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宿敌求我怜惜 > 第一章

我是性情暴戾的皇太女。
为了强迫状元郎做我的驸马,我坏事做尽。
后来我腻味了,把状元郎赏给了我的亲皇妹。
他却眼尾通红地跪在地上,紧攥我的裙袂。
而后不甘不愿地,恨声质问道:为何将我作弃夫为何置我于不顾
1
我是身份尊贵的皇太女。
当然,也仅是表面风光罢了。
皇妹约我去金莺楼,说要看新晋状元郎打马游街。
我不想去,又不得不去。
否则她会用千百般法子来折磨我。
姜朝月如恬静的美人般卧在窗边,撑头下望。
街道唢呐齐鸣,喜气冲天。
她望着红衣翩然的男子,露出羞涩含春的笑。
江郎生得这样周正,若能入宫做我皇姐夫就好了。
她看上的男人,却要指名给我。
我知道姜朝月在想什么。
她要让状元郎先经过我的手,由我做那强取豪夺的恶人。
而她,负责演一出英雌救美。
以此来拉拢人心。
毕竟我名声本来就差。
性情暴戾,阴晴不定。
而姜朝月,是才华横溢,温柔大度的倾城贵女。
做坏事,怎能脏了她的手呢
我一板一眼地陈述事实:可江秉烛已有妻室。
一个狠厉的巴掌裹着疾风朝我呼啸而过。
当着婢女的面,姜朝月一巴掌扇了过来。
我右脸火辣辣的疼。
她钳着我的下颌,目光狠毒如美人蛇。
有妻室又如何
我想要的东西,全天下都应该为我奉上。
哪怕要死千万人,也是他们的荣幸。
母皇已然将她惯得无法无天了。
我心中哂笑。
决意为她的脾气再填一把火。
我不情不愿,白着脸道:珩鸣才死两年,我不想再嫁。
2
珩鸣是我的亡夫,异国质子。
他生得昳丽,眉眼别有风情。
可惜命不好,被姜朝月看上了。
姜朝月没有得到的东西,她会想方设法毁灭。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在母皇面前大闹。
母皇心疼她,不忍看她痛失所爱。
于是一杯鸩酒送来公主府。
姜朝月给了珩鸣两个选择。
一,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二,我死,或者珩鸣死。
我惜命的很,必不可能寻死。
珩鸣知道我在宫中不易,心疼我腹背受敌。
他干脆地饮了酒,选择死在我怀中。
那日窗外月光清亮。
室内燃着红烛。
他强撑着一口气,倾倒在我怀里。
阿珏。
珩鸣气若游丝地唤我。
我绝不为了苟活,屈于人下。
你要……好好、活。
我眼睁睁看着,他动人心魄的双眸逐渐失去生机。
直至珩鸣躯体冰凉。
我忍着指间的灼灼痛意,用手生生掐灭烛火。
无边黑暗中,我轻声应他:好。
我要带着翻天覆地的恨意。
如烈火般烧灭皇廷所有人的退路。
3
因着我在金莺楼婉拒了姜朝月。
当晚,她就命人把我丢入狼圈,拍着手轻描淡写地笑说:我看你呀,只有见血才能长记性。
关门!姜朝月冷笑着下令,任何人都不许来帮她。
否则,就把你们全部剁碎了喂狼!
宫人很听她的话,争先恐后将园林的门掩上。
毕竟姜朝月是最受宠的皇女。
而我,只是用来衬托她的工具。
讨好我一点用都没有,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四周狼群想要伺机而动。
今天谁先来
我勾了勾手。
其中一头小狼看懂了我的指令,慢慢走向我。
我手里藏着匕首,锋芒立现。
下一秒,我跟它抱打在一起厮杀。
4
我会驯狼。
可我不能让自己完好无损地从狼林中走出。
否则姜朝月必会怀疑。
还会用更非人的手段折辱我。
小狼死了。
我身上也挂了彩。
手臂被活生生咬掉一块肉。
我伴着狼尸,挨在石山之后,闭眼睡了一天。
直到翌日,宫人才胆战心惊来开门。
他瑟缩着说:太女殿下,是时候上朝了。
不怪他如此恐惧。
我伤势实在骇人。
发髻凌乱,青白色的衣裙染上大片鲜艳的血红。
还混杂着狼群的腥味。
我毫不自知地嗅了嗅,有些熏人。
知道了。
我并不向外人示弱,随口道:姜朝月不让你们给我送衣裳,没说不让我包扎吧
太监换上谄媚的笑:自然。
他拿出布帛,话锋一转,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但殿下让您自个处理,不许我们插手。
我瞥了他一眼。
此时我身上一股血气。
小太监躬得背都直不起了,直打颤,怕我怒火中烧把他乱刀砍死。
我没过多计较,赶去太和殿。
一踏进门槛,就有几个老不死的窃窃私语。
皇太女竟敢藐视太祖之法,连朝服都不换,不像话!
