偷偷看他被阳光描出金边的睫毛。
车辙碾过石子猛地一颠,我险些栽进他怀里,被他扶住肩膀时,闻见袖间沉水香混着药香。
谢谢。我声如蚊蚋。
他嗯了一声,手指在我肩上多停了一息才松开。
自那日后,谢临待我有些微妙的不同。
他允我在书房角落设张小案,说是方便记录他的饮食偏好。
元澈来寻我时,总能恰好碰上谢临要教我下棋或是品茶。
你俩最近怪得很。
那日元澈叼着根草茎嘟囔,谢临哥哥看我的眼神,活像我偷了他珍藏的澄心堂纸。
我正给新得的绿牡丹浇水,闻言差点打翻花盆。
这话可不敢接,自打上回谢临撞见元澈教我投壶,羽林卫就被临时加了趟夜巡。
转眼到了端午。
王府设宴,我忙着盯厨房包角黍,忽见小桃慌慌张张跑来:姑娘快去看看吧,王爷在花厅不对劲得很!
我赶到时,谢临正支着额头坐在席首,面上浮着层不正常的潮红。
宾客们早被老徐支走了,只剩元澈在边上急得转圈:我说找太医,谢临哥哥非不让...…
都出去。谢临声音哑得厉害。
元澈拽着我袖子就往外撤,却被个瓷盏砸在脚后跟。
她留下。谢临指的分明是我。
元澈冲我挤眉弄眼地溜了,留我一人对着明显不正常的谢临。
他衣领扯开大半,露出片泛红的胸膛,呼吸粗重得像刚跑完马。
王爷是不是误食了…...我话到嘴边卡住了。
谢临眼底泛着血丝,那眼神让我想起饿极的狼。
陈时九。他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出去。
我下意识后退,脚跟撞上屏风。
4
雨夜逃离
谢临突然起身,带翻了一案酒菜。
他一把攥住我手腕按在墙上时,我闻到他呼吸里的酒气混着种奇异的甜香。
王、王爷.…..我声音发颤。
他滚烫的鼻息扑在我耳际,另一只手已经抚上我腰间丝绦。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我闭上眼想,姐姐说的对,侯门深似海...…
哭什么。
谢临突然松开手,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去取些冰块..….快!
我连滚带爬冲出花厅,迎面撞上元澈。
他听完我颠三倒四的叙述,脸色变得古怪:是不是面色潮红,看见你像饿了三天的猛兽
我一愣:你怎知道
这哪是生病!
元澈跺脚,定是那杯鹿血酒!赵尚书带来的,说是西域贡品..….
他忽然噤声,因为我脸色已经白得像纸。
府医来后,我躲在听雪轩抖了半宿。
小桃说谢临泡了整夜冰水,天明时才睡下。
我摸着腕上那圈红痕,突然开始收拾包袱。
姑娘
这次真得走了。我把银票塞进鞋底,趁他还厌着我。
出乎意料,这次逃跑顺利得反常。
我从西角门溜出去时,守卫居然在打盹。
城南车马行刚好有趟去扬州的镖队,我混在送货的婆子里出了城。
镖队行至三十里铺歇脚时,我瞅见树梢闪过道黑影——是谢临身边的暗卫青梧。
我苦笑,原来不是运气好,是他故意放水。
扬州城的杏花烟雨里,我开了间小药膳铺子。
每日清晨推窗,总能看见檐下挂着新摘的草药。
有回暴雨,我撞见青梧在巷口拧衣摆上的水。
王爷说..….年轻暗卫红着脸传话,王妃若玩够了,王府的桂花该开了。
我砰地关窗,心跳得比当年逃出侯府时还厉害。
窗外,八月的桂子果然香得醉人。
扬州城的秋雨下到第七日,我的药膳铺子来了个奇怪的客人。
一碗茯苓鸽子汤。
那人戴着斗笠,声音压得极低,却在接过汤碗时露出虎口处一道熟悉的疤痕——是谢临身边的暗卫玄鹰。
我手一抖,勺柄磕在碗沿上。他..….派你来抓我回去
玄鹰摇头,从怀中摸出封信推过来。
信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像是写字的人用了十成力气:王爷遇刺,箭伤及肺,拒医绝食已三日。
我眼前一黑,仿佛又看见那日发热的谢临攥着我手腕的样子。
信纸背面还粘着片干枯的桂花,王府西苑那棵老桂树的。
什么时候的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五天前。
玄鹰抬眼看了看我铺子外挂的时安药膳招牌,青梧他们一直在城外等着,王妃若不愿...…
我没等他说完就冲进后院开始收拾包袱。
小桃举着锅铲追进来:姑娘疯了好容易逃出来!
