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染琉璃梦
玉佩砸在他眉骨上的闷响,还有那玉石碎裂的清脆,是我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像是我那十年虚假安稳的琉璃罩子,终于彻底炸开。
再醒来时,帐幔低垂,光线昏暗。浓重的药味死死压着,却盖不住那股仿佛已浸入骨髓深处的血腥气。身体像是被彻底拆散碾碎又重新草草拼凑起来,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传来尖锐的钝痛。尤其是下腹,那个曾孕育生命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而冰冷的空洞,源源不断地抽走我的力气和温度。
我动了动眼珠,看向身侧。一个小小的襁褓放在枕边,里面的婴孩睡得正沉,小脸粉嫩,呼吸均匀。她那么小,那么无辜,全然不知自己降生在一个怎样的谎言与血海之上。
我的女儿。萧彻的……孽种。
这个念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脏。我猛地闭上眼,牙关紧咬,尝到了唇齿间残留的铁锈味。不是生产时的血,是恨,是翻江倒海的恨意烧灼着喉咙。
夫人您醒了一个刻意放轻、带着小心翼翼讨好的声音响起。是那个老嬷嬷。她端着一碗黑沉沉的药汁,佝偻着腰,脸上堆满了谄媚又惶恐的笑,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我的眼睛。那枚惹祸的玉佩自然早已不见踪影。
我看着她。就是这只手,曾按在我的小腹上,将我推向地狱的边缘;就是这只手腕,曾戴着那枚刻着毒蛇尾钩印记的玉佩——那属于十年前沈家血夜的屠刀印记!
滚。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冰封千里的寒意。
嬷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变得惨白。她端着药碗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药汁泼洒出来些许,溅在昂贵的丝被上,晕开一小片污渍。夫…夫人,您身子虚,这药……
我让你滚出去。我睁开眼,目光像淬了寒冰的针,直直刺向她,或者,你想让我‘好好’问问你那枚玉佩的来历
玉佩二字像一道惊雷劈在她头上。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语无伦次:奴婢该死!奴婢糊涂!那玉佩……那玉佩是奴婢祖传的,是……是奴婢那死鬼男人留下的念想!夫人明鉴啊!
祖传念想这拙劣的谎言如同火上浇油。
呵……我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的笑,那就留着你的‘念想’,滚远点。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没有说下去,只是冷冷地盯着她。
那眼神里的东西,足以让她肝胆俱裂。她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像身后有恶鬼在追。
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女儿细微的呼吸声,像羽毛一样轻,却一下下刮着我的心。我艰难地侧过身,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她温热柔软的脸颊。指尖的温热如此真实,可心口却是一片冻彻骨髓的荒原。
十年。萧彻。你骗得我好苦。你用我沈家三百余口的血,浇灌出你这滔天的权柄,还有我这朵依附你而活的、愚蠢的菟丝花!你看着我依恋你,仰慕你,甚至为你生下骨肉……是不是觉得这驯养的游戏,格外有趣
笼子里的金丝雀终要学会自己啄食他那淬毒的低语在耳边回响,带着残忍的玩味。
好。萧彻。你教会我的,我记住了。
2
寒心铸剑
剧痛和虚弱像沉重的锁链将我牢牢捆在床上,动弹不得。但这具残破躯壳里,一股冰冷而决绝的力量正在悄然凝聚。每一次汤药入口的苦涩,都像在浇灌仇恨的种子;每一次侍女小心翼翼换药时触及伤口的痛楚,都像在锤炼复仇的意志。
我变得异常沉默。对着萧彻派来的、流水般送进殿里的珍贵补品和奇珍异宝,我只是垂下眼帘,吝啬得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他偶尔会来,穿着象征无上权力的玄色蟒袍,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硝烟与血腥气——那是他刚刚又踏平了哪个不肯臣服的城池或世家。
他会坐在床边,沉默地看着我。目光沉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我无法分辨、也绝不愿再分辨的复杂。他有时会试图碰触我放在被子外的手,指尖带着薄茧,触感粗糙而温热。每当此时,我的身体会瞬间僵硬如铁,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连呼吸都停滞。他会停顿片刻,然后收回手。
好好养着。他总是这样说,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我从不回应。只是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不能软弱,不能崩溃。沈家的血,还在黄泉之下看着。
唯一的慰藉,是那个小小的襁褓。我给她取名——烬。沈烬。沈家最后的灰烬,也是焚尽仇敌的火焰。
烬儿……我低声唤她,看着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咂嘴的小模样,胸腔里那颗被仇恨冻硬的心,才会裂开一丝缝隙,涌出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痛楚与温柔。她是我唯一的骨血,也是我活下去唯一的锚点。我要看着她长大,看着她站在阳光下,而她的父亲,必须用血来偿还这一切。
窗外的桃花开了又谢,蝉鸣聒噪了一个盛夏,又渐渐被秋风吹散。当我终于能强撑着,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窗边,庭院里的梧桐树叶已染上了大片刺目的金黄。
身体依旧虚弱,但那股支撑着我的冰冷恨意,却已凝练如钢。萧彻的权势,在这半年里,膨胀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他废黜了昏聩的老皇帝,以摄政王的身份总揽朝纲,铁腕之下,朝堂噤若寒蝉。坊间已有流言,说他只差一件龙袍加身。
他的登基大典,定在了冬至。
