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绝望裁撤
绝望像一层黏腻的汗,紧紧贴在我的皮肤上。窗外城市灯火喧嚣,映在出租屋斑驳的墙上,却只照出一片冰冷孤寂。我瘫坐在那张弹簧早已叛变的破旧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裁员通知单。纸页边缘毛糙,像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反复揉搓过,最终揉碎了我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体面。桌上,一碗彻底凉透的泡面散发着油腻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面条糊成一团,黏糊糊地粘在碗壁上。胃里空空荡荡,却感觉不到一丝饥饿,只有一种不断下沉的冰冷。
废物。这个词轻飘飘地浮上心头,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落。它在我脑海里嗡嗡作响,不断回放,像是卡了壳的劣质唱片,反复吟唱着同一个令人窒息的调子。房贷的催缴短信毫不留情地亮在手机屏幕上,那冰冷的数字像一根根烧红的针,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猛地抬手,几乎是用砸的力道,把那个屏幕还亮着催命符的手机狠狠扣在油腻的餐桌上。啪的一声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却没能驱散丝毫弥漫的阴郁。
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像黑暗中一只窥探的眼。我机械地点开浏览器,手指在键盘上漫无目的地滑动。那些招聘网站,那些千篇一律的抱歉、职位已满、祝您前程似锦的冰冷回复,像一张张嘲讽的脸,不断闪回。目光空洞地扫过,心一点点沉入更深的冰窖。
就在我准备彻底关闭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时,屏幕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闪烁的像素点,毫无征兆地跳动了一下。它的颜色如此怪异,像是凝固的血液深处透出的一点幽绿磷光。鬼使神差地,我的鼠标箭头不受控制地移了过去。指尖悬停在左键上,犹豫着,那点幽光仿佛带着某种原始的、蛊惑人心的魔力,轻轻拉扯着我疲惫不堪的神经。
点下去。
一个界面瞬间铺满了整个屏幕。背景是纯粹得令人心悸的漆黑,如同宇宙最深的虚空。界面正中,一行扭曲、蠕动的血色文字,像某种活物的触手般缓缓盘绕、变形,最终凝固成一句直刺心底的问询：
此生最后悔之事,是什么
那文字仿佛拥有生命,每一个笔划都像在无声地尖叫,每一个弯曲都透着不祥的诱惑。我的呼吸骤然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那行血字,像一枚精准的探针,轻易刺穿了我层层叠叠的防御,精准地扎进那个早已溃烂流脓的隐秘伤口。
手指在微微颤抖,冰凉,带着汗湿的黏腻。指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决绝,重重敲击在键盘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高考。最后一道物理大题。我改错了答案。
每一个字母落下,都像是从心口剜下一块肉。那场决定命运的考试,那个阳光刺眼、风扇无力搅动燥热空气的下午,那个最后时刻鬼使神差般划掉正确选项的瞬间……无数个午夜梦回惊醒的冷汗,无数次面对现实不如意时啃噬内心的悔恨,此刻被这行血字粗暴地翻搅出来,暴露在屏幕幽冷的光线下,狰狞无比。
点击发送。
屏幕上的血色文字猛地向内坍缩,如同被黑洞吞噬,瞬间消失在那片纯粹的黑暗里。紧接着,一个极其简短的下载进度条突兀地浮现出来,没有文件名,没有任何说明。猩红的进度条在漆黑的背景下刺眼地推进,像一条贪婪吸血的蠕虫。
100%。
桌面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图标。它的形状难以名状,仿佛由最纯粹的阴影凝聚而成,又像某种古老生物的眼珠,在屏幕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断变幻的深紫色。图标下方,两个扭曲的字符如同刻印在灵魂上的烙印：
悔忆剂。
没有犹豫,也容不得犹豫。某种强大到令人战栗的渴望,压倒了所有残存的理智和恐惧。我双击了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图标。
屏幕瞬间被一片深邃的、旋转的紫色旋涡占据。旋涡中心,一个像素点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猛地炸开！仿佛一颗微型超新星在眼前爆发。
嗡——
剧烈的眩晕感如同铁锤砸中后脑,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雪花噪点。无数尖锐的耳鸣声在颅腔内疯狂撕扯,身体像是被抛入高速旋转的离心机,内脏搅成一团。我忍不住干呕起来,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眩晕和耳鸣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我艰难地睁开眼。
眼前的世界……变了。
空气似乎变得格外澄澈。窗外霓虹的光芒,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竟在地板上投射出清晰的、七彩的光斑轮廓。桌上那碗早已冷透的泡面,那油腻凝固的表面,此刻在我眼中呈现出一种近乎微观的奇异结构。听觉变得无比敏锐,楼下邻居争吵的模糊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远处高架桥上汽车驶过缝隙时极其微弱的咯噔声,是楼上水龙头一滴水珠落下,砸在盥洗池底那清晰到毫厘的嗒的一声。