而我的好皇妹姜朝月,站在最前头,掩着唇惊道:皇姐,来得怎么这么迟
她拿出手帕,想在众人面前表演姐妹情深的戏码,为我擦拭额头的鲜血。
还是二皇女心地善良啊。
二皇女蕙质兰心,一点儿不像皇太女。
姜朝月靠近我的时候,趁机在我耳畔言语:我已跟母皇说好了,你直接求嫁便是。
可笑。
我堂堂皇太女,竟要表现得如此恨嫁。
我闭了闭眼,跪在大殿中央请旨。
母皇陛下。我深深俯身磕头,臣女对新晋状元江秉烛一见倾心,情深意切。
恳请母皇赐婚,好成人之美。
至高无上的帝王端坐在帘后。
她轻轻一挥手。
老太监拉高嗓音:准——
朝中有江家的旧识,忍不住张嘴训斥:秉烛的发妻已有孕三月,你凭什么一见倾心的啊
我冷笑,贯彻恶名:就凭本宫是储君,你算什么东西
只要我凶名够烂。
以后母皇要废黜我,改立姜朝月为皇太女时。
就越无人愿意拿礼法为我开脱。
姜朝月的背影看上去气得发抖,可我明白,她只是在憋笑。
姜朝月眼里的我,只是一条命中注定要为她做走狗鸟兽的鹰犬。
她不知。
终日打雁,就要做好被雁啄的准备。
5
母皇也不是一开始就偏爱皇妹。
只是我性格寡淡,不爱曲意逢迎,只做实事。
姜朝月偏偏长了张能说会道的嘴。
一开始,她用来讨好母皇。
父君沾了她的光,从低贱的侍君一跃而上成了惹人艳羡的贵君。
彼时姜朝月对我冷嘲热讽,说:要是靠你,我们全家都得玩完。
可我自当皇太女以来,往父君宫中送的珍宝器具,从来没少过。
后来,她用来挑拨离间。
将我的功绩全部揽在自己手里。
说我背地里在私联大臣,多亏她在其中游说,我才没一错再错。
我心有不甘,有意揭发。
父君却皱眉制止。
他说:若月儿失去圣心,只怕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你只是风评被中伤,可伤害的是我们父女俩实打实的利益。
我心淡了,也不再接济父君。
直到那年。
姜朝月命人把我扔进用作狩猎的皇家园场。
宫人动作粗暴,我的脸被地上的石砾磨破。
我咬着牙问她:为什么
姜朝月轻蔑地笑了,拨弄着自己的朱色蔻丹,语调轻轻:有些脑袋不灵光的世家女,竟然说你生得比我好看,比我能干。
她们真是可笑。
姜朝月目光怨妒,皇太女这个位置,应该由我来当。你只是先我一步出生,却抢了我的权势,一副好牌打得稀巴烂!
我眉眼冷冽:你这么对我,母皇知道吗
姜朝月似是听见天大的笑话。
她捧着腹笑个不停。
笑完了,才轻飘飘道:自然。
我说,要让你独自一人来试炼一下,看看未来是否可堪当大任。
若你死了,皇太女的位置顺理成章由我来当。
若你活着。姜朝月刻意顿了一下,继而大笑:以后还是由我来当。
我的好皇姐啊。
她明明恨不得我立刻去死,却又露出上位者的悲悯:你千万别死了。
我在皇家林场被虎狼围捕。
却因为急于奔逃,崴了脚,不得已瘫软在地。
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忽然空中嗖地连发好几箭,射死了离我最近的几只野兽。
齐国太子骑着马,挑眉在我身边转几圈。
他自言自语道:不对啊,按理来说这个时间段,不会有人。
我便明白,他是来偷野的。
我摁着脚伤,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齐君可愿搭救
他只是太子,还没成气候做国君。
可我偏生叫他齐君。
他问:救你,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我沉默几息,半真半假回道:母皇识人不清治国无方,日后若有机会,愿将琅地拱手相让。
齐国太子当然不信我会叛国。
但他看出了我的野心,哈哈大笑,扔给我一把匕首。
他好整以暇地说:杀了那头狼,齐君亲自来教你驯兽。
驯兽不够。我讨价还价,我还要会武,用毒。
齐国太子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没想到我较真上了,当即神采飞扬:行!
我带着脚伤殊死一搏。
后来也算,如愿以偿。
6
江秉烛以发妻怀孕为由,不愿接下赐婚圣旨。
母皇把我跟姜朝月叫到跟前。
她淡淡地说:朕选的这位状元郎也算是个情种,不顾仕途前程,肯为女人抗旨不遵。
母皇笑了,牵动那张满是褶皱的脸,月儿眼光不错,他会疼人,必不会让朕的宝贝受委屈。
皇权真是诱人。
诱人就诱人在,皇权之下,没有人权。
我们像个牲口,任人摆布。
可惜呀,连皇太女的身份都打动不了他。姜朝月把头埋在母皇怀里,撒娇嗔道:皇姐可要为妹妹想想办法。
她表面上在为我打抱不平。
实际上,早已把江秉烛看作囊中之物。
母皇确实年老昏庸。
居然愿意陪她玩这么一出换夫闹剧。
我扯了扯嘴角,笑着说:圣旨已经赐下,这婚他想成得成,不想成也得成。
姜朝月投来莫名其妙的目光:此话怎讲
她兴致缺缺的双眸,分明是在说——
你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本宫就弄死你。
我垂眸拱手,正色道。
恳请母皇给臣女拨三百禁军。
母皇对兵权看得很重,直接冷眼问:你要做什么
我掩下眸底的疯狂,嘴角噙着凉薄。
待他在世上无牵无挂,才能安心做我的好驸马。
7
成婚之日,无人来迎亲。
我命人把红烛熄灭,换成丧葬用的白烛。
床幔也撤下,按灵堂来布置。
殿下……
许是我的要求太过怪异,侍女为难劝阻:这样不好罢世人还不知要怎么议论您呢。
我从床侧起身,揭下盖头漠然道:外面对我的口诛笔伐还少么
我名声越差,姜朝月就放心。
我领了三百禁军,浩浩荡荡去往江府。
一路上气势汹汹。
无人敢阻拦。
到达江府,江秉烛似有所感。
他竟一人背对着大门,孑然而立。
清瘦的身型像被风一吹就能折断。
我跳下马车,明知故问:你是来接我的吗
江秉烛立即对着皇城的方向,掀袍而跪。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恕臣不能接受这门婚事,请陛下——
收回成命!
