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沙漏里的拾忆者 > 第一章

记忆回收站
我是时间管理局的遗忘物回收员,专门收集被人类抛弃的记忆。
雨夜,我在肮脏巷子深处捡到一瓶发光记忆,里面封存着小女孩等待母亲的全部思念。
当记忆瓶开始消散时,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古典美人突然出现:把它给我,我能留住。
她店铺深处挂满记忆风铃,黑猫蹲在角落舔爪。
为什么收集这些我问。
美人微笑:被遗弃的,不一定就该消失。
午夜管理局特工破门而入,枪口对准美人:你被捕了,记忆窃贼。
她突然把记忆瓶按进我胸口:替我保管。
瞬间,无数陌生记忆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雨,下得毫无章法。
冰冷的雨点砸在伊森深灰色的风衣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像是无数微小的拳头在擂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属于城市最底层角落的气味:腐烂垃圾顽固的酸腐、潮湿苔藓阴冷的土腥,还有某种排泄物混合着廉价消毒液残留的刺鼻气息,它们被雨水搅合在一起,湿漉漉地糊在鼻腔里。脚下的积水深得令人厌烦,每一次抬脚,靴子都会发出抗拒的啵唧声,浑浊的水面倒映着巷子两边剥落墙皮上歪斜的霓虹残影,破碎又扭曲。
这条巷子,蜷缩在繁华都市光鲜表皮下一道不起眼的褶皱深处,肮脏、狭窄,是城市刻意遗忘的盲肠。管理局的任务坐标图在伊森左眼的视网膜投影上固执地闪烁,一个微弱的蓝点,就在前方不远处,垃圾箱堆积的阴影里。目标:一件被抛弃的遗忘物,大概率又是一段无足轻重、最终被主人选择丢弃的记忆碎片。
这种工作,日复一日。伊森早已习惯。他面无表情地拨开几根湿漉漉、不知从哪个破筐里耷拉出来的烂菜叶,靴尖踢开一个锈迹斑斑的空罐头。垃圾箱后面,黑暗像浓稠的油污。
就在那团污秽的阴影中,一点微光,极其突兀地亮着。
那光芒很弱,如同夏夜最后一只萤火虫的残焰,却拥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固执地刺破污浊的雨帘和浓重的黑暗。它来自一个被随意丢弃在湿漉漉地面上的瓶子——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老旧的玻璃罐头瓶,瓶盖拧得歪歪扭扭。雨水冲刷着瓶身,让那里面盛放的东西清晰地显现出来。
不是液体,而是一团朦胧的、不断缓缓旋转的光雾。它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淡淡忧伤的浅蓝色,像初春湖面最薄的那层冰,又像凝结的叹息。光雾内部,无数比尘埃更细小的光点如同微缩的星辰,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沉浮、流转,每一次旋转,都仿佛有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涟漪荡开,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而柔软的思念气息。
这气息,与这条巷子里的腐烂和绝望格格不入。它干净得让人心头发紧。
伊森的动作顿住了。他见过无数被丢弃的记忆:愤怒的、羞耻的、痛苦的、无聊的……它们大多色泽浑浊,形态要么狂暴扭曲,要么死气沉沉。如此纯净、如此……充满执念的思念体,他从未在回收任务中遇到过。这光芒太过无辜,太过脆弱,在这片污秽之地,像一个迷途的孩子。
他慢慢蹲下,冰冷的雨水顺着风衣领口往里钻。他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擦去瓶壁上糊着的泥点。指尖隔着厚实的战术手套,似乎也能感受到那光雾传递出的微弱而恒定的暖意。瓶身冰凉,但那团光雾却在温暖地搏动,如同……一颗小小的心脏。
视网膜投影上,代表目标的光点稳定地覆盖在瓶子上方。确认无误。伊森将它捡起,动作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微滞涩。瓶身残留着雨水的冰冷,那团浅蓝色的光雾似乎感应到他的触碰,旋转的节奏稍稍加快了一些,像某种无声的回应。
任务完成提示音在耳内响起,短促而冷漠。他本该立刻起身,离开这条令人作呕的巷子,将瓶子带回管理局的深层冷冻库,那里是这些被遗弃记忆最终的、永恒的坟墓。
但他没有动。
目光透过朦胧的雨幕,凝滞在手中的瓶子上。那团浅蓝色的光,安静地在他掌心流转。一种微妙的滞涩感卡在胸腔里,像生锈的齿轮突然停止了转动。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在耳内单调地重复着,催促着他,却无法驱动他的身体离开这片污秽的角落。
他最终还是将它小心地揣进了风衣内侧的口袋,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传来一丝微弱但持续不断的暖意,与巷子里刺骨的湿冷形成了奇异的对抗。他拉紧风衣领口,转身,靴子踩在积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扭曲的霓虹光影和如织的雨幕之中.