身体里涌动着一股从未有过的、近乎澎湃的力量感。疲惫、沮丧、绝望……那些沉重如铅的情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和掌控感充斥了四肢百骸。我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2
幽光诱惑
这……就是悔忆剂的力量
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所有堤坝。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向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那里有我尘封已久的、装着我高中课本和笔记的旧纸箱。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控制地翻找着。
找到了！
那本封面磨损、边角卷起的物理复习资料。我迫不及待地翻开,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当年那道让我悔恨终生的大题解析上。清晰！前所未有的清晰！那些曾经如同天书般的公式推导、受力分析图,此刻像一幅幅摊开的地图,逻辑链条严丝合缝,每一个步骤都散发着令人信服的、冰冷的理性光芒。
原来如此！当年那个愚蠢的错误,那个在压力下被自己亲手划掉的正确答案,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可笑！巨大的、近乎眩晕的释然感淹没了我。我成功了我真的……改变了那个缠绕我半生的梦魇
就在这时,电脑屏幕倏地一暗,仿佛被骤然切断电源。随即,那深邃的、吞噬一切的纯黑背景再次铺满整个显示器。屏幕中央,一行新的血色文字无声浮现,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
观看影片《原生恐惧》。片长：00:03:17。
文字下方,一个同样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开始跳动：
00:03:17
00:03:16
00:03:15……
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狂喜瞬间冻结。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这诡异的代价来了。我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目光死死盯住那片浓稠的黑暗,手指僵硬地挪动鼠标,点击了屏幕中央那个唯一的选项：开始观看。
黑暗开始涌动。屏幕不再是死寂的平面,仿佛变成了一扇通往异界的窗口,窗后是无尽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墨色。没有片头,没有字幕,没有任何提示。
画面毫无征兆地切换。
一个房间。
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提前降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厚重的、几乎肉眼可见的灰尘颗粒。镜头以一种极其缓慢、带着病态粘滞感的速度向前推进。
一张老式的木床映入眼帘。床单是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布,边缘有些磨损起毛。床头,靠墙摆放着一张同样陈旧的、刷着浅黄色油漆的小书桌。桌上……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
桌上散乱地放着几本摊开的彩色画册,纸张边缘卷曲。一个塑料的绿色小青蛙钥匙扣,眼睛是两颗褪色的黑珠子,孤零零地躺在画册旁边。而在书桌靠墙的角落里,斜倚着一个东西——
一个穿着红色背带裤、金发塑料头的旧洋娃娃！
洋娃娃那塑料做的、空洞的蓝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镜头方向。它的嘴角被画成一个僵硬、诡异的向上弧度。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我的全身！头皮发麻,汗毛根根倒竖！
这房间……这张床……这书桌……这洋娃娃！
熟悉感像海啸般席卷而来！这分明是我童年时在老房子里住了整整十年的卧室！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那张书桌,是我趴在上面写作业、画小人画的地方；那个青蛙钥匙扣,是我爸出差带回来的小玩意儿,我一度爱不释手；那个红背带裤的金发洋娃娃……更是我童年记忆中无法磨灭的印记！我甚至还记得它塑料头发摩擦脸颊时那种冰冷滑腻的触感！
可是……怎么可能这恐怖片的场景,怎么会是我童年卧室的精确复刻一丝不差
寒意不再是爬升,而是像无数冰针,从每一个毛孔狠狠刺入！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脊背紧紧抵住冰冷的沙发靠背,仿佛这样就能离那恐怖的屏幕远一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几乎要冲破喉咙。
镜头还在继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缓慢移动,越过书桌,扫过墙角堆放的一摞积木,最终定格在房间另一侧墙壁上那扇紧闭的木门上。门板油漆斑驳,上面贴着几张早已褪色的卡通贴纸,贴纸边缘卷起。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在屏幕内外,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回荡。
突然！
就在那扇紧闭的木门下方,门缝与老旧木地板之间的那道狭窄缝隙里——
一个影子！
3