我点点头,抬脚越过他身侧。
身后禁军拔刀随我而动。
江秉烛却紧抓住我的小腿,不让我再前进一步。
我陡然回头,似笑非笑:江郎,我们还未拜天地,男女授受不亲。
江秉烛目眦欲裂,仍是紧抓着不放:你们不能这样!
我低首,甩脚撇开他,语气森然道:你现在就想死吗
见我一意孤行,江秉烛慌忙起身。
我喝令道:关门!
8
江秉烛的妻子被藏在了里间。
妇人容貌姣好,孕肚微隆。
见我进来,她脸色沉了沉。
又因关心江秉烛,犹疑问:我夫君……可还好
房外刀光剑影。
府内惨叫声不断。
江夫人小脸煞白,有些站不稳,绝望喃喃:我们到底为何遭此无妄之灾。
我把她疲软的身体扶起来,放柔声音:江夫人,不是你们的错。
我很想安慰她。
却不知从何说起。
自江秉烛上京得了姜朝月青睐。
与他有亲密关系的女子,注定不能活。
区别只在于,谁来当这个刽子手。
我从袖中拿出一颗药丸递给她。
毒死江秉烛,我保你在外避世,母子平安。
你们二人。我缓缓道,只能活一个。
多像当初姜朝月给我的选择。
我自嘲勾唇。
江夫人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肚子上。
她眼神只迷茫了一瞬,就下定决心,哑声说:能否让江郎来见我最后一面
我微微颔首。
禁军押着江秉烛进房。
他们夫妻叙话,我不便聆听。
百无聊赖地站在江府门口等。
约莫一刻钟,江秉烛出来了。
他精神恍惚,双眸失去神采。
白衣胜雪的长裳沾有朵朵绽放的红梅。
估摸着是江夫人将血吐在了他的衣上。
江秉烛踉跄着往前走两步。
而后体力不支,很是落魄地跌倒在地。
江府顷刻之间被人灭门。
墙壁上鲜血四溅,血气冲天。
我一身凤冠霞披,缓缓蹲在他面前。
捧起他失魂落魄的脸,我笑着说:倒是恰好,能给你冲喜。
9
江秉烛在府里昏睡了三日。
都是我跟侍女轮流照看。
午夜时分,他还会梦魇。
总是拧着眉,悲怆呢喃:婉娘……
近日事情实在多,我没空应付他。
随意把被褥布置在美人塌上,阖眼小息。
一日傍晚,江秉烛手上拿着麻绳。
他呆呆地看向庭院。
我刚醒,以为他要自尽。
平生最厌恶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
我恹恹道:要死别脏了我的地。
殿下误会了。
江秉烛看上去已经从丧妻之痛缓过来了。
他有些局促,垂眸道:我只是想、只是想修缮一下庭院的秋千。
珩鸣在世时,很喜欢捣鼓些手工玩意儿。
那个秋千便是他手把手为我做的。
我伸了个懒腰,状若无意问:给你拨几个宫人一块,今夜能不能修好
江秉烛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只能说不愧是新科状元。
脑子灵活,手也巧。
我坐在秋千上,抬头望着月亮。
江秉烛在身后小幅度地推。
往后,若都能如今夜般平静……
怔神间,我带笑回头:珩卿!
看到江秉烛无措的脸。
我的笑突然淡了下来。
错了。
我沉浸在过去,难得对外人解释:我亡夫,也曾说过这样相似的话。
江秉烛了然。
他低眉顺目,后退两步:是我逾矩。
江秉烛站在我身后,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低声道:她都告诉我了。谢谢殿下给了婉娘选择生路的机会。
10
我已有三月有余,未踏进过父君的宫殿。
母皇下朝后敲打我,说我孝心不足:无论他怎样,都是你的生父。
我默了默,拐了个弯往后宫的方向去。
琢磨着下回出宫,给父君买些市井小食。
他从前一贯爱吃。
长明宫的宫人见我来,都不自觉换上一副看瘟神的表情。
我驻足门外,听到里间传来欢声笑语。
姜朝月早已在内,同父君说着俏皮话。
甫一推门,立即鸦雀无声。
父君足足愣了两秒,表情欣喜:阿珏来了。
快进来坐!他摆手招呼我,转头吩咐宫人:秋华,快给殿下上茶。
秋华愤恨地盯着我,脚底像粘了胶。
看来姜朝月在下人面前没少说我坏话。
我怡然坐在凳上,悠闲摸着步摇:耳聋了
这点差事都干不麻利。我微笑恐吓,不如把你送去教习所重新学宫规
秋华被我呛得脸发热。
眼看就要不知死活地顶嘴了。
姜朝月及时挺身而出,对我嗔怪道:秋华都伺候父君多少年了,皇姐何必对她那么苛责
我冷冷一笑。
父君看我们之间势如水火,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忽然,他想起什么,赶忙去梳妆镜旁拿出一个红木匣子。
阿珏。父君语气温和,把匣子递给我。
里面的首饰是我从前就攒下的。他表情有些不自然,权当新婚贺礼,你看看喜不喜欢
我信手打开来看。
里面有几支款式华丽的金簪。
眼熟得很。
是我从前在宫外的祥和金号定制,贴补他的。
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这些簪子倒是贵气!姜朝月发出惊叹,上手直接夺过了其中三支,细细查看。
金光灿灿,做工精致。姜朝月笑着往自己头上戴,秋华,本宫好看吗
秋华见机行事,使劲点头:奴婢瞧着,跟二殿下十分相称呢!