时间管理局第七区深层冷冻库的空气,永远弥漫着一股金属与绝对低温混合而成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惨白的无影灯从高耸的穹顶投下冰冷的光,照亮一排排望不到尽头的金属架。架子上,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规格统一的透明立方体容器,像一块块巨大的冰砖。每一个容器内部,都悬浮或凝固着一段被人类主动遗弃的记忆:一团凝固的暗红怒火,一缕不断逸散的苍白恐惧,一片死寂如灰烬的麻木……它们被极寒封印,色彩黯淡,形态扭曲或僵死,如同无数被封在琥珀里的绝望昆虫。空气凝滞,只有低温设备运行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嗡鸣,构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这里是记忆的坟场,遗忘的终点。
伊森站在自己的工作台前,金属台面冰得刺骨。他小心翼翼地从风衣内侧口袋取出那个在雨巷深处拾回的玻璃瓶。瓶子一接触到冷冻库的低温,瓶壁立刻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然而,瓶内那团浅蓝色的光雾,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它依旧在缓缓旋转,散发着那种与周遭死寂格格不入的、微弱而温暖的思念气息,像冻土上顽强盛开的一朵小花。
他需要做初步分析。戴上专用的精神链接手套,指尖连接着精密的传感探头。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伊森将一根探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瓶壁上。意识沉入,如同潜入一片由思念构成的、浅蓝色的微光海洋。
瞬间,一股纯粹而强烈的情绪洪流毫无预兆地冲刷过来,猛烈得让他猝不及防。
不是图像,不是声音,而是最原始、最直接的感觉:一种近乎窒息的、无边无际的等待。等待的焦灼如同无数细小的蚂蚁啃噬着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重的期盼和随之而来的、越来越深的失落。还有寒冷,一种穿透单薄衣衫、渗入骨髓的冰冷,伴随着脚趾在破旧鞋子里冻得发麻的刺痛感。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糖果的甜腻气味,混合着雨水打在冰冷铁皮棚顶上的嗒嗒声,单调得令人绝望。
然后,画面才如同被水浸泡过的旧照片,在浅蓝色的光雾中缓缓晕染开来。
一个小女孩。非常瘦小,穿着洗得发白、明显短了一截的旧连衣裙,裙角还沾着泥点。她孤零零地坐在一个光线昏暗的杂货店门口狭窄的台阶上。台阶冰冷坚硬。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旧得看不出原色的布娃娃,娃娃的一只纽扣眼睛松脱了,半掉不掉地挂着。
她的眼睛,大得惊人,几乎占据了小脸的三分之一。此刻,这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杂货店门外那条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小街尽头。每一次远处街角有模糊的人影晃动,或是车灯的光柱扫过,那瞳孔深处就会猛地燃起一簇微弱却炽热的火苗,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仿佛随时要冲出去。然而,当人影走近,轮廓清晰,并非期待中的那个人时,那簇火苗便骤然熄灭,留下更深沉的灰烬般的失望。每一次希望的燃起和熄灭,都像一把钝刀,在伊森的意识里缓慢地切割。
光雾流转,视角拉近。小女孩低下头,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娃娃松脱的纽扣眼睛。她开始数数,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固执的、自我安慰般的韵律:一、二、三……妈妈买糖,快回来……四、五、六……数到某个数字,她的声音会突然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停顿一下,吸吸鼻子,又倔强地重新开始。
一个更清晰的细节浮现:小女孩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杂货店老板娘那条色彩鲜艳的大花裙子上。裙子下摆,绣着一圈繁复的、金线勾边的花朵图案。小女孩的眼神近乎贪婪地逡巡着那些花朵,一朵,又一朵,仿佛在记忆它们的形状、颜色、排列的顺序,仿佛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温暖和美好相关的东西。老板娘不耐烦地挪动身体,花裙子摆动,小女孩的目光就急切地追随着,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漂流的稻草。
囡囡,你妈……今天怕是回不来了。一个略显苍老和无奈的声音响起,是杂货店老板娘,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雨太大了,路不好走哩。
小女孩猛地抬起头,那双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像两汪随时会决堤的泉眼。但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它们掉下来,只是用力地、用力地摇头,把怀里的布娃娃抱得更紧,紧得娃娃的身体都变形了。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重复:会回来的……妈妈会回来的……