原生恐惧
一个极其模糊、扭曲的、非人的影子！它没有明确的轮廓,像一团被强行揉捏、拉长的烟雾,又像某种巨大昆虫在门后投射的、不成比例的诡异肢节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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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缝的光影交界处,微微地、极其缓慢地……蠕动着！
没有声音。画面依旧死寂。
但我的耳膜却仿佛被无形的尖针狠狠刺穿！一声凄厉到非人、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毫无征兆地在我大脑深处炸开！那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神经末梢的、纯粹的恐惧信号！它像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我的意识上！
呃啊——！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恐惧扼住的闷哼,身体像触电般猛地向后弹去！后脑勺重重撞在沙发坚硬的木质扶手上,眼前金星乱冒。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T恤,冰冷的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尖锐的疼痛。
那门缝下的蠕动影子,那直接作用于大脑的无声尖啸……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我童年的卧室里！
就在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冲击得几乎魂飞魄散之际,屏幕上的画面猛地切换！
依旧是那个房间,但视角变了。仿佛镜头瞬间移动到了房间正中央,正对着那扇紧闭的木门。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条缝。
一只女人的手,从门缝的黑暗中缓缓探了出来。
那只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近乎透明,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近乎死灰的颜色。它以一种极其缓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试探意味,轻轻搭在了门框内侧那斑驳的浅黄色油漆上。
这只手……这只手……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太熟悉了！那食指关节处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疤痕……那是母亲年轻时在厨房不小心被烫到留下的！我无数次在照片上、在现实中见过这只手！它曾温柔地抚摸我的额头,曾灵巧地为我织毛衣,曾在我生病时彻夜不眠地握着我的手！
母亲的手！
怎么会！
一股比刚才强烈十倍的、带着浓重死亡气息的寒意,如同冰封万年的极地冰川,轰然砸进我的胸腔！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起来,发出咯咯咯咯的、令人牙酸的声响。胃部痉挛着,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翻涌而上,喉咙里全是苦涩的胆汁味道。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下一秒就会失控地尖叫出来。
那只苍白的手搭在门框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然后,它开始发力,以一种缓慢到令人发狂的速度,向内推门。
吱呀——
一声拖长的、令人牙酸的、老朽木门轴转动的声音,异常清晰地透过耳机（不,我根本没戴耳机！）直接灌入我的耳中！这声音如此真实,带着木头摩擦的粗糙颗粒感,仿佛那扇门就在我的眼前、就在这间出租屋里被推开！
门缝越来越大。
门后的黑暗浓稠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那只苍白的手之后,是同样苍白的手臂,然后是……肩膀。一个穿着浅蓝色、洗得发白的旧式碎花家居服的女人身影,一点点从门后的黑暗中显露出来。她的身体被门框切割着,动作僵硬而缓慢,如同一个关节生锈的木偶。
她低着头,长长的、略显干枯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点尖削苍白的下巴轮廓。
镜头死死地锁定着她。整个画面只剩下她推门而入的缓慢动作,和那令人窒息的、不断放大的门轴摩擦声。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门被推开了足够她整个身体通过的宽度。
她停住了。
那低垂的头颅,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如同生锈齿轮艰难转动的姿态,一点一点地……向上抬起！
垂落的黑发随着抬头的动作,向两侧滑开……
先是光洁却毫无血色的额头,然后……是眉毛……
我的心跳在这一刻完全停止了！全身的肌肉绷紧到极限,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尖叫着危险！眼睛死死瞪着屏幕,眼球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而几乎要凸出眼眶！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气流在狭窄的通道里发出嗬嗬的嘶鸣！
抬起来了！
她抬起来了！
那张脸……
那张脸！！！