消息传来时,我正抱着烬儿在暖阁里晒太阳。冬日的阳光透过明瓦窗棂洒进来,带着虚假的暖意。侍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禀报着,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敬畏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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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烬儿熟睡的小脸上,指尖拂过她柔嫩的耳垂,知道了。
心湖,一片死寂。没有波澜。只有冰冷的杀意,在死寂之下无声沸腾。
3
龙椅血祭
时机到了。萧彻,你的龙椅,我会亲手为你铺上通往地狱的红毯。
冬至前夜,雪下得极大。鹅毛般的雪片密密匝匝地落下,覆盖了朱墙碧瓦,将整座皇城妆点成一片肃穆的银白。承天殿前巨大的广场早已被清扫出来,露出底下冰冷光滑的青金石地面。广场两侧,是黑压压、如同钢铁丛林般的禁卫军,玄甲森然,长戟如林,在漫天风雪中沉默矗立,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天还未亮,沉重的礼乐便已响彻宫闱,一声声,如同巨兽沉闷的心跳,撞击着这座古老皇城的每一块砖石。
我穿着亲王妃的繁复礼服,厚重的锦缎刺绣着金凤祥云,几乎要将我尚未完全复原的身体压垮。头上珠翠沉沉,压得脖颈生疼。脸上敷了厚厚的脂粉,掩盖了病容和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寒。两个低眉顺眼的侍女搀扶着我,亦步亦趋地走在通往承天殿的漫长御道上。脚下是冰冷的金砖,积雪虽被扫净,寒气却依旧顺着鞋底丝丝缕缕地往上钻。
怀中抱着烬儿。小小的她被包裹在异常厚实暖和的襁褓里,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肃杀而陌生的世界。她不知道,今天将是她的父亲,用血为她铺就未来之路的日子。
御道两旁,是更多的禁卫军。冰冷的铁甲反射着雪光,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面孔隐藏在头盔下,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他们的目光扫过我,带着例行公事的审视,随即又移开。没有人会想到,这个看起来苍白虚弱、抱着婴孩的王妃,会是今日这场盛大典礼中,最致命的一环。
我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底翻涌的寒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快了。
承天殿前,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是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他们按照品级高低,如同木偶般静默地排列着,在凛冽的风雪中微微瑟缩,脸上带着敬畏、惶恐或麻木。没有人敢大声喧哗,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交织在一起。
承天殿那两扇沉重的、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上的金钉在雪光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威严的光泽。
时辰将至。
呜——呜——呜——
九声沉重而悠长的号角,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撕裂了风雪中的寂静,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几乎在号角声落下的瞬间,承天殿那两扇巨大的朱漆殿门,伴随着一阵沉闷庄严的轧轧声,从里面被缓缓推开。
一股混合着龙涎香、檀香和冰冷金属气息的暖风,从殿内汹涌而出,吹散了殿前的些许风雪。
一个人影,出现在那洞开的光明之中。
萧彻。
他身着一身玄黑为底、金线绣着盘龙云海的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玉藻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标枪,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威压。那威压如同实质,沉甸甸地笼罩下来,让大殿之下的百官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将头颅垂得更低。
他一步一步,踏出殿门,走到了最高处,站定。风雪吹拂着他衮服的下摆和冕冠上的玉藻,他却岿然不动,如同山岳。
在他身后,是承天殿内金碧辉煌的龙椅。九龙盘踞,金光夺目,象征着人间权力的极致。
礼部尚书深吸一口气,捧着明黄色的圣旨,走到大殿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用洪亮而颤抖的声音高喊:吉时已到!新皇——登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骤然爆发,如同惊雷滚过广场!成千上万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带着敬畏与臣服,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大殿之下的百官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地跪伏下去,额头紧贴着冰冷刺骨的青金石地面。
广场两侧那黑压压的禁卫军方阵,也同时单膝跪地,手中的长戟整齐划一地顿向地面,发出轰的一声沉闷巨响,如同大地的心跳。玄甲反射着雪光,汇成一片冰冷的金属海洋。
天地之间,只剩下这震耳欲聋的朝贺声,还有那高高站在大殿之上、接受着万民跪拜的身影。
萧彻微微抬起了手。只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却带着号令天下的威仪。
朝贺声瞬间止息。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雪呼啸而过的声音。
4
凤羽惊变
他缓缓放下手,目光似乎穿透了垂落的玉藻,扫视着下方匍匐的臣民。那目光,睥睨天下,志得意满。十年的隐忍,十年的杀伐,十年用无数白骨铺就的道路,终于在这一刻,将他推上了这人间权力的绝巅!
