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烬火初燃
那年八月,京城的秋雨下了半个月。
我从王临渊书房的角落里翻出一叠泛黄的信件。
信纸薄得透光,字迹娟秀,每一封都署名阿宁。
父亲。
我攥着信件跑到正厅。
王临渊正在临摹字帖,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
这些信是谁写的
毛笔在他手中停顿。
砚台里的墨汁荡出几滴黑点。
放回去。
可是——
放回去!
他猛地抬头,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的天。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手里的信件忽然烫得像火炭。
你母亲早死了。
他丢下毛笔站起身。
别问不该问的。
我退后一步。
胸口闷得发慌。
那京城里的人都说——
说什么
他逼近一步。
说我是你跟异族妖女生的野种
王临渊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半晌,他转过身去。
练字去。
我不想练。
我说练字!
我握着信件跑回房间。
关上门,贴着门板听了很久。
正厅里传来桌椅倒地的声音。
还有王临渊压抑的呼吸声。
那些信件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阿渊,军中将士思乡心切,你何时回京
阿渊,今日有流言说你在边关娶了异族女子,我只当是谣传。
阿渊,皇上又问起你的婚事,我该如何回答
每一封信都透着焦急。
每一封信都没有回复。
我把信藏在枕头下面。
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
她会是什么样子
她真的死了吗
中秋宫宴那夜,我第一次进了皇宫。
金碧辉煌的大殿让我眼花缭乱。
王临渊牵着我的手走过层层人群。
文武百官的目光如针刺般落在我身上。
这就是王大人的公子
生得倒是清秀。
只是这眉眼……
窃窃私语在我耳边响起。
我紧紧抓住王临渊的衣袖。
萧承璟坐在龙椅上,年纪看起来比王临渊还小。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
临渊。
臣在。
你这儿子,倒是像你。
群臣哄笑。
我感觉脸颊发烫。
宴席进行到一半,萧承璟突然起身。
朕有赏赐。
太监捧上一个檀木盒子。
盒子里躺着一柄镶玉匕首。
刀身寒光凛凛,玉石温润如水。
临渊为朕征战沙场多年,功不可没。
萧承璟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这柄匕首,就当朕送给你的见面礼。
王临渊跪下接过匕首。
父子情深,传为佳话啊。
有大臣附和道。
我看着王临渊僵硬的后背。
总觉得哪里不对。
宴会结束后,王临渊领着我走出大殿。
夜风很凉。
廊檐下的宫灯摇摇晃晃。
我们刚走到宫门口,就有人叫住了我们。
王大人。
一个身穿盔甲的男人大步走来。
他个子很高,胸膛宽阔,右手握着剑柄。
谢将军。
王临渊的声音有些紧绷。
男人走到我们面前,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的眼神很奇怪。
既陌生又熟悉。
仿佛在看一个失散多年的故人。
这孩子……
他伸出手,又缩了回去。
明澈,叫声伯父。
王临渊推了推我的肩膀。
我正要开口,王临渊忽然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掌心全是汗。
叫爹。
他把我推向那个男人。
什么
我愣住了。
男人也愣住了。
王大人,你这是——
叫爹!
王临渊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男人手足无措地接住我。
他的掌心很粗糙,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那道疤痕的形状,和我胎记一模一样。
我抬头看他。
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
眼中有我看不懂的痛苦。
爹……
我怯怯地叫了一声。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
半晌,他轻抚我的头发。
好孩子。
声音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王临渊没有解释什么。
他转身就走。
我想追上去,男人却拉住了我。
别追了。
他蹲下身,与我平视。
以后你就跟我吧。
可是我不认识你。
我叫谢长戈。
他笑了笑,眼角有细密的皱纹。
你的……爹。
那一夜我没有回王府。
谢长戈带我去了城外的军营。
营房里很简陋。
一张硬邦邦的军床,一张缺了腿的木桌。
墙上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
画中人身穿银色盔甲,英姿飒爽。
她的眉眼和我有七分相似。
我指着画像问:这是谁
谢长戈正在整理床铺,动作僵住了。
你母亲。
她长什么样子
很美。
他的声音很轻。
她也是将军吗
嗯。
那她现在在哪里
谢长戈没有回答。
他背对着我,肩膀在微微颤抖。
深夜,我被哭声惊醒。
谢长戈坐在桌边,对着那幅画像无声流泪。
月光从窗棂洒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的手里握着一壶酒。
酒香混合着男人的眼泪,在空气中弥漫。
我假装睡着,偷偷观察他。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画像,却又缩了回去。
对不起。
他对着画像说话。
对不起,宁儿。
他的声音破碎得像秋风中的枯叶。
第二天一早,谢长戈醉倒在桌边。
我悄悄爬起来,走到画像前。
女子的眉眼果然和我很像。
她的盔甲闪闪发光,腰间挂着一柄长剑。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胸前的玉佩。
只有半块,另外半块不知去向。
我想起王临渊胸前常年佩戴的玉佩。
心中涌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趁谢长戈熟睡,我小心翼翼地取下画像。
画像的角落果然藏着那半枚玉佩。
我把它拿在手心,仔细端详。
温润的玉石上刻着两个字:长明。
另一面刻着一个宁字。
我把玉佩贴在胸前。
仿佛能感受到它微弱的温度。
这温度让我想起王临渊的怀抱。
也让我想起那些署名阿宁的信件。
所有的线索在我脑海中慢慢拼凑。
王临渊不是我的生父。
谢长戈才是。
而那个叫阿宁的女人,就是我的生母。
她死了。
死在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我都不知道。
但她留下了这半枚玉佩。
还有画像里那双和我一样的眼睛。
我握紧手中的玉佩。
心中的疑惑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浓重。
为什么王临渊要收养我
为什么他从不提起我的身世
为什么萧承璟要在宫宴上赏赐那柄匕首
为什么王临渊要把我推给谢长戈
太多的为什么在我心中翻滚。
八岁的我还不懂得这些复杂的成人世界。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那些泛黄的信件。
那柄镶玉的匕首。
这半枚温润的玉佩。
还有谢长戈深夜的眼泪。
它们像火种一样,在我心中缓缓燃烧。
总有一天,这些火种会燃成熊熊烈火。
烧掉所有的谎言和秘密。
也烧出真相的光芒。
我把玉佩放回画像角落。
重新挂好画像。
谢长戈依然在沉睡。
