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作为深空探测舰首席科学家,我毕生追寻母亲失踪的线索。
>六十年前她的飞船在脉冲星附近失联,所有证据指向事故。
>直到今日,我们的探测器捕捉到一段来自宇宙边缘的微弱信号。
>解码后,音频里传来母亲年轻的声音:蕾娜,别过来...
>副舰长突然拔枪指向控制台:抱歉博士,有些真相必须永远沉默。
>坠向脉冲星时,我竟在扭曲的辐射中看见母亲的身影。
>她张开双臂,亿万濒死的外星意识在我脑中呐喊:带走我们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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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光,像一颗被宇宙精心切割的钻石,冰冷、锐利、永恒地悬在观测穹顶之外。PSR
J1748-2446ad,那颗毫秒脉冲星,以每秒七百一十六次的频率,将死亡与新生搅拌成刺穿虚空的灯塔光束。每一次旋转,每一次辐射的爆发,都像重锤敲击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短暂却顽固的残像。
六十年前,她的船,她的生命,就消失在这片由光与死亡编织的罗网之中。
能量读数稳定,博士。我的声音在头盔里听起来有点闷,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量子共振仪校准完毕,聚焦PSR
J1748核心辐射区。指尖在控制面板上滑过,留下微不可察的汗渍。每一次微调,都像是在她消失的坐标上,又放下一枚沉重的砝码。
主控室里弥漫着一种低沉的嗡鸣,混合着生命维持系统的气流声和精密仪器运作的微颤。巨大的观测窗隔绝了外界的绝对真空和致命辐射,将那颗狂暴的脉冲星框成一幅令人窒息的动态画。冰冷的蓝白光勾勒出舰桥简洁而刚硬的线条,也照亮了副舰长凯恩那张如同花岗岩般毫无波澜的脸。他站在几步开外的战术指挥台前,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扫过舰桥各处的数据流,像鹰隼巡视领地。
沃斯博士,凯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的质感,轻易穿透了舰桥的背景音,‘信天翁号’在此停留的时间已经超出了安全冗余的百分之四十七。舰队司令部第三次质询了。他顿了顿,视线终于落在我身上,平静得近乎残酷,为一个六十年前已被定性为事故的失踪案。
我甚至没有转头。手指悬停在控制面板的一个复杂波形分析界面上方,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母亲当年驾驶的探索者七号最后的求救信号碎片,就混杂在这些宇宙噪音里。六十年,舰队档案里冰冷地写着遭遇未知高能粒子风暴,推测瞬间解体。
定性我开口,声音比我自己预想的要冷硬,凯恩副舰长,舰队当年连一块超过拳头大小的残骸都没找到。‘推测瞬间解体’那只是档案柜里最省墨水的结论。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制服内侧的项链,隔着坚韧的合成纤维布料,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枚陨铁吊坠的轮廓和棱角——那是母亲出发前夜,匆忙塞进我手心的东西。冰凉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短暂地驱散了观测窗透来的寒意。
凯恩没有立刻反驳。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那眼神深得像星渊,里面翻涌着某种我无法解读,也拒绝解读的情绪。舰桥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脉冲星那永不疲倦的辐射光束,在观测窗外无声地切割着虚空。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寂静!
猩红的光瞬间吞噬了舰桥柔和的蓝白调,疯狂旋转闪烁,将每一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如同鬼魅。尖锐的蜂鸣声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耳膜。
警报!警报!导航员埃里森的声音因为极度震惊而拔高变调,深空被动阵列接收到超距异常信号!来源……来源无法解析!指向……指向PSR
J1748核心区域!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手指已经本能地在控制台上舞动,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调出阵列原始数据流,启动最高优先级解码协议。信号极其微弱,如同垂死之人的呓语,被脉冲星狂暴的本底噪音几乎彻底淹没。但它顽强地存在着,带着一种迥异于所有已知宇宙背景辐射的独特结构。
凯恩瞬间出现在我身后,他的呼吸带着一种压抑的热度,喷在我的后颈上。他的视线死死钉在疯狂刷新的数据流上。强度他的声音紧绷如弓弦。
微弱……但持续……结构……结构异常稳定!我几乎是在吼,双手死死抓住控制台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舰桥的其他人如同被冻结的雕像,目光惊恐地聚焦在我面前那块疯狂闪烁的主屏幕上。时间失去了刻度,只剩下信号强度条那微不足道却无比顽强的爬升,以及我胸腔里那颗擂鼓般狂跳的心脏。
漫长的几十秒,如同一个世纪。终于,主屏幕中央那个不断旋转的解码进度条猛地跳到了终点!