就回去看一眼。
我把银针包塞进袖袋,好歹...…好歹他厌食症才好转些..….
雨幕中,玄鹰的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
回京的路走了四天。
5
重返王府
青梧在官道边接到我时,那张常年没表情的脸居然露出几分欣慰:王爷今早又摔了药碗。
王府西角门依然没守卫。
我提着裙子一路奔到主院,却在月洞门外刹住脚步——老徐正端着纹丝未动的膳盘从里头出来。
王妃!老徐手一抖,汤盅差点落地,老奴这就去通报.…..
不必。
我抢过膳盘,心跳如擂鼓,他...…王爷现下醒着么
内室药味浓得呛人。
谢临半靠在床头,白色中衣敞着领口,露出左肩厚厚的绷带。
他瘦了许多,下颌线锋利得像刀裁的,正闭目蹙眉,听见脚步声立刻厉声道:滚出去。
喝了这碗汤再滚。
我把汤盅往床头小几上一墩。
谢临猛地睁眼,眸中先是闪过一道亮光,又迅速沉入寒潭。
谁让你回来。
声音冷硬,右手却无意识地攥紧了锦被。
我掀开汤盖,热气腾起来模糊了视线:路上听说王爷宁可饿死也不肯吃饭,特来看看热闹。
其实他伤得比想象中严重。
箭头淬了毒,伤口周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我替他换药时,他肌肉绷得铁硬,却一声不吭。
疼可以喊出来。我蘸着药膏轻轻涂抹。
谢临冷笑:你当本王是..….话没说完,我故意按到伤处,他嘶地倒抽口气,额角沁出冷汗。
嘴硬。我掏出帕子按在他额头,王爷不是最会折腾人么现在这样算什么
他突然抓住我手腕。
掌心滚烫,力道却虚浮。
陈时九,他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既然走了,何必.…..
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元澈的大嗓门:谢临哥哥!我给你带城南张记的蜜饯来了!
门帘一掀,元澈风风火火闯进来,看到我时差点把蜜饯包扔上天:小时九!
谢临的手瞬间松开。
我低头收拾药箱,听见元澈在旁边叽叽喳喳: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天谢临哥哥凶得能止小儿夜啼,厨子换了三茬…...
