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宋蕴抱起魏昭便走。
商成青目送着两人渐行渐远,安静地坐在台阶上,不卑不亢,夜里冷得身上阵痛不断,她索性用牙齿将缠在手上的绷带都扔掉。
露出的双手红肿、萎缩,皮肉包不住骨骼,显眼地凸-起来,手掌翻过来,被撬棍扯下皮肉的部分还未完全愈合,生出的肉痂扭曲难看。
双腿只会比这双手还惊怖。
沈鸣聿的声音从头顶冷冷传来,你总不会以为,哄得那小丫头向着你了,宋韫就会连你也一起保下吧
如若今晚我没有出现,你对燕燕可不会有半点心软,商成青,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不过——
他话锋一转,眸色晦暗不明,似乎在期待些什么,如果你肯开口求我,我也可以饶你一次。
商成青骨子犟,他明白,所以沈鸣聿已经不期望短短时间内就将她的性子磨得合乎心意。
慢慢来,他不着急。
婚后也可以继续磨。
商成青垂下眼,根本不去看他,像是没听到一般。
她手腕以上其实还能使劲,只是付太医为防万一,还是给她一起包扎了。
现下绷带散了,手能活动了。
她忍耐着疼痛,慢慢把身上的衣裳褪去。
姜凭低着头,去捡沈鸣聿脚下自己的外衫,旋即飞快转身去检查楼里的房间,再三叮属将门窗都给关严实了,眼珠子可千万收好在自己眼眶里。
好!商成青!你很好!好得很!
沈鸣聿一连说了三个好。
剩下的不必再脱了,身上那么多伤口,看着都倒胃口,你就这么跪着吧。
后槽牙顶得发酸,这些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
商成青手上动作停住。
不会跪了是吗沈鸣聿一句话,东芙立即便领会了,过去强行压着商成青,将她的腿脚折起,膝盖紧紧贴着地面,我看你以前,跪别人都挺快的啊。
从前在北华寺,不乏前来讨他晦气的人。
他生来身份尊贵,从未低过头,那些讨晦气的就更来劲了。
商成青便每次都抢先顺他们的心,让他们如意,说跪就跪,说学狗叫就学狗叫......
那些人玩够了,觉得没意思了,也便离开了,连继续找茬的心情都没了。
他那时厌极了商成青那副样子。
可如今,一旦面对他,面对商燕燕,商成青却又会表现出这样一幅宁死不屈的模样。
都是假的!
她本来就应该是刚来京都认亲时,在北华寺时的模样。
现在不是,也迟早会是!
沈鸣聿提醒着她,愿赌服输,商成青,想玩就要输得起!
商燕燕强压着嘴角的弧度,虽说愿赌服输,但姐姐毕竟有伤在身,就磕三个头好了,我不想为难姐姐。
见商成青久久未动,沈鸣聿冷哼一声,嘲弄道,燕燕已经很为你着想了,你还不乐意起来了
之前让她和商燕燕说一句对不起,她都要闹好大的脾气。
现下又要下跪又要磕头。
商成青肯定不愿意。
然而几乎就是他话落的瞬间,商成青弯下身,磕下了第一个头。
她仰着脸与他四目相对,眼里没有屈辱和不甘,只有枯井一般的平静。
一切似乎被冻在了那一天的地窖里,此后除了这具病躯,别的再没有什么了。
任凭他做什么,她都不再有任何波动。
第二个!
额头上的伤口反反复复,总是在还没好的时候又受伤,那青石板又硬又凉,血落在上头反而带上了点暖意。
连心脏的绞痛也似乎减轻。
第三个!
商成青身体太痛了,她磕得缓慢,膝盖与双手撑在地面,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上面,毁天灭地的痛楚几乎将她淹没。
她的头没能抬起来,顺势就趴着。
沈鸣聿咬牙切齿,话却都堵在喉咙,呛得他咳嗽起来。
他牵起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商燕燕,头也不回地离开。
就算商成青现在后悔,想求他,他也决计不给她任何机会了。
此地偏僻,道上别说人了,连条狗都不常见,东芙守了一会儿,觉得无趣极了。
反正商成青一个残废,也跑不到哪里去,何况她本来双腿冻伤,又被强行弯折跪下......
今后怕是真的好不起来了。
东芙上了楼,很久后,商成青身体已经跪到麻木,只听见有人推开窗,木头懒洋洋地吱呀叫着,像是被人打扰了睡眠般不满至极。
紧接着,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
真的跪了一夜啊。
身上仅有一件贴身抹子,冷水兜头淋下,水珠全都挂在肌肤上,风一吹,商成青寒毛直竖。
商成青哆嗦着,抬起头,只看到东芙身子探出窗外,手里抱着一把通体雪白的七弦琴。
她心一惊。
果不其然,转瞬之间,那把琴便从东芙手中脱落,直直朝她砸下。
商成青下意识想躲开。
那么重的一把琴,楼高九丈有余,就那么利落砸下,就算不死也得吃顿苦头。
可身体本能驱使,商成青扑过去,琴砸在了她的后腰,只断了一根弦。
手滑了,真不好意思,本该送下去给你的。
黑暗已经消散,窗光大亮,东芙打了个哈欠,冲她说,王爷与王妃昨晚累着了,不过早就交代了,天亮了你就可以自行离开,不必惊扰他们。
身上仿佛被碾碎了,商成青无法凭自己站起来,只好先将白雪琴抱在怀里,等着肢体的发麻感觉渐渐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