时间,空间,所有的感官,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轰然崩塌！
妈——！！！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如同濒死野兽发出的绝望哀嚎,终于冲破了我被恐惧死死扼住的喉咙！声音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炸开,带着撕裂的痛楚和彻底的崩溃！
4
记忆撕裂
屏幕上的女人,那张被镜头清晰捕捉、放大到占据整个视野的脸……
正是我的母亲！是她年轻时的模样！正是我童年记忆里,那张温柔、疲惫却永远带着慈爱的脸庞！分毫不差！连眼角那颗小小的、浅褐色的泪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可是！可是！
那张脸此刻却呈现出一种非人的、极致的恐怖！
她的皮肤是死尸般的青白,嘴唇是凝固的深紫色,像两块冰冷的冻肉。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曾盛满对我无限温柔爱意的眼睛！此刻,瞳孔的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纯黑孔洞！没有眼白！没有虹膜！只有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如同两个通往地狱的入口！
她就那样,看着镜头——或者说,隔着屏幕,看着我！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上,凝固着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合了极致怨毒、冰冷死寂和非人扭曲的表情！嘴角甚至微微向上扯着,形成一个比哭泣还要狰狞万倍的、空洞的弧度！
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我瘫倒在沙发里,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牙齿疯狂磕碰,语无伦次地呢喃着,每一个字都带着绝望的血腥味。冷汗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全身,冰冷刺骨。胃里翻江倒海,我猛地弯腰,对着地板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灼烧喉咙的酸水。
幻觉！一定是幻觉！是这该死的悔忆剂带来的副作用！是它扭曲了我的视觉！我拼命想说服自己,但心脏被一只冰冷巨手攥紧的窒息感,那深植于血脉、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却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啃噬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屏幕上,那张属于母亲的、扭曲恐怖的脸庞,在短暂的定格后,开始缓缓向前移动。她僵硬的身体穿过门框,一步一步,无声地踏入了那个属于我的童年房间。那双纯黑空洞的眼睛,始终死死锁定着镜头,仿佛穿透了屏幕的阻隔,直接烙印在我的灵魂上。
关掉！关掉它！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疯狂尖叫。
我如同濒死的鱼般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的手猛地扑向桌上的鼠标！食指痉挛般地用力,狠狠砸向屏幕右上角那个红色的X！
点击！
屏幕纹丝不动。
那个代表关闭的红色X按钮,在鼠标点击下,如同一个劣质的贴图般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状。画面依旧在继续！那穿着碎花旧衣的母亲身影,依旧在一步步无声地逼近！
关不掉！怎么会关不掉！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像疯了一样,手指疯狂地在鼠标左键上点击,在键盘上胡乱地拍打Alt+F4、ESC……屏幕上的画面没有任何反应！它像一个被诅咒的窗口,牢牢钉死在我的显示器上！那个穿着碎花旧衣的母亲身影,依旧在一步步无声地逼近！那双纯黑的孔洞,如同深渊的凝视,牢牢锁定着我！
电源！拔掉电源！混乱的脑子里闪过最后一个自救的念头。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像一颗被恐惧射出的炮弹,冲向墙角那个插着电脑电源线的插座！身体因为剧烈的动作和恐惧而失去平衡,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桌腿上,钻心的疼痛传来,但我完全顾不上了！眼中只有那个小小的、方形的白色插座！
就在我的指尖距离那插头只剩下不到一寸的时候——
嗤啦！
电脑屏幕上的画面猛地扭曲了一下,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布满了雪花噪点。紧接着,屏幕瞬间陷入一片彻底的漆黑。
那个猩红的倒计时数字,正好跳到了：
00:00:00。
影片结束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和模糊。我整个人瘫软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桌腿,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刚才那三分钟十七秒的恐怖景象,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烙进了意识的最深处。
那个房间……那个洋娃娃……门缝下的影子……还有……母亲那张脸！