声音戛然而止,估计是被谢临瞪了。
夜里我守在外间榻上,听见里头翻身声不断。
三更时分,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我冲进去,见谢临半跪在脚踏上,正试图去够打翻的茶盏。
不要命了我架着他胳膊往床上扶。
他整个人烫得像炭火,重量大半压在我肩上,呼吸喷在我耳畔,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渴。他哑着嗓子说。
我倒了温水递到他唇边。
他低头就着我的手喝,睫毛在烛火下投出细碎的影子。
恍惚间想起上次这样伺候他吃药时,我还盘算着怎么逃跑。
为什么回来谢临突然问。
我盯着茶盏里晃动的月光:听说王爷快饿死了,来讨赏钱。
他低笑一声,牵动伤口又皱起眉。
撒谎。
指尖轻轻划过我袖口沾的雨渍,扬州到京城,快马也要四天。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还是路上那套,袖口还粘着片桂花瓣。
谢临的指尖就停在那花瓣上,突然说:西苑的桂树今年开得极好。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那棵桂树是他生母端慧皇贵妃亲手栽的,平日连落叶都不让人扫。
睡吧。我抽回袖子,明日给您熬桂花荷叶粥。
谢临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他掌心温度高得吓人,声音却轻:别走。顿了顿,又补了句,…...外间榻冷。
我耳朵尖顿时烧起来。
正不知如何应答,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
谢临神色一凛:三更了
话音刚落,窗外嗖地射进一支弩箭,正钉在床柱上,尾羽嗡嗡直颤。
谢临反应极快,一把将我拽到身后,同时抽出枕下短剑。
青梧!他厉声喝道。
外头顿时响起打斗声。
我被谢临按在床角,鼻尖全是他身上药香混着血腥气的味道。
又一支弩箭破窗而入,谢临挥剑格开时牵动伤口,血立刻洇透绷带。
你的伤!我想去查看,却被他死死按住。
别动。他声音绷得像弓弦,是冲我来的。
打斗声很快平息。
青梧提着个黑衣人进来复命:活口一个,其余三个服毒了。
谢临点点头,突然身子一晃,我赶紧撑住他。
请大夫!
我朝青梧喊,手摸到谢临后背一片湿热——伤口全裂开了。
重新包扎时,谢临已经烧得迷迷糊糊。
大夫说箭毒未清,再折腾怕要恶化。
我守到东方泛白,用湿帕子一遍遍擦他滚烫的额头。
…...时九。他突然在昏沉中抓住我的手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别走。
我僵在原地。
窗外晨光渐亮,照见他苍白唇上一点齿痕。
那个杀伐决断的摄政王,此刻脆弱得像片琉璃。
傻子。
我轻轻回握住他的手,真要跑,何必回来。
谢临的睫毛颤了颤,在晨光中投下蝶翼般的影子。
谢临的伤好了七分那日,元澈在王府西苑摆了酒。
6
桂树情缘
庆贺谢临哥哥大难不死!元澈举着琉璃盏,脸颊已泛起桃花色。
我正给谢临换药,指尖沾着清凉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他肩胛处的箭伤上。
伤口结了暗红色的痂,像一片落在他皮肤上的枫叶。
谢临突然绷紧了肌肉。
轻点。他声音发沉。
现在知道疼了
我故意用指尖轻轻刮过伤口边缘,前几日高烧不退时怎么不见王爷喊疼
谢临耳尖微红,正要反驳,元澈突然把酒杯塞到我手里:时九也喝!
他凑得太近,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我耳畔,你都不知道,你走后谢临哥哥差点把京城翻过来...…
元澈。谢临的声音像淬了冰。
我好奇地转向元澈:翻什么
元澈冲我眨眨眼,突然伸手摘掉我发间的一片桂花瓣:你猜
他指尖在我鬓边停留了一瞬,被谢临一记眼刀钉得缩了回去。
酒过三巡,元澈已经醉得趴在石桌上。
我起身去折桂枝,回来时听见元澈含糊地嘟囔:…...凭什么都是他...…
谢临正低头整理袖口,闻言手指一顿。

我凑近想听清,却见元澈突然抬头,一双醉眼直勾勾盯着我:时九,若我先遇见你...…
话没说完,谢临的茶盏当啷一声砸在石桌上。
元澈似乎清醒了几分,讪笑着改口:…...先遇见你养的那只金翅大将军就好了!