我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疲惫的脸庞。
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
一个我完全陌生的父亲。
窗外的天色渐渐发白。
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而我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暗潮洶湧
夜色如墨。
我贴着厢房的木门,屏住呼吸。
里面传来父亲压低的声音:这是最后一次。
王大人,您这话说得……谢长戈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透过门缝偷看,只见父亲从怀中取出一封血迹斑斑的密信。信封上的蜡印还未干透,在烛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
若失败,烧了它。
父亲将密信塞进谢长戈的铠甲夹层,动作轻得像在处理什么易碎的珍宝。
大人,这……
没有什么这那的。
父亲转过身,月光照在他脸上,我看见他眼中有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
明澈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
话音戛然而止。
我心头一跳,赶紧缩回脑袋。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连滚带爬地跑回自己房间,钻进被窝里假装熟睡。
心脏跳得像要蹦出胸膛。
第二天清晨,大军离京。
我站在府门前送行,看着谢长戈披甲上马。他翻身上马时,铠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明澈。
他突然唤了我一声,从马上俯下身来。
手中多了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悄悄塞进我掌心。
等爹回来,带你去看漠北的鹰。
声音很轻,轻得只有我能听见。
我低头看去,是一包桂花糖。
甜腥的味道透过油纸传来,和昨夜那封血信的味道有些相似。
大军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面赤羽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
父亲站在我身后,一句话也没说。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完整的谢长戈。
三年后
战死了
我手中的毛笔掉在砚台上,墨汁溅了一桌。
家丁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回小公子,谢将军战死雁回关,尸骨……尸骨无存。
我转头看向父亲。
他背对着我,肩膀在轻微地颤抖。
出去。
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家丁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
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我走到父亲身边,想要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父亲……
滚。
他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冰。
我怔在原地。
父亲从未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滚出去!
这次他转过身来,我看见他眼中有种近乎疯狂的痛苦。
我逃也似的跑出书房。
那天之后,父亲把自己关在祠堂里整整三天。
三天里,他不吃不喝。
我趴在祠堂门外听,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受伤的野兽在低吟。
第三天夜里,哭声停了。
父亲从祠堂里走出来时,鬓角斑白。
那一瞬间,我觉得他老了十岁。
明澈。
他唤我,声音轻得像羽毛。
嗯
过来。
我走到他身边,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掌心很凉。
好好读书。
嗯。
好好练武。
嗯。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活下去。
我抬头看着他,心中涌起莫名的恐惧。
父亲,您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住了我。
我闻到他身上有种奇怪的味道,像是香灰混合着血腥味。
三天后的黄昏,禁军包围了摄政王府。
我正在后院练剑,听见前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那声音像雷鸣一样沉重。
我扔下木剑跑向前院,却被管家拦住。
小公子,您不能去。
为什么
王爷有令,您不能露面。
我推开管家,冲到前院。
只见萧承璟一身明黄龙袍,站在府门前。
他手中展开一道圣旨,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摄政王王临渊,暗通敌国,意图谋逆……
即日起,革除一切职务,打入天牢候审……
每一个字都像利刃一样刺进我心里。
我看见父亲站在台阶上,腰杆挺得笔直。
他没有反驳,没有辩解。
甚至没有看萧承璟一眼。
禁军上前,要给他戴上镣铐。
父亲突然回头,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我们的视线相遇的那一刻,他对我摇了摇头。
很轻微的动作,但我看懂了。
别出声。
别出来。
镣铐戴上的那一刻,父亲被推向囚车。
经过我身边时,他死死攥住我的手腕。
指甲嵌进我的皮肉里,很疼。
记住。
他的声音轻得像蚊蝇,只有我能听见。
你姓钟,不姓王。
什么
你姓钟,名明澈。
他松开手,任由禁军将他推上囚车。
我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指甲留下的印痕。
血珠渗了出来,在月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
和三年前那封密信一样的颜色。
囚车渐行渐远。
我被一群宫女太监围住,推推搡搡地离开王府。
小王爷要住冷宫了。
有人在我耳边说,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
不是小王爷,是钟明澈。
我纠正道。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
对对对,钟明澈,一个没人要的野种。
冷宫在皇宫的最北角。
常年不见阳光,墙根长满了青苔。
我被推进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门从外面锁上。
只有一扇巴掌大的窗户,月光从那里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惨白的光斑。
我坐在稻草堆上,看着手腕上的血印。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父亲最后说的那句话。
你姓钟,不姓王。
为什么
我到底是谁
夜很深了,我睡不着。
起身在这间小屋里四处摸索。
墙角有一块砖头松动了,我用指甲抠了很久,终于把它撬了下来。