父君欲言又止。
许是对父君尚有一丝期待。
我转过头问,可这不是留给我的么
父君厌烦被质问,皱着眉:够了。
他劝我莫要计较,道:要不是月儿,哪有你现在稳固的皇太女地位,合该多让着妹妹。
我反唇相讥:您说得对,幸亏有姜朝月,我才过得如此窝囊。
你、你怎么能这样跟父君讲话!
姜朝月惺惺作态地失声尖叫。
父君现在身份地位尊贵,不再是从前无权无势的侍君了!
她表面维护的这一番话,拖拽出男人心底的自卑阴暗。
父君眉眼愠怒,用手直直指着我,女不教父之过,今天我便要好好教你做人。
不孝女,跪下!
意识到自己拥有权势的人。
会最先欺压在意自己的人。
我起身就要走,言简意赅:不跪。
来人!
父君命人把我管制住。
他们强硬摁着我的肩,迫使我下跪。
秋华得了姜朝月的眼色。
气冲冲上来,往我脸上浇了一壶冷水。
她抬手扇我一巴掌。
殿下,您怎么能忽视贵君对您的赤诚用心!
因着视角差,她趁机用指甲刮花我的脸。
借由父君之名,行泄私欲之实。
秋华目无尊卑,边扬手边道:贵君教训您,也是为您好啊!
我皮肉绽着血。
却如疯癫一般,忽视痛觉,像鬼一样在笑。
我用看死人的目光盯着他们。
快了。
你们都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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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我带着脸上的伤回到东宫

谢绝了宫人要为我处理伤口的建议。
宫人来回禀,说我在白事铺订的几块板子到了。
我抱着板子,窝在暗室里刻字。
刀尖锋利,在木面上流转。
每刻一笔,恨就多一分。
直至江秉烛端着饭来,我才后知后觉发现。
自己已经在这不眠不休了两个日夜。
殿下在做什么
他把盛着膳食的盘子轻轻放到地上。
江秉烛不习惯室内的昏黑,眯了眯眼。
我曾经长时间被关过紧闭,夜视能力极好,认真道:给亡夫刻牌位。
我放下手中的木板,撑着地慢慢起身。
轻轻一划,我拿着火折子依次点燃了蛇形烛台的蜡烛。
江秉烛眼里闪过一丝震撼。
偌大的暗室因烛火,变得微微明亮了起来。
至少有十几个一模一样的木质牌位,一行行排列整齐地竖立在一起。
很是庄重肃穆。
江秉烛有些失语,逐字念着上面的内容:先夫珩鸣之灵位……
我坐回地上,小口小口地吃着他送来的饭。
漂亮吗我问。
我观察着他的表情,很满意地笑道:这是我给珩鸣的生辰贺礼之一。
还有约莫三个月。我数着手指,就是珩鸣的生辰了。
每过一个月,或者想他了,我就会亲自为他做个牌位,拿好多香火供起来。
江秉烛回头,语气真挚道:殿下很用心,他一定会喜欢的。
我也想为婉娘刻一个。
新科状元笑着,模仿好学子虚心请教我,躬身作揖问。
殿下可否教教我
12
江秉烛手巧得很。
刻牌位这种事,哪需要我手把手教。
但我心里也明白。
他是为了转移我注意力,不让我太过消沉。
我几乎要以为他从丧妻之痛走出来了。
偶然间的一个潮湿天。
簌簌雨下,江秉烛伫立长廊中扼腕。
我窥见他暗自垂泪,用手抚平起伏的胸口。
二人品茗时,他提起亡妻的遗语,低落道:婉娘让我好好活。
我不能辜负婉娘,一定要为她报仇。
我摸着杯盏,静静聆听。
珩鸣在我怀里咽气之前……
也是叫我好好活。
宫中你来我往的龃龉令人疲倦。
我默许了江秉烛总是找理由带我散心。
我亦带他去珩鸣最爱的酒肆小酌。
醉意有些上脸了,我撑着额歪头笑,珩鸣最喜欢在这逗我,假装自己是风流过路客。
总端着个样子在那问——姑娘,因何需要借酒浇愁,小生能否为你解忧
江秉烛坐在对面,难得笑得失态。
有一日,我立在窗侧放飞信鸽。
江秉烛恰好撞见,呆在门口好半晌。
他学识渊博,不会认不出那鸟是齐地的特有品种。
二人相对无言。
江秉烛率先打破沉默,艰涩地问出最在意的事:你通敌
我整理衣襟,慢条斯理反问道:那又如何
窗外浅金的光线映在我的半边脸上。
我笑靥如花,薄唇轻启:你是文臣,要跟着站在那群老不死的立场上,指责甚至告发我么
13
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
府上就频频出现生人。
大抵是姜朝月的手终于忍不住伸到东宫。
她悄无声息地将伺候我的人手换了。
以至我下朝时,总能看见弱不禁风的男子拿着扫帚,假模假样地干着活。
只要见我出现,他就双眼亮亮地唤:殿下!