就在这时,记忆的视角突然拔高、抽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拽开。杂货店昏黄的灯光、老板娘模糊的身影、那条鲜艳的花裙子、小女孩孤零零坐在台阶上的小小背影……所有的细节都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浅蓝色的光雾剧烈地翻涌起来,中心那温暖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构成画面的光点像是失去了黏性,开始纷纷扬扬地逸散、剥落,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蒲公英绒球。
不……
伊森的意识深处,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低沉的抗拒。他猛地抽离精神链接,指尖的传感探头离开瓶壁。
回到冰冷的现实。工作台上,玻璃瓶里的浅蓝色光雾依旧在旋转,但转速明显变慢了,光芒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那纯净的思念气息,也在迅速变得稀薄、飘渺,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在冷冻库这永恒的寒寂之中。
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的恐慌感攫住了伊森。这感觉如此陌生,甚至盖过了冷冻库的低温。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不是去拿任何分析仪器,而是徒劳地、想要拢住那瓶口,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团微光的消散。瓶子在他掌心,传递着一种生命流逝般的脆弱温度。
就在这时,他身后冷冻库厚重的金属气密门,发出轻微的气流嘶鸣,缓缓滑开了。
冷冻库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气,被门外涌进来的、带着陈旧纸张和木头气息的暖风冲淡了一丝。伊森霍然转身,右手本能地按向腰间配枪的位置,动作迅捷而警觉。
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撑着一把深青色的油纸伞,伞面描绘着几枝疏淡写意的墨竹。伞沿微抬,露出伞下的容颜。那是一种超越时代、近乎凝固的美丽。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用一根素雅的玉簪固定,几缕发丝温柔地垂在颊边。她的肌肤是细腻的冷白,如同上好的古瓷。最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孔的颜色极深,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古潭水,里面沉淀着难以估量的时光碎屑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静。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斜襟盘扣上衣,衣料质地柔软,下摆隐入一条深黛色的长裙中,整个人素净得像一幅水墨画里走出的仕女,与这充满冰冷科技感的未来空间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越过伊森警惕的身影,直接落在他身后工作台上那个光芒正迅速黯淡下去的玻璃瓶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清晰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
把它给我。
她的声音响起,音色清冷,如同玉石相击,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易就盖过了冷冻设备低沉的嗡鸣,我能留住它。
伊森的手依然按在枪柄上,身体绷紧如弓弦。时间管理局的深层冷冻库,拥有这个时代最顶级的生物识别和物理防御系统,连一只未经授权的蚊子都不可能飞进来。这个女人,她是怎么无声无息出现在这里的她是谁目标是什么
你是谁
伊森的声音低沉而冷硬,充满了戒备,你怎么进来的
古典美人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她的视线重新回到伊森脸上,那目光沉静而有力,仿佛能轻易穿透他所有的防备。它正在死去。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目光再次投向那光芒越发微弱的玻璃瓶,每一秒的犹豫,都在加速它的消散。把它给我,这是它最后的机会。
她的声音里没有请求,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压在了伊森紧绷的心弦上。
冷冻库的寒气似乎更重了。工作台上,玻璃瓶内的浅蓝色光雾旋转得近乎停滞,光芒微弱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如同即将燃尽的烛芯。小女孩那双充满绝望期盼的大眼睛,老板娘裙摆上金线勾边的花朵,那冰冷台阶上孤零零的等待……这些刚刚还清晰冲击着他意识的画面碎片,此刻正随着那光芒的消逝而变得模糊、遥远。一种巨大的、无法挽回的失落感攫住了他。
按在枪柄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