假的……都是假的……是药剂的副作用……是幻觉……我语无伦次地低语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拼命想抓住这根名为幻觉的救命稻草,用它来堵住那即将将我吞噬的、名为真实的恐惧深渊。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尖叫：太真实了！每一个细节都真实得令人窒息！那洋娃娃的塑料质感,那门轴摩擦的刺耳声音,还有母亲脸上那颗泪痣的位置……
就在这时,一个更细微、更冰冷、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刺穿了我混乱的意识——
那只手！母亲推门时搭在门框上的那只手……食指关节那个微小的旧疤痕……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刚刚播放完恐怖片的电脑屏幕。屏幕已经恢复成普通的桌面背景。那诡异的悔忆剂图标,依旧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像一只潜伏的毒蜘蛛。
一个疯狂的、几乎让我再次呕吐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
如果……如果刚才影片里出现的,真的是我童年记忆的碎片……那悔忆剂所谓的修改现实,修改的到底是什么它修改的,难道是我的……记忆本身！
这个想法带来的寒意,比刚才直面恐怖画面时更甚,它直接冻僵了我的思维。我瘫坐在地板上,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个可怕的疑问在无限循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更漫长的时间,身体因冰冷地面而麻木的刺痛感才将我稍稍拉回现实。我艰难地扶着桌腿,挣扎着站了起来。双腿还在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目光扫过桌面,那碗早已凉透的泡面散发出的油腻气味,此刻混合着恐惧的余味,让我胃部又是一阵翻腾。
我需要……我需要确认什么。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恐惧的废墟中顽强地探出头。对,那个洋娃娃！那个红背带裤、金发塑料头的旧洋娃娃！它是我童年最珍视的玩具之一！如果它真的存在过,如果那个房间的细节真实到那种程度……
我跌跌撞撞地冲向房间角落那个积满灰尘的旧纸箱——就是刚才翻出物理复习资料的那个。里面装着我从老房子里带出来的、为数不多的童年旧物。
手指颤抖着,粗暴地掀开纸箱盖板,灰尘瞬间扬起,呛得我一阵咳嗽。我顾不上这些,发疯似的在箱子里翻找着。褪色的画册、生锈的铁皮铅笔盒、几枚玻璃弹珠、几本卷了边的连环画……东西不多,很快就被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
那个穿着红背带裤的金发塑料洋娃娃,不见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绝望感顺着脊椎蔓延。不可能！我明明记得清清楚楚,搬家时我特意把它放进这个箱子的！它就压在画册下面！怎么会……怎么会不见了
难道是记错了放错地方了
我像疯了一样,开始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翻箱倒柜。抽屉被拉开,里面的杂物被倾倒出来；衣柜的门被粗暴地撞开,衣服被一件件扯出来扔在地上；床底下积攒的灰尘被搅动得漫天飞舞……每一个可能存放旧物的角落都被我翻了个遍。
没有！哪里都没有！
5
碎片消逝
那个洋娃娃,如同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冷汗再次浸透了我的后背。我失魂落魄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屋子中央,身体因为脱力和恐惧而摇摇欲坠。一种比单纯的丢失物品更深的、源自认知层面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开始淹没我的脚踝,向上蔓延。
丢失的……只有洋娃娃吗
我喘息着,目光扫过被我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一个模糊的细节闪过脑海——刚才影片里,书桌上好像还散落着几本彩色画册其中一本封面上画着一只巨大的蓝色恐龙
我踉跄着扑回那个被翻空的旧纸箱,颤抖的手指在一堆旧物里扒拉着。画册……恐龙……蓝色恐龙……
找到了！一本封面画着各种恐龙的儿童画册。我急切地翻开,手指僵硬地翻动着书页。纸张泛黄发脆,散发着陈旧的气味。
没有！
画着蓝色霸王龙的那一页,消失了！原本应该夹着那一页的位置,只留下两道浅浅的、被撕掉的痕迹,像是被某种力量粗暴地扯下！只剩下前后不连贯的内容,突兀地连接着。
呃……一声压抑的呻吟从我喉咙里挤出。我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洋娃娃消失了。画册上关键的一页被撕掉了。这些消失的碎片……它们去了哪里
一个恐怖的联想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意识——它们去了那部该死的恐怖片里！成为了那部名为《原生恐惧》的、专门为我定制的影片素材！
悔忆剂……它不是在修改现实。它是在抽取、修改、扭曲我的记忆！用它作为养料,来编织那部作为代价的恐怖片！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任何鬼怪都更令人绝望。它意味着我每一次使用那紫色的液体,每一次换取那短暂虚幻的愿望实现,都是在亲手将自己最珍贵的记忆片段,送入那个恐怖影片的绞肉机！是在用自己的灵魂当燃料！
不……不行……停下……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深掐入头皮,试图用疼痛来抵御那灭顶的恐惧。不能再用它了！绝对不能再碰那个东西了！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一个冰冷、粘腻、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我的脑海深处响起,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之上：