就是现在!
我抱着烬儿,站在百官队列最前方的边缘。在所有人俯首贴地、无人敢抬头直视天颜的死寂瞬间,我猛地抬起了头!
目光,如同两道淬了万年寒冰的利箭,穿透风雪,直直射向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
我的声音,不大。却在这极致的死寂中,异常清晰地响起。不高亢,不尖锐,甚至带着一丝久病初愈的虚弱沙哑,却冰冷得如同九幽之下的寒泉,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青金石地面上:
将军。
两个字。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两颗石子。
大殿之上,萧彻那原本睥睨天下的姿态,骤然一顿!他猛地侧过头,垂下的玉藻一阵晃动。尽管隔着玉藻和风雪,我依然能感受到那骤然投射而来的目光——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冒犯天威的暴戾!
离我最近的几个官员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微微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惊恐地瞥向我。他们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魔音,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将军!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凄厉,穿透风雪,响彻整个广场,你还记得十年前,沈府地窖里的那个孩子吗!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开!
死寂被彻底打破!无数跪伏在地的官员再也控制不住,惊骇地抬起了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看向那个抱着孩子、站在百官前列、穿着王妃礼服、却如同厉鬼索命般的女人!
沈府!十年前被灭门的江南沈氏!
这个名字,像一个尘封的、沾满血腥的禁忌,被猝然揭开!
萧彻的身体,彻底僵住。他站在大殿之巅,衮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冕冠的玉藻剧烈地晃动起来,显示着他头颅的震动。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穿透玉藻射来的目光,已从惊愕变成了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杀意!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每一个字却都浸透了血泪,今天!就要看着你——萧彻!站在这用我沈家三百一十七口鲜血染红的大殿之上为他们报仇!
放肆!护驾!拿下这个妖妇!礼部尚书终于从极度的惊骇中反应过来,失态地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然而,晚了!
就在我喊出沈家三百一十七口的瞬间,异变陡生!
广场两侧,那原本如同钢铁壁垒般沉默跪地的禁卫军方阵中,靠近大殿的最核心一圈,数百名士兵,毫无征兆地霍然起身!
呛啷啷——!
一片刺耳的金铁摩擦声骤然爆发!数百柄淬着幽蓝寒光的强弩,在同一瞬间被擎起!冰冷的弩箭,在风雪中闪烁着死亡的寒芒,箭头并非对着我,而是——齐刷刷地、精准无比地,对准了大殿之上那个刚刚登基、还未曾真正坐上龙椅的新皇!
萧彻!
动作整齐划一,快如闪电!显然是演练了千百遍!
这突如其来的惊变,让所有人都懵了!那些刚刚站起身、试图扑向我的侍卫,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跪在地上的百官更是魂飞魄散,惊叫声、抽气声、甚至有人吓得失禁的骚臭味瞬间弥漫开来!整个广场乱成了一锅煮沸的粥!
你……萧彻的声音终于从大殿之上传来,透过玉藻,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怒和一丝……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扭曲嘶哑,‘凤羽’!
5
箭雨弑君
凤羽。他亲口赐予我的代号。他庞大情报网中,最隐秘、最锋利、也最忠诚的那根羽毛。为他传递过无数决定战局的密信,为他清除过无数暗处的敌人。他以为我是他精心驯养、最不可能反噬的鹰犬!