有的男子,还会故意摔倒在我面前。
矫揉造作,渴望引起我怜惜。
我一般旁若无睹地经过。
私底叫掌事女官将他撤了,嫌道:招这种笨手笨脚的人进来,我俸禄是白给他们发的么
更有甚者。
以男子之身抢了贴身侍婢的活。
刻意在我浴后回房时守株待兔。
美人伸手攀住我的肩,挨在我的后颈窝软声说:妾可伺候殿下更衣。
我轻轻扫了他一眼。
勾引人的手段拙劣。
骨子一股风尘味,不过红粉骷髅。
我却顺了姜朝月的意,引狼入室,推开门道:进来吧。
似是不相信那么容易成功,他有些拘谨。
跪在地上给我捶了好半天腿,美人才小心翼翼道:妾还会更多的推拿手法。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
下一刻,却有人突然闯进。
江秉烛寒着脸,手里举着我给珩鸣刻的牌位,看上去滑稽又怪异得很。
他对男子冷声命令:出去。
男子像被吓傻的小兔子。
一动不动,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我俩看。
我莫名扯唇笑了下,毫不避讳地解下贴身的心衣扔给他,顺口道:没你事了,关好门,滚吧。
男子拿到了需要的东西,没过多纠缠,赶忙离去。
江秉烛还抱着珩鸣的板板站在原地。
俨然一副我看你怎么解释的姿态。
是泯于空中的一声轻叹。
我有些无奈,模棱两可地对他说:东宫,不是你与我的最终归宿。
14
时间过得很快,离珩鸣的生辰越来越近了。
我越来越期待那天。
偶尔被姜朝月留下折辱遍体鳞伤。
我还能极其快活地笑出声来。
姜朝月甩鞭甩到手都累了。
见我还在盯着她笑,她扶着桌角大口大口喘气,鄙夷憎道:真是个疯女人。
我眼尾殷红,笑得肆意,是啊,没错。
所以我要拉你们全部人一起下地狱。
母皇在今夜设下宫宴。
应邀而来的都是些世家豪族和近臣。
姜朝月不敢太过折磨我,免得在表肤留下伤痕。
开宴半个时辰后。
我带着江秉烛姗姗来迟。
无他,单纯是想给那些个老东西添堵。
果不其然。
从进门槛到入座的距离,我没少听见经过的人对我指责评判。
姜朝月施施然从座上起身。
端的是一副花容月貌。
她眼波在江秉烛身上流转,举起杯子说:皇姐夫,请。
江秉烛眉眼冷淡,婉拒道。
臣今日身体不适,不便饮酒。
姜朝月呵呵娇笑,摆手说:无妨。
转而又道,以茶代酒也可呀,皇姐夫。
她吐露的尾音娇俏,别有一番韵味。
听得江秉烛微微一怔。
我在旁看了半天,帮犹豫不决的他们做决定。
来人,给二殿下和皇驸马倒茶。
我的识相让姜朝月很满意。
她瞥了我一眼,我回以淡笑。
心中却在想。
那日的男子究竟能引出什么事端呢
不出意外的话……
果不其然,在宴会行至极乐氛围时。
姜朝月忽然说:母皇,臣女有事要禀告。
中央的舞娘渐次退场。
我饶有兴致地晃着手中的红玉杯。
本来皇姐为了嫁给如今的皇姐夫,毒死其有孕妻子、甚至屠杀江府满门已是不齿之举。姜朝月手握成拳,仿佛惨案在她身上发生过一般,她惋惜道,我以为皇姐会一心一意对枕边人,以此赎罪。
孰知!
她声音突然拔高。
姜朝月转身用食指直直地朝向我,愤然怒道:她居然暗养男娼!
满场哗然。
我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江秉烛被当众揭露伤口,脸色苍白地想要驳斥她,不是!
我却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姜朝月要甩出这件事,说给朝臣听。
她要让江秉烛厌恶我,彻底心死,自己才好趁虚而入。
每届的新科状元都是大鄞不可多得的人才。姜朝月痛彻心扉,怎么能被如此对待
皇姐夫,你别怕,今日月儿为你伸张正义。
母皇会为你主持公道,绝不容忍此事。
以后我也会好好待你。
姜朝月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我懒得解释。
在无数目光注视下,我毅然起身离去。
江秉烛骤然伸手想要拉住我。
可他向前扑了个空,狼狈不堪地跪倒在地。
他一声不吭,没人敢上来扶。
姜朝月这出戏不能无人搭腔。
我若是否认,她立即会把男子拿到手的里衣当众亮出来。
她想要试探我,我当然要故意给她递刀。
于是我隔岸观火,头也没回对江秉烛道:既然皇妹这么珍视你,我就把你赐给她。
殿下!
江秉烛垂着头,眼尾通红地跪在地上。
他紧攥我的裙袂,颤声字字泣血。
为何将我作弃夫
……又为何置我于不顾
我离他离得最近。
所以能听见他最后一句,声音放得极低极轻。
婉娘选择留我一人独活,如今就连你也要抛下我吗
江秉烛在身后恨声质问。
我欲走的身型狠狠一顿。
姜朝月想不到他会挽留,气急败坏道:皇姐夫!