下一个愿望……是什么
这声音带着绝对的诱惑,仿佛能穿透所有理智的堤防,直接撩拨灵魂深处最原始的贪婪和渴望。它无视我的恐惧,无视我的决心,像一只冰冷滑腻的手,直接探入我的脑海,轻轻拨弄着那名为欲望的琴弦。
房贷……催缴短信上那冰冷的数字……同事轻蔑的眼神……房东不耐烦的敲门声……对改变现状那深入骨髓的渴望……这些画面如同被强光灯照射,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迫切！
那声音如同魔咒,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玩弄人心的冰冷诱惑力,再次低语：
你……真的满足了吗
不！滚开！！我猛地甩头,像要驱赶一只无形的苍蝇,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但内心的堤坝,在那声音的侵蚀下,已经开始出现细微的、致命的裂痕。那紫色的液体带来的掌控感和力量感,如同最甜美的毒药,记忆犹新。而现实的绝望,又如同沉重的枷锁。
脑海中,两个声音疯狂地交战、撕扯。一个是生存的本能和对力量的贪婪,一个是认知被撕裂带来的巨大恐惧。冷汗如瀑,身体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地颤抖、抽搐。
不知过了多久,那撕裂般的痛苦和挣扎才缓缓平息下去,留下一种近乎虚脱的麻木。我瘫软着,像一滩烂泥。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电脑屏幕。
屏幕依旧亮着,停留在那深邃黑暗的悔忆剂界面上。界面的角落,一个从未被我注意过的、极其微小的、如同像素点般的图标,此刻却诡异地吸引着我的目光。
那是一个小小的、扭曲的、如同神经突触般的符号,旁边标注着几个几乎看不清的灰色小字：记忆库浏览。
浏览……我的记忆库
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我。如果它抽取了我的记忆……那这个库里,是不是存放着那些被它夺走的片段包括……刚才影片里出现的那些
强烈的、混合着恐惧和病态好奇的冲动,如同藤蔓般缠绕住我的心脏。我需要知道！我需要亲眼确认！那部恐怖片里出现的,到底是不是我真实的、被篡改前的记忆
手指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颤抖得厉害。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手指的痉挛,将鼠标箭头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移动到那个微小的神经突触图标上。
点击。
6
记忆库窥
屏幕瞬间被一片流动的、深紫色的光芒笼罩。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液体般缓缓旋转、流淌,最终凝聚成一个简洁的列表界面。
列表的标题是：已归档记忆片段（供影片素材提取）。
下面,是一行行冰冷的、如同目录索引般的文字描述：
【物品】红背带裤金发塑料洋娃娃（状态：已提取）
【场景】童年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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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状态：已提取）
【物品】恐龙画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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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霸王龙页（状态：已提取）
【感官】老旧木门轴转动声（状态：已提取）
【人物】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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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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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础模板（状态：已提取）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一行上。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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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面容
-
基础模板！已提取！这冰冷的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眼球上！那部恐怖片里出现的母亲形象,果然是以我真实的记忆为蓝本！那是我记忆中的母亲！它被这个恶魔般的程序,当成了制造恐怖的工具！
愤怒和一种被亵渎的恶心感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我低吼一声,手指因为极度的愤怒而不再颤抖,反而带着一种毁灭的决绝,狠狠移动鼠标,点向了那个母亲记忆条目的后方——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看不清的预览按钮。