回答他的,是我怀中烬儿被惊扰后发出的、细弱的啼哭。以及,我唇角缓缓勾起的一抹,冰冷到极致、也艳丽到极致的弧度。
放!
一个字,如同冰珠坠地。
嗡——!
数百张强弩弓弦剧烈震动的闷响汇聚成一片死亡的嗡鸣!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如同地狱的丧钟!
数百道幽蓝色的寒光,如同倾盆暴雨,又似地狱喷发的毒焰,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瞬间跨越了丹陛的距离!
目标只有一个——那个站在权力之巅的身影!
太快!太近!太密集!
萧彻身上的衮服,在那一瞬间,似乎有微弱的护身罡气爆发出来,隐约可见一层淡金色的光芒流转。然而,那光芒只闪烁了一刹,便被那铺天盖地、凝聚着最深沉仇恨与精密算计的幽蓝箭雨——狠狠撕碎!
噗!噗噗噗噗——!
那是利刃穿透血肉、撕裂骨骼的闷响!密集得如同狂风骤雨敲打芭蕉!
萧彻那挺拔如标枪的身躯,猛地剧烈一震!紧接着,是第二震,第三震……他像一个被无数无形丝线拉扯的木偶,在那恐怖的冲击力下,踉跄着,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
一步,两步……
他身后,就是那敞开的、金碧辉煌的承天殿大门!就是那张九龙盘踞、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又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怒的嘶吼,终于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那嘶吼声震得殿顶的积雪簌簌落下!
他拼尽全力想要稳住身形,想要拔出腰间的佩剑!然而,晚了!
那密集如林的箭矢,带着巨大的冲力,将他死死地钉住、推搡着!
轰隆!
一声巨响!
他高大沉重的身躯,被那数百支恐怖的弩箭,硬生生地、狼狈不堪地撞得倒飞出去,重重地、仰面摔进了承天殿内!
不偏不倚,正好摔在了那张金光璀璨、象征着至尊权力的——龙椅之上!
呃……沉重的闷哼伴随着骨骼碎裂的细微声响。
整个广场,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风雪似乎都凝固了。
所有的喧哗、惊叫、哭泣,在这一刻,全部消失。只有承天殿内,传来压抑而痛苦的、如同野兽垂死般的粗重喘息。
我抱着依旧在啼哭的烬儿,一步一步,踏上了冰冷的大殿石阶。绣着金凤的裙裾拖过被鲜血迅速染红的台阶,留下蜿蜒的暗痕。
靴底踏过承天殿那高高的、象征着皇权的朱漆门槛。
殿内,光线略显昏暗。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穹顶,空旷而威严。
那张盘踞着九条金龙的巨大龙椅,就在大殿的最深处。此刻,那耀眼的金光之上,却泼洒上了大片大片刺目而粘稠的猩红!
萧彻就仰面躺在龙椅上。他头上的十二旒冕冠早已歪斜脱落,滚落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那张曾经英俊冷硬、令无数敌人胆寒的脸庞,此刻因极致的痛苦和暴怒而扭曲变形,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有鲜血涌出。
他的玄黑衮服,胸口、腹部、四肢……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幽蓝色的弩箭!箭尾兀自微微震颤!像一只被无数毒针钉在标本板上的狰狞巨兽!鲜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迅速浸透了他身下明黄色的龙纹椅垫,滴滴答答地顺着龙椅鎏金的扶手和椅脚流淌下来,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汇聚成一片小小的、不断扩大的血泊。
他还没死。那双曾经深邃如寒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眼睛,此刻死死地、如同淬了毒火的钩子,钉在我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惊骇、暴怒、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入骨髓的、被彻底背叛和玩弄的怨毒!
我抱着烬儿,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龙椅之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烬儿的哭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她似乎被这浓重的血腥味和父亲扭曲的面容吓到了,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
我轻轻拍抚着她,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龙椅上那个被钉住的男人。
殿外风雪呼啸,殿内死寂如坟。
我微微俯下身,凑近他因剧痛和失血而急促起伏的脸庞。声音很轻,轻得像情人间的耳语,带着一丝久病初愈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他的骨头:
萧彻……
我顿了顿,目光掠过他身上密密麻麻的箭杆,掠过那不断涌出鲜血的狰狞伤口,最后,落在他因痛苦而微微抽搐的手指上——那曾无数次抚摸过我的脸颊,也曾握着屠刀砍下我亲人的头颅。
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也艳丽到极致的弧度。
这龙椅……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