就在这刹那的犹豫间,古典美人动了。她并未靠近,只是隔着数米的距离,对着工作台上的玻璃瓶,抬起了那只未撑伞的手。她的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匀称,动作优雅得如同拂过古琴的琴弦。随着她的动作,一股无形的、温和却沛然的力量瞬间弥漫开来。
工作台上,那即将彻底熄灭的浅蓝色光点,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生命源泉,猛地向内一聚!逸散的光点被强行收拢,微弱的光芒如同退潮后重新上涨的潮水,迅速地、稳定地亮了起来。虽然远不如最初拾获时那般明亮,但那种生命流逝的脆弱感被遏制住了。光雾重新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旋转,如同一个重伤后得到救治的生命,重新开始了呼吸。
伊森瞳孔微缩。这不是管理局已知的任何一种记忆稳定技术!没有仪器,没有能量场,纯粹是……一种难以理解的力量。
古典美人收回了手,深潭般的眼眸看向伊森,带着一丝了然。跟我来。
她说完,不等伊森回应,便优雅地转身,撑着那把墨竹油纸伞,款款走出了冷冻库敞开的金属门,身影融入门外柔和的光线中。
门外,不再是管理局冰冷肃杀的金属通道。
伊森迟疑了一瞬,目光扫过工作台上稳定下来的记忆瓶,那团浅蓝色的光雾微弱却执着地旋转着。他不再犹豫,一把抓起瓶子,冰凉的触感紧贴掌心,快步跟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狭窄、幽深的走廊。墙壁并非管理局惯用的冷色合金板,而是斑驳的、露出内里砖石结构的旧墙,墙皮大片剥落。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干燥木头、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凝固了时间本身的尘埃气息。走廊两侧堆满了高高垒起的旧书籍,书脊磨损,纸张泛黄,散发着古旧知识的味道。光线昏暗,仅靠几盏悬挂在低矮天花板上、蒙着厚厚灰尘的老式钨丝灯泡提供照明,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深褐色的木门。门上挂着一块同样古旧的木牌,上面用流畅而略显沧桑的字体刻着四个字:
回响书屋。
门虚掩着,透出里面更加温暖柔和的光线。油纸伞靠在门边的墙角。伊森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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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比想象中要宽敞得多,仿佛折叠了某种空间。高耸的书架顶天立地,如同沉默的巨人,上面密密麻麻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从厚重的羊皮卷古籍到泛黄的旧平装本,无所不包。空气里浮动着的旧书页特有的、带着霉味的馨香更加浓郁。最令人震撼的,是悬挂在书架之间、从高高的天花板垂落下来的东西。
不是灯。
是风铃。
无数个风铃。
它们由各种材质、各种形态的容器构成:有晶莹剔透的水晶小瓶,有朴拙的陶罐,有锈迹斑斑的铁盒,甚至还有精心折叠的纸鹤……每一个容器里,都盛放着一点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光团。那些光芒,呈现出千差万别的色彩:温柔的粉红,忧郁的深紫,沉静的墨绿,跳跃的金黄……它们如同被捕获的星辰,被时间遗忘的萤火,在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碰撞,发出极其细微、却又仿佛能直接敲击在灵魂上的叮咚声。那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片低回的、永不停息的潮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喜悦、遗憾与思念。这是记忆的森林,情感的星河。
书屋深处,靠近一扇雕花木窗的地方,放着一张宽大的、同样古旧的檀木书桌。桌面上堆满了摊开的书籍和卷轴。刚才那位古典美人正站在桌旁,背对着门口,似乎在整理着什么。她的侧影在窗格透入的朦胧光线下,显得沉静而专注。
喵呜~
一声慵懒的猫叫打破了这满室记忆的低语。
伊森循声望去。在书桌旁一个堆满旧书的矮几上,盘踞着一只通体漆黑如墨的猫。它的毛色油光水滑,在昏黄光线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一双猫眼是纯粹的、不带一丝杂质的金色,此刻正慵懒地半眯着,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静静地打量着闯入的陌生人。它慢条斯理地抬起一只前爪,粉红色的舌头一下一下地舔舐着爪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优雅又疏离。舔舐的动作间,项圈上一个小小的金属牌偶尔闪过微光。
伊森的目光从那只神秘的黑猫身上移开,重新落回古典美人身上。她已转过身,那双古潭般的眼眸正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手中的玻璃瓶。
为什么
伊森的声音在满室记忆风铃的低吟中响起,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为什么收集这些它们是被遗弃的,是被主人主动斩断的累赘。
他举起手中的瓶子,那团浅蓝色的光雾安静地旋转着,就像这个。一段等待的绝望,除了痛苦,还有什么价值