我倒要看看！它到底把我记忆中温柔的母亲,扭曲成了什么鬼样子！
点击！
屏幕猛地一暗。
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无数破碎的、飞速闪过的画面碎片！如同被砸碎的万花筒,色彩、光影、模糊的轮廓疯狂地旋转、碰撞、重组！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根本无法捕捉任何具体的信息。
在这令人晕眩的碎片风暴中心,一个扭曲的、不断变形的影像轮廓正在艰难地凝聚。它时而是母亲年轻时穿着那件浅蓝色碎花家居服的模糊身影,时而又扭曲成影片中那个皮肤青白、眼洞纯黑的恐怖模样,两种形态在疯狂地拉锯、撕扯、互相吞噬！仿佛我的原始记忆正在与悔忆剂强加的恐怖模板进行着惨烈的搏斗！
无数尖锐的、非人的嘶鸣和意义不明的呓语,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直接刺入我的大脑！意识被搅得天翻地覆,剧烈的头痛让我忍不住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呻吟。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混乱的旋涡彻底吞噬时,那飞速闪动的碎片风暴中心,那扭曲拉锯的影像,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拉扯、固定！
画面瞬间定格！
一张脸,占据了整个屏幕。
一张……孩童的脸。
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模样。皮肤是孩子特有的细腻,带着点婴儿肥。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本该是清澈无邪的。
然而,此刻这张脸上凝固的表情……
极致的恐惧！
那双本该纯净的眼睛,瞪大到几乎撕裂眼角,瞳孔因无法承受的惊怖而缩成了两个绝望的黑点！小小的嘴巴张到了极限,形成一个无声尖叫的黑洞,仿佛连灵魂都要从其中被抽走！整张小脸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呈现出一种非人的、令人心脏骤停的狰狞！
这张脸……这张脸……
是我！
是我童年时的脸！是我五六岁时的模样！分毫不差！连左边眉毛上那道小时候调皮磕到柜角留下的小小疤痕都清晰可见！
这张照片……这张照片我见过！它就夹在老相册里！是我童年一次被突然窜出的大狗吓到时,父亲抓拍下来的！那瞬间的惊恐被永远定格。
它……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悔忆剂的记忆库预览里！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到骨髓深处的寒意,如同冻结万载的冰河,瞬间将我淹没！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凝固！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张属于我的、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孩童脸庞,在意识中无限放大！
屏幕上的预览画面如同信号不稳般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就在那张定格的我童年惊恐脸庞旁边,极其突兀地,又凝聚出另一个微小、扭曲的影像窗口。
那个窗口里显示的画面,视角极其诡异——似乎是某种第一人称视角,正在俯视着……电脑屏幕
画面中央,是电脑屏幕上那张属于我的、因恐惧而扭曲的孩童脸庞。
而在这个俯视画面的下方边缘,模模糊糊地映出了……电脑屏幕前,一个瘫坐在地、因极度惊骇而同样面容扭曲的成年男人的倒影！
那是我！
此刻的我！瘫坐在冰冷地板上的我！脸上凝固的表情,竟与屏幕上那张童年惊恐的脸庞,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高度同步的扭曲和恐惧！
屏幕上,属于我童年的那张惊恐小脸,如同被赋予了生命。那因恐惧而扭曲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拉扯！
一个空洞的、毫无温度、带着非人恶意的微笑,如同刻刀般,硬生生地刻在了那张本该天真无邪的脸上！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
我的身体,我的四肢百骸,仿佛被无形的冰冷电流瞬间贯穿！一种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完全陌生的力量感,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在我体内轰然苏醒！它带着一种冰冷、粘腻、充满恶意的意志,蛮横地接管了我身体的控制权！
我的脖颈,如同生锈的机械,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转向左侧。
目光所及,是出租屋那扇落满灰尘、布满水渍污痕的旧穿衣镜。
镜面冰冷,清晰地映照出此刻的景象：
电脑屏幕幽幽的光线下,一个成年男人（我）瘫坐在地板上,身体因为某种内在的剧烈冲突而微微颤抖。他的脸上,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揉捏着,肌肉正在剧烈地痉挛、扭曲……
然后,一个笑容。
一个与屏幕上那张童年惊恐脸庞上浮现的、一模一样的笑容——空洞、僵硬、毫无温度、充满了纯粹的、非人的恶意——如同面具般,缓缓地、无可阻挡地,覆盖在了镜中那张属于林远的、苍白的脸上。
镜中的我,在笑。
7
凝固恶意
那个笑容,凝固在冰冷的镜面里,也凝固了我整个世界。
悔忆剂的紫色图标在电脑屏幕上幽幽闪烁,像一颗永不瞑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