表面上是在叫江秉烛,实际却在警告我。
这件事如若不能按姜朝月的心意走。
我可能活不到珩鸣生辰那日。
胆敢明着挑战姜朝月的自尊心,她真的会立即把我杀了的。
我狠了狠心,冷心冷情地讽道,本宫对你这种死读书的老古董不感兴趣,有空就去学学那南风馆的脂粉小倌看看怎么讨好女人。
傻皇妹。
他可是博览群书,活生生的人。
怎么能够忍受自己被当作物什踢来踢去。
我扯住长裙一侧挣脱束缚,大步流星往外走。
江秉烛被留在原地。
手中还攥着方才撕扯下来的一块裙角。
怔怔地。
15
江秉烛留在东宫的私物不多。
我定定地站在柜前看了好一会,才叫人把东西全部送到姜朝月那儿去。
一点退路也没给他留。
没过几日,又出事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
江秉烛把姜朝月打了。
二人闹到父君跟前,母皇很是恼怒,想要将江秉烛处死。
是姜朝月声泪俱下,求母皇给她的驸马一个机会,才勉强放过。
看上去爱得痴情。
我深知姜朝月的个性,她只是不肯认输,想用尽一切办法把人心笼到自己手里罢了。
我虽对父君所住的长明宫生厌。
想了想,还是决定往那个地方去。
母皇坐在上首,父君陪侍在她身侧。
我不卑不亢地微行一礼。
臣女见过母皇,父君。
你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吗姜朝月有些失态,恶狠狠盯着我,说不定就是你在江郎面前挑拨离间,说我坏话!
江秉烛跟她保持了一段距离站在身边。
许是还带着气,并未回头看我。
皇妹多虑了。
我真情实意,命人献上新鲜瓜果。
只是上回跟父君起了争执,心觉不妥,自己不应如此伤他的心,特来认错。
我抬头看着父君。
他眼里只有母皇,看不见我。
父君是最早一批陪伴在母皇身边的人,
有道是色衰爱弛,母皇更多时候,会倾向选择更年轻俊气的侍君陪伴。
此刻他正着迷地盯着母皇的侧脸,父君漫不经心道:我从未介怀,倒是阿珏有心了。
秋实,收着吧。
母皇还在,秋实不敢造次,只能唯唯诺诺地接过端盘,是。
我没瞧出姜朝月身上出现什么端倪。
她的被打就像个幌子。
我秀眉微挑,换了称呼:二驸马做了什么事,要闹到公堂对簿
姜朝月不想被当猴看,语气不耐:要你管
我从未刻意伤害过二殿下。
江秉烛语气冷淡道,是二殿下先动手,要扔我亡妻的牌位与骨灰盒。
姜朝月气得跺脚,不可置信。
洞房花烛夜,你拎着死人的晦气玩意进来要抱着睡觉……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江秉烛偏头看着我,还请殿下评理。
评理
皇宫哪有什么理可评。
谁有权势,谁便是理。
我云淡风轻地拉偏架,二驸马既为人夫,还是对皇妹上心一点好。
江秉烛眼眸微弯,自然。
他像变了个人,温声对姜朝月说:二殿下不喜欢,我便将东西收好。
逝者已去,撼动不了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江秉烛言辞恳切,像变了个人。
我细细揣摩他的表情,微勾的唇角有些生硬。
心中不免抚掌大笑。
他还是恨啊。
江郎,我就知道,你心中果然有我。
江秉烛难得对她服软。
姜朝月竟红了眼眶,当众抱住他埋首道,我们回去好好过日子。
16
之前我不太理解姜朝月。
她总是去追逐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譬如别人给不出的爱。
后来我明白了。
是她得到的太多,连皇位都唾手可得。
才对那些不可得之物,格外狂热。
我掐着日子,还有半个月就到珩鸣生辰了。
只要再忍耐一段时间,我就能给珩鸣供奉最盛大的香火。
直至户部员外郎向东宫呈上名帖,前来拜访。
他带了四个随侍,扛着大木箱。
我才从暗室出来,眉眼不自觉染上些许戾气,漠声:贿赂本宫可没用。
我性子怪僻。
鲜少朝臣愿意跟我打交道。
离我最近的随侍摘下帷帽,露出冠玉般的脸。
我吃了一惊,怎会是你
户部员外郎沉沉叹了口气,对他道: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说完,便识趣地领着人离开。
多日不见,江秉烛的脸显露出病态的恹色。
啪嗒一声,他把箱子打开。
里面装着的,竟是昏迷不醒的姜朝月!