砖头后面有一个小洞,里面塞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盒。
铁盒很轻,里面好像没装什么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里面有一封信,纸张已经发黄,字迹有些模糊。
但我还是认出了,这是谢长戈的字。
吾儿明澈,若见此信,我已身死。
我的手开始颤抖。
汝母虞宁为护北疆百姓,以女子身冒名从军十年,终死于皇室权斗。
虞宁
那个在父亲口中早死的女人
我继续往下看。
王临渊非汝生父,却是愿以命换汝平安之人。
此生最大憾事,未能护汝母周全。
若汝能长大成人,切记远离朝堂,远离京城。
这江山太重,我们扛不动。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握着这封信,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原来我真的是个野种。
原来父亲真的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但为什么他要保护我
为什么要为了我搭上自己的性命
我想起那天夜里,他往谢长戈铠甲里塞密信时的样子。
想起他说明澈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时的疲惫。
想起他从祠堂出来时的满头白发。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我抱着膝盖蜷缩在稻草堆里,任由眼泪肆意流淌。
外面传来更鼓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我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包桂花糖。
想起谢长戈说过的话:等爹回来,带你去看漠北的鹰。
可是现在,再也没有人会带我去看鹰了。
再也没有人会给我桂花糖了。
我把那封信贴在胸口,闭上眼睛。
虞宁,我的母亲。
谢长戈,我的父亲。
王临渊,我的养父。
他们都是为了保护我,才走上了不归路。
而我,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要怎么承受这份沉重的真相
月光透过小窗洒在我脸上,冰凉得像眼泪。
我在心中默默发誓。
我要活下去。
我要查清楚真相。
我要为他们报仇。
哪怕这条路再难走,我也要走下去。
因为我是他们拼了命保护的孩子。
因为我身上流着虞宁的血。
因为我姓钟,名明澈。
第三章:荆棘之路
冷宫的夜格外漫长。
我把谢长戈的绝笔信藏在胸口,纸张贴着心脏跳动。
虞宁的死因必须查清楚。
天蒙蒙亮时,我听见脚步声从门外经过。
守卫换班了。
我趴在门缝边偷看,新来的是个年轻太监。他打着哈欠,手里端着一碗稀粥。
这位公公。
我轻敲门板。
太监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你想要什么
想看书。
他嗤笑一声。
看书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我有银子。
我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是父亲临走前塞给我的。银子在晨光下闪闪发光。
太监的眼睛直了。
你想看什么书
兵书。
兵书
他眉头一皱。
你一个囚犯,看兵书做什么
我父亲是将军,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这话半真半假。
太监沉默了片刻,银子的诱惑显然很大。
藏书阁守卫森严,我进不去。
那就想办法进去。
我又掏出一锭银子。
事成之后,还有赏银。
太监咽了咽口水。
你要找什么
《永昌七年军报》。
三天后的深夜,太监带着一卷竹简出现在我门前。
找到了。
他把竹简递给我,手心全是汗。
快看,天亮前必须还回去。
我点燃油灯,摊开军报。
泛黄的纸张散发着霉味。我一页页翻找,终于在永昌七年八月找到了关于赤羽军的记录。
赤羽军大败敌军于雁回关外,敌军死伤过半,余部溃逃。
记录很简单,但下面有一行批注:
奉密令,赤羽军死守孤城,不得追击。
密令
我心头一跳,继续往下看。
批注下方有个朱红印章,印文是承璟亲批。
永昌七年,萧承璟才十五岁。
一个十五岁的皇子,为什么要下令让赤羽军死守孤城
赤羽军本可以乘胜追击,彻底击溃敌军。但因为这道密令,他们被困在了孤城里。
我想起谢长戈绝笔信中的话:虞宁死于皇室权斗。
原来如此。
萧承璟故意让赤羽军陷入绝境。
他要的不是胜利,而是虞宁的死。
我合上军报,手指颤抖。
太监在门外催促:
看完了吗我要拿回去了。
看完了。
我把竹简还给他,心中已有了计较。
第二天黄昏,有人来冷宫看我。
是陆文远。
他比三年前胖了不少,穿着锦衣华服。看见我时,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明澈。
他在我对面坐下,从袖中取出一个酒壶。
皇上让我来看看你。
我笑了笑。
陆文远,你现在混得不错啊。
他脸红了红。
都是皇上恩典。
所以你现在是来杀我的
他的手僵住了。
什么杀不杀的,我只是来看看老同窗。
那这壶酒呢
我指着他手中的酒壶。
难道不是鸩酒
陆文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我……
你妹妹的病怎么样了
我突然问道。
他愣了一下。
什么
你妹妹不是得了怪病吗需要漠北雪莲才能治好。
你怎么知道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我还知道,太医院的漠北雪莲,上个月被萧承璟全部销毁了。
陆文远的脸色越来越白。
你……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妹妹的命,掌握在萧承璟手里。
我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
如果你今天不杀我,你妹妹就得死。
如果你杀了我,你妹妹也得死。
因为萧承璟从来不会让知道秘密的人活着。
陆文远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不……不会的……皇上说了,只要我办好这件事……
萧承璟的话你也信
我冷笑一声。
他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杀,会在乎你一个外人的妹妹
陆文远猛地站起身,酒壶在他手中摇摆不定。
那我该怎么办
砸了这壶酒。
什么
砸了它,然后告诉萧承璟,我已经喝下去了。
可是……可是他会派人来验尸的。
那就找具尸体来。
我看着他惊恐的眼神,继续说道:
你在太医院有人脉,找一具新死的尸体不难。
然后呢
然后你就成了我的暗线。
替我在宫中打探消息。
陆文远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举起酒壶,狠狠砸在地上。
酒液四溅,散发出一股甜腥味。
明澈,我这是在赌命啊。
我们都在赌命。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至少,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一个月后,陆文远带着一具尸体出现在冷宫。
尸体用草席包着,身形和谢长戈相仿。
这是从乱葬岗找来的。
他小声说道。
死了三天,刚好合适。
我掀开草席一角,死者是个中年男人。
脸已经腐烂了,看不清样貌。
但我注意到他的耳后有个奇怪的刺青。
是一只黑色的鹰。
这个刺青……
我指着死者的耳后。
很奇怪吧
陆文远凑过来看。