夜深露重,我让小厮扶元澈去客房。
转身时发现谢临站在桂树下,月光透过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王爷也该休息了。
我递上他的外袍。
谢临没接,反而抬手折下一小枝桂花别在我衣襟上。
母亲曾说,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棵树开花最盛时,能看见想念的人。
我心头一跳。
谢临极少提起他生母端慧皇贵妃,只知道她早逝,而这棵桂树是她在世时亲手栽的。
王爷想见娘娘了
谢临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又仿佛透过我看更远的地方。
嗯。
他抬手,指尖在即将触到我发丝时收了回去,…...回去吧,起风了。
那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披衣起身时,看见西苑桂树下隐约有人影。
走近了才发现是元澈,他酒已醒了大半,正对着桂树自言自语。
…...我知道不该。
他抚摸着树干,声音发苦,可那丫头笑起来,像把糖撒在人心尖上…...
我僵在原地。
元澈突然转身,与我四目相对。
月光下,他素来明亮的眼睛蒙着一层雾。
时九元澈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不知该说什么,却见他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你都听见了
不等我回答,他摆摆手,醉话罢了,别放心上。
元澈…...
我说笑的!
他后退两步,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小爷我红颜知己遍长安,哪会.…..声音戛然而止,他目光落在我身后,脸色突然变了。
7
绢花秘密
我回头,看见谢临立在廊下,不知已站了多久。
月光将他身影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和元澈之间。
三人沉默得像三尊石像。
最后是元澈先动了,他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困死了,回去睡了!
经过谢临时,他肩膀微微缩了一下,像小时候做错事怕挨罚的样子。
谢临目送元澈走远,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桂枝上。
他跟你说了什么
说..….桂花蜜的做法。我攥紧桂枝,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谢临走近一步,身上沉水香混着药香将我包围。
他抬手似乎想碰我的脸,却在半空转向取走了桂枝。
明日让老徐给你找瓶金疮药。他瞥了眼我渗血的手心,..….傻气。
次日清晨,我发现窗前多了个青瓷瓶,旁边还放着包桂花糖——是元澈常买的那家铺子的。
谢临入宫议事去了。
我在西苑桂树下转悠,想起昨夜元澈反常的模样。
蹲下身时,发现树根处有块松动的泥土。鬼使神差地,我拨开浮土,露出个生锈的小铁匣。
匣子里有封泛黄的信,和一支褪色的绢花。
信纸已经脆了,我小心翼翼展开,上面是女子清秀的字迹:
临儿,若你长大后遇见个让你心甘情愿吃糖的人,就把母亲这支绢花给她。这世上的真心人,原比母妃想的要少..….
我正发愣,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我慌忙把东西塞回去,转身看见元澈站在几步外,手里拎着个鸟笼。
找什么呢他眼睛还有些肿,却强撑着笑容,莫非谢临哥哥在树下藏了宝贝
元澈,我拍拍手上泥土,昨晚...…
昨晚我醉得厉害。他迅速打断我,举起鸟笼,看,给你带了只画眉,会唱《雨霖铃》的!
画眉在笼中跳来跳去,婉转的啼声洒了满地。
元澈逗鸟时睫毛低垂,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阳光透过桂树照在他侧脸上,我突然发现他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从前竟没注意过。
元澈。我轻声问,我们是好朋友吧
他手指一颤,画眉受惊地扑棱翅膀。
当然。
他抬头冲我笑,梨涡更深了,最好的那种。
午后谢临回府,我端了碗桂花圆子去书房。
推门时听见他在训人:…...查清楚谁走漏的消息,西苑增派暗卫..….
见我进来,他立刻噤声。
书案上摊着张地图,标记着北境几个要塞。
王爷伤未愈,不宜劳神。
我把甜汤推过去。
谢临嗯了声,目光落在我空荡荡的发间:早上给你的桂花糖呢
给元澈了。
我随口道,他说要配酒吃.…..
话没说完,谢临突然站起身,砚台被袖子带翻,墨汁泼在地图上像团乌云。
陈时九。
他声音冷得像冰,你可知北境刚传回急报,元澈三日后就要领兵出征
我手一抖,甜汤洒在裙上。
什么他没告诉我.…..