古典美人缓步向他走来,月白色的裙裾拂过古老的地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停在伊森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掠过他手中的瓶子,又扫过满屋悬挂的、无声诉说的光点。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并非欢乐的笑容,而是一种混合了无尽悲悯、看透世情的了然,以及某种近乎顽固的温柔的复杂神情。
被遗弃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铃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古潭的石子,漾开深深的涟漪,不一定就该消失。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伊森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他带着困惑和警惕的脸。
就像痛苦本身,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它存在过。它真实地存在过。抹去它,不等于它从未发生。这世间,存在本身,有时就是全部的意义。
黑猫墨菲停止了舔舐,金色的瞳孔在昏黄光线下收缩成一条细线,无声地锁定了门口。
几乎在同时,回响书屋那扇深褐色、厚重古朴的木门,如同被一柄无形的攻城巨锤正面轰击!
轰——!!!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撕裂了满室记忆风铃的低吟。厚重的实木门板瞬间炸裂成无数纷飞的碎片,木屑和烟尘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般狂猛地涌入室内!刺眼的白光从破开的门洞中汹涌射入,瞬间将书屋内原本温暖昏黄的光线撕扯得支离破碎。烟尘弥漫,空气里充满了呛人的火药味和木头爆裂的焦糊味。
三道高大、迅捷如猎豹的身影在破门的烟尘中显现,他们穿着时间管理局标志性的深灰色突击作战服,头盔面罩反射着冷冽的光芒,覆盖了全部面容。手中的高能脉冲步枪闪烁着蓄能完毕的幽蓝冷光,枪口没有丝毫犹豫,齐刷刷地、精准地指向书桌旁那位月白旗袍的古典美人!
别动!管理局肃清部队!
为首的特工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冰冷、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代号‘织忆者’!你因非法收集、禁锢、交易被管理局标记为‘待抹除’的时空记忆体,严重违反《时空记忆管理法案》第7、第11、第23条!立即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枪口散发的能量波动让空气都微微扭曲,致命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静立不动的美人。书屋内悬挂的无数记忆风铃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波震得疯狂摇曳、碰撞,发出混乱而尖锐的悲鸣,无数色彩各异的光点在里面剧烈地闪烁、明灭,如同受惊的星群。书架上的旧书簌簌掉落,扬起更多尘埃。
伊森的身体在门被轰开的瞬间就做出了本能反应。他猛地侧身,利用身边一个高大的书架作为掩体,同时闪电般拔出了腰间的配枪。冰冷的枪柄握在手中,熟悉的触感带来一丝镇定的力量。他的大脑在震惊中高速运转:肃清部队!管理局最神秘、最冷酷无情的执法力量,只负责处理最高级别的时空污染事件!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目标竟然是……织忆者交易记忆体这指控……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书桌旁那个被三支致命枪口锁定的身影。
烟尘稍稍散去,露出了古典美人的脸。她依旧静立在那里,月白色的旗袍在激荡的气流中微微拂动。面对足以将她瞬间气化的三支高能武器,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那双古潭般的眼眸深处,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凉的疲惫,如同历经了万古风霜的磐石。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三个如临大敌的肃清特工,最终,越过他们,落在了掩体后、紧握着枪的伊森身上。
她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深潭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露出底下某种决绝的、孤注一掷的光芒。就在肃清部队特工的手指即将扣下扳机的千钧一发之际——
她动了!
不是闪避,不是攻击。她的身影快得如同瞬移,只留下一道月白色的残影,瞬间就跨越了数米的距离,出现在了伊森的面前!两人近在咫尺,伊森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深处那抹近乎疯狂的决断,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托付。
替我保管!
她的声音不再是玉石相击的清冽,而是带着一种撕裂般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濒死凤凰最后的清唳!