听说是皇室暗卫特有的标记。
皇室暗卫
我心中一动,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谢长戈出征前夜,王临渊曾经在他耳后画过什么东西。
当时我以为是什么护身符咒。
现在看来,恐怕不是。
陆文远,皇室暗卫的刺青都是什么样的
据说每个人都不同,但都是鹰的图案。
为什么是鹰
听说是因为鹰眼锐利,能看穿一切秘密。
我盯着死者耳后的刺青,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谢长戈也有这样的刺青……
如果王临渊在他耳后画的不是符咒,而是在掩盖什么……
那么谢长戈的身份,恐怕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明澈,你在想什么
陆文远见我发呆,小声问道。
没什么。
我重新盖好草席。
这具尸体什么时候送去给萧承璟
明天一早。
好。
我点点头。
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眼线。
宫中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告诉我。
陆文远点头如捣蒜。
我知道了。
夜深了,陆文远离开后,我独自坐在稻草堆上思考。
谢长戈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王临渊要在他耳后做手脚
为什么萧承璟要故意让赤羽军陷入绝境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
这场权力游戏,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每个人都在撒谎。
每个人都有秘密。
而我,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要在这张巨大的网中找到真相。
月光透过小窗洒进来,照在我脸上。
我摸了摸胸口的绝笔信,心中暗下决心。
不管这条路有多么危险,我都要走下去。
为了虞宁。
为了谢长戈。
为了王临渊。
也为了我自己。
因为只有真相,才能让死者安息。
只有真相,才能让活着的人获得解脱。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只黑色的鹰。
它的眼睛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和谎言。
总有一天,我也要有这样的眼睛。
总有一天,我要看清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第四章:局中局
两年时间,我从一个懵懂少年变成了冷宫里的阴影。
陆文远带来的消息越来越少。
有时候半个月才能见他一面。
每次见面,他的脸色都更加苍白。
明澈,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陆文远蹲在我面前,声音颤抖。
皇上开始怀疑我了。
我放下手中削尖的木条。
两年来,我用这些木条在墙上刻下了所有收集到的信息。
萧承璟的行踪轨迹。
朝中大臣的派系分布。
还有那些神秘失踪的人员名单。
他怀疑什么
怀疑你没死。
陆文远的声音压得更低。
上次那具尸体,腐烂得太快了。
我心头一沉。
果然,萧承璟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还有多长时间
最多三天。
陆文远抹了抹额头的汗。
三天后,他会派人来彻底搜查冷宫。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
十六岁的身体,在冷宫的折磨下已经瘦得脱了形。
但我的眼神比两年前更加锐利。
那就在他搜查之前,去找王临渊。
你疯了
陆文远瞪大眼睛。
天牢守卫森严,你怎么进去
我从怀中掏出一套狱卒服装。
这是我花了整整一年时间,从各种渠道拼凑来的。
你哪来的这些
死人身上扒的。
我淡淡说道。
陆文远打了个寒颤。
两年的冷宫生活,确实把我变成了另一个人。
当夜,我换上狱卒服装,跟着陆文远从偏门溜出冷宫。
京城的夜色依然繁华。
但对我来说,这繁华背后只有腐朽和血腥。
天牢在皇宫的最深处。
阴森的石阶一直延伸到地底。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味。
我压低帽檐,跟在真正的狱卒身后。
心脏跳得很快,但步伐保持稳定。
新来的
前面的狱卒突然回头。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第一次下天牢啊,等会儿别吐出来。
他嘿嘿笑了两声。
里面关着的都是重犯,味道可不好闻。
我们走过一扇扇铁门。
每扇门后都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有些是痛苦的呻吟。
有些是绝望的呓语。
还有些是疯了似的笑声。
终于,我们停在最末端的一扇门前。
这里面关着的是谋逆的摄政王。
狱卒的语气带着嘲讽。
听说当年权倾朝野,现在连条狗都不如。
我握紧拳头,强忍着冲动。
狱卒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我跟在后面,终于看见了王临渊。
那一刻,我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
两年前那个威严的摄政王,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他被铁链穿透琵琶骨,吊在墙上。
血迹早已干涸,但新的伤口还在渗血。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眼。
曾经睿智深沉的眼神,现在空洞得像深渊。
王大人,今天感觉怎么样
狱卒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问道。
王临渊缓缓抬起头。
目光扫过狱卒,然后落在我身上。
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的瞳孔猛然收缩。
你……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滚……滚出去……
狱卒哈哈大笑。
看见没有,疯了,彻底疯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
我装作检查刑具,故意落在后面。
狱卒走远后,我快步走到王临渊身边。
父亲。
我压低声音。
王临渊的身体剧烈颤抖。
滚!
他突然嘶吼起来。
我没有儿子!滚出去!
我知道他是在演戏。
外面还有其他狱卒,不能让他们起疑。
但看着他这副模样,我的心还是被撕裂般疼痛。
父亲,我是明澈。
我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
他猛地偏过头,避开了我的手。
我说了,滚出去!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有守卫过来了。
王临渊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我终身难忘的动作。
他突然暴起,挣脱身上的部分铁链,夺过我腰间的佩刀。
杀了我!杀了我!
他嘶吼着,佯装要自刺。
守卫冲了进来,七手八脚地制住他。
在混乱中,他用刀尖在我掌心快速划出几个字。
血迹很淡,但我看清了。
去雁回关。
然后,他被重新锁上铁链。
我装出惊恐的样子,跟着其他人退出牢房。
掌心的血迹还在渗出。
