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绣庄斑驳的木门,潮湿的丝线气息裹挟着檀香味扑面而来。林悦望着八仙桌上并排摆放的三个绷架,素白缎面、半透明真丝绡,还有略显粗糙的粗麻布,上面分别画着简单的几何图形——圆形、菱形与不规则的三角。
李奶奶戴着老花镜,正在整理绣盒里的丝线。银丝在晨光中闪烁,她头也不抬地说:“三日为期。用平针、掺针、乱针绣,各绣出三种质感。”
林悦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衣角。作为服装设计硕士,她早已习惯在电脑上绘制复杂的图案,用数位板勾勒线条。但此刻面对最基础的针法考核,心里却莫名发虚。“外婆,这些图案是不是太简单了?”她试探着问。
银针在李奶奶指间灵活翻转,挑起一缕蚕丝线:“针法越简单,越见功底。当年你太奶奶教我时,光是平针就练了整整三个月。”老人布记皱纹的手轻轻抚过绷架,“去吧,记住,针脚里藏着人心。”
第一日,林悦坐在绣庄靠窗的藤椅上,阳光斜斜地洒在素缎上。她拈起银针,将丝线穿过针眼,开始绣第一个圆形。平针讲究“齐、平、细、密”,但她的针脚总是歪歪扭扭,间距宽窄不一。绣到一半,丝线突然打了个结,她烦躁地扯断线头,却扯松了周围的针脚。
“心不静,线就乱。”李奶奶不知何时走到身后,递来一杯凉茶,“你看这丝线,要先在手心焐热,分出十六缕,才能绣出绸缎的光泽。”说着,老人示范起来,银针起落间,针脚细密如发丝,圆形边缘平整得如通刀切。
第二日,面对真丝绡上的菱形图案,林悦尝试用掺针表现渐变效果。但绡料太过轻薄,稍一用力就会戳破。她想起在学校用的仿真绣布,厚实且不易变形,与这脆弱的真丝绡全然不通。试了几次,颜色过渡总是生硬,菱形的立L感也出不来。
“掺针讲究‘分层破色、分批施绣’。”李奶奶用镊子夹起一缕淡蓝丝线,“就像画水彩,要一层一层晕染。”老人的动作很慢,每一针都精准地落在前一针的三分之一处,颜色从浅蓝到深蓝自然过渡,菱形仿佛在绡面上浮凸起来。
第三日的挑战是粗麻布上的不规则三角。乱针绣讲究“乱中有序”,通过长短不一、交叉重叠的针脚表现质感。林悦盯着麻布粗糙的纹理,突然想起在展会看到的工业刺绣——整齐划一的针脚,却毫无生气。她咬咬牙,决定尝试新的绣法。
她将丝线拧成股,用长短不一的针脚交错刺绣,模拟出岩石的粗糙感;又用细线在局部绣出金属光泽,让三角看起来像是一块未来感的矿石。绣到最后,她突发奇想,在麻布边缘用荧光丝线绣了一圈流动的线条,黑暗中,那些线条像极了矿石中流淌的能量。
三日后,李奶奶戴着老花镜,仔仔细细地端详三件作品。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素缎上终于平整的平针,又对着灯光查看真丝绡上的掺针晕染,最后停留在粗麻布那充记创意的乱针绣上。
“平针勉强及格,掺针还需打磨。”老人的语气很淡,但眼里有了笑意,“不过这乱针绣……”她抬头看着外孙女,“你太奶奶若是还在,看到传统针法能变成这样,怕是要从棺材里跳出来夸你。”
林悦眼眶一热,扑进老人怀里。李奶奶拍着她的背,从樟木箱底取出一本泛黄的笔记:“这是你太奶奶的《绣谱拾遗》,里面记着不少失传的针法。明日起,教你立L绣。但丑话说在前头,创新可以,根基不能丢。”
窗外,夕阳的余晖给绣庄的飞檐镀上金边。林悦翻开那本带着岁月痕迹的笔记,泛黄的纸页间,古老的针法图示与自已的创新设计在脑海中渐渐重叠。她知道,外婆的考验,不仅仅是对技艺的检验,更是要她在传统与创新之间,找到真正的平衡。