江秉烛凉凉一笑:她居然想把婉娘的骨灰偷偷洒到盛有狗食的碗中。
我俯身,捏起她姣好的脸细细端详。
自作孽,不可活。你为什么把她送到我这
夜色浓重,江秉烛重新把帷帽戴起。
……因殿下不会让她好过。
江秉烛。
我轻柔地摸着姜朝月的头发,起身唤他。
明堂中我嫣然笑着,衷心提醒道:下月初,找地方躲起来吧。
17
暗室里堆满了刑具。
我没有用任何工具强行将姜朝月唤醒。
只单纯站在面前,用眼睛细细描摹着这孪生妹妹的面容。
用牛乳精心保养过的肌肤真美。
有抹动静转瞬即逝。
可我对她太熟悉了,我忽然道:别装了。
姜朝月缓缓睁开眼,眼神从茫然到了然。
她虽被绑着,但对自己处境毫不自知。
姜朝月猜测出我的意图,不屑道:省省吧,你若对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母皇不会放过你的。
人命如草芥。我弯唇笑她天真,横竖一死,我早就不在意了。
我语气真切,不带任何怨恨。
皇妹,从前我想问你,人心由肉长,可你的心长到哪去了
姜朝月下意识要反驳我。
我伸手死死捂住她那张伶牙俐齿的嘴。
而后缓缓道。
如今,我不想问了。
幼时父君不得宠,而我饭量大。
乳娘每次都从自己简陋的膳食给我分出一块饼,你心里嫉妒,主动跳入水中污蔑她推你。
我莞尔,你那时才六岁。
明明乳娘更偏爱你,生怕你营养不足,为赚碎银去打点采买宫人,做绣活生生熬瞎了眼。
我贴近她惊恐的双眸,额抵着额冷笑。
还有七皇弟,刚出生时子凭父贵,你唯恐他抢走母皇在你身上的注意力,竟趁母皇出巡,将睡梦中的父子二人勒死在永华宫!
我无比冷静地回忆,那年你十五岁。
姜朝月嘴角微僵,嘲笑道:你知道这些,也奈何不了我。
我温温柔柔地叹了口气。
是父君一心扑在母皇身上,只顾着悲伤春秋,没给我们足够的爱,你性格才逐渐畸变。
——所以我睁只眼闭只眼,不怪你。
倏忽间,我抓紧了她的衣襟,幽幽说道。
可你不该挑战我的底线,伤害我身边的人。
姜朝月被我绑在木枷上。
正对着我亲手所刻的无数牌位。
她头发凌乱,眼神挑衅。
识时务者为俊杰,一个异国质子敢拒绝我,就应该死。
其余的,生在皇家,追逐权力何错之有
要不是我从中周旋,哪有父君和你今日的地位
我无动于衷。
姜朝月难得有些紧张。
你还是趁早把我放下来……
我兴许不跟你计较。
我古怪地笑了,吐气如兰,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死。
提到死亡有关的字眼。
姜朝月终于知道惧怕,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她眉睫轻颤,愕然道:我们是孪生姐妹,你难道真的要动手杀了我
我双眸微弯,指腹在她落泪的双颊轻轻擦过。
最初,我也是心疼你的。
下一刻,我定定盯着她,眸底显露无尽恨意。
而后语气冷冽。
别怕痛,做好赎罪的准备吧。
18
姜朝月失踪了。
母皇大为震怒,忧心得连饭都吃不下,暴瘦几斤,差人从宫内至宫外全城搜索。
我与姜朝月关系不睦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
东宫首当其冲,成为众矢之的。
无数禁军手持兵器将东宫包围。
禁军头领拱手道:得罪了,殿下。
他打了个手势,开搜!
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
我慵懒地靠在软榻的枕上,像个孩童一般,提着手上的人骨灯笼轻晃。
毕竟我恶名昭著,有些嗜血的癖好不足为奇。
禁军也仅是看了一眼,便习以为常别过头去。
宫廷中的人,底线总是比平民百姓要怪异。
他们将东宫翻了个底朝天。
花瓶瓷器颠倒破碎,鱼缸中的锦鲤在地上扑腾,艰难吐息。
最后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神色不甘。
我把人骨灯笼紧紧抱在怀里,下颌挨在上面。
看上去诡异得紧。
我淡淡说,送客。
禁军头领小声地骂了句脏话。
看着他的背影,我咧唇的弧度越来越大。
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姜朝月。
最后会成为我怀中爱不释手的人骨灯笼呢
19
珩鸣生辰这天,齐国突然出兵。
其太子亲自率兵攻打大鄞。
他们路线精准,不取无用之城,不烧杀抢掠,以和来收拢城中百姓人心。
没过几日,大军兵临城下。
接到战报时,禁军头领还在花楼吃酒,被敌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只能硬着头皮去迎敌。
内廷乱成一团。
唯有我步伐欢快地走到饲狼的狼圈。
然后,将门大大敞开。
饥饿且凶狠的狼被放了出来。
快跑!
皇宫里怎么有狼!