话音未落,她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白皙如玉的手,如同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按在了伊森紧握着那个浅蓝色记忆瓶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那动作看起来甚至有些轻柔。
然而,就在她手掌按实的瞬间,那个装着小女孩全部等待与思念的普通玻璃瓶,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薄冰,无声无息地碎裂了!不是物理的炸裂,而是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瞬间化为无数微不可见的、闪烁着浅蓝色光芒的星尘。
与此同时,伊森感觉到一股难以想象的、冰冷刺骨的洪流,顺着她按在胸口的手掌,狂暴地、毫无阻碍地涌入了他的身体!那不是水流,不是电流,而是……记忆!
海啸般的记忆碎片!
不是他熟悉的、经过管理局技术梳理的、条理清晰的记忆数据流。这是最原始、最混乱、最狂暴的碎片!无数张陌生的面孔带着各异的表情在他眼前疯狂闪现、重叠、扭曲;无数种尖锐的、嘶哑的、狂喜的、悲恸的呼喊声在他耳膜深处轰然炸响,汇成一片令人精神崩溃的噪音海洋;无数种截然不同的、强烈到极致的情感——失恋的撕心裂肺、亲人离世的巨大空洞、梦想破碎的尖锐绝望、久别重逢的狂喜颤栗、刻骨铭心的温柔爱恋、被至亲背叛的冰冷剧毒……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大脑,搅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呃啊——!!!
伊森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身体猛地向后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手中的枪脱手飞出,砸在不远处的书堆上。眼前的一切——书架、风铃、肃清特工、古典美人——都开始剧烈地旋转、扭曲、变形,色彩疯狂地混合、分离。他感觉自己的头颅像一个被强行塞入过多东西、濒临爆炸的气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要将那些强行涌入的、不属于他的东西泵送到四肢百骸。
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坚硬冰冷的书架上,震得整个书架都晃动起来。他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指甲深陷入头皮,试图用物理的剧痛来对抗脑海里那灭顶般的洪流。无数陌生的画面碎片在眼前爆炸:
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的男人,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天台上,对着脚下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无声地泪流满面;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颤抖着抚摸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穿着军装的年轻人笑容灿烂;
一场盛大婚礼上,新娘幸福的笑容背后,角落里一个男人死死攥着酒杯,指节捏得发白,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阴暗的小巷里,一个遍体鳞伤的孩子蜷缩在垃圾堆旁,眼中只剩下野兽般的麻木和恨意……
……
混乱、痛苦、无边无际的碎片海洋将他彻底淹没。他像一块坠入深海的顽石,被冰冷狂暴的暗流撕扯、吞噬。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只能依靠着书架,徒劳地抵抗着那要将伊森这个存在彻底撕碎的洪流。视野边缘,他看到那个月白的身影在肃清特工的能量光束交织中,如同鬼魅般闪避腾挪,动作快得留下道道残影。他看到那只黑猫墨菲,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跃上了最高的书架顶端,金色的瞳孔冷漠地俯视着下方混乱的战场。
意识,在无尽碎片的冲刷下,沉向黑暗的深渊。最后残存的感知里,是胸口那个被手掌按过的地方,残留着一丝冰冷的灼痛,以及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念头:
替我保管……
意识如同沉船,从漆黑冰冷的海底艰难地、一点一点向上浮升。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神经末梢尖锐的刺痛,仿佛大脑被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反复切割。耳边不再是记忆碎片狂乱的咆哮,但嗡嗡的余响仍在颅腔内回荡,如同坏掉的收音机发出的单调噪音。
伊森猛地睁开眼。
视野模糊,带着眩晕的重影。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下是冰冷、沾满灰尘的木地板。眼前是回响书屋那熟悉又陌生的景象:高耸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空气中,旧书页的霉味混合着木料被能量灼烧后的焦糊味,还有一丝淡淡的、尚未散尽的臭氧气息。
战斗结束了。
一片狼藉。原本悬挂在空中的记忆风铃,许多被波及,残破的容器碎片散落一地,里面曾经温暖的光点已然熄灭、消散。书籍被掀翻、撕碎,纸页如同被狂风蹂躏过的秋叶,铺满了地面。那扇厚重的木门只剩下一个扭曲变形的门框,边缘还冒着缕缕青烟。墙壁上留着几处触目惊心的能量武器灼烧后的焦黑痕迹。