但我的心已经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雁回关。
那个谢长戈战死的地方。
也是一切真相的起点。
三天后,我和陆文远逃出了京城。
萧承璟的搜查队在冷宫找到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我们一路向北,穿过荒凉的戈壁。
漠北的风沙很大。
白天烈日如火,夜晚寒冷刺骨。
我们的干粮很快就吃完了。
只能靠挖野菜和捕猎小动物维持生命。
陆文远的体力跟不上。
走到第七天的时候,他已经走不动了。
明澈,我不行了。
他瘫坐在沙丘上,大口喘气。
你自己走吧,别管我了。
我回头看着他。
这个曾经的胖子,现在瘦得像竹竿。
但眼神依然坚定。
陆文远,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约定吗
他愣了一下。
什么约定
你说过,要跟我一起去看漠北的鹰。
他苦笑了一声。
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孩子。
现在也是。
我伸出手拉他起来。
走吧,快到了。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卷起巨大的沙暴。
黄沙铺天盖地地袭来。
我们根本来不及找掩护。
陆文远被风沙卷走了。
我在狂风中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但很快,我自己也被沙暴吞没。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我感觉有人抱住了我。
那人的怀抱很温暖。
有种久违的安全感。
醒来时,我躺在一个简陋的帐篷里。
篝火在旁边噼啪燃烧。
一个蒙面人坐在火边,背对着我。
他的身形很熟悉。
但右半边身体明显有些不协调。
醒了
他没有回头,声音沙哑。
你的同伴也在,放心吧。
我挣扎着坐起来。
看见陆文远躺在另一边,胸口还有起伏。
你是谁
蒙面人站起身,缓缓转过身来。
你觉得我是谁
他伸手摘下面巾。
露出一张我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左半边依然英俊,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但右半边布满了灼伤的疤痕。
皮肤扭曲变形,触目惊心。
最重要的是,他举起了手中的半块玉佩。
正是我在画像角落找到的那一块。
爹……
我的声音颤抖。
谢长戈笑了。
那笑容在疤痕的映衬下,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明澈,你长大了。
我猛地跳起来,扑进他怀里。
这一抱,我等了八年。
他的怀抱依然温暖。
但身体明显比记忆中瘦弱了很多。
爹,你怎么还活着
我哽咽着问。
当年天牢里的密信,是假死计划。
谢长戈轻抚我的头发。
王临渊和我早就商量好了。
那你脸上的伤……
自己弄的。
他淡淡说道。
毁容是为了躲避皇室追杀。
我抬头看着他的疤痕。
心中涌起巨大的愧疚。
为了保护我,他们付出了太多。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谢长戈问道。
我把冷宫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
包括查阅军报的事情。
包括陆文远的帮助。
也包括王临渊在天牢里的话。
谢长戈听完,沉默了很久。
明澈,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了。
他走到帐篷角落,搬出一个铁箱。
箱子很重,搬动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里面是什么
王临渊二十年来收集的证据。
谢长戈打开箱盖。
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文件。
有账册,有信件,有印鉴。
还有一卷用黄绸包裹的东西。
这些都是萧承璟的罪证。
谢长戈拿起一本账册。
私通敌国,贩卖军粮,残害忠良。
每一条都够他死十次的。
我翻看着这些证据。
触目惊心的数字。
血淋淋的事实。
萧承璟比我想象的还要残暴。
但最致命的,是这个。
谢长戈拿起那卷黄绸。
小心翼翼地展开。
里面是一道圣旨。
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印鉴还很清晰。
先帝遗诏
我瞪大眼睛。
不对,这上面写的继承人……
是六皇子萧承瑜。
谢长戈的声音很平静。
萧承璟只是贵妃与侍卫私通生下的野种。
我的世界观彻底崩塌了。
原来萧承璟根本就不是皇室血脉。
原来这个王朝的皇帝,是个冒牌货。
那真正的六皇子呢
早就被萧承璟害死了。
谢长戈收起遗诏。
当年先帝临终前,曾经秘密召见王临渊。
把这道遗诏交给了他。
但王临渊没有立即公布。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一旦公布,朝廷会大乱。
谢长戈叹了口气。
边关战事正紧,这个时候不能内斗。
所以他选择了忍耐,选择了收集证据。
等待合适的时机。
我明白了。
王临渊这二十年来,一直在做一件事。
为这个王朝寻找一条出路。
一条不会让百姓遭殃的出路。
那我母亲的死……
也是为了保护这个秘密。
谢长戈的声音带着痛苦。
虞宁当年无意中知道了萧承璟的身世。
所以萧承璟设计害死了她。
赤羽军的覆灭,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我握紧拳头。
仇恨在心中燃烧。
萧承璟不仅害死了我母亲。
还害死了整支赤羽军。
无数忠勇的将士,就这样死在了他的阴谋里。
爹,我们现在怎么办
找到虞宁的旧部。
谢长戈站起身。
这些年,我一直在联络当年的袍泽。
他们都在雁回关附近隐居。
等待着为虞宁报仇的机会。
我们在戈壁中又走了三天。
终于到达了雁回关的遗址。
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
城墙倒塌,房屋破败。
只有几根旗杆还孤零零地立着。
风吹过时,发出凄厉的呼啸声。
就是这里。
谢长戈指着废墟深处。
你母亲战死的地方。
我们走进废墟。
脚下的土地还能看见暗红色的痕迹。
那是当年战斗留下的血迹。
在废墟的中心,有一座简陋的坟墓。
墓碑上刻着几个字:赤羽军阵亡将士之墓。
谢长戈在墓前跪了下来。
我也跟着跪下。
虞宁,我把明澈带回来了。
他对着墓碑说话。
他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勇敢的男子汉。
我看着墓碑,心中五味杂陈。
这里埋葬的,是我从未谋面的母亲。
还有那些为了保护边疆而死的英雄。
明澈。
有人在身后叫我的名字。
我回头,看见一群人从废墟外走来。
都是些中年男子,穿着粗布衣服。
但走路的姿势,一看就是军人出身。
这些都是当年赤羽军的幸存者。
谢长戈介绍道。
他们这些年一直在等你。
为首的是个独臂老汉。
他走到我面前,仔细端详我的面容。
真的很像虞将军。
他的声音哽咽。
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其他人也围了上来。
有人给我拿来干粮。
有人给我拿来水囊。
还有人默默流着眼泪。
将军,我们等这一天等了八年。
独臂老汉说道。
现在您回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看着这些满脸沧桑的老兵。
他们本来可以安享晚年。
但为了给母亲报仇,一直坚持到现在。
起兵。
我站起身,声音坚定。
杀回京城,为死去的袍泽报仇。
众人齐声应道:愿为将军效死!