一片死寂。连警报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清晰,稳定,带着一丝年轻女性特有的、尚未被岁月完全打磨掉的圆润音色,穿过六十年的时空尘埃,穿过脉冲星狂暴的死亡之舞,清晰地回荡在信天翁号舰桥冰冷而紧张的空气中。
蕾娜……
我的血液在那一刹那彻底冻结,四肢百骸失去了所有知觉,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发出空洞的回响。
……别过来。
时间凝滞了。舰桥上所有的声音——警报的余韵、设备的嗡鸣、压抑的呼吸——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三个字,带着母亲年轻时的音色,像冰冷的锥子,狠狠钉入我的灵魂深处。蕾娜。我的名字。六十年来,第一次从她的声音里听到。后面跟着的,却是最决绝的警告。
母亲的声音。六十年前,她消失在这片星域时,正是这样的声音。清晰得如同昨日。
我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目光像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凯恩的脸。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同舰桥的合金墙壁。那花岗岩般的平静彻底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巨大震惊和某种……更深的、令人胆寒的东西的表情。他的瞳孔急剧收缩,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仿佛看到了宇宙中最恐怖的景象。他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标准配枪枪套上,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不……不可能……凯恩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金属,幽灵信号……回波……一定是某种该死的……空间回波畸变……他像是在说服我,更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的尾音。他猛地抬头,看向主屏幕,那眼神近乎疯狂,立刻!抹掉它!所有数据!最高权限覆盖!执行!
不!我的嘶吼几乎同时炸响,身体本能地扑向控制台,手指狠狠砸向数据保护协议的物理按键。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痕迹!六十年来唯一的回响!绝不能被抹去!
指尖离那个冰冷的红色按钮还有几厘米。
一道刺眼的能量光束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擦着我的指尖狠狠轰在控制台主数据接口上!
轰!
刺目的电火花伴随着焦糊味猛地炸开!金属和晶体碎裂的声音刺耳无比。整个主控制台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的黑暗,只有几处断裂线路仍在顽强地迸溅着蓝色的电弧,如同垂死的星辰。强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我的肩膀上,我踉跄着向后跌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眼前金星乱冒。
硝烟和电离空气的辛辣气味弥漫开来。
我艰难地抬起头,透过眼前模糊的泪水和飘散的烟雾,看向光束的来源。
凯恩站在那里,手臂平举,手中紧握的粒子手枪枪口还残留着一缕淡蓝色的能量余烬,袅袅上升。他脸上的震惊和动摇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钢铁般的决绝。那眼神,像看着一块必须被清除的太空垃圾。
为什么……凯恩我咳着,喉咙里全是血腥和灼热烟雾的味道,每一个字都像刀片在刮,那是我母亲!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什么!愤怒和彻骨的寒意席卷了我。
凯恩的枪口纹丝不动,稳稳地指向我,也指向那一片狼藉、仍在噼啪作响的控制台残骸。他的嘴角向下撇着,形成一个冷酷的弧度。
沃斯博士,他的声音异常平稳,平稳得可怕,像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舰务指令,‘探索者七号’的失踪……从来不是什么事故。他们接触到了不该接触的东西。他微微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控制台的废墟,又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残酷,就在那里,在那颗该死的星星旁边。某种……存在。舰队最高机密。发现者……必须沉默。尤其是你,蕾娜·沃斯。你的执念……太危险了。
他微微侧头,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埃里森!立刻执行‘涅墨西斯’协议!目标:信天翁号核心数据库及舰桥记录仪!覆盖等级:湮灭级!重复,湮灭级!