肃清部队的人不见了。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也消失了。只有一片战斗后的死寂。
呃……
他试图撑起身体,手臂却传来一阵剧烈的酸软无力,让他重重地跌回地面,激起一小片尘埃。眩晕感再次袭来。
喵……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猫叫,在死寂中响起。
伊森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在那张宽大的檀木书桌的阴影下,一团小小的黑色蜷缩在那里。是墨菲。它侧躺在散落的书页上,曾经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此刻黯淡无光,沾满了灰尘和几缕凝固的、暗红色的血渍。它的一条后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被爆炸或能量冲击波及。那双纯粹的金色眼睛半睁着,瞳孔有些涣散,失去了往日的冷漠疏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伤。
它的呼吸微弱而急促,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每一次起伏都带来一阵痛苦的痉挛。它似乎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那样躺着,像一块被遗弃在废墟里的黑色绒布。
伊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他咬紧牙关,忍受着脑海里残余的刺痛和身体的虚弱,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朝着墨菲的方向爬去。粗糙的木地板摩擦着他的衣物和皮肤,留下道道红痕。
短短几米的距离,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终于,他挪到了墨菲身边。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它,却又在即将碰到那沾血的皮毛时停住,生怕给它带来更多的痛苦。
墨菲似乎感觉到了他的靠近,那半睁的金色瞳孔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艰难地落在他脸上。它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几乎只是气流呼出的咕噜声,像是在回应。
就在这时,墨菲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它似乎想蜷缩得更紧一些,受伤的后腿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这个动作牵动了它项圈上那个小小的金属牌。
金属牌翻转了过来。
借着书屋内昏黄摇曳的光线,伊森的目光凝固在了那个金属牌上。
牌子上没有任何名字,也没有联系方式。只刻着一个符号。
一个极其古老、线条简洁却充满神秘韵味的符号——希腊字母μ(Mu)。
这个符号,如同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了伊森混乱的记忆!
μ!
时间管理局核心档案库深处,那个被列为最高机密、仅有代号、所有实体记录都被严格抹除的禁忌项目!传说中,那是一个试图在时间轴之外、建立独立记忆回廊的疯狂计划。它被指控窃取、囤积、甚至篡改关键历史节点的情感记忆,试图以个体情感力量扭曲集体时空意识。最终计划失控,引发了一场被严密掩盖的时空震荡,导致数个关联时间线分支彻底湮灭。项目代号,就是μ!而项目核心负责人及其团队,在震荡发生前就已神秘消失,如同人间蒸发,只留下一个禁忌的代号和无尽的谜团。
墨菲……这个一直跟随在织忆者身边的黑猫,它的项圈上,竟然刻着这个禁忌的代号!
伊森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猛地抬头,目光疯狂地扫视着这片狼藉的书屋。书架……那张书桌……织忆者最后站立的位置……
他挣扎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张宽大的檀木书桌。桌上散乱地堆放着书籍、卷轴、一些奇特的工具和几件像是装饰品的零碎物件。他的手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粗暴地拂开那些杂物。
在哪里……一定在……一定在……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
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桌面每一个角落。一本翻开的厚重古籍下,露出一角硬质封皮。他猛地将那本古籍掀开!
下面压着的,不是书。
是一本旧相册。深棕色的皮质封面,边角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的硬纸板。相册似乎被匆忙合上,甚至有些歪斜。
伊森屏住呼吸,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颤抖着,翻开了相册沉重的封面。
第一页。
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映入眼帘。
照片的背景是典型的早期工业时代风格,巨大的齿轮和蒸汽管道构成了模糊的背景。照片中央站着几个人,穿着样式古旧的研究员白大褂。他们的面容有些模糊,但伊森的目光瞬间被最中间那个身影牢牢抓住。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剪着利落的短发,面容清秀,眼神锐利,充满了一种蓬勃的、属于开拓者的朝气和自信。她微微抬着下巴,嘴角带着一丝坚毅的弧度。她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白大褂,但胸前佩戴着一枚小小的徽章——徽章的图案,赫然正是那个希腊字母μ!