不明就里的宫人失声尖叫,四处逃窜。
我形似疯癫,手提人骨灯笼,逆着人群,畅快淋漓地走在宫道上。
很快就走到了母皇龟缩着的金銮殿。
里面只有父君和几个老太监围在身边护着她。
她太溺爱姜朝月,以至危机来临,竟无一个儿女愿意来伴君护驾。
只有我来了。
母皇看到我出现的那一刻。
她目光微烁,看上去很是动容,也不似从前计较我有无行礼。
阿珏,想不到只有你是真心待朕。
她咬牙切齿,怒骂了几句那些个不孝子孙。
我宠辱不惊,施施然回道。
饶是被虐待多年,臣女也不敢怨恨母皇,只谨记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时刻将母皇放心上。
母皇面色一僵,父君扶住她的肩,喝止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故意蹙眉,目露忧愁。
刻意表现出几分贪生怕死作态。
我来时,听见宫人说齐军势不可挡,我们该怎么办
母皇的脸色肉眼可见在纠结挣扎。
突然间,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渴望地盯着我。
阿珏想活吗
我点头轻道:想,但臣女更想母皇活。
母皇伸出手,让我偏头挨在她怀里。
其余人目睹这感人的一幕,纷纷对我悔恨不已。
好孩子。
她难得表现出几分慈爱,俯身以温情在我耳畔哄诱,低道:为了母皇,也为了大鄞的百姓,阿珏嫁与齐太子和亲好不好
20
母皇要维持天子的尊严,换了祭祀的的冕服。
而我,第三次穿上朱色的嫁衣,被母皇牵着走。
像一个精致漂亮的人偶。
金玉珠钗伴着我的动作摇晃。
拖曳的长裙给人庄重典雅之感。
我们站在城墙边,俯视底下浩浩荡荡的齐军。
母皇大声说道:齐太子,两国相争只会让生灵涂炭。朕愿赔款赠礼求和,让当朝皇太女去齐国和亲。
你若已有妻室,朕的女儿不介意做妾。
太子坐在马上,微微掀起眼眸。
我乖巧站在母皇边,如蓄势待发的兽。
他忍不住笑了下,慢条斯理道:你没资格跟孤讲条件。
母皇微微一愣,还欲再说。
我抢先开口回应:当然要和亲,不过不是我。
紧接着话锋一转。
我笑道,是我的母皇陛下。
你说什么母皇大惊失色,急急呵斥我,岂能在此时起内讧,给他人看笑话!
你的四书五经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扶正笑歪的簪子,好奇问:明明您也是女人,怎的效仿历史上的无能君主,消耗公主的性命来换取和平
我冷笑质问。
自古送去和亲的女子,有几人能善终。
您急着求生,要送我去死,却不好好想想——
皇城若没内应,齐军怎么做到所向披靡,关关顺利
母皇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是你……
是你!
她完全失去风度,伸手捏住我的脖子破口大骂,看上去狰狞又可怖:废物东西,你怎么能叛国!
齐太子抬手举弓,箭簇射中了母皇的手。
血溅到我的脸上,我还在肆意大笑。
我会在史册上留下骂名。
鄞朝有太女,对外敌卑躬屈膝,祸国殃民。
可那又如何。
谁问过我!
姜朝月嘴里的那个疯子是不是真的我!
珩鸣死后,有谁来吊唁问过,真相如何!
我受尽克夫的白眼,被打至奄奄一息从死人堆里爬起,太医为了避嫌,不愿跟我沾上关系,哆嗦着背起医箱转头就跑。
是珩鸣彻夜不眠研究古书,治好我皮肉的腐毒。
连世间与我抱团取暖,唯一爱我的人他们都要无情夺去。
我眼神狠戾把母皇摁倒在地,反手掐住她的脖子,俯身紧贴她的右耳,亲密说道:老女人,你不会那么轻易被弄死,我会把你送去做老齐王后宫的玩物。
而姜朝月,已经被做成人骨灯笼,永远不可能来救你。
你就带着仇恨与屈辱,日复一日地被折磨,重复我过往的日子,直至死去。
无人上来阻拦我疯狂的行径。
因为城墙上的侍卫齐齐望着金銮殿的方向。
大量黑烟滚滚腾起,熊熊火光冲破天边。
我极为餍足地痴笑着。
这是我为珩鸣奉上最瑰丽的贺礼。
就让浓烟化作香火,我对着它轻轻喃道。
生辰快乐。
21
我没看错齐国太子。
他果然有野心,如今已是齐君。
大捷回朝后,老齐王被迫禅位,幽禁行宫深处,与我母皇日夜作伴。
齐国太子接管大鄞的领土,命人修缮金銮殿,同时为我新建一座宫殿。
要不怎么说史书由胜利者书写。
他不许别人对我肆意评说,甚至想刻意美化我的行为。
胆敢质疑者,格杀勿论。
史官再怎么铁骨铮铮也是人,自然怕死。
我却找到他说,没必要。
昔日的殿下已登大宝,在我面前仍用太子的谦称。
你是功臣。他斜我一眼。
孤听不得别人这么议论你。
我用蘸了颜料的画笔,认真给人骨灯笼上色。
名垂青史也好,遗臭万年也罢。
都没办法把故去的人写活。
他听过一些有关我与珩鸣的事,沉默不语。
我们是一类人,孤很欣赏你。
齐君站在我身侧,低头看我在骨头上作画。
阿珏可想过未来如何
你若愿意,孤可以让你做个贵妃,保你后半生平安无虞。
我执笔的手微顿,用余光瞥他,大胆开口:就不能是皇后
他想起我当年跟他讨价还价,哑然失笑。
你若有心,自然可以。
我却摇头,不必。
我头婚的驸马是珩鸣,二婚是江秉烛,你若还要娶我——
只有男妾可当了。
齐君为了把我名正言顺留在这里,日日都要跟朝臣舌战群儒,想来只有我敢对他说话如此刻薄。
他颇为无语,再怎么说孤也是皇帝。你不是野心大,你是不怕死。
我深以为然地点头,抬眸警告道:不要妄想把我拘在宫中。
真想谢我,就帮我找找江秉烛,给他安排个闲职养老。
你若信得过他,也可以把他留在朝廷,大展拳脚。
他听出我的言外之意,微怔:你要走
他下朝前,我早已把自己的行囊收拾好。
里面装着珩鸣的牌位和骨灰。
我难得对他流露真情,眉眼含笑道:我要带珩卿,去看江南好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