涅墨西斯……舰队内部用于彻底抹除最高机密痕迹的最终指令。湮灭级……意味着连物理存储介质都将被高能粒子流彻底摧毁成基本粒子。
凯恩!你疯了!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肩膀的剧痛和内心的巨大冲击让我再次滑倒。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愤怒。他要抹掉一切!抹掉母亲留下的最后痕迹!抹掉她警告我的声音!
舰桥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导航员埃里森僵在自己的座位上,脸色惨白如纸,手指悬在控制面板上方,剧烈地颤抖着。其他船员也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一向敬畏的副舰长,又看看我,再看看那仍在冒烟的、象征知识核心的废墟。
凯恩没有等待。他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按下了自己战术指挥台上一个醒目的、被透明防护罩保护着的猩红色按钮!
嗡——!
刺耳的、频率极高的嗡鸣声瞬间席卷整个舰桥,比之前的警报更加令人心悸。伴随着这声音,主引擎的轰鸣骤然变得狂暴而不稳定,舰体开始剧烈地震颤,如同垂死的巨兽在痛苦地痉挛。所有灯光疯狂地明灭闪烁,将人影拉扯成扭曲跳动的鬼魅。
你做了什么!我嘶声喊道,巨大的不安攫住了我。
定向高能粒子喷射,凯恩的声音在震颤和嗡鸣中依然清晰,冰冷得像宇宙深寒,目标:脉冲星引力井边缘。‘信天翁号’将在那里被彻底撕裂,连同它不该记录的一切,包括我们。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这是最干净的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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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体猛地向下一沉!失重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重力模拟系统失效了!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的巨力从舰体下方狠狠撞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宇宙巨手粗暴地攥住,然后狠狠掼向无底深渊!
我被这巨大的力量猛地抛起,又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甲板上。视野天旋地转,控制台的碎片、断裂的线缆、各种零星的物件,如同失重墓园里的殉葬品,在疯狂闪烁的警报红光中漂浮、翻滚、碰撞。刺耳的金属扭曲声、能量管道爆裂的嘶鸣、船体结构不堪重负的呻吟……所有声音汇合成一曲绝望的死亡交响曲。
在翻滚的视野边缘,我瞥见凯恩。他死死抓住一根暴露出来的结构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冷酷平静。他成功了。他把我们,连同母亲的声音,一起推向了那颗旋转的死亡钻石。
观测穹顶外的视野彻底被那冰冷的钻石占据。脉冲星PSR
J1748-2446ad,它不再遥远,它巨大得填满了整个视野。那每秒七百多次的、规律得如同死神心跳的旋转光束,此刻成了切割信天翁号这粒尘埃的利刃。狂暴的辐射流,携带着足以瞬间汽化金属的能量,开始疯狂冲刷着摇摇欲坠的船体。护盾过载的警报早已变成持续不断的哀鸣,最终彻底熄灭。船壳发出凄厉的尖叫,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薄铁皮,在不可见的高能粒子风暴中迅速扭曲、发红、融化。
每一次光束扫过,船体就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一次,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哀鸣。失重感混合着狂暴的加速度,将我死死压在冰冷变形的甲板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金属粉尘和绝望的味道。
就在这毁灭的旋涡中心,在视野因剧烈震动和辐射灼烧而模糊扭曲的边缘,我看到了她。