他当然不会说。
谢临冷笑,那小子...…突然收声,他别过脸去,出去。
我僵在原地,突然想起元澈逗鸟时微红的眼眶。
他根本不是来送鸟的,他是来道别的。
王爷早就知道我声音发颤,为何不.…..
为何不什么谢临猛地转身,不拦着他不以权压人
他一把攥住我手腕,还是不像他那样,跟你说些..….
话戛然而止。
我腕上传来剧痛,低头看见他指节发白,却在触及我目光时突然松手。
抱歉。谢临后退半步,喉结滚动,…...你去送送他吧。
走出书房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谢临站在窗前,手中捏着那支从桂树下取来的褪色绢花,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
8
归途有家
元澈出征那日,长安城落了细雨。
我撑着伞站在城门口,远远望见他一身银甲,骑在马上,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是眼底没了往日的笑意。
时九!他看见我,眼睛一亮,翻身下马大步走来,我还以为你不来送我了。
怎么会我递给他一个包袱,里面是些药丸和我新研制的糕点,路上用得上。
元澈接过,指尖轻轻擦过我的手背,微微一顿。
他低头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竟是我之前随手丢给他的绣帕,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
这个还你。
他塞回我手里,声音低低的,万一我在战场上弄丢了,怕是要心疼死。
我怔住,抬眼看他,却见他已转身翻身上马,背对着我挥了挥手:走了!等我凯旋,请我喝酒!
马蹄声渐远,我攥着帕子站在原地,心里莫名发涩。
——他珍藏的,竟是我随手给的东西。
回府后,我鬼使神差地又去了西苑那棵桂树下。
雨后的泥土松软,我再次挖出那个小铁匣,取出里面的绢花和信。
谢临母亲的笔迹温柔而哀伤:
临儿,若你遇见一个人,让你心甘情愿放下骄傲,那便是真心人了。
我摩挲着那支褪色的绢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谢临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目光落在我手中的信上,神色复杂。
王爷……我慌忙起身,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谁准你动这个的他声音低沉,却并无怒意。
我、我只是好奇……
谢临沉默片刻,忽然伸手,轻轻从我发间摘下一片桂花。
母亲曾说,这棵树开花最盛时,能看见想念的人。
他低声道,我从前不信。
我心跳如擂鼓,抬眼看他:那现在呢
他眸光微动,忽然抬手,将那支绢花轻轻别在我发间。
现在,我信了。
那晚月色如水,他很温柔地揽我入怀。
元澈出征三月后,北境大捷。
他回京那日,长安城万人空巷。
我站在人群里,远远望见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仍是那个洒脱不羁的小侯爷。
他看见我,眼睛一亮,翻身下马大步走来,却在即将靠近时,目光落在我发间——那支绢花仍在。
他怔了怔,随即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看来,我还是晚了一步。
我抿唇,低声道:元澈,我……
不必说。他打断我,笑容依旧明亮,我早知道,谢临哥哥待你不同。
他后退一步,冲我眨眨眼:不过,若他待你不好,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眼眶微热,还未说话,身后已传来一道冷冽的嗓音——
她没这个机会。
谢临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伸手揽住我的肩,目光淡淡地看向元澈:凯旋宴已备好,陛下在等你。
元澈哈哈大笑,翻身上马,扬鞭而去前,回头冲我喊道:时九!别忘了我的酒!
我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谢临捏了捏我的指尖,低声道:回家
我仰头看他,阳光透过桂树的枝叶,在他冷峻的眉眼间洒下细碎的光影。
嗯,回家。
——从此,我不再逃了。
后来,
元澈仍是那个洒脱的小侯爷,他娶了一位将门之女,夫妻二人常与我和谢临一同饮酒赏花。
谢临有了我们母子,不再冷面冷心,朝臣们发现摄政王近来脾气好了许多,甚至偶尔会笑。
我开了间药膳铺子,专治厌食症,生意兴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