夜晚,我们在废墟中生起篝火。
谢长戈拿出王临渊准备的证据。
一件件地给众人看。
有了这些,我们就能推翻萧承璟。
他说道。
但仅凭我们这些人,还不够。
我们需要更多的盟友。
独臂老汉点点头。
安王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
如果把这些证据给他……
可以一试。
我同意道。
但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
万一安王也靠不住,我们就自己干。
众人商议到深夜。
最终确定了行动计划。
分三路进军。
一路由谢长戈率领,负责联络安王。
一路由独臂老汉率领,负责收集京城内的情报。
我则带着剩下的人,潜入京城,寻找机会救出王临渊。
明澈,这太危险了。
谢长戈担忧地说。
万一被发现……
不会的。
我摇摇头。
我了解萧承璟的行为模式。
而且,我还有一个内应。
我指的是陆文远。
虽然他现在还昏迷不醒,但我相信他会帮我。
三天后,我们分头行动。
我带着五个老兵,化装成商队,重新进入京城。
京城依然繁华。
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息。
街上多了很多巡逻的禁军。
看来萧承璟已经感觉到了危险。
我们在城南租了一个小院。
开始暗中观察皇宫的动向。
同时,我派人去联系陆文远。
希望他能提供内部消息。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但我知道,最艰难的考验还在后面。
萧承璟不是容易对付的敌人。
要想推翻他,必须做好付出一切的准备。
包括生命。
我摸了摸胸口的玉佩。
那里面藏着母亲留下的一缕头发。
娘,儿子马上就要为您报仇了。
我在心中默默说道。
请您保佑我们成功。
夜风吹过京城。
带来了远方戈壁的沙土味。
也带来了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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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燎原之火
安王府的兵马在午夜时分悄然集结。
我骑在马上,手握母亲留下的银枪。身后跟着谢长戈和二十多名赤羽军旧部。
月光下,每个人的脸都绷得很紧。
明澈,还有时间反悔。
谢长戈策马走到我身边。
不反悔。
我摇头。
今夜不成,便成仁。
安王萧承瑜从府中走出。他比萧承璟年长十岁,鬓角已见白发。
王大人的证据我都看过了。
他接过谢长戈递来的文件。
确实足以定萧承璟的死罪。
那就动手吧。
我翻身下马。
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
安王点点头。
本王已经联络了禁军中的心腹。
午夜三刻,宫门会为我们打开。
队伍开始向皇宫进发。
夜色浓重,街道空旷。只有马蹄声在青石板上敲击出单调的节拍。
我的心跳得很快。
八年了。从八岁那个懵懂的孩子,到如今十八岁的青年。
今夜就是结束这一切的时候。
宫墙越来越近。
红色的城墙在月光下透着血腥的光泽。
我想起第一次进宫时的情景。那时我还天真地以为,萧承璟只是个普通的皇帝。
现在才明白,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根本就是个魔鬼。
明澈。
谢长戈忽然勒住缰绳。
有埋伏。
我仔细听去,果然在寂静的夜色中听到了异样的声音。
金属碰撞声。
很轻微,但对于久经沙场的老兵来说,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
多少人
至少三百。
谢长戈的脸色凝重。
看来萧承璟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安王的脸色瞬间煞白。
不可能,我的计划绝对保密……
话音未落,四周突然火把齐明。
密密麻麻的禁军从街道两侧涌出。弓箭手占据了房顶制高点。
刀剑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们被团团包围了。
安王殿下,多年不见。
萧承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他坐在一顶软轿中,身穿明黄龙袍。即使在深夜,也要保持帝王的威仪。
朕还以为堂兄已经死心了呢。
安王的身体开始颤抖。
陛下……臣……
不必解释。
萧承璟摆摆手。
朕都明白。
他的目光越过安王,落在我身上。
尤其是你,钟明澈。
朕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我握紧手中的银枪。
萧承璟,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哈哈哈……
萧承璟大笑起来。
有趣,真是有趣。
一个野种,也敢对朕说这种话
我不是野种。
我策马向前。
我是虞宁的儿子。
虞宁
萧承璟的笑容瞬间凝固。
那个婊子早就死了。
死在了朕的手里。
谢长戈猛地举起长剑。
萧承璟!
别急,朕还有礼物要给你们看。
萧承璟打了个响指。
两名禁军抬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走了出来。
那人浑身是伤,几乎看不出人形。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王临渊。
我的养父。
父亲!
我想要冲过去,却被谢长戈拦住。
别冲动,这是陷阱。
萧承璟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的反应。
感人的父子情啊。
可惜,你们根本不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
我咬牙问道。
你以为王临渊真是忠臣
萧承璟冷笑。
当年虞宁本来可以活命的。
是他,亲手递给虞宁那杯毒酒!
我的世界瞬间坍塌。
不可能……
谢长戈手中的剑剧烈颤抖。
你胡说!
朕胡说
萧承璟指着奄奄一息的王临渊。
你们问问他,朕说的对不对
王临渊艰难地抬起头。
血从他嘴角流下。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谢长戈。
然后,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咳咳……
血沫从他口中喷出。
不错,毒是我给的。
我感觉天旋地转。
八年来的信念瞬间崩塌。
为什么
我的声音颤抖。
为什么要害死我母亲
王临渊挣扎着要站起来。
禁军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但是萧承璟……
他咳着血,目光死死盯着龙椅上的人。
你可知道那杯酒本来该入谁的口
萧承璟的表情微微一变。
你什么意思
王临渊伸手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
禁军想要阻止,他却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东西抛了出来。
一枚玉扳指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萧承璟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一模一样的扳指。
这……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虞宁死前,曾经托人给朕带了句话。
王临渊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她说,真正的皇子,应该戴着这枚扳指。
而不是某个婢子生的野种。
萧承璟猛地站起身。
住口!
六皇子萧承瑜才是先帝真正的血脉。
王临渊指着安王。
而你,不过是贵妃与侍卫私通的产物。
胡说八道!
萧承璟的声音变得尖锐。
朕是先帝亲封的太子!
那道册封诏书,是伪造的。
王临渊从胸口掏出一卷黄绸。
这才是先帝真正的遗诏。
谢长戈趁着混乱,一剑斩断绳索,将遗诏抢了过来。
月光下,黄绸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册立六皇子萧承瑜为太子……
安王呆呆地看着遗诏。
这……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王临渊惨笑。
我守了这个秘密二十年。
就是为了等到今天。
萧承璟彻底疯了。
杀了他们!全部杀掉!
禁军举起刀剑,准备动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号角声。
那是安王的援军到了。
兄弟们,杀!
谢长戈举起长剑。
为虞宁报仇!
厮杀瞬间开始。
我挥舞着母亲的银枪,在人群中冲杀。
月光下,血光四溅。
惨叫声,厮杀声,响彻整个皇宫。
萧承璟见势不妙,想要逃跑。
我追了上去。
萧承璟,你跑不掉的!
他回头看着我,眼中满是恐惧。
你不能杀朕!朕是皇帝!