不是幻觉。不是濒死的脑电波错乱。
就在那疯狂旋转、光芒万丈的脉冲星核心区域,在足以撕裂原子结构的高能辐射风暴中,一个身影浮现出来。
母亲。
她穿着那身熟悉的、略显陈旧的深蓝色勘探制服,身形轮廓清晰得令人心碎。她看起来如此年轻,和我记忆深处、照片里定格的模样完全一致,没有丝毫被岁月改变的痕迹。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悲伤和……歉意。她悬浮在那片毁灭性的光海之中,像一个温柔的幽灵,一个由宇宙本身的哀伤凝结成的幻象。
她的目光穿透了狂暴的辐射流和扭曲的空间,穿透了信天翁号摇摇欲坠的船体,精准地、温柔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然后,她张开了双臂。
没有声音。但一个意念,或者说,亿万意念汇聚成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意识的所有堤防,如同宇宙初生的大爆炸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那不是语言,而是纯粹的情感、记忆、存在的本质,被压缩成尖锐的碎片,狠狠刺入我的思维:
*
**冰冷**:一种非人的、源自绝对零度深渊的寒意,并非物理温度,而是存在的枯竭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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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寂**:漫长到超越时间尺度的、无边无际的孤独,如同被遗忘在宇宙尽头的囚徒。
*
**绝望的守护**:守护着某种……微小却无比重要的东西,如同在风暴中守护最后一粒火种。
*
**濒死的哀鸣**:亿万个体意识共同发出的、行将熄灭的微弱悲鸣,如同恒星熄灭前最后的叹息。
*
**最后的托付**:一个清晰到刻骨铭心的核心意念,如同烙印般打在我的意识上:种子……我们的……延续……带走……蕾娜……
亿万濒死的外星意识!它们就在那里!依附于这颗狂暴的脉冲星,或者说,它们本身就是这颗垂死星辰的一部分!它们在母亲身上找到了一个短暂的、脆弱的共鸣点!
妈——妈——!
我的嘶喊淹没在船体解体的震天巨响中。泪水刚涌出眼眶,就被狂暴的加速度和舰内失控的气流撕成飞沫。我拼命地伸出手,徒劳地抓向观测窗外那个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虚影。六十年的追寻,六十年的思念,六十年的孤独和质问,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化为一声泣血的呐喊。指尖似乎要穿透那层厚厚的、已经开始龟裂的观测窗,触摸到那虚幻的温暖。
就在我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灼热的观测窗内壁时,母亲的身影微微前倾,如同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她的双臂依然张开着,脸上那深沉的悲伤里,浮现出一抹极其微弱、却足以点亮整个死亡深渊的温柔光芒。那光芒,是诀别,是宽恕,是……最终的放手。
她的身影开始消散。
不是像烟雾般飘散,而是如同亿万颗最细微的星辰尘埃,在脉冲星狂暴辐射的照耀下,瞬间迸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翠绿色光芒!这光芒并非来自外部,而是从她身体内部,从构成她虚影的每一个粒子中爆发出来,璀璨夺目,却又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壮烈。
这翠绿的光辉,如同宇宙间最悲壮的烟火,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
紧接着,光芒骤然向内坍缩,凝聚成一个极其微小、却蕴含着难以想象信息的翠绿色光点。这光点如同拥有生命和意志,无视了狂暴的引力场和致命的辐射风暴,无视了物理的距离,像一颗被精确制导的子弹,或者一道穿越时空的思念,以无法理解的速度,瞬间穿透了信天翁号濒临破碎的船体和扭曲的空间!
它没有带来任何冲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非物质的触感,毫无阻碍地没入了我的眉心!
轰!