虽然气质截然不同——照片中是锐利自信的学者,而织忆者是沉静如古井的古典美人——但伊森那属于顶尖特工的、对细节刻入骨髓的观察力瞬间捕捉到了真相:那眉眼轮廓的弧度,那鼻梁的线条,那下颌的细微转折……完美地重合!时间的河流或许能冲刷掉表面的棱角,赋予她沉静如水的古韵,但骨相深处那独一无二的印记,如同礁石般无法磨灭!
她就是μ项目的核心负责人!那个传说中随着项目失控而消失的人!她没有消失,她一直都在这里,在时间管理局的眼皮底下,在一条被遗忘的都市褶皱里,经营着这间收集不该消失之物的回响书屋!
伊森的手指死死抠着相册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胸腔里仿佛塞满了冰冷的铅块,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巨大的震惊、被欺骗的愤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窥见历史禁忌真相的战栗感,交织在一起,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
呃…呜……
墨菲微弱而痛苦的呜咽声再次传来,像一根针,刺破了伊森脑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他猛地转头。
黑猫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阴影里,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来一阵痛苦的抽搐。那双金色的眼睛,隔着弥漫的尘埃和昏暗的光线,静静地望着他。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漠然,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对痛苦的忍耐,以及一丝……微弱的、近乎乞求的光
伊森的目光落在墨菲项圈上那个冰冷的μ符号上,又移回它痛苦抽搐的身体。胸中翻涌的惊怒和冰冷的真相,在这双纯粹痛苦的金色眼眸注视下,如同撞上礁石的潮水,奇异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更深的疲惫,以及一丝……茫然。
他该怎么办
织忆者消失了,带着满身的谜团和禁忌的身份。肃清部队的目标明确,他们绝不会放弃追捕。而这间书屋……还有这只猫……
伊森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狼藉。破碎的风铃容器散落在地,那些曾经温暖的光点已然熄灭。但书架上,依旧悬挂着许多幸存下来的风铃。它们的光芒在昏暗中微弱却执着地闪烁着,发出细碎而永恒的叮咚声。一本被掀翻的厚重古籍摊开在地上,泛黄的纸页上,一行古老的文字在尘埃中若隐若现:
记忆乃灵魂之碑,纵被尘土掩埋,其铭刻永不磨灭。
他沉默着,胸膛剧烈起伏。混乱的记忆碎片仍在脑海深处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狂暴的涌入和织忆者最后的托付——替我保管。
保管什么是哪只猫是这间书屋还是……那些被管理局判定为该被遗忘、却被她固执收集起来的、无数灵魂的碎片
伊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焦糊和尘埃的味道呛得他喉咙发痒。他撑着书桌边缘,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眩晕感依旧,双腿虚软,但他强迫自己站稳。
他迈开脚步,不再犹豫,朝着阴影里那只痛苦的黑猫走去。每一步都踩在散落的书籍和破碎的容器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他走到墨菲身边,蹲下身体,动作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笨拙。
他伸出双手,动作尽量放得轻柔,小心翼翼地避开它那条扭曲的后腿,试图将墨菲小小的、冰冷的身体抱起来。指尖触碰到它沾血的皮毛时,墨菲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嘶鸣。
别怕……
伊森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和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没事了……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托起墨菲身体的瞬间——
黑猫墨菲,那只项圈上刻着禁忌μ符号、似乎只剩下痛苦喘息的黑猫,那双半睁着的、涣散的金色瞳孔深处,骤然掠过一丝极其隐晦、锐利如刀锋的光芒!
那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紧接着,它那只完好的前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向上挥出!目标并非伊森的手,而是他胸前风衣内侧的口袋——那个之前用来放置小女孩记忆瓶的位置!
嗤啦!
坚韧的风衣布料如同薄纸般被轻易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伊森只觉得胸口一凉,随即是布料撕裂的轻响。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墨菲的爪子已经缩了回去,快得只留下一道黑色的残影。它依旧蜷缩着,痛苦地喘息着,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的一击从未发生过。
伊森惊愕地低头。
风衣被划开的口子里,并没有鲜血渗出。但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墨菲的爪子精准地勾了出来。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被爪子撕开一个小缺口的纸条,轻飘飘地落了出来,掉在他脚边的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