皇帝
我冷笑。
一个冒牌货而已。
银枪刺穿了他的胸膛。
萧承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你……
他话没说完,就倒在了血泊中。
战斗很快结束。
安王的大军控制了整个皇宫。
我跪在王临渊身边。
父亲,为什么
他用最后的力气摸了摸我的头。
孩子,有些事你还太小,不会明白。
虞宁死前曾经托梦给我。
她说,如果明澈能活下来,就让他做个普通人。
不要再卷入这些权力斗争。
我流着眼泪。
可是我已经卷入了。
而且,我为您报仇了。
王临渊笑了。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安详的笑容。
好孩子……
他闭上了眼睛。
再也没有睁开。
三天后,安王登基。
新皇帝册封我为镇北将军。
但我拒绝了。
陛下,我想离开京城。
为什么
新皇帝不解。
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想起过去。
我看着窗外的天空。
我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重新开始。
谢长戈支持我的决定。
明澈说得对。
我们在这里待得太久了。
是时候离开了。
临行前,我们去了一趟王临渊的坟墓。
他被安葬在城外的一座小山上。
墓碑很简单,只刻着王临渊之墓几个字。
父亲,我们要走了。
我在墓前跪下。
谢谢您这么多年的照顾。
虽然真相很残酷,但我明白您的苦心。
谢长戈也跪了下来。
临渊兄,一路走好。
我们在墓前磕了三个头。
然后策马离开了京城。
城门外,谢长戝突然勒住缰绳。
明澈,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他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包裹。
里面是母亲的银色盔甲。
这是虞宁的遗物。
他说。
我一直带着它,等着有一天亲手交给你。
我接过盔甲。
金属还是那么冰凉。
但我知道,这份冰凉背后,蕴含着母亲的温暖。
爹,我们把它埋了吧。
我说。
什么
谢长戈愣住了。
埋在戈壁里。
我看向远方。
让母亲在她曾经战斗过的土地上安息。
这江山太重了。
我们扛不动。
谢长戈沉默了很久。
最后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我们扛不动。
夕阳西下。
我们在漠北的戈壁中挖了一个深坑。
将母亲的盔甲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娘,您安息吧。
我在坑边说道。
儿子会好好活着的。
不会再让任何人利用您的死来做文章。
风沙渐起。
很快就掩盖了所有痕迹。
我们策马继续向北。
身后是京城的繁华。
前方是无尽的荒凉。
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自由,从现在才开始。
第六章:长明不熄
夕阳西下。
我们策马离开京城,向北走了整整一个月。
漠北的戈壁荒凉得没有边际。
谢长戈的伤在路上复发了几次。右脸的疤痕在寒风中时常溃烂。
我们找了个靠近商道的小镇定居。
镇子叫青石镇。只有几十户人家。
明澈,我们就在这里开个医馆吧。
谢长戈指着镇口一间破败的房子。
你跟虞宁学过医术,治疗外伤应该没问题。
我点点头。
母亲生前确实教过我一些简单的包扎和草药知识。
用来治疗战场上的小伤倒是够了。
我们花了半个月时间修缮房子。
谢长戈负责采购药材。我负责清理房间。
很快,一间简陋的医馆就开张了。
门口挂着木牌:济世医馆。
最初几个月很清苦。
镇上的人都很穷。看病给不起银子。
有时候只能收些粮食或者布匹。
但我们都不在乎。
能够安安静静地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
我正在整理药材,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大夫!快救救我们老大!
几个商队护卫抬着一个胸口中箭的汉子冲了进来。
箭头扎得很深。血已经浸透了衣服。
放在这里。
我指着里屋的床铺。
护卫们小心翼翼地把人放下。
我开始检查伤势。
箭头正好卡在肋骨之间。再深一寸就会伤到心脏。
你们先出去。
我开始准备手术用具。
需要帮忙吗
谢长戈从外屋走进来。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
我深吸一口气。这是开馆以来遇到的最严重外伤。
手术进行了整整一个时辰。
箭头终于被完整取出。
我给伤口缝合止血,又敷上草药。
应该没问题了。
我擦掉额头的汗水。
修养半个月就能下床。
护卫们千恩万谢地离开。临走时留下了一袋银子。
我收拾手术台时,发现那汉子胸前的护心镜松动了。
里面好像夹着什么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护心镜。
一张泛黄的纸条掉了出来。
纸上的字迹我太熟悉了。
若见此信,说明明澈还活着。
这是王临渊的字迹。
我的手开始颤抖。
告诉他,桂花糖藏在书房第三块砖下。
桂花糖
我想起小时候,王临渊确实经常给我桂花糖吃。
那些糖总是甜得发腻。
但我每次都会全部吃完。
为什么他要在临死前还念念不忘桂花糖
明澈,怎么了
谢长戈走了进来。
看见我手中的纸条,他的脸色也变了。
这是从哪里来的
护心镜里面。
我把纸条递给他。
谢长戈仔细看了一遍,沉默了很久。
看来临渊还有话没说完。
我们要回去吗
不。
谢长戈摇头。
他既然把这个秘密藏起来,就说明不希望我们知道。
至少现在不希望。
我收起纸条。
心中却对那些桂花糖越来越好奇。
春天的时候,谢长戈开始在院子里驯鹰。
他从牧民那里买了一只幼鹰。
每天都要花几个时辰训练它。
这鹰很聪明。
他看着栖在木架上的鹰说道。
比京城那些所谓的聪明人强多了。
我正在给病人包扎伤口,没有接话。
鹰突然叫了一声。
声音很尖锐,带着警告的意味。
有人来了。
谢长戈皱起眉头。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走进院子。
二位可是钟明澈和谢长戈
来人四十多岁,留着短须。
说话的语气很客气,但眼神带着审视。
你是谁
谢长戈护在我身前。
在下张文渊,奉新帝之命前来。
张文渊拱手行礼。
陛下念及二位功劳,特派臣来请二位回京。
我和谢长戈对视一眼。
果然来了。
回去做什么
我放下手中的绷带。
陛下欲册封钟公子为镇北将军。
张文渊的语气带着羡慕。
世袭罔替,子孙永享富贵。
不去。
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们已经是死人了。
张文渊愣了一下。
钟公子说笑了。二位明明活得好好的。
那你就当没见过我们。
谢长戈冷声说道。
回去告诉你们皇帝,江湖路远,后会无期。
张文渊的脸色难看起来。
二位这是不给陛下面子了
面子
我冷笑一声。
他配吗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张文渊的手按在了刀柄上。
谢长戈也做好了战斗准备。
就在这时,院子里的鹰又叫了一声。
张文渊抬头看去,发现鹰的爪子上绑着一封信。
这是什么
他指着鹰问道。
不知道。
谢长戈走过去解下信件。
信封上写着:致明澈亲启。
字迹很陌生。
我拆开信件。
里面只有短短几行字:
新帝已起疑心。速离此地。勿回京城。
落款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名字。
但信纸的质地很特别。