无法形容的信息洪流,伴随着亿万意识最后时刻的悲鸣与希冀,如同超新星爆发般在我意识的最深处炸开!不再是杂乱无章的碎片,而是一种……有序的、冰冷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数据流结构蓝图
种子……
母亲的声音,或者说,那亿万意识最后的、统一的意念,直接在我意识的海洋中回荡,清晰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燃烧殆尽后的平静与托付:
活下去……蕾娜……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母亲的身影彻底消失了,连同那最后一点翠绿的光。观测窗外,只剩下那颗疯狂旋转、光芒万丈的死亡钻石,冰冷地吞噬着一切。
信天翁号发出了最后的、撕心裂肺的哀鸣。船体结构在脉冲星极端引力的撕扯下,如同脆弱的纸船,开始从龙骨处崩解。巨大的裂缝瞬间蔓延,如同黑色的闪电爬满了合金墙壁。空气发出尖啸,被狂暴地抽向冰冷的虚空。视野被刺眼的警报红光和船体断裂时迸发的电火花彻底吞噬。
在彻底失去意识坠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我蜷缩在剧烈震颤的冰冷甲板上,手指死死攥住了制服内侧那枚冰冷的陨铁吊坠。混乱的视野边缘,似乎瞥见凯恩的身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向断裂的船体边缘。他那张冷酷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表情——是震惊是难以置信还是……一丝迟来的、巨大的悔恨来不及看清,他的身影就被一道骤然撕裂船体的巨大光束和喷涌而出的杂物瞬间吞没。
绝对的黑暗与死寂笼罩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意识像沉船般,艰难地从冰冷漆黑的海底向上浮起。
首先感知到的,是彻底的寂静。一种真空也无法比拟的、连自身心跳都消失的绝对死寂。
然后是冷。一种刺入骨髓、冻结灵魂的深寒。
最后是光。并非脉冲星那狂暴的钻石光束,而是一种柔和、稳定、带着淡淡暖意的白色灯光,均匀地洒在视野上方。
我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带有信天翁号医疗舱标志的弧形天花板。柔和的光线正是来自镶嵌其间的生命体征监测面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剂和再生凝胶特有的、微带甜腥的气味。
我还活着在脉冲星的引力井边缘信天翁号……
微弱的意识尝试驱动身体,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仿佛全身骨骼都被碾碎过的剧痛,尤其是肩膀和后背。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我艰难地转动眼球。
视野里出现了一张脸。是埃里森,那个年轻的导航员。他脸上沾满了黑色的油污和几道干涸的血迹,制服也破损不堪,左臂被临时固定着,吊在胸前。但他的眼睛是睁开的,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里面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置信的、劫后余生的茫然。
埃里森……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像破旧风箱的喘息。
他似乎被我的声音惊醒,身体猛地一颤,眼神聚焦在我脸上。博……博士他开口,声音同样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颤抖,你……醒了
他挣扎着想靠近一点,动作牵扯到伤处,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确实是信天翁号的医疗舱,但舱壁上有几道明显的撞击凹痕,一些设备歪斜着,线路裸露出来,闪烁着不稳定的光。整个舱室弥漫着一种刚刚经历过大灾难后的混乱和临时修补的痕迹。
我们……埃里森深吸一口气,似乎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下面的话,我们……被抛出来了,博士。在最后解体前……主引擎……它……它发生了一次无法理解的、指向外部的……剧烈脉冲喷射……能量来源不明……他困惑地摇着头,眼神里充满了对物理定律被颠覆的茫然,就像……就像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硬生生推离了引力井边缘……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医疗舱的入口,又迅速收回,带着一丝残留的恐惧。凯恩副舰长……他……没能……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了。那个冷酷的执刑者,最终和他想要彻底埋葬的秘密一起,留在了那颗旋转的死亡钻石里。
埃里森的目光最终落回我脸上,充满了复杂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还有……博士……核心数据库……记录仪……在凯恩副舰长启动‘涅墨西斯’湮灭协议前……它们……它们似乎被……被某种力量……提前复制并转存了……在一个我们无法定位的、物理隔离的缓存区里……包括……包括那段信号……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轻得像耳语:包括……你母亲的声音……
医疗舱柔和的白光落在埃里森疲惫而震惊的脸上,也落在我紧握的拳头上。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指尖颤抖着,摸索到制服内侧——那粗糙而熟悉的棱角感还在。
我紧紧攥着那枚陨铁吊坠,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思绪短暂地凝固。
指尖的触感……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粗糙。在吊坠核心那个微小的、形如古老星图的凹陷处,指腹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仿佛冰冷的陨铁深处,被植入了一颗微缩的恒星胚胎,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我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将视线投向掌心。那枚小小的陨铁吊坠静静地躺在那里,表面依旧布满宇宙尘埃撞击留下的沧桑痕迹。
但就在那古老的星图纹路中央,一点极其微弱的、纯净到极致的翠绿色光芒,如同沉睡亿万年后初醒的星辰之眸,正透过陨铁深邃的黑暗,安静地、执着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