摸起来有种熟悉的感觉。
谁寄来的
张文渊想要凑过来看。
朋友。
我随口说道。
既然陛下有诚意,我们考虑几天再回复。
张文渊点点头。
那臣就在镇上等候佳音。
他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等他走远,我才仔细研究那封信。
信纸的质地确实很眼熟。
突然想起来了。
这和王临渊书房里的信纸一模一样。
爹,这信是王临渊写的。
什么
谢长戈凑过来看。
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字迹确实不是他的。
我指着信上的字。
但这纸张,绝对是他书房里的。
说明有人进过他的书房。
而且知道我们在这里。
谢长戈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个人是敌是友
不知道。
我重新看了一遍信件。
但至少现在他在保护我们。
当天夜里,我们烧掉了所有身份证明。
户籍文书,路引,甚至医馆的执照。
全部扔进火盆里烧成灰烬。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死人。
谢长戈看着跳动的火苗说道。
钟明澈和谢长戈,已经不存在了。
火光映照着他脸上的疤痕。
看起来格外狰狞。
我正要回应,突然在灰烬中看到了什么。
等等。
我用火棍拨开灰烬。
下面露出一张没有完全烧毁的纸片。
上面有几行字还能看清:
先帝早知萧承璟身世。
所谓遗诏不过制衡之术。
这王朝从根上就烂了。
逃吧,永远别回头。
这又是王临渊的字迹。
而且是临死前写的。
字体明显比以前潦草了很多。
他怎么会知道先帝的想法
我看着那几行字,心中涌起巨大的疑惑。
除非…
除非什么
谢长戈问道。
除非他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大臣。
我站起身,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
爹,你说王临渊会不会是先帝的私生子
谢长戈愣住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对皇室内部的事情太了解了。
我指着灰烬中的纸片。
而且先帝为什么会把遗诏交给他
如果他只是普通大臣,先帝完全可以选择其他人。
谢长戈沉默了很久。
如果真是这样…
那我们这些年的认知都是错的。
我点点头。
王临渊的身份越来越神秘。
他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没有告诉我们
冬天又来了。
张文渊在镇上待了三个月,最终灰溜溜地回了京城。
我们的医馆声誉越来越好。
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青石镇有个神医。
专治刀剑外伤。
这天晚上下起了暴雪。
风声呼啸,天地一片白茫茫。
我正准备关门,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求求你们开门!
声音很年轻,带着绝望的哭腔。
我打开门。
外面站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
为首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手中举着一面破烂的旗帜。
旗面上绣着一只红色的羽毛。
是赤羽军的军旗。
你们是什么人
谢长戈走到我身边。
看清旗帜后,他的身体明显一震。
我们是赤羽军的后代。
少年跪在雪地里。
求前辈收留我们。
什么后代
我扶起少年。
赤羽军不是已经全军覆没了吗
我父亲是赤羽军的伙夫。
少年指着身后的同伴。
他们的父辈也都是赤羽军的辅兵、马夫。
当年虞将军战死后,我们这些非战斗人员被遣散回乡。
但是…
少年咬咬牙。
朝廷说我们是叛军家属,不准我们参军入仕。
这些年过得很苦。
我明白了。
这些人都是赤羽军的边缘人员。
当年侥幸活了下来,却被朝廷当作眼中钉。
你们来找我们做什么
我们想重建赤羽军。
少年的眼中燃烧着火焰。
想继承虞将军的遗志,保护边疆百姓。
谢长戈冷笑一声。
就凭你们这些毛头小子
连刀都拿不稳,还想当兵
少年们的脸都红了。
但没有人退缩。
前辈说得对。
为首的少年承认道。
我们确实什么都不会。
但是我们愿意学。
虞将军说过,保家卫国不分贵贱。
只要有一颗赤诚之心,就能成为真正的战士。
我看着这群年轻人。
他们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同样的倔强。同样的不服输。
明澈…
谢长戈在我耳边低语。
不要冲动。我们已经决定隐居了。
我点点头。
但心中却有另一种声音在呼唤。
母亲虞宁一生都在为保护百姓而战。
现在这些年轻人想要继承她的遗志。
我真的要袖手旁观吗
你们先进来暖暖身子。
我让开门。
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
年轻人们感激涕零地走进医馆。
我给他们烧了热水,煮了稀粥。
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
夜深了。
年轻人们在前厅打地铺休息。
我和谢长戈在后院商量。
明澈,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母亲。
我看着满天的雪花。
她当年为什么要从军
为了保护边疆百姓。
现在边疆依然不太平。
这些年轻人想要重建边民自卫军。
我们真的要拒绝吗
谢长戈沉默了很久。
明澈,你要想清楚。
一旦插手这种事情,就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我想清楚了。
我走到母亲银枪放置的地方。
那杆银枪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爹,这次我自己选的路。
我拿起银枪。
枪身很重,但握在手中却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如果母亲还活着,她一定会支持这些年轻人的。
谢长戈看着我,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
我握紧枪杆。
这一次,不是为了报仇。
不是为了权力。
只是为了做正确的事情。
谢长戈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就干吧。
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第二天一早,我把那群年轻人叫到院子里。
我可以训练你们。
但是有几个条件。
少年们眼中顾亮。
前辈请说。
第一,不得与朝廷为敌。
第二,只保护百姓,不参与政治。
第三,绝对服从命令。
我们答应!
少年们齐声应道。
我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赤羽军新军。
我是你们的将军。
是!
年轻人们跪了下来。
参见将军!
雪花依然在飘洒。
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炽热。
母亲虞宁的精神,终于要在这片土地上重新燃烧。
这一次,不是为了朝廷。
不是为了皇帝。
只是为了那些需要保护的无辜百姓。
为了心中永不熄灭的正义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